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楊波

一、現(xiàn)象及問題

2015年10月，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決定全面放開二胎政策，公報中指出：“促進人口均衡發(fā)展，堅持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完善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積極開展應對人口老齡化行動?！睆亩フ呷娣砰_到現(xiàn)在已有3年，然而結果和政策預期效果有一定的差距[1]。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數(shù)據(jù)顯示，從人口出生數(shù)量來看，2017年全年出生人口1723萬人，比2016年減少63萬人；從人口出生率來看，2017年全國人口出生率為12.43‰，2016年則是12.95‰，出生數(shù)量和出生率同時出現(xiàn)了下滑[2]。二胎政策遇冷的原因有很多，其中重要原因是家庭幼兒養(yǎng)育成本高[3]，特別是在當前幼兒照料服務體系尚不完善的情況下，幼兒出生之后由誰撫育成為問題的關鍵。換言之，在當前我國幼兒照料服務體系尚未成型之前，祖輩與父輩參與的代際合作育兒在很長時間里將成為當代中國城市家庭育兒的一種重要類型，這種合作育兒模式事實上是多種合力的結果。首先，育嬰假作為一項保護母親權利的制度在全國實施①《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guī)定》規(guī)定女職工生育享受98天產(chǎn)假，其中產(chǎn)前可以休假15天。，可是由于單位性質(zhì)、職業(yè)類型和職業(yè)特點的差異使它的實際效果有限[4]；其次，父親育嬰假的缺位又在無形中將大部分育兒任務推給了母親[5]；再次，具有合法資質(zhì)和專業(yè)技能的公共托幼機構的短缺使母親很難將幼兒托付他人[6]；最后，激烈的職場競爭、不斷上升的生活成本和與社會發(fā)展保持同步的心態(tài)使女性很難在家全職照料幼兒，而祖輩參與撫育幼兒的代際合作互助正好化解了上述矛盾。根據(jù)復旦大學研究團隊的調(diào)查，1/3的80后夫婦需要依靠祖父母作為孩子2歲前的主要照顧者，2/3雖然由自己帶，但是仍有80%的需要父母搭手[7]。無獨有偶，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2008年在五個城市的調(diào)研也發(fā)現(xiàn)有53.1%的父母或48.3%的配偶父母幫年輕父母帶孩子[8]?？墒?，這種廣泛存在的代際合作育兒也引發(fā)了不少的爭議，《小心“隔代育兒”埋下“隔代隱患”》是這類現(xiàn)象的突出表現(xiàn)[9]，不少育兒專家撰文為年輕父母支招[10]。

代際合作育兒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并不鮮見。然而，它多數(shù)是在一個大家庭內(nèi)完成，家庭成員共同養(yǎng)育幼兒和參加勞動，母親在勞動和育兒之間并沒有明確的分工。計劃經(jīng)濟時期，婦女響應國家號召參加生產(chǎn)勞動，單位為緩解女性在育兒和工作間的矛盾，出資建立了一批公共托幼機構。盡管這些托幼機構的人員和設施參差不齊，但是在特定時期內(nèi)承擔了撫育幼兒的重要職責[11]。改革開放以后，伴隨城市單位福利制度的瓦解，一批公共托幼機構退出了歷史舞臺；育嬰假在實施過程中出現(xiàn)的各類問題使家庭再次成為幼兒撫育的重要場所；激烈的職場競爭加劇了母親在育兒和工作之間平衡的張力。為化解這種沖突，母親群體分化為三類：一部分母親辭職在家全職照料幼兒，培養(yǎng)了親子關系卻退出了職場競爭[12]，這屬于自我照料類型；一部分母親雇傭育嬰師協(xié)助照料幼兒，卻要想盡各種辦法控制育嬰勞動過程[13]，這屬于市場照料類型；還有一部分母親會邀請老人前來幫忙[14]，這屬于合作照料類型。本文關注的正是第三類群體，即老人參與幼兒撫育的代際合作互助。

從文獻發(fā)展脈絡來看，代際互助研究有代際反哺和恩往下流兩條線索：代際反哺脈絡反映的是子女在成年后對雙親在金錢、感情和道德上的各種形式的反饋[15][16][17][18]；恩往下流脈絡展現(xiàn)的是父母在子女成年后仍然給予各種類型的幫助，例如兩代人在購房過程中產(chǎn)生的協(xié)商式親密關系[19]和父母為子女提供買房的非正式融資渠道[20]。代際合作育兒顯然屬于后者，不過與購房相比仍有其特殊性：其一，購房涉及父母與子女兩代人，合作育兒卻牽涉兩代人如何養(yǎng)育第三代人；其二，購房意味著父母資源單向流向子女，合作育兒卻是兩代人為養(yǎng)育幼兒共同決定資源的流向和使用方式，這意味著兩代人在養(yǎng)育過程中的代際差異要比購房明顯得多。

代際差異并非只有在合作育兒時才出現(xiàn)，例如有研究就發(fā)現(xiàn)三代人對飲食文化持有不同的觀念：祖輩認可的中國傳統(tǒng)的飲食文化觀念講究陰陽和諧、冷熱搭配和順其自然；父輩認可的科學世界觀支配下的飲食文化觀念注重營養(yǎng)搭配和衛(wèi)生健康；孫輩認可的市場與消費主義支配下的飲食觀念強調(diào)以現(xiàn)代生活方式為追求目標[21]。除了呈現(xiàn)代際差異，還有研究歸納了差異之后的代際關系類型，指出年老一代和年輕一代將呈現(xiàn)出控制、疏離與對話三種關系，分別對應聽話的乖孩子類型、不安分的反叛者和獨立的先行者類型[22]。既然有代際差異，那么合作育兒就將衍生出兩條研究路徑：一是依賴假說，兩代人在代際之間維持一種事務上的互助和情感上的親密連接[23]；二是競爭假說，兩代人由于在育兒理念和行為上的不同將會產(chǎn)生間隙、摩擦和沖突。兩種假說都能在當前中國城市家庭的育兒類型中找到證據(jù)，問題是它們之間是什么關系?；诖?，本文提出的問題是：當前中國城市家庭內(nèi)部的幼兒照料呈現(xiàn)哪些特征？兩代人在合作育兒過程中是否會產(chǎn)生間隙、矛盾和沖突？如果有，他們將如何化解這些矛盾？文章從四個方面展開闡述。首先是從曼海姆關于代問題的討論出發(fā)，揭示理想母親角色對年輕母親育兒觀念的塑造，這是我們理解隔代撫育沖突的一個重要前提。其次是通過分析資料，全面呈現(xiàn)代際合作育兒過程中存在的諸多差異和差異產(chǎn)生的各種原因。隨后是探討兩代人在面對這種代際差異和矛盾后采取的行動策略，筆者將這些策略概括為四種合作育兒類型。文章結尾將從群體內(nèi)沖突、密集式母職和育兒的社會分擔機制等議題對文章觀點作進一步的拓展。

二、代際差異語境下的育兒實踐：合作與沖突

代際合作育兒是老人（祖輩）與年輕父母（父輩）同處一個家庭共同撫育幼兒（孫輩）的過程。與其他代際互助略微不同，這種互助不僅是以幼兒的身心健康成長為目的，更重要的是要將各自的育兒理念付諸育兒實踐當中。

（一）代溝：從卡爾·曼海姆到瑪格麗特·米德

卡爾·曼海姆在《代問題》中區(qū)分了現(xiàn)實代和代單位，指出“經(jīng)歷同一具體歷史問題的青年可以被視為處于同一現(xiàn)實代；而同一現(xiàn)實代中的不同群體以不同的方式利用共同的經(jīng)驗，因此構成了不同的代單位”[24]，這種區(qū)分意味著不同群體即使處于同一代也可能存在群體差異。美國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將人類社會劃分為前喻文化（晚輩向長輩學習）、并喻文化（晚輩和長輩向同輩人學習）和后喻文化（長輩向晚輩學習）三種類型，進而指出后喻文化是當代社會的主要類型[25]。我們將上述觀點嫁接到合作育兒議題上，就可以推導出三種育兒類型：前喻文化下的長輩為主，并喻文化下的同輩為主和后喻文化下的晚輩為主。此外，周曉虹提出文化反哺理論是對米德后喻文化的深化，指的是在急速文化變遷條件下，年長一代向年輕一代廣泛吸收文化的過程[26]；后來他又作了進一步拓展，指出文化反哺已經(jīng)成為與傳統(tǒng)文化傳承相對應的新型文化傳承模式，包含價值觀選擇、生活態(tài)度認定、社會行為模式養(yǎng)成和對新器物的使用等方面[27]。以文化反哺為例，我們似乎可以認定以晚輩為主的育兒理念將占據(jù)主導地位，那么代際間隙、摩擦與沖突就不會發(fā)生或者說并沒有那么明顯。其實，上述討論忽略了文化反哺的一個重要背景。育兒是一個新舊交織的話題，即使面對快速變動的社會，傳統(tǒng)沿襲下來的育兒理念和行為并非一無是處，老一代在育兒話題上仍然具有發(fā)言權，況且年輕一代的健康成長就是他們育兒經(jīng)驗成功的范例。因此，代際合作育兒展現(xiàn)的可能既有長輩為主的育兒前喻文化，也有兩代人向同輩學習的育兒并喻文化，還有晚輩為主的育兒后喻文化，三種文化可能是并列也可能是取代還可能是相互競爭關系。

（二）幼兒家庭撫育：合作與沖突

肖索味提出的“嚴母慈祖”理論框架發(fā)現(xiàn)，在城市家庭育兒合作中，母親主導兒童撫育的話語權和決策權，承擔社會性撫育的職責；祖輩承擔兒童生理性撫育和家庭照料工作，在家庭事務決策和話語權上處于邊緣位置[28]。這個論點抓住了當代家庭代際合作育兒的關鍵，可是仍然有三點需要作進一步的澄清：其一，幼兒的生理性撫育和家庭照料并非完全由祖輩承擔，它恰恰是母親與老人沖突的主戰(zhàn)場；其二，母親不能完全否認祖輩的育兒經(jīng)驗，畢竟她順利成長就是一個例證；其三，祖輩養(yǎng)育幼兒的艱辛和勞累具有很強的道德合法性?；诖耍覀兛梢约俣ùH合作育兒可能會呈現(xiàn)出兩條不同的脈絡。代際沖突脈絡認為兩代人由于育兒理念不同會產(chǎn)生摩擦、矛盾與沖突。例如臺灣媽媽會依據(jù)現(xiàn)代育兒理念來對抗傳統(tǒng)育兒觀念，20世紀的母親對母職行動的反思是放在所屬文化規(guī)范與價值上，而新世紀母親則依據(jù)的是專家知識[29]；還有北京媽媽在幼兒撫育過程中對“權威性孝道”的挑戰(zhàn)[30]。流行育兒雜志對現(xiàn)代育兒理念的推廣和對理想母親形象的塑造[31][32]是我們認識當前年輕母親育兒實踐的重要背景，我們一般稱這種實踐為“科學育兒”，它與祖輩掌握的傳統(tǒng)育兒經(jīng)驗形成強烈對比，這就為代際沖突埋下了隱患。當然，合作育兒呈現(xiàn)的也不完全是沖突的景象。例如母親通過選擇合適的“代理人”來照顧小孩，成為代理母親，而母親只具備法律監(jiān)護人的身份；母親把母職看作為團隊工作，只需要花時間和照顧者溝通達成一致，子女的實際照顧者卻成為“協(xié)同母親”[33]。

綜上，代際合作育兒既有協(xié)作也有沖突還有沖突后形成穩(wěn)定的格局。本文在對母親訪談基礎上，提煉出一幅城市家庭代際合作育兒的完整圖景。本研究采取的是目的抽樣，選取被訪者有三個標準。一是初為人母，第一次做母親在育兒方面的感受會更強烈，代際合作育兒過程中兩代人之間呈現(xiàn)的矛盾和沖突會更直觀；二是將幼兒限制在三歲以內(nèi)，因為在上幼兒園前的代際沖突會顯得更頻繁；三是沒有限定學歷和職業(yè)，這是為了讓訪談對象更具有差異性，調(diào)查內(nèi)容也顯得更全面些。這種調(diào)查的局限是從媽媽的角度來獲取資料，調(diào)查內(nèi)容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但是從研究進展來看，這次調(diào)查議題對推進該領域的討論有一定的貢獻。本次調(diào)查最終收集32位母親的訪談資料，學歷有高中、大專及本科，職業(yè)有全職媽媽、企業(yè)職員、公務員和教師等。資料分析側重呈現(xiàn)被訪者的原話，其中一部分用語還被作為文章小標題使用。由于篇幅所限，訪談只摘取了關鍵詞句。為保護被訪者，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三、幼兒家庭照料：優(yōu)勢、差異與沖突

下文先介紹代際合作育兒的優(yōu)點，隨后呈現(xiàn)兩代人在育兒過程中產(chǎn)生的各種間隙、摩擦和沖突，最后歸納代際沖突產(chǎn)生的原因。

（一）幼兒家庭照料：三方共贏

和其他育兒方式相比，代際合作育兒有其明顯的優(yōu)勢：首先，它能有效緩減母親在工作與育兒之間的沖突；其次，老人照料幼兒細心、耐心，最重要還有自己人帶來的安全感；最后，照料幼兒能增進祖孫兩代的情感交流。例如一位被訪者艾夢說：“優(yōu)點就是小孩在家有爺爺奶奶看管著比較放心，不會惹事，而且平時玩耍的過程中有老人看著也安全一些，對我自己而言就是上班的時候沒有什么顧慮，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贝送猓先藥兔€避免了雇傭育嬰師帶來的潛在風險①新聞媒體對一些不良育嬰師虐待幼童的報道無形中放大了這種風險，為此不少專家指出要加大對育嬰機構資質(zhì)的審查和對育嬰師的職業(yè)培訓。一些母親在既不能放棄工作又沒有老人幫忙的情況下，最后選擇育嬰師時也會考慮在家中安裝攝像頭進行實時監(jiān)控。。董旖就說：“請個保姆吧，你也不放心，你也不知道會給你孩子喂什么，對你孩子干了什么，好多家不請了保姆，還得在家安攝像頭?！鄙鲜鋈梼?yōu)點被很多媽媽反復提到，這說明代際合作育兒有其存在的社會基礎。

（二）幼兒家庭照料：經(jīng)驗與科學的較量

年輕媽媽和祖輩在育兒過程中由于育兒觀念不同而產(chǎn)生不少間隙、摩擦和沖突，這些差異集中在幼兒的穿著、飲食、玩耍、睡覺和行為習慣等方面。文章從理想類型的視角出發(fā)，將老人的做法稱為“經(jīng)驗育兒”，將媽媽的做法稱為“科學育兒”。

1.著裝打扮：從有得穿到穿得好。媽媽希望把孩子打扮得更時尚些，所以會想盡各種辦法為幼兒買新衣服，但是老人們則認為小孩長得快還不如找些舊衣服穿。艾夢說：“老人就覺得小孩長得比較快，沒有必要買那么多，也沒有必要買那么好，所以有時候就會接人家的舊衣服穿，但是我呢，就是年輕人不都是想要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嘛，每次看到她們穿得很不講究我也有點不開心，而且就是舊衣服衛(wèi)生方面我也有點擔心?！背舜┦裁从蟹制纾┒啻┥僖彩菭巿?zhí)焦點。媽媽害怕幼兒熱建議少穿，老人則擔心小孩冷要多穿。明莎莎就說：“比如在穿衣服的問題上，因為我一直聽他們醫(yī)生說的，‘春捂秋凍’，意思就是春天的話可以多穿點，但是秋天的話就應該稍微少穿點，那樣可以讓他（寶寶）的免疫力得到提高，抗寒。但是我婆婆他們就覺得應該要給寶寶穿得很暖和?！崩先伺掠變豪浣ㄗh多穿衣服幾乎是每一位媽媽反對的做法。

2.飲食喂養(yǎng)：從吃飽為止到科學喂養(yǎng)。在飲食方面，兩代人的差異更是針鋒相對。第一，從幼兒食量來說，有吃飽為止和食量控制的差別。老人希望小孩多吃一些，包括晚上睡覺前吃東西也不為過；媽媽則是在尊重幼兒吃飯需求的同時嚴格控制食量。例如莫誠誠說：“就是奶奶主張放肆要多吃點飯，我主張是看她心情，她想吃好多就吃好多，這就是一個本質(zhì)的區(qū)別，奶奶是強迫性的，我是比較尊重她的想法?！钡诙?，在營養(yǎng)搭配方面，有隨意和精貴的差別。媽媽們寧可浪費也不能食用過期的奶粉；而老人可能不會這么較真。董旖說：“寶寶這時候就是吸取養(yǎng)分的時候，奶粉里面的益生菌啊什么的，即使浪費點也得保證寶寶的營養(yǎng)。以前吧，養(yǎng)孩子還是比較隨意簡單點，現(xiàn)在每家都一個，看得都蠻金貴?！钡谌?，除了吃飯，喝水也能引發(fā)沖突，有任意滿足和嚴格規(guī)定的差別。媽媽對幼兒喝水有嚴格規(guī)定，而老人顯得較隨意。明莎莎說：“在喝水的問題上，他們（醫(yī)生）說半歲之前有喂母乳的話就不用喝那么多水了，但是我婆婆還有包括我媽都說寶寶就是要多喝水……她們（寶寶的奶奶和外婆）要給寶寶喂一點湯喝，我是堅決不允許的。”第四，兩代人在選擇奶粉和母乳時也時有摩擦。老人在母乳不足時就建議喂幼兒加奶粉，“怕孩子餓著”“想讓孩子趕緊吃趕緊吃飽”都是常用語；而媽媽則會堅持醫(yī)囑“母乳越吃越多”。第五，除了吃什么有矛盾，怎么吃也會產(chǎn)生爭議。媽媽認為小孩從小要有獨立的碗筷，除了能培養(yǎng)他良好的衛(wèi)生習慣還能防止病菌侵害；老人們卻出于疼愛孫子，喜歡用自己的筷子給孩子夾飯、喂飯。徐改說：“這個給她喂一口，那個給她喂一口，他們感覺就是對晚輩的親切，心疼小孩兒。那這樣的給我感覺首先就是一點都不衛(wèi)生，根本看不下去?！庇捎诤⒆幽暧祝燥埵穷^等大事，兩代人圍繞幼兒飲食而產(chǎn)生的各種爭執(zhí)和沖突自然在情理之中。

3.嬉戲玩耍：從成人中心到幼兒中心。由于孩子尚小，玩耍呈現(xiàn)的代際沖突并不是太多。一是要區(qū)分幼兒玩具和成人玩具，成人玩具一定不能出現(xiàn)。洪瑾芬說：“因為小孩那個時候才一歲半嘛，玩手機她趴在上面看，對眼睛不好，長期玩完全沒有什么好處，后來就是慢慢溝通啊，老人家后來也認可我的那種教育方法了，就是不一定用手機來陪小孩，也可能陪她玩小孩也會很開心?！倍且紤]幼兒的身體發(fā)育情況，老人疼愛孫輩經(jīng)常在懷里搖晃，在媽媽看來就不行。丁梅說：“還有就是父母抱孩子喜歡搖一搖晃一晃，喜歡抖來抖去，她很自然地就會抱著孩子抖，和我們的觀念就是不一樣嘛。我們的觀念就是聽醫(yī)生的，就是不要抖，這會對小孩的大腦造成一種傷害。”三是要懂得開發(fā)幼兒智力，盡量從幼兒角度出發(fā)。孟偉麗說：“有時候我媽媽抱著她不跟她講話，我就跟我媽講這樣帶不行，你要跟她講話，逗她玩，開發(fā)她的智力，現(xiàn)在我媽媽都跟她講話啊講故事啊，然后她就笑?！弊鹬赜變盒枨?，將他作為獨立的個體來對待是媽媽的出發(fā)點。

4.作息睡眠：從任其發(fā)展到嚴格作息。幼兒作息也是兩代人沖突的領域。老人的做法是“要放在車里”，“你醒著的時候就要關注他（幼兒）的頭型”，“咱一般都是讓小孩兒睡覺之前先喝一大杯奶，吃著睡”，“我媽媽也喜歡給孩子綁腿，因為害怕孩子得羅圈腿”，“還有一點就算老人家喜歡摟著孩子睡”，“帶出去逛到很晚還不帶孩子回來睡”。與此相反，媽媽們的做法是“最好是和媽媽爸爸，一起睡在床上”，“所以他會自己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推拿的人也說小孩兒睡覺前兩個小時就不再讓喂了”，“聽上面的醫(yī)生說不要綁腿，要讓孩子自由生長，自由運動”，“但老人家的呼吸，就算她會呼出來二氧化碳嘛，對孩子的呼吸就會造成影響”，“讓孩子按時吃，按時睡覺，吃多少，睡多久我都會控制一下”。由于幼兒的身體發(fā)育特點，飲食和睡覺都很重要。圍繞怎么睡，兩代人的沖突一點都不亞于對孩子的飲食要求。

5.教養(yǎng)習慣：無端寵慣與嚴格管教。通過分析資料，文章歸納出三對代際矛盾。一是有無原則的寵慣，老人的無原則與媽媽的有原則形成鮮明對比。老人的態(tài)度是“太慣著她們了，什么事都依著她們兩個，說什么就都答應她們”；而艾夢的做法是“我就怕一直這樣慣著兩個孩子以后習慣什么的都改不過來了”。孩子得不到滿足就會哭鬧，王芳是“我不會一哭鬧就給他吃糖，就不會刻意討好”；幼兒想要東西時，老人是“非常愿意刻意去滿足她”，而“我覺得這樣就是導致她性格不好的開始，所以說有些東西要適可而止，要開始跟她講道理”。二是犯錯之后是否受到懲罰，老人的不計較與媽媽的嚴格管教再次形成反差?！捌綍r調(diào)皮搗蛋犯事了爺爺奶奶也很快就原諒她們”，而媽媽會馬上責罰，但是會遭到老人阻攔，老人的說法是“小孩太小了，知道什么呀，你打他他又不懂，他知道什么呀”，結果是“現(xiàn)在我自己都怕了，包括我現(xiàn)在都很少對孩子發(fā)脾氣”。三是禮貌教育，老人的隨意與媽媽的從小做起又不一樣。徐改說：“你像最起碼的別人給小孩兒東西，小孩兒最起碼要說‘謝謝’，見人要叫別人什么，這些他們都不給小孩兒教，反正不管是誰給的東西都要，給的吃的都吃……這樣的教養(yǎng)方式真的是讓人受不了，難以理解?！毕霓币舱f：“但是你講話小孩都能聽懂了，他什么不懂？什么都懂?！备舸H在傳統(tǒng)社會并不少見，然而在當代由于父母對子女的嚴格教育使它顯得尤為突出。我們不否認代際差異的特殊性，這里主要是通過呈現(xiàn)共性來展示代際合作育兒過程中存在的各種矛盾和沖突。表1是筆者在訪談資料基礎上歸納的一份清單。

兩代人在合作育兒過程中產(chǎn)生的差異，除個人原因外，更多是由于不同成長環(huán)境下形成的不同育兒理念和實踐。第一，幼兒要比以往顯得更重要，受到多方關注和照料[34]。第二，幼兒撫育的多方參與，如果只有一方參與也不會有那么多差異。第三，核心家庭的年輕父母在撫育幼兒時的話語權與傳統(tǒng)社會沿襲下來的尊老傳統(tǒng)文化發(fā)生直接沖突。第四，年輕父母秉承的科學育兒理念和祖輩掌握的經(jīng)驗育兒理念有諸多差異，現(xiàn)代育兒理念的興起、幼兒教育市場的發(fā)展、育兒的專業(yè)化與高消費化都使老人的經(jīng)驗操作脫離了實際需求[35]?？茖W育兒的合法性在面對經(jīng)驗育兒時也需要反復論證，比如年輕父母的健康成長就是老人們反復援引的成功例證，事實勝于雄辯以一種新的形式出現(xiàn)。然而，代際間隙、摩擦到爆發(fā)沖突，除非一方不參與，否則雙方都要尋找一種新的合作方式。

表1 代際合作育兒：從經(jīng)驗育兒到科學育兒

四、幼兒家庭照料類型：對抗與協(xié)商

祖輩和媽媽在育兒過程中產(chǎn)生的間隙、差異和矛盾一旦爆發(fā)，雙方有必要尋找一個新的相處方式，否則一方退出育兒實踐，代際合作育兒就化為泡影。通過分析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按照兩個維度（主動或被動）可以將代際合作育兒劃分為協(xié)商式合作育兒、主導式合作育兒、對抗式合作育兒和退讓式合作育兒四種育兒類型。

圖1 代際合作育兒的四種類型

（一）協(xié)商式合作育兒：換位思考到彼此退讓

協(xié)商式合作育兒指的是媽媽和老人不會各執(zhí)一詞，而是根據(jù)實際情況換位思考，彼此退讓，嘗試用最適當?shù)霓k法來養(yǎng)育幼兒，這里采取的是對事不對人的做法，盡量避免爭吵不要彼此傷了和氣。然而，畢竟是育兒沖突，不同的媽媽會采取不同的辦法。（1）以幼兒為中心，從坦誠相對到直接溝通。媽媽會直接陳述問題，隨后再慢慢溝通。謝芹琴說：“因為你如果不說出來，她就不能夠理解你的意思，或者跟你想表達的意思也不一樣嘛，就是只有你重新把這個問題講出來，把問題擺出來，才能夠好好地去溝通嘛，就是這樣子?！奔热皇菂f(xié)商，就意味著不能只有一方改變，只要對幼兒有利不管是誰都要改變。孟偉麗說：“沒有太多沖突吧，我媽媽帶的時候，她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我就跟她講，她就改了，基本上沒有太多什么因為觀念發(fā)生沖突的……至于我的話，比如說我要是抱人的姿勢有什么不對的話，我媽媽就提醒我，我就改了，也不會發(fā)生什么沖突啊?！保?）原則問題之外，從相互尊重到耐心溝通。把問題講出來還要注意溝通的方式，對長輩要耐心，必要情況下媽媽作出適度退讓都是必不可少的。張洋君說：“只能說是相互讓步了一些吧，呃，因為畢竟我也作了妥協(xié)嘛，會讓他配著東西吃一些，但是他吃得還是不夠量?！睆埜Ｐ阋舱f：“總體來說也還是互相尊重，耐心去溝通，不是特別突出的原則問題也就不說啦；但像吃糖、睡得晚這樣的還是會提出來，就建議性地‘讓阿福睡早一點’‘每天最多吃2顆糖’這樣?！保?）先禮后兵，丑話說在前面。即使遇到原則問題，媽媽也不能立即反對長輩，而是要提前告知。梅玉說：“就是跟她爺爺奶奶商量在我管她的時候你不要去管，特別是我管娃子的時候，老年人特別喜歡去摻和知道吧，特別喜歡去哄娃子，這個時候都沒得任何意義了。那我就會跟老人說，三次一說如果他們還是這樣的話，那我肯定會發(fā)脾氣的?！保?）同在屋檐下，維持表面和平。協(xié)商的結果就是大家不要因為育兒矛盾而傷了和氣，畢竟都是一家人。唐敏磊說：“總結就是，多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想，能不說破盡量不說破，維持表面和平。時間長了，也會逐漸習慣新的家庭。”

（二）對抗式合作育兒：互不相讓到各執(zhí)己見

對抗式合作育兒指的是雙方既沒有說服對方也沒有被對方說服，這屬于危險的情況，處理不當就會導致一方退出育兒實踐。通過分析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類型既有非贏即輸?shù)闹苯訉挂灿邪档剌^勁的間接對抗。（1）直接對抗：非贏即輸。艾燕是對抗式合作育兒比較典型的一個媽媽，她認為一旦爭吵結果只能有一個?！澳钱斎挥辛?，我是新晉寶媽，育兒知識操作起來還是不明白，和老人一說，肯定會打辯（吵嘴），最后，不是老人妥協(xié)就是自己妥協(xié)?！保?）父親調(diào)解：兩邊和解。對抗式育兒帶來的是不歡而散，作為孩子的父親需要調(diào)解雙方，否則合作育兒將蕩然無存。孟芳芳沒有仔細講述她家的育兒矛盾，但“通常是你姐夫在兩邊都說好話，相互理解”就暗含了生活當中激烈的育兒代際矛盾。（3）轉移對象：化解矛盾。徐改放棄了說服老人，而是將注意力放在幼兒身上，通過自己多帶小孩來化解代際矛盾?！氨M量避免嘛，自己和家里人溝通，讓別的家人勸，如果再說不通的話就自己經(jīng)常和小孩兒講，給小孩兒講道理，講她比較容易懂得。通常都是我?guī)У谋容^多。”（4）避免沖突：暗地較勁。除了直接對抗、父親調(diào)解和轉移對象外，選擇背地里采取其他辦法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例如艾青說：“觀念沖突的話就以和為貴，因為畢竟每天都在一塊兒嘛，要么是不吭聲、沉默，要么就是她綁上去了，就出門兒偷偷地給他解開?！?/p>

（三）主導式合作育兒：援引權威與兼顧情理

與協(xié)商式合作育兒不同，主導式合作育兒強調(diào)媽媽的強勢和主動，可是處理不當極有可能傷及祖輩的情面和違背了孝道理念，結果是贏得了育兒主動權卻丟掉了一個好幫手。為了讓這種育兒類型存在下去，媽媽在爭取主動權的同時還是做了不少功課。（1）合作前提：從尊重老人到慢慢溝通。洪瑾芬反對奶奶給小孩玩手機，通過和老人慢慢溝通，不僅讓“老人家后來也認可我的那種教育方法了，就是不一定用手機來陪小孩”，“現(xiàn)在有時間就帶她出去逛一下玩一下，都比在家趴著玩手機要好”，這種溝通看似是協(xié)商但結果是以媽媽的育兒觀念為主。（2）合作策略：以身作則展示育兒效果。洪瑾芬在遇到無法溝通的矛盾時，采取的是通過實際的育兒效果來證明自己正確。“首先可能是沉默，忍耐一段時間，有些事情真的當面很不好講的，所以我更多的是比較傾向于，他們覺得這樣做，我覺得應該那樣做，那他們做不到的或者做得有問題的地方，我就自己做，讓他們看到我做的事情，覺得這樣對小孩是好的是對的，那他們也會去改。”（3）援引權威：將科學育兒作為辯護的依據(jù)。為了爭取育兒主動權，適當援引權威是媽媽常用的辦法。權威有書籍、網(wǎng)站還有專家。鄧菡在面對沖突時就搬出了育兒專家崔玉濤，“我都有他的書，然后如果要真是有一些意見不一致，我就給書直接翻出來，你沒辦法，就那樣，你怎樣講都不行”，巧妙援引，效果更佳。鄧莉通過微信群就顯得很隱蔽，“我呢就會把我婆婆、媽媽、爸爸和我公公全部拉到一個微信群里面，平時就會發(fā)一些小孩的視頻給他們看，然后，比如說遇到一些小孩拍奶啊、打嗝啊之類的一些姿勢，他們就會覺得怎么能這樣做，我就發(fā)一些那個書上看到的一些圖片文字。都發(fā)上去，讓他們覺得我不是胡來，然后也有數(shù)據(jù)給我撐腰嘛”。除了育嬰專家，其他人也可能扮演權威角色，例如秦聰慧就是通過一個按摩師說服了奶奶。（4）底線抗議：我的孩子我做主。除了溝通、自我示范和援引權威外，媽媽還會搬出自己是孩子第一監(jiān)護人的說法。牛蓓說：“但是因為是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孩子，爭吵的時候，就說了一些，我的孩子我做主之類的話，然后就還是聽我的?！?/p>

（四）退讓式合作育兒：從無可奈何到觀念認同

退讓式合作育兒沒有傷及老人情面但卻會讓媽媽左右為難。通過分析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媽媽采取消極式退讓、積極式退讓和合法化退讓三種策略。（1）消極式退讓：無可奈何與口頭教育。艾夢在責打小孩時受到老人阻撓，三番兩次之后連自己都沒有了信心?！皨寢屧趺磧茨惆。棠虂肀б幌?。感覺我就像個罪人一樣，所以現(xiàn)在我自己都怕了?！毕霓眿寢尣扇〉氖遣惶幚?，不能因為小孩而與老人傷和氣，“不處理呀，畢竟是你的長輩，你能怎么說呢？最多就是嘴頭上說她兩句算了。你也不能跟她起太大的沖突，你還能跟她吵架嗎？為了一個小孩子”。（2）積極式退讓：暫時隔離與別處用力。我們發(fā)現(xiàn)媽媽盡管沒有直接糾正老人，但是會采取其他辦法。如上面這個艾夢，她發(fā)脾氣少了，但并非置之不理，而是靜待時機，等孩子大一些兩代人分開住后再來教育?！熬褪窍胍院蟀阉齻兒蜖敔斈棠谭珠_住，房子也有，再大一點上學了就分開住……然后也要加強教育，到時候爺爺奶奶不在身邊她們也沒有地方躲，不能老是慣著她們了。”明盼發(fā)現(xiàn)老人給小孩吃糖，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也在想辦法解決。“你不能說了一遍還（繼續(xù)）說吧，他們愿意改就改，不愿意改的話，自己再想辦法從別的方面解決下?！保?）合法化退讓：委曲求全和愛的名義。對老人做法的難以理解，有些媽媽反而將這種行為合法化，愛的名義是一種說法，“長輩他們愛的表達”是媽媽說服自己的理由。還有一種做法是認同這種行為，明莎莎就說：“并且老一輩的方法也都有他們的道理嘛，只要不是特別過分的話我們還是都可以接受?！?/p>

上述四種合作育兒類型只是為了分析需要而采取的一種理想類型的劃分，現(xiàn)實生活中要復雜得多。比如說在一個家庭中可能是某一種類型為主也可能是兩種類型并存，甚至還存在兩種類型的轉換，從對抗式向協(xié)商式的轉變。以主導式合作育兒為例，它展現(xiàn)的是“嚴母慈祖”的合作育兒格局，它的達成除了媽媽堅持主見之外還有老人的主動讓渡權力，需要注意的是母親在主導育兒實踐過程中還要兼顧老人的情面，自我示范和巧妙援引權威都是一種生活智慧。在四種育兒類型中，協(xié)商式合作育兒可能是最理想的代際互助，但是這不僅要求雙方有良好的溝通意識，而且對彼此的育兒觀念有比較高的認同，要讓老人改變觀念或者說服年輕父母改變做法，對老人來說都顯得過于苛刻。對抗式合作育兒是人們不愿意看到的卻真實存在，這是雙方無法說服對方時的無奈之舉，長此以往，這種育兒實踐不僅會讓幼兒無所適從，而且還會加劇兩代人的緊張關系。退讓式合作育兒看似由老人主導，事實上媽媽也不是消極等待而是另尋時機尋找育兒主動權。此外，上述四種育兒實踐在不同家庭內(nèi)是動態(tài)變化的?！澳贻p的母親并不擁有制度化的符號和道德資源來確保其在育兒中的主導地位及其育兒決策的權威性；家庭成員間存在較大的協(xié)商和博弈空間，不同成員可以運用各種策略以改變或維系穩(wěn)定的權力格局?！盵36]至于某一個家庭以哪一種合作育兒類型為主，取決于兩代人在親密關系中資源擁有的多寡，權力的此消彼長、對育兒話語合法性資源的有效動員和對人情面子關系的有效拿捏。

五、總結與討論

筆者通過對32位媽媽的訪談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當前城市家庭的代際合作育兒呈現(xiàn)一幅多元的畫面。它緩解了母親在就業(yè)和育兒之間的沖突，老人的耐心、信心和自己人的安全感都是照料幼兒的優(yōu)良品質(zhì)，它還能增強代際情感。然而，這種合作育兒在幼兒飲食、穿著、睡覺、玩耍和行為習慣等方面產(chǎn)生了諸多代際差異，原因既有母親伴隨核心家庭而來的權力上升與傳統(tǒng)尊老孝道的對撞，也有兩代人育兒理念的沖突。由于合作育兒產(chǎn)生的各種沖突，兩代人最終形成了協(xié)商式合作育兒、對抗式合作育兒、主導式合作育兒和退讓式合作育兒四種類型。

其實，討論育兒的代際沖突不能回避對母職角色的思考。本文重點不是探討年輕媽媽如何去想象并實踐理想母職，而是通過分析資料揭示代際差異背后理想母職對媽媽的實際影響，而這種母職背后牽涉的是以醫(yī)生、科學為主導的科學育兒[37][38]。因而與其說是媽媽與老人的沖突，毋寧說是科學育兒和經(jīng)驗育兒的正面較量?？茖W育兒觀念的推廣與母親教育程度有一定聯(lián)系，正是這種理念潛移默化的塑造，才使母親在面對與此沖突的經(jīng)驗育兒時顯得格格不入。從這些案例來看，用后喻文化來取代前喻文化還為時過早，至少在某些領域還要維持相當長的時間。此外，代際合作育兒是代際互助在幼兒撫育領域的新延伸，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中國家庭的價值倫理關系。肖索味在“嚴母慈祖”分析框架中就曾指出這種權力格局的形成是以親密關系作為前提條件，或者說母親的主導地位是祖輩主動讓渡的結果，說到底“一家人”的價值倫理范疇是消弭或化解大多數(shù)代際育兒沖突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這意味著家庭內(nèi)部沖突與通常所講的群體內(nèi)沖突略有不同，正因為如此，最可能讓合作瓦解的對抗式合作育兒具備一定的彈性。

從更一般的意義上來說，代際合作育兒是親屬社會網(wǎng)絡在育兒領域的拓展。除了這種類型，還有自我照料的全職媽媽和市場化的雇傭育嬰師兩種類型。三種類型反映的是幼兒照料的不同供給方式:市場邏輯主導下的托幼機構，鑒于該項服務對象的特殊性，我們有必要加強對育嬰機構和托幼機構的監(jiān)管和核查，樹立行業(yè)誠信和規(guī)范服務事項；社會網(wǎng)絡邏輯影響下的代際合作育兒，是核心家庭網(wǎng)絡化[39]的重要體現(xiàn)，背后牽涉的是親密關系下的育兒實踐如何在兩代人之間順利達成，本研究在這個方面作了一些探索；政府邏輯主導下的育嬰假及相關制度的制訂與落實，比如說母職如何進入社會福利政策制訂的范疇[40]。幼兒照料服務體系的構建和完善不僅僅是家庭責任事項，背后牽涉更多的是育兒責任的社會分擔機制議題[41]。我國放開二胎政策是對三十多年來計劃生育政策的重要調(diào)整，這一轉變是為了應對人口老齡化和維持人口紅利的戰(zhàn)略舉措。問題是，如果將這種育兒成本全部轉移到家庭內(nèi)部，那么育兒成本的急劇上升將減緩女性繼續(xù)生育二胎的意愿，結果就會讓政策產(chǎn)生意外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