莊敏

摘 要：古希臘悲劇詩人索福克勒斯在著名悲劇《安提戈涅》中構(gòu)建了一個有別于傳統(tǒng)女性形象的女主人公形象：女主人公勇敢堅定、不畏強權(quán)，充滿反抗精神。細察之下可以發(fā)現(xiàn)，詩人主要通過三大手段構(gòu)建起這一形象：一是把女主人公的妹妹作為鏡像從而在對比中映射出女主人公的勇敢;二是利用戲劇的中心話語側(cè)面烘托出女主人公的反抗精神;三是通過刻畫女主人公的行動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

關(guān)鍵詞：《安提戈涅》;女性;新形象

悲劇詩人索福克勒斯所處的時代已經(jīng)擁有相當成熟的父權(quán)文化，因此當時不少的希臘文學作品都帶有此種烙印?！栋蔡岣昴芬舱鎸嵉胤从沉诉@一點，劇中的男性代表克瑞翁身上就展示出了男性權(quán)利呈壓倒性的特點。然而，詩人在尖銳的男性聲音中為我們展示了另一種可能：他構(gòu)建出了一個勇敢、堅毅、敢于反抗的女性新形象。本文將通過對戲劇文本的探微，具體分析詩人如何在形象對比、話語呈現(xiàn)以及行動刻畫中構(gòu)建出這一女性新形象。

一、對比：鏡像映射出的勇敢

關(guān)系親密的女性之間會存在鏡像的關(guān)系，雙方都能透過對方更好地認識自己。在《安提戈涅》中，女主人公安提戈涅和她的妹妹伊斯墨涅也可謂是互為鏡像：她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共同經(jīng)歷過慘痛的家族厄運，身上也背負著相似的命運枷鎖。這一點詩人在戲劇的最開始就借安提戈涅之口傳達給了讀者：安提戈涅用“我們倆”把二人聯(lián)結(jié)在了一起。然而，既然是鏡像，便自然有對比的關(guān)系，詩人很巧妙地利用了伊斯墨涅對比突出了安提戈涅的形象。

在戲劇的開場，上場的人物只有安提戈涅和伊斯墨涅二人，這樣的安排把她們放置到了相對獨立的空間，而且不會受到其他人物或場景的干擾，因此對比的效果也更加明顯。在這一場中，詩人循序漸進，由淺到深把兩人進行了對比。一開始是兩人對于未來的考慮的對比，安提戈涅認為“敵人應受的災難正落到我們的朋友們的身上”，而且她很清楚自己未來命運的走向，這一方面表明安提戈涅非常關(guān)心自己的兄長，時刻關(guān)注外界的動向，同時也表明她擁有敏銳的洞察力，很早就掌握了克瑞翁的意圖。然而，伊斯墨涅則與其大相徑庭：她既不了解克瑞翁頒布的政令，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是好轉(zhuǎn)還是惡化”，這除了與她自身的膽怯無知有關(guān)外，還與當時希臘的婦女地位有關(guān)，由于婦女在當時往往被看作是丈夫的附庸，社會地位低下，而且無法擁有對自己命運的主宰權(quán)，因此自然也不會思考自己和他人的命運走向，對外界的事件既不能參與，也不想?yún)⑴c，而伊斯墨涅就是這些婦女群體的一個縮影。從這個角度進行理解，安提戈涅展示出了新女性的獨立自主意識，突破了社會為女性群體設(shè)下的思想牢籠。

接下來，安提戈涅向伊斯墨涅講述了自己準備安葬哥哥的意圖，她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和義務(wù)，并且為此而死也是光榮的。然而伊斯墨涅聽后便大驚失色，她想勸阻安提戈涅，她列出的理由有二，一是女子注定斗不過男子，二是反抗強者是不自量力的?？梢钥闯觯@是二人最大的分歧，也是最能突出安提戈涅閃光點的對比。不同于妹妹的退縮與軟弱，安提戈涅并沒有受到傳統(tǒng)思想的束縛，認為女性注定就是弱勢的，她肯定自己的力量，把自己視作一個和男性一般平等的存在，并且在此基礎(chǔ)上勇于挑戰(zhàn)權(quán)力和壓迫，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視死如歸。安提戈涅此種形象顛覆了希臘文學中傳統(tǒng)的女性形象，也有異于當時現(xiàn)實的女性形象。她不再是被困于家庭和日?，嵤碌呐?，她能夠反抗、斗爭，會為了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事情而爭辯，可以說是詩人創(chuàng)作出的女性新形象典范。她的敏銳、勇敢、堅定、反叛莫說是對傳統(tǒng)女性形象的突破，更可以說是超越了絕大多數(shù)男性形象。

在戲劇開場的最后，詩人著重對比的是二人對對方的態(tài)度。此時的伊斯墨涅對姐姐的態(tài)度熱切，并且流露出了擔憂之意，而安提戈涅對妹妹則充滿冷漠。但這樣的對比并沒有使安提戈涅的形象受到損害，她的冷漠正說明她對妹妹的失望以及她對責任和親情的重視。而伊斯墨涅的態(tài)度雖熱烈真切，但更屬于是弱者退場前的帷幕，而且感情上的牽掛也是她所能給予安提戈涅的唯一東西了。

二、話語：重壓之下的反抗

安提戈涅的話語是作為戲劇的邊緣話語出現(xiàn)的，而戲劇的中心話語則是克瑞翁的話語。這兩種話語不斷交鋒對峙，對安提戈涅新女性形象的構(gòu)建起了重要作用。

戲劇中克瑞翁的話語是主導性的話語，也是大部分人都服從的話語，這些話語反映的是克瑞翁的專橫和野蠻，同時也包含了當時人們對于女性的普遍看法。

在克瑞翁的男性話語中，“沒有一個女人管得了我”，女性只能“乖乖做女人，不準隨便走動”，“如果我們一定會被人趕走，最好是被男人趕走，免得人們說我們連女人都不如”……這些話語透露出的是男性對于女性的蔑視和壓制，也是當時男性希望女性能夠成為的樣子。而每一次克瑞翁對這些話語的強調(diào)，就說明安提戈涅正在不斷打破這些話語的禁錮。雖然這些話語出現(xiàn)時并未涉及安提戈涅的具體行為，但克瑞翁的不斷強調(diào)，就是因為安提戈涅對他權(quán)威的不斷挑戰(zhàn)。安提戈涅事實上已經(jīng)脫離了男性話語的掌控，詩人正是利用她的反抗精神解構(gòu)克瑞翁話語中的傳統(tǒng)女性形象，同時又重構(gòu)新的女性形象，而新的女性所具有的特質(zhì)就是安提戈涅所具有的挑戰(zhàn)權(quán)威、不畏犧牲、剛毅堅強的品質(zhì)，這些也是詩人歌頌的美好品質(zhì)，詩人認可它們在女性身上的出現(xiàn)。

而隨著戲劇情節(jié)的發(fā)展，安提戈涅的話語在與克瑞翁的話語的碰撞中逐漸展現(xiàn)出了它有力的一面，雖然這些話語的聲音仍很微弱，中心話語仍然被克瑞翁所把持，但安提戈涅的正面形象卻通過這些話語得以構(gòu)建。在他們的第一次對話中，安提戈涅毫無掩飾地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并且對此感到無比光榮和滿足，她的坦蕩反倒使克瑞翁滋生了惱怒和怨恨，這正說明安提戈涅成功挑戰(zhàn)了克瑞翁的權(quán)威，并使克瑞翁產(chǎn)生了危機感。而與此同時，安提戈涅也不忘諷刺克瑞翁的專制：“君王除了享受許多特權(quán)之外，還能為所欲為，言所欲言。”而克瑞翁對此卻只能回以“只有你才有這種想法”。但安提戈涅緊接著揭穿了真相：“他們也有這種想法，只不過因為怕你，他們閉口不說。”在這樣的話語交鋒中安提戈涅鋒芒畢露，她所講述的是關(guān)于正義、關(guān)于真相的話語，所以她理直氣壯，而克瑞翁卻僅僅是仗勢欺人?？梢钥吹?，基于話語構(gòu)建出的安提戈涅的形象高傲、倔強、機敏、無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吻合了傳統(tǒng)女性形象的部分特質(zhì)，但卻與傳統(tǒng)女性形象有本質(zhì)不同：安提戈涅是在被男性話語包圍的環(huán)境中做出了自發(fā)性選擇，她對于現(xiàn)實以及自己的命運都有清晰的認識，她展現(xiàn)的不僅僅是某種單純的性格特征，更是常人在生死抉擇間所缺乏的珍貴品質(zhì)。

三、行動：矢志不渝的堅定

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是對于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由此可見，人物的行動在悲劇中尤為重要，甚至可以說是悲劇的關(guān)鍵。在《安提戈涅》中，詩人為安提戈涅設(shè)計了兩次重要的行動，這兩次行動對于構(gòu)建安提戈涅的女性新形象至關(guān)重要。

第一次行動是安提戈涅為自己的哥哥舉行葬禮的經(jīng)過，這次行動是由守兵轉(zhuǎn)述的：

她看見尸體露了出來就放聲大哭，對那些拂去的沙子發(fā)出兇惡詛咒。她立即捧了些干沙，高高舉起一只精制的銅壺奠了三次酒水敬禮死者。

這一段描寫運用了許多動詞，前一句中的“大哭”、“發(fā)出詛咒”是安提戈涅感情的真實流露，體現(xiàn)的是她對兄長的愛護，也符合她的女性身份。由此可見，安提戈涅與眾多女性一樣，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時，感性的宣泄是她們的直接反應。然而，安提戈涅與其他女性不同的是，她在宣泄之后竭力改變：詩人緊接著連用“捧”、“舉”、“奠”三個動詞描寫她的行動。此時的安提戈涅已經(jīng)明白她的舉動已被知曉，但她仍舊重復她先前的行為，這樣簡單的三個動詞體現(xiàn)的是安提戈涅對強權(quán)的不妥協(xié)和對自己心系之事的不放棄，昭示的是安提戈涅對權(quán)威的挑戰(zhàn)。詩人在這里已經(jīng)把安提戈涅視作一個英雄，她微小的舉動背后是英雄對抗惡勢力時的堅定和不屈，而英雄形象在女性身上往往是缺位的，安提戈涅恰好填補了這個不足。

第二次行動的描寫則比第一次更為簡潔：“那女子吊在墓室的最里邊，脖子套在細紗綰成的活套里?！逼鋵嵏鼫蚀_來說，這并非是對于行動過程的描寫，而是對行動結(jié)果的描寫，詩人在這里想傳遞的是安提戈涅“上吊自盡”這一行動訊息。詩人對此沒有著墨太多，卻反而加重了悲劇效果，也使安提戈涅的形象更加高大。安提戈涅纖弱的女性外表和她寧死不生的堅韌意志形成強烈對照，她在狹小空間中寂寂無聲地走向人生盡頭的自我抉擇為全劇籠上了悲壯和凄迷的氛圍。至此，安提戈涅完成了她的英雄壯舉。

兩次行動實際上就是安提戈涅的行動從開始到結(jié)束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她的英雄形象得以確立。在兩次行動中，她已經(jīng)不再是普通的女子，而是成為了勇氣、堅毅和反抗的象征。悲劇之所以悲，就在于它展現(xiàn)了英雄的偉大，卻不給予英雄美好的結(jié)局。從抗爭到死亡，安提戈涅完成了她從普通女性到英雄人物的轉(zhuǎn)身，也讓希臘文學從此以后多了一個與以往不同的女性新形象。

四、結(jié)語

索福克勒斯曾說，他按照人應當怎么樣來寫。安提戈涅就是索?？死账构P下“應當如此”的人物形象。詩人打破了傳統(tǒng)觀點對于女性形象的約束，通過形象對比、話語呈現(xiàn)以及行動刻畫中構(gòu)建出了一個女性新形象，這一形象既寄寓了詩人對于人性和社會的思考，同時也為文學作品中女性形象的構(gòu)建提供了參考借鑒。

注釋：

①文中所引內(nèi)容皆來自索?？死账?悲劇二種[M].羅念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參考文獻：

[1]索?？死账?悲劇二種[M].羅念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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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徐潔.寧為玉碎 不為瓦全——對《安提戈涅》的女性主義解讀[J].文教資料，2006（20）：8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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