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敏[山西師范大學(xué),山西 臨汾 041000]
巴金先生的散文《一顆桃核的喜劇》中有一個吃桃子的場景,在這個場景中,聚焦者始終都是作為素材之外的無名行動者在起作用,剛開始的皇太子是作為聚焦的行為者,小城舉辦的招待會可以看作是一個密閉的空間,陪審官通過遞桃核這個動作在空間中不斷發(fā)生著作用,也是通過這個動作來讓讀者了解其他人物的心理活動。而行為者卻不是陪審官一個人,從最開始的皇太子吃桃子,這是一個明顯可感知的事實,這里可以認(rèn)定有一位可感知的行動者,其感知可以表現(xiàn)給讀者,但是沒有指出行動者是誰,我們可以認(rèn)定是素材之外的外部聚焦者,其中外在式聚焦者后來記起素材中的這一刻時,他看到的是皇太子吃桃子。在這段素材中,聚焦者一直沒變,都是外在聚焦者在注視著這一切,而行為者卻一直在變,先是開始的皇太子吃桃子,行為者是皇太子,聚焦在外在的觀察行動者和皇太子之間發(fā)生作用,接著后來的陪審官從容地走到窗前,這里的聚焦者還是外在式聚焦者,是這個行為被觀察的視點,行為者是陪審官,“他走到窗前,拿起桃核放進(jìn)衣袋里”,這一連串的動作都是由外在式聚焦者的感知來表現(xiàn)給我們。這個場景主要是一個空間框架,在招待會這樣的一個場所中所展開的各種人物之間明顯是隱于式的,在這個框架內(nèi),巴金先生很明顯指的是“四害”橫行的日子里所經(jīng)常上演的各種場景?!稇涯盍椅摹分械囊欢卧捯渤浞诌\用到了聚焦理論:“很少的幾幅挽聯(lián)和有限的……的東西的風(fēng)范?!?/p>
在這段素材中,聚焦者很明顯是外在式聚焦者,行為者也只有黎先生一個人。聚焦從開始的事物描寫,通過外在的聚焦者觀察著房間內(nèi)的一切然后轉(zhuǎn)移到黎先生身上。這主要是一個空間架構(gòu),棺木是一個密閉的空間,空間內(nèi)外是生與死的界限,在這里看是唯一的聚焦形式與行為者之間的連接??臻g內(nèi)的黎先生作為行為者,他躺在棺木內(nèi),觸覺發(fā)生著作用,然而這并不是他主觀發(fā)出的,只是死亡后被人放進(jìn)了棺木中??臻g外是活著的人,他們來參加黎先生的追悼會,通過他們的各種交談也能感知到黎先生的為人,這是聽覺在空間中發(fā)生作用。在這里棺木是有隱喻意義的,不僅僅指普通的棺材,也是巴金老先生在控訴那黑暗的時代。在這里空間描寫是有很重要的意義的,還有可能蘊含著另一重含義,空間內(nèi)是幽閉的場所,人躺在棺木內(nèi),沒有了生命,沒有了感覺,而空間外的則是自由生命的象征。除此之外,整個素材又是一個大的空間架構(gòu),屋子內(nèi)的場景和屋子外的場景構(gòu)成了很明顯的分界線,這是我們能夠感知到的。
對于內(nèi)聚焦,熱拉爾·熱奈特在《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中這樣說:不折不扣的所謂內(nèi)聚焦是十分罕見的,因為這種敘述方式的原則極其嚴(yán)格地要求決不從外部描寫甚至提到焦點人物,敘述者也不得客觀地分析他的思想或感受。
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一文就是一篇不折不扣的內(nèi)聚焦敘事。在這篇文章中,很明顯涉及一個與人物相連的內(nèi)在式聚焦者,這個聚焦者可以確定在人物“我”的位置上。人物“我”的位置是很突出的,顯然是走在小煤屑路上,留意著周邊的景色?!昂商了拿?,長著許多樹,蓊蓊郁郁的”和“沒有月光的路”相結(jié)合,突出了“我”的位置,而且文中也明顯能看出來“我”是走在小路上,而且不管聚焦者“我”是否被明確提出來,通過對文本的分析都能確定這景色就是通過內(nèi)在式聚焦者“我”的眼睛所觀察到的表現(xiàn)出來?!昂商恋乃拿?,遠(yuǎn)遠(yuǎn)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yuǎn)山”,“樹縫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這些話語已經(jīng)將聚焦者“我”的內(nèi)部事實表現(xiàn)出來,這些信息強調(diào)了地點與感受者“我”的臨近?!案吒叩偷汀薄半[隱約約”表明的是一種空間視角,這里其實也暗含了聚焦者“我”的內(nèi)心感受。在這里,我們看到的是真實的、反映出實際感受到的風(fēng)景的描寫,運用了比喻、擬人等修辭手法,混虛構(gòu)與真實于一體,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來描寫這一景色,因此人物與景色融于一體。在這里,聚焦的唯一形式是“看”,文中所描寫的所有景色都是通過聚焦者“我”的眼睛所看到的,這是視覺在空間中起作用。除了內(nèi)在式聚焦者“我”所觀察到的景物外,還更多地涉及了想象,對于這一想象,更多的是“我”內(nèi)心感受的另外一種呈現(xiàn)方式?!皼]精打采的”也是“我”的心情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用“沒精打采”來形容路燈,盡顯消極,讓我們從中感受到作者淡淡的無奈,而且文本最后提到“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shù)樹上的蟬聲和水里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一句,把“我”的心情明確地表現(xiàn)出來,也明確地把內(nèi)在式聚焦者“我”的身份暴露出來了。
巴金先生《隨想錄》中《愿化泥土》中有一段內(nèi)心獨白敘事:“我多么想再見到我童年時期的腳跡!……留在人們溫暖的腳印里?!边@一段也是不折不扣的內(nèi)在式聚焦者敘事,很明顯聚焦者是“我”,文中也一直在提醒著“我”是唯一的聚焦者,“我”也是唯一的行為者。素材的剛開始是聚焦者“我”在通過內(nèi)心獨白的方式回憶過去的場景,“童年時期的腳跡”“我出生的故鄉(xiāng)”“馬房的泥土”都是“我”心心念念的回憶。但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回憶還是當(dāng)下,“我”都是唯一的聚焦者,也是唯一的行為者,并沒有出現(xiàn)別的人物?;貞涍^后,又開始想象、幻想“我”是一只鳥,這都是不可感知的?;貞浺彩菚r間和空間的結(jié)合點,回憶喚起了“我”的過去,回到那曾是不同空間的地方的那一刻,這是聚焦于美好的童年生活?!拔业乃枷霑_破一切阻礙”“會到我懷念的一切地方”這是一種空間敘事,“沖破”這個詞用得很妙,一下子就在殘酷的現(xiàn)實和美好的想象之間隔了一條分界線,這也寄托了對未來美好的祝愿。而“家鄉(xiāng)的泥土”“祖國的土地”都帶有寓言意義,體現(xiàn)出聚焦的結(jié)果,這一聚焦針對的是遭到毀滅的過去,同時也包括未來。在最后“我唯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土,留在人們溫暖的腳印里”,也寄托了內(nèi)在式聚焦者“我”美好的祝愿,和前文相呼應(yīng)。在這個素材中,“回憶”是大部分的聚焦形式,這是很難感知的。
在這一小節(jié)中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名詞:人物聚焦者。那么什么是人物聚焦者呢?米克·巴爾的《敘述學(xué)·敘事理論導(dǎo)論》中舉出了例子:“我看到了瑪麗參加集會”“米什萊看到了瑪麗參加集會”,其中的“我”和“米什萊”都是人物聚焦者。從這兩個例子不難看出人物聚焦者的定義,即聚焦者是作品中塑造的一個人物。那么接來下我們就來分析人物聚焦者感知空間敘述。
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中有這么一段描寫:“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在我的皮大衣上。”這里的“我”是人物聚焦者,所謂的第一人稱敘述,其中外在式聚焦者可能是很久之后的“我”記起了這一刻時,所看到的父親的背影。這個素材中,在聚焦的第一層次上,聚焦者是外在的。這一外在式聚焦者將聚焦委派給人物聚焦者“我”,一個在第二層次上的聚焦者。我們可以把這段素材看成是一個空間框架,這是一個靜態(tài)空間,在這個空間內(nèi),發(fā)生了父親給“我”買橘子的事情。行為者是父親,聚焦是“我”與父親的聯(lián)系。首先剛開始就是人物聚焦,“我”看望遠(yuǎn)處的月臺,這時候沒有行為者,緊接著,父親的身影出現(xiàn)了,“黑布小帽”“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全是黑色系,很好地貼合了全文的氛圍,這是視覺在空間中起作用。“蹣跚”“探身”“攀著”這些是父親爬月臺時的動作,無一不體現(xiàn)著父親的艱辛,這是觸覺在空間中起作用。這個背影,是在一個特殊環(huán)境下活動著的背影,它就是這篇散文的聚光點。父親的慈愛和迂執(zhí)、艱難和努力、困頓和掙扎,都凝聚在這一點上;父子之間分離時深沉的愛也傾注在這一背影點上。抓住這特殊的一點,通過聚焦的形式,視點集中在父親那些笨拙但卻充滿了愛意的動作上,我們可以體會到濃濃的父愛。
①巴金:《隨想錄》,作家出版社2005年版,第49頁。(本文有關(guān)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 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0年版,第131頁。
③朱自清:《朱自清自編文集》,廣陵書社2018年版,第47—50頁。(本文有關(guān)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 米克·巴爾:《敘述學(xué)·敘事理論導(dǎo)論》,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15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