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學人文學院 214000)
據(jù)郭茂倩《樂府詩集》中的記載,《關山月》應是魏晉以后新興的橫吹八曲之一。詩樂分流之后,《關山月》作為詩題,不再受到音樂的束縛,也不規(guī)定詩歌的具體篇幅和體制,而只限定詩歌的主題內容。題目由“關”、“山”、“月”三個意象組成,在地理上直接指向邊塞。唐代吳兢《樂府解題》中說:“《關山月》,傷離別也?!弊阅铣詠?,以之為題的詩歌絕大多數(shù)即是以邊塞為主要書寫內容,描寫邊關月色之景與征人思婦傷別離之情。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與文學自身的演變,不同時期的《關山月》詩歌作品又具有不同的思想與藝術特點。
現(xiàn)存最早的《關山月》詩歌是梁元帝蕭繹的作品。關于這一詩題出現(xiàn)的時間下限,據(jù)河北師范大學閻福玲教授考證,“《關山月》應出現(xiàn)在南朝劉宋末年(公元477年)以前?!蹦媳背瘯r期許多文人甚至皇帝都有寫作《關山月》,如徐陵、王褒、陳叔寶等人。這些作品的內容主要是描寫邊塞月色、抒發(fā)征人羈旅之情、表達思婦懷人之愁等,可見在這一題目的最初創(chuàng)作階段,大多是在“關山月”的統(tǒng)攝之下,按“傷別離”的傳統(tǒng)基調進行鋪陳發(fā)揮。這時期《關山月》詩歌的主要描寫對象仍是“月”,且部分作品在邊塞詩的主題內容之下仍顯示出南朝宮體詩的浮艷文風。此后,到了唐宋時期,時代特點與文學風格發(fā)展變化,以《關山月》為題的詩歌也開始出現(xiàn)多方面的新變,整體而言,可以說是在不改變邊塞詩方向的前提下,對傳統(tǒng)“傷別離”主題進行繼承與發(fā)展。
《樂府詩集》與《全唐詩》中共收錄了二十一首以《關山月》為題的唐詩。其中霍總的《關山月》完全偏離邊塞詩題材;皎然的《關山月》又名《山月行》,從全詩內容上看應更接近于后者所要表現(xiàn)的意味,情調閑適。此外的十九首《關山月》,均是明顯的邊塞詩題材,在對“關”“山”“月”的具體描繪與情感表達之中,既有不同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情感指向,又共同表現(xiàn)了唐詩的時代色彩。
初唐時期的《關山月》詩歌作品有三首,作者分別是盧照鄰、崔融和沈佺期。這三首詩延續(xù)南朝詠月懷人傳統(tǒng),又顯示出一些新的時代特征。一方面內容上開始脫離南朝浮艷的詠物寫法,由主要描寫月色轉變?yōu)槊鑼懜雍赀h闊大的邊塞景象,顯示出硬朗勁健的風格,如崔融的詩作,采用仄韻,運用“西?!钡乳煷蟮囊庀?,又寫胡漢雙方戰(zhàn)情對比,顯得視角宏闊,大氣磅礴;另一方面在詩歌的結構布局上,南朝《關山月》大多開篇即寫關山月色,帶有明顯的賦題寫作意味,而初唐則開始不再拘泥于這種模式,詩歌結構更加自由,如盧照鄰的詩作共八句,直到第四句才引出“月”的意象,第五六句才正面描寫月影與月光,從中可見詩人已開始嘗試削弱詠物詩的意味,對這一詩題的把握與自由書寫能力有所提高。總體而言,初唐《關山月》雖仍未除去南朝遺風,但已在醞釀新變,實際上是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預示著唐詩將推陳出新,向前發(fā)展。
盛唐時期的《關山月》作品現(xiàn)在可見的僅有兩首,作者分別是李白和儲光羲,其中儲光羲的詩作五言四句,未直接寫及關山月色,但仍是邊塞詩的格調與情思;而李白的《關山月》五言十二句,開篇四句即描寫“關”、“山”、“月”三個主要意象,中間四句用用典的手法寫出胡漢雙方戰(zhàn)爭情況,結尾四句引入高樓思婦的形象,回歸到“傷別離”的主題,可以說在內容與情感上都十分切題,是《關山月》詩歌的典型作品。時至盛唐,邊塞詩創(chuàng)作繁榮,但以《關山月》為題的卻并不多見,或許是因其傷別離的情感基調偏于內斂,不符合盛唐邊塞詩高歌豪邁的整體指向。
中唐時期,《關山月》詩歌的創(chuàng)作風格有所轉變。首先是由盛唐向中唐過渡的大歷時期,此時有四首《關山月》,作者分別是戴叔倫、李端、耿和司空曙,這四首詩顯現(xiàn)出明顯的時代特色,即“大歷詩風”的清冷孤寂。它們的風格與寫法都比較類似,開篇第一句即直接描寫月亮,繼而通過其他蕭瑟寒冷意象的運用,引出所要表現(xiàn)的征人思鄉(xiāng)思婦懷人之情,帶有明顯的凄清蒼涼意味,其實是回到了《關山月》的最初創(chuàng)作手法。大歷之后的中唐時期,還有三首《關山月》,作者分別是鮑君徽、翁綬和長孫佐輔。內容上仍是寫月傷別,而體裁上產(chǎn)生新變,如長孫佐輔之作五言二十四句,是唐詩《關山月》中篇幅最長的;翁綬之作是第一次用七言律詩寫作《關山月》。這些形式上的開拓與創(chuàng)新,既體現(xiàn)了文學體裁隨時代變化而不斷發(fā)展的特點,也為后代詩人創(chuàng)新《關山月》體裁提供了范例。
晚唐時期的《關山月》共有七首,作者分別是楊巨源、徐九皋、李咸用、顧非熊、陳陶、張籍、王建。這七首詩呈現(xiàn)出兩種創(chuàng)作方向:一種是沿用傳統(tǒng)的傷別離模式,包括楊巨源、徐九皋、李咸用、顧非熊之作,或直接或間接地描寫月色,表達月下征人思鄉(xiāng)厭戰(zhàn)之情;另一種則帶有更明顯的晚唐時代色彩,包括陳陶、張籍、王建之作,這三首詩整體格調有較大轉變,內容上更加直接地描寫正面戰(zhàn)場,突出作戰(zhàn)雙方的尖銳對立,也更加著重于表現(xiàn)戰(zhàn)爭的艱難和殘酷,開始引入“青冢”、“戰(zhàn)骨”等直指死亡的意象,如王建詩中“凍輪當磧光悠悠,照見三堆兩堆骨”的蕭瑟之景,說明晚唐詩人已不再局限于傷別離的傳統(tǒng)情感抒發(fā),而是對戰(zhàn)爭本身存在更多的關注與更深的思考,從中也可見晚唐時邊塞戰(zhàn)況更加嚴峻和凄慘,由此產(chǎn)生時代末的悲聲。此外,這三首詩體裁上也更加不拘一格,陳陶詩七言十二句,張籍詩七言十四句,王建詩三七雜言,形式更加自由,所包含的容量更多,也更便于傳達情緒,已經(jīng)初露唐詩向宋詩過渡的端倪。
整體來看,唐詩《關山月》在描寫邊塞的內容中,詩人的情感指向仍是厭戰(zhàn),但具體內容隨時代的演變而有所變化發(fā)展,如前期厭戰(zhàn)多是因征人思鄉(xiāng)懷人,是通過傷別離的傳統(tǒng)主題進行抒發(fā);晚唐時期的厭戰(zhàn)情緒則更多源自客觀因素與理性思考,通過對戰(zhàn)爭本身的艱難悲慘書寫進行抒發(fā),也使后期詩歌中在厭戰(zhàn)之外又間有盼望戰(zhàn)爭勝利的訴求。對比其他厭戰(zhàn)主題的唐代邊塞詩,這一情感轉向是大致相似的,可見《關山月》的情感內涵是應時而變的,它在脫離音樂的束縛之后,也在逐漸試圖沖破“傷別離”的主題束縛。形式方面,唐詩《關山月》由五言發(fā)展到出現(xiàn)七言和雜言,并逐漸趨于合律,也是應和了詩歌自身的發(fā)展規(guī)律。宋詩《關山月》便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
《全宋詩》中共收了十七首以《關山月》為題的詩歌。其中劉克莊和林希逸的作品又名《笛里關山月》,是從音樂角度描寫笛曲《關山月》的,雖也有邊塞內容,但起興之物是笛曲而非月亮,與傳統(tǒng)的《關山月》寫法有所不同。此外的十五首《關山月》,大多仍是按照之前的寫法,描寫邊塞月色與征人傷別離之情,部分詩歌在其中又加入了新的時代內容與藝術創(chuàng)新,其中以陸游的作品最為著名。
北宋時期共有三首《關山月》,作者分別是張舜民、宋構、文彥博。這三人都有親臨戰(zhàn)場的經(jīng)歷:張舜民曾隨高遵裕西征靈夏;宋構曾以邊備官員身份直接參與對西夏的戰(zhàn)爭;文彥博更是出將入相,還曾提出裁軍八萬的主張,對軍事狀況的了解較前代詩人而言更為深入。但在這樣的人生經(jīng)歷與思想背景下,他們的詩作卻并不直接描寫戰(zhàn)場的殘酷,而是將抒情的著眼點回復到征人思婦相思之情上,寫得十分真切感人,雖不脫離傷別離的舊主題,但文字真實質樸,以平易口語的形式傳達深沉的情緒,言近旨遠,富有余味。三首詩的結句分別是“錦字佳人怨不歸,開幃更感飛螢入”、“冰輪桂魄圓時少,應似人間離別多”、“相思不相見,明月下關山”,都寫得平靜溫和又縈繞愁思,是宋代邊塞詩中少有的柔情之作。
另有兩位詩人王铚和馮時行,一生經(jīng)歷北宋南宋兩朝,其《關山月》的具體創(chuàng)作時間未有明確記載。王铚詩七言十四句,在寫傷別離之外,另有對當時戰(zhàn)爭戰(zhàn)況的描述,如“一時北闕賀書多,萬古西戎終不滅”等,可見隨著邊塞力量對比的變化,詩人開始更加關注戰(zhàn)爭本身,在橫向的戰(zhàn)況對比與縱向的今昔對比之中,思考與抒情的范圍均有擴大。而馮時行一生力主抗金,有著極其明確的軍事主張,反映在詩作中,就表現(xiàn)為對戰(zhàn)場的正面描寫與氣勢洶涌澎湃的直接抒情,如“天兵乘障驅貔貅,寶劍欲斬單于頭”等,全詩直顯殺氣,與北宋三首《關山月》的溫和基調是完全不同的,此時的詩作中已有明顯表達詩人自己殺敵報國意愿的情感指向,詩歌的抒情主人公開始由征人轉向詩人自己,開始沖破傳統(tǒng)的厭戰(zhàn)主題,而具有了主戰(zhàn)的情緒表達。
南宋時期共有十首《關山月》,作者分別是曹勛、陸游、王炎、鄒登龍、嚴羽、鄭起、釋文珦、汪元量、鄧林、李龏。其中仍有沿襲傳統(tǒng)寫法寫征人思婦傷別離的,如曹勛、嚴羽等人的作品,但更多的是緊合時代背景,寫國土陷落的悲慨與殺敵報國的壯志,如鄒登龍詩中“月明照我長枕戈,胡兒未滅將奈何”、王炎詩中“捐軀許國丈夫事,莫恨不如霜月圓”、汪元量詩中“爺娘妻子顧不得,努力戎行當報國”等??梢姇r至南宋,國土陷落,戰(zhàn)情吃緊,以《關山月》為題的詩歌已不再局限于征人思婦傷別離的主題,而是融入邊塞詩的整體表達,借題抒發(fā)詩人自己的內心感受與主觀意愿。在形式方面,五言詩數(shù)量明顯減少,七言詩與雜言詩數(shù)量明顯增多,也正是應和了詩歌形式隨時代發(fā)展的整體潮流。其中尤以陸游的詩作最為優(yōu)秀,在思想內容與藝術手法上都代表了時代的最高水平。
陸游詩七言十二句,每四句一換韻,也同時轉變書寫視角:開頭四句寫將軍不戰(zhàn),中間四句寫征人白發(fā),結尾四句寫遺民垂淚,而造成這一切的,是第一句中的“和戎詔”??梢娫娙耸菍腿衷t持反對態(tài)度的,詩人主張積極作戰(zhàn)收復失地,繼承了宋代以來由反戰(zhàn)到主戰(zhàn)的情感轉向。此外,在人物選取上,陸游不寫思婦而改寫遺民,也是由個人的傷別離上升到個人與國家的傷別離,是對“傷別離”傳統(tǒng)主題的延伸與升華。全詩中有多次今昔對比的描寫,但均是實寫而不用典,與前代詩人喜好用典抒情的習慣不同,陸游此詩更注重直接的抒情與議論。
宋詩《關山月》作品前后差別較大,主題指向不同,是由不同的時代背景與詩人思想所決定的。而其中一以貫之的,是邊塞詩的總主題與對人的關懷之情。國家不幸詩家幸,動蕩不安的邊塞形勢為詩人們帶來了思想與情感上的震蕩,宋代的詩人們視野更加開闊,自我的主體意識更加強烈,更喜用議論入詩,詩的篇幅也有所增加,形成了宋詩《關山月》不同于前代詩作的獨特風貌。
在分別梳理了《關山月》詩歌在唐宋兩代的大致創(chuàng)作情況之后,根據(jù)其變化過程,可以看出兩代同題詩歌的不同之處,也可以總結出這一詩題隨時代發(fā)展的方向脈絡。變化之處大致有以下幾點:
《關山月》詩題自魏晉以后產(chǎn)生以來,先是以詠物為主要寫法的,關山之地的月與月色是全詩主要描寫的對象,開篇即寫,也占據(jù)更多的篇幅,征人思婦傷別離之情大多在詩歌結尾處才出現(xiàn),這種由題目中的意象賦題而作的寫法一直到唐宋兩代都有詩人沿用。同時,唐代詩人中已有人開始逐漸擺脫這一寫作手法,將征人思婦作為主要描寫對象,而月的意象退為背景。宋代詩人則再進一步,詩中“月”意象的主體性進一步被削弱,更多地采用“人望月”模式取代之前的“月照人”模式,這樣就使“月”的地位由主動轉為被動,而月下之人成為詩歌的主體。即便少部分延續(xù)傳統(tǒng)“月照人”模式的詩作,也在遣詞用字上有意削弱月的主體性,如陸游詩中“沙頭空照征人骨”一句,一個“空”字,其中的徒勞與無奈之情所顯示的正是月亮主動性的喪失與地位的降低?!霸隆敝黧w性的削弱與“人”主體性的提升是同步發(fā)展、互為因果的。
由于“月”意象主體性的削弱,詩歌的描寫重點也從關山月色轉移到月下征人,寫景的成分減少,而抒情的成分增加。唐詩《關山月》中還有一些沿用南朝詠物詩寫法的作品,時至宋代則明顯減少。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詩人們逐漸擺脫賦題寫作的傳統(tǒng)模式,不再被詩題所限制,而是融會貫通,為我所用,借詩題的背景表達自己的思想情緒,可見詩人主體能動性的提升。唐詩《關山月》中的抒情成分較少,且大多是借景抒情模式,如顧非熊詩中“深閨此宵夢,帶月過遼西”;而宋詩《關山月》則更多采用直接抒情,如鄧林詩中“思婦高樓上,遙心萬里縣”,與前述顧非熊詩表達的都是思婦想念遠方征人的情感,但抒情的內容已經(jīng)擺脫了景色的引導,抒情的成分更加獨立。雖則唐詩《關山月》中也有直接抒情的詩句,宋詩《關山月》中也有借景抒情的作品,但都只占少數(shù)。整體而言,寫景減少與抒情增多是《關山月》詩歌內容隨時代變化的趨勢。
兩代詩人所抒發(fā)的情感也有所不同,唐詩《關山月》多寫“怨戰(zhàn)”,而宋詩《關山月》則不盡然,出現(xiàn)了“怨不戰(zhàn)”的時代新聲。唐代版圖遼闊,國力強盛,邊塞戰(zhàn)事對人民而言是苦事;而宋代屢被外族侵襲,大片國土淪陷,人民成為落魄的遺民,需要朝廷的拯救,此時積極進行邊塞戰(zhàn)爭才是民心所向,于是這種情感的轉變表現(xiàn)在詩作中,就產(chǎn)生了“怨不戰(zhàn)”的情感抒發(fā),一些詩人敏銳地察覺到了現(xiàn)行邊塞政策的不合適,一方面表達殺敵報國的壯志雄心,另一方面也對朝廷消極避戰(zhàn)的態(tài)度進行了批判。
宋詩好發(fā)議論,在《關山月》詩歌中也如此,而議論的部分在唐詩《關山月》中是極少出現(xiàn)的。唐詩《關山月》更偏好敘事,如張籍詩共十四句,前十二句皆是寫景與敘事,只在最后兩句“可憐萬國關山道,年年戰(zhàn)骨多秋草”中帶有詩人的主觀情感表達;而宋詩《關山月》中敘事的成分則較多讓位于對具體問題的議論,此時的議論也不再只是征人想法的代言,而擴展到其他群體尤其是詩人自己。如陸游詩中“中原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一句,既是代遺民感慨,更是詩人自己的心聲;又如王炎詩中“捐軀許國丈夫事,莫恨不如霜月圓”一句,既是緊接上一句中思婦的內容,用“丈夫”的實指義,寫思婦對自己丈夫出征邊關的理解,又用了“丈夫”的雙關語義,寫從軍報國乃大丈夫所為的大事業(yè),是詩人自己的議論。宋詩議論化、散文化的特點,由此也可見一斑。
唐代國力強盛,國威遠播,整體國情近似于漢代,因此后人常將“漢唐”并舉。唐代詩人們對這種相似之處也有所感知,表現(xiàn)在文學上,就是喜用漢代典故自比,或與之構成今昔對比。在唐詩《關山月》中,詩人們就尤其喜用漢朝典故與當時邊情對舉,既含古今之義,又寫敵我之別。如李白詩中“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一句是用漢高祖被圍困白登山的典故、陳陶詩中“昔年嫖姚護羌月,今照嫖姚雙鬢雪”一句中是用“嫖姚”指漢代霍去病的典故等。十九首唐詩《關山月》中共有六首使用了漢代典故,十五首宋詩《關山月》中則只有兩首使用了漢代典故。大多數(shù)宋代詩人們不再喜歡使用漢代典故,甚至不再喜歡用典的手法,而是直接寫當時的現(xiàn)實狀況,或直接寫古今對比。如陸游詩中“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zhàn)空臨邊”一句,同是寫邊塞戰(zhàn)情,已不需要再借助典故,便可以直接表現(xiàn)歷史的縱深感,其所體現(xiàn)的本質仍是宋代詩人注重實際與理趣的寫作傾向。
唐詩《關山月》中寫邊塞的共有十九首,其中十五首五言詩,三首七言詩,一首雜言詩;宋詩《關山月》中寫邊塞的共有十五首,其中五首五言詩,四首七言詩,六首雜言詩??梢娡}之中五言詩的占比顯著減少,而七言詩和雜言詩的占比均有提升。此外,唐詩《關山月》中八句最多,還有三首只寫四句;而宋詩《關山月》中有超過一半的詩作都比八句更多,篇幅體制也呈擴大趨勢。每句字數(shù)與全篇句數(shù)的增多,表明宋詩《關山月》在篇幅容量上明顯大于唐代同題詩,這是宋詩重議論所要求的。詩人想要表達的情感與議論的內容增多,詩作自然就會寫得更長。這也體現(xiàn)了其作為同題詩發(fā)展的自由化趨向,許多樂府舊題在后代詩人的寫作中,都是不斷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的,詩人的主觀意愿的投入與對詩歌的創(chuàng)新,既體現(xiàn)在內容上,也體現(xiàn)在形式上。
唐宋兩代,時代背景與文學風格有所不同,在同題詩中尤其能夠得到具體鮮明的體現(xiàn)。通過對唐宋兩代《關山月》詩歌的整理分析和對比研究,可以略一窺見唐宋詩間的差異及其變化趨勢,如宋詩以文為詩、更重理趣等。此外,這一詩題作為樂府舊題,在南朝形成了詠月懷人的傳統(tǒng)模式后,唐宋的詩人們逐漸為其注入了新的內容,再之后的歷代也都有詩人繼續(xù)寫作這一詩題,不斷對其進行改造和創(chuàng)新。許多其他的樂府舊題同樣在相對固定的文化符號統(tǒng)攝下,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變化而產(chǎn)生新的內涵。由此可見,無論是采用時代視角還是同題視角進行觀照,既延續(xù)傳統(tǒng)又因時而變,都是中國古代詩歌發(fā)展的重要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