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湖
【摘 要】豪放詞在東坡詞中只是少數(shù),卻是詞之精華,打破了唐宋詞徒具陰柔之美的狹隘樊籬。然而,這同時也造成了一種刻板效應(yīng),把一個內(nèi)涵如此廣博的藝術(shù)世界,簡單的約等于豪放印象,而這豪放的背后,固然有其天性使然,卻也不能忽略其一生的心路磨練,蘇東坡正是在這種漫長艱辛的精神歷練與反復(fù)的藝術(shù)錘煉中,最終才得以在詞海中物我兩忘,超然自得。
【關(guān)鍵詞】豪放 心路磨練 藝術(shù)錘煉
蘇東坡豪放詞風,打破了唐宋詞徒具陰柔之美的狹隘樊籬,陽剛之美昂首步入詞的世界。究其一生來看,蘇軾的仕途幾乎處于政治失意與政治打擊兩種狀態(tài)。而在黃州,蘇東坡跌入了人生的低谷,卻也將他生命中的悲苦與艱辛,安慰與幸福推向了頂點。也許是命運的另一種補償,他在藝術(shù)上峰回路轉(zhuǎn),在經(jīng)歷了生命的曲折與困頓之后,逐漸走向成熟。筆者主要從其被貶黃州及其之后的詞作中,探索蘇軾生命的一次次蛻變,一次次升華,以及豪放詞風的形成歷程。
第一境界——喧囂中沉寂
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烏臺劫難后,蘇軾風雪下黃州,對世態(tài)冷暖的漸趨洞察,對沁入骨髓的孤獨體驗及精神煉獄,使他洗去了人生的喧鬧,不斷走向成熟和睿智。但貶謫后的蘇軾,并不是一開始就那么曠達,那么灑脫,那么徹底,他的成熟與睿智,是一個漸進的歷程。其中,《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最能代表蘇軾最初被貶的心境。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初讀此詞,“揀盡寒枝不肯棲”,敬佩其孤高自許,蔑視流俗,不茍安于高位的崇高品格。細細品來,卻不寒而栗。初到黃州,住在定惠院的一個破廟里,沒有朋友,沒有書信,沒有交流,夜深人靜時,只有那漏滴伴著他,然而“漏斷人初靜”,連漏滴都成了一種奢侈,他被置身于一種絕對的幽靜中。
此時的蘇軾,正是這孤鴻的化身。政治上陷入絕境,心理上飽受摧殘,生活上困窘不堪迫使他不斷反思,這種“無人能省”的精神上的極度孤獨讓豪情萬丈的蘇軾歸于沉寂。而沉寂中的蘇軾,他的內(nèi)心其實是波濤洶涌翻江倒海的。他很痛苦很糾結(jié)也很在乎。這首詞足以證明蘇軾初到黃州時,他沒有那么曠達。窮則獨善其身,他處“窮”境,而離“善”還有相當?shù)木嚯x,這才是一個真實而完整的蘇東坡!
第二境界——無聲中宣泄
《蘇詩總案》根據(jù)葉夢得《避暑錄話》編于元豐五年(1082)九月作于黃州的《臨江仙》: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一句醒復(fù)醉,道盡多少愁;不是酒太濃,而是不愿醒。歷經(jīng)磨難,渴求解脫又無法解脫,用一種浪漫主義的遐想來表達他對現(xiàn)實的不滿,對自由的向往。他在解放自己的心靈,在慢慢的蟬蛻,在脫化那個糾結(jié)在恨里的東西,這是一種精神的宣泄!
第三境界——執(zhí)念中放下
盡管不安與痛苦仍然會時時向蘇東坡襲來,但他亦然在執(zhí)念中學會了放下,因為他的內(nèi)心有山、有水、有詩、有夢。黃州的清風明月,讓他逐漸夢醒,且是一種空前的遼闊。此時的代表詞《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氣磅礴,一起筆,就奠定了它千古絕唱的基調(diào)。如果說,前面還有所執(zhí)著,那么此時就一切都想開了,“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所有的歷史都在這杯中了,在無限的江水和歷史長河中,千秋偉業(yè),也會在時間中融化,再風云的歷史都將灰飛煙滅,他想通透了,此生就在黃州,一介農(nóng)夫,了然于身!
此詞豪放大氣,仍尚乏歷練,缺少一種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的達觀。
第四境界——化失為得,盡顯曠達
《定風波》正是這種曠達心態(tài)的代表作。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在時間的醞釀下,在生活的磨礪中,蘇軾的內(nèi)心在點滴中發(fā)酵,在漸進中演化。此時的蘇軾,已然從憂怨與激憤中走出來了,他寬厚、溫暖、超拔、泰然。所有的執(zhí)念,所有的奔騰,都如湖水般清澈而寧靜。自然風雨既屬尋常,政治榮辱又何必計較?一種處風雨憂患而曠達超脫的心態(tài)自然流露!
蘇軾不是在“少年狂”時發(fā)出豪放之聲,而是在不惑之年。正如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一“填詞要天資,要學力,平日之閱歷,目前之境界,亦與有關(guān)系。無詞境,既無詞心。矯揉而強為之,非合作也”。飽經(jīng)憂患的蘇東坡,在“烏臺詩案”后逐漸了悟,藝術(shù)之極美,竟是繁華過后,那毫無偽飾的赤裸裸的自己。對質(zhì)樸無華,平淡自然的追求,在蘇東坡身上化成一種隨遇而安、隨緣自適、進退自如的人生態(tài)度。
蘇東坡的精神世界是復(fù)雜的,蔣勛先生說他“可豪邁,可深情,可喜氣,可憂傷”。
一場大的災(zāi)難,不間斷的自我剖析,蘇東坡逐漸成熟了,這是一種坦然接納的成熟;強烈持久的政治打擊,一次次的人間煉獄,鍛造了一個豐盈的生命。蘇東坡的豪放是在煉獄中煉出來的,除了天性使然,更因為苦難與黑暗給了他一顆強大的內(nèi)心,可以笑看大江東去,縱論古今世事。他豪放,是因為他有底氣,有強大的自信!
【參考文獻】
【1】譚新紅.蘇軾詞全集【M】.長江出版?zhèn)髅剑?016
【2】祝勇.在故宮尋找蘇東坡【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