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強(qiáng)

中國現(xiàn)代詩歌的發(fā)展洪流中不可錯過的精彩是“五四”以來的中國新詩壇。而其中最受人關(guān)注的非“新月詩派”的代表詩人徐志摩莫屬。他的代表作品《再別康橋》一如詩人那燦爛的人生也閃耀在漫長的詩史中。

《再別康橋》因其真摯的情感、流麗的音調(diào)、濃郁的詩味等藝術(shù)特色而備受研究者關(guān)注。對于詩人在《再別康橋》中的情感指向，推究起來可歸納為兩類：一是“懷念母?！闭f；一是“愛情詩”說；對于此詩的主題一般詩評者傾向于詩人抒發(fā)的是對于母校的離別之情，如嚴(yán)家炎先生在《徐志摩詩歌的藝術(shù)特色》中指出：“作者把自己多年對母校的感情，濃縮在凝煉的詩句里，溶化到一些富有個性特色的形象和想象中間?！边@個結(jié)論已然成為《再別康橋》主題的定論。而少數(shù)詩評者卻認(rèn)為此詩為情詩，但對此鮮有詳論。如藍(lán)棣之先生在《徐志摩：詩化生活與分行的抒寫》中評論此詩“是一首情詩，一首私情詩”。至于這“私情”到底是什么，其中緣由卻沒有詳論。我以為《再別康橋》就是抒寫詩人內(nèi)心深處的一段幽曲之愛，而這一段幽曲之愛都不得不提到一個女人——林徽因。本文將從詩歌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詩人與林徽因的情感糾葛來論析這個主題。

《再別康橋》寫于1928年11月6日，是徐志摩第三次游歐歸國的途中。他第一次到歐洲的時間是1920年10月前后。初到倫敦，拜倫的詩、狄更斯的才華氣質(zhì)，劍橋大學(xué)自由的學(xué)術(shù)氛圍以及秀麗的自然風(fēng)光，共同激活了徐志摩靈魂深處蜇伏的愛美、愛自由的天性和詩情。他由一位苦讀的學(xué)子逐漸被熏陶為具有浪漫氣質(zhì)的詩人。在和林長民接觸的過程中，徐志摩認(rèn)識了林長民的女兒林徽因。林徽因的藝術(shù)氣質(zhì)，姣好的容貌，以及十六歲少女的清純，深深打動了徐志摩。他們兩人一個率性瀟灑，熱烈多情，一個人嬌艷如花，年少純真，兩人曾結(jié)伴在劍橋漫步，并迅速“步入熱戀”。徐志摩以西方詩人的浪漫方式對林徽因表示傾心，但是此時的林徽因只是個生活在父親身邊的年僅十六歲的中學(xué)生。不久，林長民攜女兒回國，使得徐志摩單純而狂熱地尋求“靈魂的伴侶”的幻想破滅。

在林徽因離開了徐志摩后，徐志摩靈魂深處對林徽因的癡情眷戀卻一刻沒有停止過。回國后，雖然林徽因依然沒有什么表示，但徐志摩的熱情卻一點也沒有減退，甚至還在1922年春泰戈爾訪華期間，委托泰翁向林徽因轉(zhuǎn)達(dá)殷殷之意。1928年3月，林徽因和梁思成結(jié)婚。面對心儀已久的戀人成為別人新娘的無奈，對林徽因愛情婚姻選擇的尊重，都讓純真善良的徐志摩無語凝噎，最終他選擇了“輕輕的、悄悄的”離開。

1928年6月徐志摩滿懷傷感和失望第三次到歐洲出游。詩人“帶著再尋舊歡的癡想”又一次來到了康橋，來到了這個記錄著他刻骨銘心的初戀的地方。向康橋告別亦向那一段魂牽夢繞的戀情告別。

“輕輕的我走了”這是熱情消退后的理智，也是無可奈何的感傷。理智告訴他即使林徽因離開了他，他還應(yīng)該繼續(xù)往前走?！罢缥逸p輕的來”則反映了詩人高尚的情操。他希望自己的離開和到來時一樣，不給林徽因澄凈的心底留下一絲漣漪。他自己是這樣的傷痕累累，卻一再地提醒自己“輕輕的、輕輕的”。然而當(dāng)他再一次“輕輕的”舉手作別的時候，回憶卻涌上心頭，林徽因的倩影縈繞在眼前，“輕輕的招手”變得不那么干脆和利落?！白鲃e西天的云彩”的灑脫也因著這“輕輕的招手”而變得有些遲緩。既然告別的意愿已被沖淡，詩人于是索性作了次縱情的暢想。

在接下來的三節(jié)詩中，詩人選擇了柳、水草、潭水這三個與康橋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意象作為抒情的載體。這三個物象本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在康河隨處可見，但卻因為浸透了作者對昔日戀人的情思而顯得溫柔多情。

在詩人的心里，枝條柔美的柳樹已幻化成披著金色婚紗的新娘，正如昔日戀人的身姿娉娉裊裊地倒映在波光閃閃的康河。多情的水草恰似伊人的溫柔，正張開雙臂擁抱這位遠(yuǎn)道而來的知己。聽到過詩人濃烈綿長的話語的清泉地注視著詩人，為他把那個彩虹似的夢永遠(yuǎn)地守護(hù)在心底。此時此刻，康橋已不再是康橋，而是與林徽因共渡的美好時光的種種象征。

那時那刻，詩人逃離了現(xiàn)實生活。他在尋找那段失落在康河里的甜蜜時光。夢幻般的歡暢讓他禁不住想要放歌，然而夢醒時分，回到難堪的現(xiàn)實之中的詩人馬上意識自己沒有放歌的理由，各種煩心的事像無邊的夜色一樣包裹著他，林徽因的離開使得詩人滿懷憂傷地沉默著，茫茫天地間只有夏蟲理解他的心緒，奏著低沉的歌喉，和他一起在暗夜里沉默。

這一次詩人沒有長久地滯留在無邊愁苦之中。他沒有忘記自己是來和昔日告別的，他再次提醒自己“悄悄的”離開。詩人在經(jīng)歷了一次情感的涅檠之后，又重新回到理智之中。他用力地?fù)]了揮衣袖，下定了告別過去亦是告別昔日戀人的決心。

在徐志摩的情感歷程中，康橋是他人生命運的重要分水嶺。在康橋，他的情感經(jīng)歷了涅槃；在康橋，一個叫林徽因的女子在徐志摩的人生中走過并烙下深深的烙印。她如一片夢幻的云，與徐志摩“相逢在黑夜的海上”雖有“各自的方向”但卻在“在這交會時互放光亮”！但是徐志摩就是徐志摩，他是智者。自己深深愛戀的女神已經(jīng)嫁為人婦，可是他還是不改變他的初衷。大悲無淚，大愛無聲，所以在此時最痛苦的時刻，他依舊瀟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本妥屵@最真摯的愛揉碎在浮藻間，化為最美麗的夢，沉淀在康橋的柔波里，鑲嵌在康橋的脊梁里。雖不能時刻想起，卻會永遠(yuǎn)銘記。

在徐志摩兩年的康橋生活中，林徽因是一重要內(nèi)容，如果沒有林徽因，詩人“單純信仰”中的“愛”自然無法談起，就是“美”和“自由”也無從談起，更不要說有機(jī)會發(fā)現(xiàn)康橋了。既然如此，那么當(dāng)我們在詩歌意象中尋覓到和林徽因的關(guān)聯(lián)時，我們也就找回了那個完整的康河，獲得了一個更為完整的藝術(shù)境界，詩歌要告別的對象，除了康河，還有與林徽因在康橋經(jīng)歷的那段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