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 紅 印心悅
湯普森在《媒介與現代性》中提出了“泛媒介化”的概念,媒介的影響逐漸溢出媒體機構和新聞傳播領域之外,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①作為一種理論視角,“泛媒介化”的提出是基于“信息化社會”背景中一個日趨顯著的現象,即媒介不再只是傳播使用的工具或互動發(fā)生的渠道,而成為以其自身形塑互動的方式。②庫爾德利指出,面對這一由互聯網誘發(fā)的顯著且持續(xù)的變革,只有將媒介運作視為更廣闊的社會和文化變革的一部分,并將媒介邏輯視為誘發(fā)變革的重要動因,才能恰當理解當前媒介與社會的關系。③
“媒介邏輯”是媒介化理論的核心概念,這一術語被用來描述媒介所具有的獨特方式及其特質,從而影響其他制度與文化社會。④此過程中,卡斯特認為,社會與媒介技術之間存在一系列辨證互動過程,⑤基于這種媒介化趨勢,不同社會領域的參與者開始調整他們的行為以適應媒介的評估、形式以及慣例,并與媒介展開互動。⑥于是,一種可追溯至早期人類社會的口頭表達慣習——“講故事”,在高度媒介化的互聯網時代重新煥發(fā)活力,以一種富有穿透力的媒介邏輯進入了不同的社會領域?!爸v故事”成為互聯網時代專業(yè)媒體、機構媒體和個人自媒體增強傳播力的重要方式。
在政治傳播領域,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把握信息化社會持續(xù)推進的新情況,通過“講故事”的方式做好國際傳播,傳播好中國聲音,并在國內外各重要場合身體力行地“講故事”。媒體與宣傳機構也將“講故事”視為輿論宣傳和行業(yè)實踐的創(chuàng)新方式,主動開拓“講故事”的實踐空間。伴隨著互聯網和數字技術的全球化影響,媒介發(fā)展已與我國社會變遷深度勾連。媒介化理論雖生發(fā)于歐陸,但仍能為分析中國場景和中國問題提供有益的視角和豐富的理論資源。本文即通過研究新時代新聞輿論工作中的“講故事”,以一種媒介化的視角,探索“講故事”這種媒介邏輯是如何進入政治領域并產生影響和互動的。
媒介邏輯暗示著一個用來決定時間如何分配、內容如何選擇、語言與非語言如何決策的“媒介語法”的存在⑦,即體現了一種“看待和解釋社會事務的方式”⑧。作為一種歷史悠久的人類實踐,“講故事”在講述者與傾聽者口耳相傳、來回往復的談話中展開。在“講故事”的過程中,傳者和聽者建立起溝通的共同空間,在雙方的參與配合中完成故事的講述,同時,不斷有新的講述者和情節(jié)加入,形成了故事的流變??梢哉f,“講故事”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傳播過程,其對世界的關照和解釋包含著講述者與傾聽者之間的共享、溝通、互動以及對周邊資源的動員,承載著特有的媒介語法和媒介邏輯。
在西方語境下,單詞“Story”除有“故事”之意,還可被釋為“新聞報道”⑨。舒德森認為,新聞從業(yè)者以“講故事”為職業(yè)⑩,通過梳理美國報業(yè)史,舒德森提出辦報的“故事模式”和“信息模式”。雖然美國報業(yè)史上有所謂“信息模式”戰(zhàn)勝“故事模式”之說,但“故事”從未真正退場?!敖o我講一個故事,看在老天的份上,讓它有趣一點”,《華爾街日報》撰稿人布隆代爾主張新聞從業(yè)者“既是事實提供者,更是故事講述者”的觀念,即試圖彌合“故事”與“事實”,力圖在兩者之間尋求最大的張力。1979年,普利策新聞獎設特稿寫作獎,將文學性和創(chuàng)造性作為評選的重要標準,稱要尋找“真正會講故事的人”。所以,西方新聞傳播業(yè)與“講故事”的報道方式之間一直有著剪不斷的關聯。
在我國,新聞宣傳與故事的淵源也由來已久。20世紀40年代,延安《解放日報》時期,通訊和典型報道以“講故事”的手法進行媒介動員,“既符合民間文學傳統,適合農村欣賞習慣,又能達到宣傳目的”。1990年代起,伴隨我國新聞改革和市場化進程,受到西方新新聞主義及《華爾街日報》等故事化風格報道的影響,我國新聞界也有過一些創(chuàng)新。1993年,央視《東方時空》子欄目《生活空間》改版為《百姓空間》,“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成為欄目的定位和訴求。1995年,《中國青年報》的《冰點》特稿誕生,逐漸形成了高文學品質和強故事特性的寫作風格?;赝袊侣劯母锼氖?作為一種文體風格的“講故事”,在媒介的發(fā)展過程中始終或隱或顯,不曾消失。
“講故事”伴隨人類傳播而生,并非一種新現象,為何在當下卻成為傳播的創(chuàng)新方式?在印刷媒介占主流地位的時代,“信息”成為一種稀缺資源,一種被專業(yè)化媒體壟斷的稀缺資源?!皞鞑バ畔ⅰ毕啾取爸v述故事”顯得更為重要,也更加“專業(yè)”。于是,無論中外媒體,都將“信息模式”作為嚴肅大報的立身之本,由此而形成的真實、客觀、公正、準確、全面、平衡等報道原則成為“新聞專業(yè)主義”的重要內容?!靶畔ⅰ笔怯驳?“故事”是軟的,“講故事”往往與不那么重大,不那么富有時效性的內容聯系在一起,僅僅被當成一種寫作技巧,而不是新聞傳播觀念。正如詹姆斯·凱瑞所說,從“故事”到“信息”是人類交流被印刷技術中介的結果,并非“故事模式”的失敗。
如今,“故事模式”被強力喚醒,有著多重的原因。在媒介環(huán)境與社會層面,今天的世界已從“信息匱乏”進入到“信息超載”狀態(tài)?;ヂ摼W時代所承載的人類交流方式和平面媒體時代也大為不同?!爸v故事”賦予文本生命力,使善于“講故事”者獲得長久性勝利。本雅明在《講故事的人》中,將“故事”與“信息”相比較,認為:“信息(或狹義上的新聞)是當下的,即時的,也是短命的;而故事是歷史的,久遠的。故事不消耗自己,存儲、集中著能量”。因而,運用“講故事”的邏輯重新書寫信息資源,不僅可以擺脫文本的乏味蒼白,啟動社會關注的引擎,還可使新聞抵抗住時間流逝,不再易碎。
在媒介結構和媒介生產的層面,今天,組織化專業(yè)化媒介不再占據壟斷地位,人人皆媒,萬物皆媒的時代正在到來。從封閉到開放,從組織化到社會化,媒介生產“田野”不斷拓展,媒介生產“主體”日漸多元。喻國明認為,互聯網對我們這個社會最大的改變是對于“個人”為基本社會傳播單位的“激活”。互聯網環(huán)境中,“自由活動的空間”和“自由流動的資源”被大量釋放,個人對國家和組織的依附程度減弱,組織框架之外的生存空間和路徑日益增多。在這種媒介格局之中,宏大的、理性至上的、單向傳輸的“信息”模式不太適應多元的社會需求,而“講故事”往往樣態(tài)輕靈、情感充沛、互動頻繁,符合個體化表達的新要求。
在媒介技術與人的關系層面,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也帶來了人的主體性迷思。故事從誕生之日起就和人、人類文化的內在性以及人生活的內在性緊密相連,換言之,故事的核心并非是“事”,而是“人”——人性和人類情感,這是機器和算法替代不了的。富有詩性的故事能讓人們在科技飛速發(fā)展的當下感受“人”的存在。人工智能多進行以資訊和數據為核心內容的“硬新聞”寫作,比如金融財經類報道,這類報道通常有較為明確、固定的寫作模式和話語風格。如果說,新聞報道中“硬”的部分可能被智能寫作所承擔,人們是否可以從“軟”的成分——“講故事”——中找到新聞從業(yè)者合法性所在?
于是,在多重因素作用下,原本就沉潛于人類傳播脈絡中的“講故事”被再度激活,不僅僅被當做一種寫作技巧,而是成為一種醒目的媒介觀念和媒介邏輯,在互聯網時代煥發(fā)活力,并滲透于各個領域。在政治、經濟、文化、日常生活等方面,無論國家領導人、行業(yè)精英還是普通大眾都開始“講故事”。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堅定文化自信,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繁榮興盛要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今天,媒介與政治密不可分,媒介已被深深卷入政治實踐,政治領域開始主動探索媒介規(guī)律,并將媒介邏輯視為日常政治思考和行動的重要參照。“講故事”不僅是一種敘事方式,還成為一種指導新聞輿論工作的思維理念。
“講好中國故事”源出于習近平對增強國際話語權、提高對外傳播能力的要求。2013年8月,習近平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首次指出:“要創(chuàng)新對外宣傳方式,著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當前,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亟需相匹配的話語權和話語能力。面對全球化、信息化為對外話語體系建設帶來的機遇,習近平強調,“要用海外讀者樂于接受的方式、易于理解的語言,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將我國的發(fā)展優(yōu)勢轉化為話語優(yōu)勢。
然而,由于我國與西方社會的文化和傳受差異,對外傳播容易出現“自說自話”的窘境。作為一種樸素天然的人類傳播習慣,“講故事”往往真實具體、生動鮮活,具有較強的感染力,既利于呈現中國國情,又能夠打破中外交流屏障。同時,隨著媒介技術的更新迭代,“講故事”不再局限于文字文本,借助新媒介技術,將圖片視頻、移動直播、H5動畫、虛擬現實等多媒體形態(tài)融入故事化敘事之中,更能展現立體多彩的中國。在習近平關于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要指示下,以《人民日報》、新華社和中央電視臺為代表的中國媒體順應國際發(fā)展形勢和媒介傳播規(guī)律,推出了諸如“我與中國的一些小事——致敬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一家親”和“與非洲同行”等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國際傳播產品,在“講故事”中,讓世界聽到了中國的聲音。
這種對外傳播理念亦對國內新聞輿論工作產生了影響,一時間,從中央到各地方、各行業(yè)都提出“講故事”的要求。面對國內新聞輿論工作的新環(huán)境,習近平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指出,要把握社會信息化的新情況,創(chuàng)新媒體傳播方式,占領信息傳播制高點?!爸v故事”即是這樣一種適應信息化社會發(fā)展、符合新媒介邏輯的傳播方式。
2012年,習近平提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就是中華民族近代以來最偉大的夢想”,“中國夢”成為當代中國最宏大、最精彩的故事,從中央到地方也都將“講故事”視為呈現和闡釋“中國夢”主題的重要方式。如,北京市委宣傳部以“人文生態(tài)的真實記錄”為理念,策劃推出《中國夢365個故事》系列微視頻;青海省委宣傳部圍繞“青海故事”從不同側面講述青海的人民故事和發(fā)展故事;廣東省委宣傳部聯合廣東省網信辦等以“中國夢:踐行者故事”為主題展現廣東“勞動者”為踐行“中國夢”所做出的種種努力。在“中國夢”的故事講述中,一方面,政治領域實現了與公眾的有效對話;另一方面,政治成為媒介青睞的消息源,獲得更多社會關注。故事之中,“個人夢”“地方夢”“民族夢”匯聚成流,“中國夢”成為每個普通人可感可知的具體愿景。
不僅如此,講故事還成為不同領域、不同行業(yè)話語實踐的重要思路?!昂糜浾咧v好故事”,新聞業(yè)首先成為“講故事”的排頭兵。面對火熱的生活,記者不應再寫冰冷的文章。習近平呼吁講“老百姓聽得懂的故事”,多一些“沾泥土”“帶露珠”“冒熱氣”的文章。2014年起,中宣部、中國記協等部門聯合開展“好記者講好故事”演講比賽,“講好故事”成為衡量新聞從業(yè)者專業(yè)素養(yǎng)的重要標尺之一。同時,互聯網時代,各行業(yè)的創(chuàng)業(yè)者或從業(yè)者都成為“講故事”的好手。布隆代爾曾用“聊天”和“演講”作喻,“講故事讓人覺得作者是在和我單獨聊天,而非在某個大型體育館面對黑壓壓的一群人演講”“在體育館里演講的人通常高高在上、沉悶呆板、過于正式,沒有把自己融入到觀眾中去”。基于一種聊天式的共在與共情,“講故事”的交談感使專業(yè)人士告別了“演講者”角色,獲得了與媒介及用戶的親近性。對于從業(yè)者來說,以“講故事”的方式解讀行業(yè)規(guī)則、塑造品牌文化、呈現專業(yè)精神,更能夠在去中心化、重視互動和情感的互聯網時代得以立足。
作為中國故事的主講人,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身體力行地“講故事”。面對當今社會的信息化和媒介化發(fā)展趨勢,習近平指出,要把握新聞傳播規(guī)律和新興媒體發(fā)展規(guī)律,強化互聯網思維,推進新聞輿論工作理念、內容、手段、體制機制等全方位創(chuàng)新。他自己正是通過“講故事”這樣一種話語實踐開拓政治傳播的多重維度創(chuàng)新。
首先,習近平的故事講述敘事輕靈、以小見大。當社會進入“流動現代性”的階段,宏大敘事不再適用于非結構化的流動狀態(tài)。習近平的“講故事”實踐把握住了信息微縮化、密集化和伴隨化的特性,打破了政治傳播的沉重外殼,以小體量和小切口開展敘事,以小見大,輕靈起舞。
體量上,習近平所講故事短小精煉、重點突出,少則百字,多不過千字,雖蘊含深意,卻不過度闡發(fā)。習近平善于用典,如引岳飛“精忠報國”講愛國精神,借“五百斤買馬骨”寓納才之道,以王國維“治學三境界”提出對理論學習的要求等。這些短小精煉的故事保證了身處移動媒介環(huán)境中用戶閱讀的完整性,有益于準確傳遞核心思想,最大程度地避免注意力流失和理解偏差。角度上,習近平善找“小切口”,“梁家河”作為習近平度過七年知青生活的地方,常成為“講故事”的切口。2015年,習近平出訪美國講起梁家河:“上世紀60年代,我來梁家河插隊,和鄉(xiāng)親們住土窯、睡土炕,鄉(xiāng)親們生活十分貧困,經常幾個月吃不到一塊肉”,“今年我回到這里,梁家河修起柏油路,鄉(xiāng)親們住上磚瓦房,用上互聯網,當然吃肉已不成問題”?!傲杭液永镉写髮W問”,習近平以梁家河作切口,用這個陜北小村莊的今昔對比,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社會的大發(fā)展。
其次,習近平“講故事”回歸口語、常用白話。網絡化社會消解了書寫理性的效力,網絡中的各個節(jié)點均被激活,普通人積極要求參與社會政治和文化的溝通與建設,習近平認為“群眾的語言最生動”,口語的力量再度受到重視。
在講黨風黨紀故事時,習近平先是發(fā)問,“黨要管黨,從嚴治黨,靠什么管,憑什么治理?”;在講個人生活故事時,習近平引用流行語“時間都去哪兒了”;在講實干故事時,習近平簡明總結“古代統治者也明白,各級官員若不務實其封建統治是要垮臺的”。一個新的回歸口語的、具有更多會商性和較少正式形式的政治傳播正在形成,費爾克勞認為這是一種公共傳播中的“聊天化”趨勢,包含政治場合在內的各類社會情境,非正式語言增多,且在書面交流中更頻繁地使用口語形式。習近平口語化的“講故事”實踐,使得政治傳播告別了“一對多”的“撒播”模式,轉而面向一個個具體的故事傾聽者而非政治家試圖影響的匿名大眾,如此,傳播內容得以更好地抵達受眾。
再次,習近平重視人性的力量,常在“講故事”中訴諸情感。當下,互聯網沖擊著印刷文明形塑的理性主義,新媒介以其特有的溫度迎來了人類情感的回歸,情感政治也成為網絡公共事件中左右輿論方向的重要因素。以人性本身為考量,訴諸情感比訴諸理性更能達成意見共識,動員社會力量。習近平深刻認識到,在信息時代,誰的故事能打動人,誰就能擁有更多受眾、實現更好的傳播。
敘事結構上,習近平的故事講述不再以信息的重要性排布內容,而將人類敘事中的起承轉合、循序漸進帶入政治傳播之中,有起有伏,娓娓道來。視角選擇上,習近平“講故事”是平民化的。普通人的故事承載著我們所正在經歷的生活和文化狀態(tài),從這個意義而言,普通人與領袖人物一樣具有影響媒介和動員社會的力量。在習近平的故事中,有全心教學的普通教師、實干為民的村支書、自強不息的患病青年等等,字里行間洋溢著對人民群眾的深厚感情。素材使用上,作為中國故事的主講人,習近平善用所到之處、所經之事進行故事講述,如“最憶是杭州”“梁家河的變化”“心中的鼓嶺”等。向媒介和公眾展示了領導人的日常,消除了政治家高高在上的神秘感,獲得了與聽眾之間的親近性。
最后,習近平的“講故事”實踐重視營造與普通人的互動空間。從符號互動論出發(fā),講故事本身就是講述者與傾聽者之間傳達、接收、溝通的互動過程。同時,新技術帶來意義生成的新模式,本科勒指出,這些模式去中心化,以簡單的協調共存及合作共享模式為基礎,這就給“講故事”實踐帶來了更多開展互動、協同生產的可能。
習近平所講故事雖意蘊深刻,但常用修辭使之貼近生活、易于讀懂,如:把好人生的“總開關”,系好廉潔的“安全帶”,“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等。這些形象生動的案例和修辭不僅便于聽者理解,還會引發(fā)他們對故事書寫、傳播的參與熱情,使“講故事”的生命力得以延續(xù)。同時,Web2.0技術使得用戶生成內容的大范圍傳播成為可能,習近平的“講故事”實踐中,諸如“我們各級干部也是蠻拼的”“我要為我們偉大的人民點贊”等網絡流行語常引發(fā)網友刷屏。這樣的“習式語錄”使普通人獲得一種“領導人與我同在互聯網”的共在感,搭建起政治、媒介與社會協同傳播的空間,激活了社會個體的政治參與熱情。
媒介化理論指出了這樣一種情景,媒介在成為具有獨立性的社會機構的同時,也深刻地滲入到其他社會機構的運作之中,并與之互動。以互聯網技術為核心的新媒介形態(tài),不僅引發(fā)了新聞傳播學科內部的范式革命,還全方位地重塑著政治、社會、文化以及人類自身。新時代的“講故事”及其實踐,就是一種政治邏輯與當下建基于互聯網的媒介邏輯互動、互構的產物。在本文的研究中,“講故事”作為一種媒介邏輯進入政治領域,與“中國夢”“講好中國故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等緊密結合,豐富了政治傳播的內涵和手段。
克羅茨認為,媒介化應被看作是與全球化、城市化和個體化同等重要的元進程,與其他進程相比,媒介化直到現代性的后期階段才開始凸顯?;ヂ摼W正在重構人類社會,無數被激活的節(jié)點甚至顛覆了那些使它們結構化或樹形化的代碼,社會聯接的基礎架構從線形變?yōu)榫W狀。德勒茲用“樹”和“根莖”作喻,認為“樹或根產生出思想的一種糟糕形象,它不斷地基于一種更高的、中心化的或節(jié)段化的統一性來模仿‘多’”,而現實存在于那些“潛藏的莖、氣生的根、偶然的增生和根莖”之中。若如德勒茲所言,人類社會進入現代性的后期,社會已由枝干分明的“樹”狀發(fā)展為交織蔓延的“根莖”狀,面對盤根錯節(jié)的社會,政治傳播如何實現其社會抵達?
“講故事”為解決上述問題提供了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從根本上來說是打破了一系列的二元對立。媒介化作為高度現代性的進程,從將“媒介邏輯作為社會先驗形式”的制度化路徑轉向“強調主體與媒介過程性互動”的社會建構路徑。施蒂格·夏瓦指出:媒介化并不意味著媒介對其他領域的侵占,而是關于媒介、文化和社會三者的互動及日益增強的相互依賴性,“講故事”由一種媒介邏輯進入政治,即體現了媒介與政治的互動?;ヂ摼W和各類媒介技術激活社會個體,少數人的書寫轉為全民參與的協同生產,文本由此不再單一和靜止,而變得流動且多元。情感亦不再被理性所壓制,成為人類主體性的鮮明特征。理念上,作為一種媒介邏輯的“講故事”成為新時代新聞輿論工作的重要內容,在對外話語體系的建構和國內輿論導向的引領等方面意義頗深;實踐上,以習近平“講故事”為代表的媒介化實踐,敘事輕靈、回歸口語、重視情感、長于互動,實現了宏大與微末、理性與情感、主體與客體的互融??梢哉f,在“講故事”的媒介化實踐中,推動了政治傳播的社會抵達。
注釋:
② Hjarvard,S.FromBrickstoBytes:ThemediatizationofaGlobalToyIndustry.In Ib Bondebjerg & P.Golding.(Eds.),European Culture and the Media,Bristol,Uk:Intellect Books,2004,p.44.
③ Couldry,Nick.MediatizationorMediation?AlternativeUnderstandingsoftheEmergentSpaceofDigitalStorytelling. New media & society,10(3),2008,pp.3736.
⑤ [西班牙]曼紐爾·卡斯特:《網絡社會的崛起》,夏鑄九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5-6頁。
⑥ Schulz,W.ReconstructingMediatizationasanAnalyticalConcept,Europe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19,no.1,2004,pp.87-101.
⑦ [美]丹尼斯·麥奎爾:《麥奎爾大眾傳播理論(第5版)》,崔保國、李琨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69頁。
⑧ 周翔、李鎵:《網絡社會中的“媒介化”問題:理論、實踐與展望》,《國際新聞界》,2017年第4期。
⑨ 《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四版)》,商務印書館、牛津大學出版社(中國)2000年版,第1505頁。
⑩ [美]邁克爾·舒德森:《新聞社會學》,徐桂權譯,華夏出版社2010年版,第218頁。
(作者姜紅系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印心悅系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