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領導、嘉賓,尊敬的各位作家朋友們:
大家好!十分榮幸與各位作家、前輩在這個隆重的場合不期而遇。我來自文化底蘊深厚的山西,是一個奔波在山野中勘察、找礦的地質(zhì)隊員。在原野和大地上,我行走了十九個年頭。這十九年風餐露宿,櫛風沐雨,我歷經(jīng)過無數(shù)山河和草木,它們橫亙在我從少年到壯年的生命中,成為了我的胎記,我的血脈,我的呼吸與心跳。這種近乎原始的生活和工作,會讓一個人對大自然產(chǎn)生敬畏和尊重,會讓一個人更加敏感,更加容易動情、動心。也就是在這段漫長而幾近乏味的歲月里,我在懵懂中開始了對詩歌的閱讀和寫作。所以,我覺得我是攜帶著原野而來的一個人,我現(xiàn)在發(fā)出的這個聲音,其實就約等于,大家聽到了太行山上的風雪呼嘯,某座森林里的松濤陣陣,一把榔頭敲擊一塊山石的響動。
是的,我們都在各自的生活之中,誰都無法避免時空對我們個體生命的塑造與修飾。我們身處在一個日新月異無比美好的時代,我們不用再害怕兵臨城下妻離子散,不必再忍受饑寒交迫顛沛流離、不必再擔憂茅屋為秋風所破。今天的我們,有著前所未有的優(yōu)渥生活,我們早已習慣了這物質(zhì)豐饒的世界,我們每一天在多姿多彩中感受著,我們坦然地享有這一切。
但在這一切美好的背后,世界依舊充斥著許多別離、傷害、背信棄義、患得患失、爭名奪利、心口不一……我們依然被生、老、病、死等等這些無形的事物包圍著,裹挾著,甚至吞噬著……對物質(zhì)的過度追求,并不會帶給自己無限的歡愉,反而可能是更大的限制。我們依然會失眠,會膽怯,會掙扎,會流淚,會欲哭無淚。幾乎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命運里負重跋涉著,帶著內(nèi)心的隱疾和整個世界附加給我們的那些不為人知的暗傷。是的,世界是多維的,每個人都是一件絕無僅有的孤品,他的悲喜任何外人都無法復制和體會。
而作家的使命,其實就是為所有可能存在的讀者,為所有感覺到自己孤單、卑怯的讀者,給他們不斷松綁,讓他們獲得一些物質(zhì)之外的自由與愛。當他們茫然無助的時候,當他們消沉失落的剎那,在他們需要被理解和支持的那一刻……
是的,正是這個不圓滿的世界和這些不完美的讀者,促使我們拿起了手中的筆,我們愿意在文字中去恢復那些本該完整存在卻越來越缺失的東西。我們要發(fā)掘人性最單純而耀眼的部分,我們要記錄下泱泱眾生,在他們生存中的那些堅強、寬容、救贖、彼此關懷的瞬間,我們要讓大家的生命里擁有各自的尊嚴、勇氣與理想。我們的文學,是具備教化、誘導、安慰、鼓舞人心的力量。我們的文學,要翻山越嶺,在億萬大眾中散發(fā)光芒四射的大愛,要穿越時空,與未來的人們,建立起心胸寬廣的友誼。這就是寫作的魅力與動力所在,也許我們無法完成,但只要我們寫著,靠近著,就足夠。
所以,越是在一個物質(zhì)豐饒的時代,作家越要恪守那些真善美的東西。我們要先行于大眾,懂得感恩、感動、感懷……我們也許無法成為道德楷模,良心標準,但我們有義務擦拭自己筆下的文字,讓我們寫下的每一頁白紙,都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味道。因為我們的文字,不僅是自我的,更應當是與大眾相通的。生活在這滾滾人群中,我們看見無數(shù)晃動的人臉,他們是清晨四點鐘馬路上的清潔工,帶著命令徹夜蹲守在街角的警察、烈日下兩手空空的拾荒人,垂頭喪氣的小老板、滿頭大汗的外賣哥……這就是我們的現(xiàn)實,我們生活在他們之中,看見他們繁復庸俗的日常,感受著他們樸素的愛恨情仇。他們之中,深藏著大善與小惡,深藏著歡愉與憂傷。他們也走在街頭,也慢慢老去。我們文學就應該來源于他們,屬于他們,我們不能對每一個生命視而不見,漠視這一幀幀一幕幕鮮活的當下。他們與我們一樣,被贊美過,被呵斥過,等待著被理解、被包容。文學就是人學。這個偉大的時代有太多值得我們描述和記錄的瞬間,我們要用文字感謝這每一天的精彩。這時代的所有人,也期待著我們用文字去分享他們的悲歡、艱辛、喜悅和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寫下什么,但回望自己寫過的那些作品,我看清了自己的渺小與不足。大地上的事物太多,而我們能夠目睹的太少。誰也沒有能力去穿越時空,去經(jīng)歷一切,閱讀一切,所以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度過更加宏大的、深邃的、遼遠的一生。而文學,可以幫助我們成為一個擁有無數(shù)生命的人,我們可以在自己的筆下,自由穿梭,我們可以用一千張嘴,一千雙耳朵,一千個靈魂,去抒發(fā)表達自我。所以,我期待與大家一起,用我們奇妙的語言,書寫這個時代的浩瀚與博大,書寫人民的樸實與勤勞。
前幾天,我寫過這樣一句話,“反復地虛設著良辰與美景,反復地,修棧道,度陳倉,和一群莫須有的人周旋。在想象中,放縱語言去做一件大不韙的冒險?!边@句話,是我對文學的一點理解。因為現(xiàn)實的無法窮盡,所以我們的寫作需要不斷打開自己的想象,來彌補見識與閱讀的不足。尤其是詩歌,更要善于收納時空,借用某個個體,去譜寫一群人,甚至一代人的命運。
當然,文學絕不僅僅是這么三言兩語的簡單概括?;蛘哒f,假如讓每個寫作者去描述一下文字在各自心中的樣子,那必然是千奇百異的模樣。是的,在我們每個人的寫作與閱讀中,文學有活扣與死結,有提心吊膽的修辭,也有力不能及的語法。是的,語言和大自然一樣,是我們?nèi)祟惒荒芨F盡的追求。
就我而言,一首首詩歌其實是一遍遍對自我的斥責與羞辱。一首詩歌的樣子,和自己寫成的樣子,總是有讓人懊惱的鴻溝。我不知道在想說與說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自己的心和筆之間,存在一種敵視?是不是某個詞語的不可說與另一個詞語的非說不可,需要一種神秘的牽引?是不是有許多縈繞的情緒,我們一旦寫下,就鑄成一種讓人了然的事實?
總之,我個人的寫作,其實就是在一遍遍的盲人摸象。在現(xiàn)實與我之間,還存在一個“摸”的過程,以及摸過之后內(nèi)心的理解,以及理解之后的表達的局限。經(jīng)過這一番番之后,那個“現(xiàn)象”或者說現(xiàn)實早已經(jīng)消失了,它在我內(nèi)心的千變?nèi)f化之后,在我的試圖理解之后,在我的自以為摸清之后,在我說出口之后,它幻化成另外一種物體,甚至是一種變異的嶄新的物體。這也許正是文學讓人著迷與欲罷不能的地方吧。所有作家,大概都是用自己的偏執(zhí)與短視,用自己的無知和魯莽,用自己的猛料和土藥方,來寫作,來求解,來誤解。因而,作家也可能不是正確的、完美的、有答案的。我們作家應該是一群在正確中尋找悖謬的人;應該是在貌似的完美中不斷尋找破損的部分,告訴人們要修復的;我們應該是在所有人異口同聲里,淚流滿面搖著頭說不而給人以光的那個人……
是的,這就是我們?yōu)橹缘膶懽鳌N页3S靡恍┏烧Z比喻自己寫詩的過程和目的,我常常對自己說,你要有鑿壁偷光的勤奮,你要有火中取栗的勇氣,你要有一葦渡江的意念……我們知道,文學是一條崎嶇山路,更多的時候,每個人都在承受著秉燭夜行的孤旅。真正熱愛文學的人,同樣也會愛上這文學之旅上的一切波折與辛酸,會迷戀寫作時的抓耳撓腮和苦思冥想。
以上,就是我對文學的一點點淺薄理解,也是對自己的鞭策和提醒?!笆耪呷缢狗?,不舍晝夜”,我希望與在座的諸位老師一起,共勉。也衷心希望在座的諸位,能夠?qū)懗龈鄡?yōu)秀的作品。只有我們的作品,才是回饋白紙與黑字的唯一方式,才是弘揚道德與正義的不二選擇。
謝謝大家!
張二棍,本名張常春,1982年生,山西代縣人。系山西某地質(zhì)隊職工。出版詩集《曠野》。詩歌獲多種獎項,入選多種年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