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靜
[內容提要] 本文聚焦電影《我不是藥神》,分析該片如何圍繞“藥”構建了三重神話,即印度格列寧神話、藥神神話以及產業(yè)創(chuàng)新神話,繼而討論這款“爆款電影”是如何以想象的方式治愈了跨階層的健康焦慮和國產電影的產業(yè)創(chuàng)新焦慮,最終旨在探討國產電影反思社會問題的有效方式。
盛夏時節(jié),經典劇集《西游記》一年一度回歸小銀幕,孫悟空西行取經的故事也宣告著暑假的到來。與此同時,另外一只“猴子”(即壞猴子影業(yè))卻憑借電影《我不是藥神》引爆大銀幕,上映10日票房已經突破20億元,豆瓣評分高達9分,引發(fā)公眾的持續(xù)熱議。與同樣關注海外代購(或走私)藥品題材的《達拉斯買家俱樂部》(The Dallas Buyers Club,2013)相比,《我不是藥神》沒有像前者一樣關注性別政治(恐同者與同性戀合作走私治療艾滋病的藥物),而是描繪了白血病人為買藥而付出的諸種心酸。作為“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的十位新人導演之一,文牧野嘗試在國產片的敘事框架內,用喜劇講述沉重的社會題材,讓觀眾在悲喜間反復切換,亦收獲了不少好評。
之所以《我不是藥神》的票房與口碑齊飛,是因為多數觀眾認為該片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書寫了現實社會,不僅觸及到了當下生活中存在的醫(yī)藥問題和病人的生存境況,而且還在電影制作方法上有著很大創(chuàng)新,將國產類型片推至新的高度。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評價還值得進一步推敲。一方面,電影表面上以“藥”為核心,關注了底層人的生活艱辛,但實際上卻建構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藥神”形象;另一方面,導演使用的“新類型”更大程度上源于對國外同類電影的借鑒和拼貼,反而極大削弱了電影的反思功能。本文旨在解碼本片建構的三重神話,分析這款“爆款電影”是如何以想象的方式治愈了跨階層的健康焦慮和國產電影的產業(yè)創(chuàng)新焦慮,進一步探討國產電影反思社會問題的有效方式。
簡言之,電影《我不是藥神》講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程勇(徐崢飾)為給父親籌集手術費,意外開始了“海外代購”白血病治療藥物的故事。程勇原本是個保健品小店的老板,主打產品是從印度走私來的壯陽藥,名為“印度神油”。一天,慢粒白血病患者呂受益(王傳君飾)拜托程勇利用走私通道購買印度產的仿制藥“格列寧”,后者與瑞士正版藥效果相似,但價格卻便宜不少。急需用錢的程勇無奈前往印度,不僅拿下了中國地區(qū)的藥物代理權,而且還通過藥物幫助了許多買不起正版藥的病人,其中就包括呂受益。然而在此過程中,瑞士正品藥廠和假藥販子卻因為利益受損為程勇施加了雙重壓力,促使他不得已結束了代購生意,去開了一個小工廠。直到有一天,程勇發(fā)現病人由于買不起藥而處境愈發(fā)艱難,曾跟自己把酒言歡的呂受益則因為無藥可救而選擇自殺。這促使程勇重操舊業(yè),并用工廠賺來的錢補貼藥品巨大差額。最終,程勇雖然因為走私藥品坐了牢,卻收獲了病人們的認可及家人的理解,影片以他出獄的場景而結束。
從電影的名稱上看,導演似乎在強調,該片的核心并不在“藥神”,而是“藥”本身。從開始的壯陽藥到后來病人的救命藥,主人公程勇一直都在跟藥打交道。此外,“藥”還是連接程勇與病人、病人與病人之間的關鍵。更值得深思的是,針對慢粒白血病這一種疾病,同一個時空中居然出現了三個版本的藥,分別來自于瑞士、德國和印度,進而與病人構成了三種關系。
瑞士版格列寧來自于諾瓦公司,是正版抗癌藥,其專利權受法律保護。它原本應該起到救死扶傷的作用,亦應與病人具有緊密聯系。然而令人感到諷刺的是,37000元一瓶的正版藥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在鏡頭中,只是以言語的形式被病人和醫(yī)藥代表提及,前者譴責藥價不合理,后者則一直在以法律的名義在各種場合進行“維權”??梢哉f,正版藥與病人之間總是被公司醫(yī)藥代表趙立忠(李乃文飾)隔絕開來,其使用價值由此完全被交換價值所代替,最終成為制藥公司的盈利工具,也成為很多病人眼中的天方夜譚。
德國版格列寧實際上是藥販子推銷的假藥,并沒有療效,可導致病人因延誤治療而病情惡化。它在電影中僅出現了一次,即藥販子張長林(王硯輝飾)組織的賣假藥活動。此類活動通常發(fā)生在禮堂式空間中,包括專家報告范兒的舞臺設計(如“熱烈歡迎醫(yī)學院國際著名專家張院士蒞臨指導”的橫幅和德國格列寧的商標),穿著白大褂的偽專家(即“張院士”),臺下座無虛席的觀眾,以及身著正裝的禮儀小姐和安保人員等。該場景還極為生動地還原了現實生活中假藥騙子所使用的套路:與藥托互動,強調療效(身子輕快了,斑也褪了,感覺比以前好多了);“專家”評論(“我們徹底消滅了慢粒白血病”)后,馬上公布剛接到的優(yōu)惠通知(單價由3000降至2000);病人排隊購買。這樣的設定和流程為賣藥賦予了強烈的儀式感,尤其是當張長林結束互動跑回舞臺時,他就像奪得金牌的奧運冠軍一般,舉著雙臂,臺下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而藥本身則成了儀式中的道具,被精心地布置在舞臺前,為病人編制了另一個可以負擔的“藥到病除”之夢。
印度格列寧是電影中最為重要的部分,它與正版藥效一樣,但價格卻遠遠低于前者(印度零售價為500元,程勇賣到5000元),常常以特寫的形式頻繁出現。在運輸環(huán)節(jié),它出現在旅行箱里,走私船上,集裝箱內,保健店中,甚至垃圾筒里,被幾位賣藥的病人及家屬來回搬運。呂受益在車里吃藥,分藥,在窮街陋巷中與黃毛(章宇飾)搶藥。藥出現在夜店舞女劉思慧(譚卓飾)的化妝間,從標有“王子神油”的面包車到了黃毛仗義相助的病人床頭,也到了劉牧師的教堂里。在從開始被病人扔來扔去,到后來被搶購一空,印度仿制藥一直就與病人緊密相連,與前兩個版本產生了極大的反差。
可以說,“藥”是電影的核心意象,三個版本的格列寧以碎片的形式散落在電影中,鏈接了電影中的主要人物以及戲劇沖突,構成了一個矩陣。顯然,對大多數病人來說,印度版的格列寧才是“正確”選擇,因為它既有效又便宜,還帶有濃郁的人情味。當程勇第一次運回印度格列寧時,對面的呂受益興奮得像是發(fā)現了價值連城的寶物一般,用手頗具意味地摸了摸程勇的大腿,似乎這些藥比店里的印度神油還要有效。在教堂中,劉牧師站在布道壇后,將藥逐個分給排隊的教眾,他們交換的仿佛是基督的面包與葡萄酒。它讓人們認為,有了印度格列寧,疾病就可以被治愈;而讓病人順利買到它,亦能改變賣藥人在現實生活中的困境。這種觀念在電影插曲《藥神之歌》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對于病人來說,藥就是命,“有藥我就想鬧/看我影子都在笑/下巴一直往上翹”;而對于藥販子來說,藥就是錢,“我是貴族金錢豹/大把大把的鈔票/感覺good我很好”。因此,印度格列寧成為了一種“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不僅能治生理疾病,而且還能極大緩解“窮病”。更為重要的是,印度格列寧還在道德維度上發(fā)揮著作用,最終將程勇塑造成了“藥神”。
如果說“藥”的意象以碎片的方式散落在電影中,那么電影的主線則講述了程勇從“路人”到“藥神”的養(yǎng)成過程,進而在敘事維度上構建了另一個神話。在一開始,電影為我們呈現了一個作為失敗者的程勇。他邋遢的形象與壯陽藥廣告上強壯的肌肉男及老虎之間、糟糕的婚姻狀況與隔壁的“情緣旅館”之間皆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以反諷式的張力勾勒出程勇的一事無成。從某種程度上說,銷量和效果都不怎么樣的“印度神油”隱喻了他當時的現實困境:走私來的藥賣不出去,拖欠房租,父親臥病在床,妻離子散,還因為打老婆被小舅子鄙視,仿佛就像自己店里的壯陽藥一樣沒用。
有意思的是,程勇的保健品店中同時供奉著中國本土的財神和印度的卡莉女神(Goddess Kali),分別指向了世俗和信仰兩個維度。同樣,從印度版格列寧進入程勇生活的那一刻開始,電影通過四個具有儀式感的片段,展現出程勇世俗意義的成功(賺到了足夠的錢),進而到信仰意義上的成功(自我道德的升華以及社會名譽),將其逐步塑造成名副其實的藥神。
金融機構參與易地扶貧搬遷要保證商業(yè)可持續(xù)性,避免政策性任務造成預算軟約束,損害金融機構的自生能力??捎傻胤秸⒁椎胤鲐毎徇w后續(xù)扶持金融服務評價體系。合理設計金融服務、機構經營績效指標,著重從商業(yè)銀行對易地扶貧搬遷相關信貸業(yè)務審批、信貸支持情況等方面進行綜合評價,合理測定金融機構業(yè)務成本及收益,在商業(yè)可持續(xù)條件下評價金融機構對易地扶貧搬遷的支持力度。金融監(jiān)管部門要加強風險監(jiān)控,合理控制金融機構在金融扶貧中的相關業(yè)務風險。
其一,當病人群的群主們在夜店舞女劉思慧的引薦下來見程勇時,他們逐個走到后者面前握手。曾經的失敗者如今成為了大家口中的“勇哥”,觀眾此時用群主的視角體驗了這個具有儀式感的時刻。其二,當黃毛準備將搶來的藥還回去時,程勇卻對蝸居在那里的病人們動了惻隱之心,將幾瓶藥送給了黃毛。與此同時,觀眾使用臥病在床的病人視角,先體驗到將救命藥片扔進藥瓶時的無奈和絕望,接著又因程勇的贈藥行為覺得后者極為仗義。此時,程勇成為了窮人中的俠義之士。其三,當印度格列寧的生意紅火起來后,無論是大把人民幣的特寫,還是一箱箱的藥,都顯示出賣藥團隊的富足。此時的程勇坐在小店中,認真地讀著通俗讀物《做人的資本全集》。該書作者指出,做人的資本包括“寬容的心量、真誠坦率的言行、和諧的人際關系、成人之美的善心、與時俱進的積極心態(tài)等”。這個似乎在告訴觀眾,程勇成為“財神”之后,正在向更高的精神追求努力,病人送的錦旗更是錦上添花。其四,在事業(yè)穩(wěn)定后,他決心冒著風險低價賣藥,并用自己的錢補貼差價。如果說之前賣藥是為了賺錢,那么現在則是出于內心的道德準則和群體責任感。這種情緒在程勇坐囚車的場景中達到高潮。觀眾以程勇的視角望向車外,街邊站滿了送行的病人,人群中甚至還出現了黃毛(為了保護程勇而身亡)和呂受益(不想連累家人而自殺),兩人微笑著為他送行。從某種程度上說,該場景與之前程勇在印度街頭圍觀的敬神儀式相呼應。彼時,有人抬著濕婆神和卡莉女神的神像走在印度街道上,同時還揮灑著刺鼻的消毒劑,似乎想在神靈的保佑下消除瘟疫。這種并置成功地將程勇封為“藥神”,也回應了電影首個鏡頭中的卡莉女神像。
值得注意的是,程勇本人并不是病人,但電影讓觀眾使用程勇的視角來體驗整個故事,并因此完成了一個俄狄浦斯軌跡。所謂俄狄浦斯軌跡(Odeipal Trajectory),是指“古典好萊塢使用的一套慣例,憑借它,男主人公通過解決危機和維持社會穩(wěn)定的行動,成功或不成功地完成這一軌跡。換言之,男主人公在歷經千難萬險之后(取決于電影類型),找到一個女人,娶妻成家”。在本片中,程勇作為男主人公也遵循了古典好萊塢電影的“破壞/解決”模式,成功化解了個人危機,不僅包括經濟與道德層面的雙重危機,進而獲得了家人的認同,只不過此處的家人并非是妻子,而是當警察的小舅子曹斌(周一圍飾)。在電影中,程勇首次與曹斌的交集發(fā)生在派出所,彼時前者差點因為打老婆被后者暴揍一頓。當時的程勇站在窗前,臉上露出了懦弱又可憐的表情。然而當程勇出獄時,曹斌是唯一一個來接他的人。此時此刻,曹斌不僅代表著家人的認同,而且還包括病人及社會對程勇的認同。由此,整個俄狄浦斯軌跡得以完成,整個藥神神話也被構建成一個閉環(huán)。
電影《我不是藥神》劇照
英國社會學家克萊夫·塞爾(Clive Seale)指出,大眾媒體常常將疾病塑造成一種媒體景觀,即聚焦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展示他們用超乎尋常的能力去面對病痛,以達到不讓大眾失望的目的。換句話說,這種普通病人與逆境抗爭的超凡能力亦能夠讓觀眾在焦慮之后實現軟著陸。雖然主人公程勇不是病人,但藥神神話也起到了類似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觀眾的雙重焦慮。首先是健康焦慮。實際上,電影前半段呈現了一個跨階層、跨性別、跨年齡的病患人群,進而引發(fā)了觀眾最大程度的共鳴,即“誰家還沒有個病人”以及“每個人都有可能生病”的健康焦慮。然而,這種焦慮卻隨著俄狄浦斯軌跡的完成,被程勇封神之路狡黠地置換,促使藥神神話成為一種功能性替代物。這也是為什么觀眾在結尾更關心程勇是否坐應該坐牢,而不再是病人的狀況。其次,該神話還為觀眾在現實中的諸多不滿提供了疏解通道。例如,群毆假藥販子的場景讓人們以想象的方式對這些騙子復仇。再如在夜店中,無論是程勇扔向男主管的錢,還是黃毛攥著酒瓶的手,亦或是舞女聲嘶力竭喊出的“脫掉”,都是“藥神”帶領觀眾進行的虛擬抵抗。
從當前影評來看,許多觀影者都灑淚影院,并認為程勇散盡家財幫人買藥的情節(jié)頗為感人。此外,電影引發(fā)了各大媒體在更大范圍上討論“格列寧”這一藥物。這恰恰表明,有關“藥”和“藥神”的雙重神話都在成功地發(fā)揮著作用。不僅如此,不少人也因此將《我不是藥神》視作國產電影的里程碑式作品,認為它開創(chuàng)了一種用影像書寫現實的新方式。誠然,作為導演文牧野的首部長片,《我不是藥神》的確有可圈可點之處,試圖用喜劇類型片來講述沉重的社會題材。然而我們需要反思的是,此片打動人心的地方到底是社會現實(即疾病引發(fā)的健康焦慮),還是制作團隊使用了更為討巧的拍攝手法?實際上,一旦從笑點和淚點中平復下來,我們就不難發(fā)現,與其說這部作品是創(chuàng)新之作,毋寧說它巧妙地調動了多個互文性的文本,尤其是韓國電影。
如果說《心花路放》是導演寧浩和主演徐崢的“雙重奏”,那么《我不是藥神》是一部混雜寧浩、徐崢和文牧野三位主創(chuàng)特色的三重奏,包括“灰色幽默”“系列結構”和“韓范兒影像”。譚笑晗曾指出,灰色幽默是寧浩的喜劇特色,即用圓融溫暖的元素置換了黑色幽默中一部分的荒誕性及非理性,是“笑與嚴肅批判態(tài)度的混合”,兼具“諷刺力量”和“幽默態(tài)度”。在本片中,典型的例子就是劉牧師。他很容易讓人想起《黃金大劫案》(2012年)中的神父(范偉飾),后者是一位世俗煙火味兒極重的傳教士,因為無米下鍋而偷拿募捐箱中的錢,前一刻還拎著米袋子,后一刻就穿上袍子坐在懺悔室中。神父跟那個往募捐箱中扔“欠上帝五塊”白條的人一樣,用最世俗的方式表達著最大限度的虔誠。與之類似,劉牧師身上顯然也具有上述世俗與信仰的并置,尤其是他一直在重復的那句“上帝保佑你”(God bless you)。無論是在保健店通過電話跟印度藥商談代理權時,還是站在講壇后將藥分給排隊領藥的教眾時,本身就是病人的劉牧師總是試圖在世俗和信仰之間找到一個平衡,促使人們哈哈一笑,雖可以體會到他的無奈,但也止步于此,無法對其內部邏輯進行深刻的反思。
“ 系列結構”是徐崢的鮮明特色。它指向一種刻板化的二元對立,即樂觀淳樸的鄉(xiāng)村草根/道德危機中的城市中產,最終前者總是促使后者解決危機的核心要素。無論是《人在 途》中的李成功,還是《泰
》中的徐朗,皆是如此。同樣,類似的橋段也出現在《我不是藥神》中,開辦工廠的程勇也是城市中產的一員,其訴求是不想做救世主,避開不必要的風險,只想安安靜靜地賺錢。然而,這種觀念卻因為弱勢的白血病人而發(fā)生著改變,最重要的動因就是以鄉(xiāng)村草根形象出現的黃毛。從當初搶藥又還藥的行為,到后來因為呂受益自殺而鄙視程勇,再到重新認同程勇,最后因為保護后者而身亡,他不僅促使程勇逐步化解了道德危機,使其愈發(fā)高尚,而且二人的互動也包含著某種程度上的喜劇元素,很容易讓人想起“ 系列”電影中的“王寶強/徐崢”結構。同樣值得反思的是,《我不是藥神》中的某些喜劇元素也沿用了“ 系列”電影。如在當印度船員要求加運費時,程勇一邊握手一邊笑著說:“印度阿三,你學壞了。死胖子,胖得像豬一樣,比猴兒還精?!边@與《泰 》中徐朗與人在電梯里討論人妖類似,在更大程度上是一種惡趣味,幽默水準并不高明。
更值得注意的是,從海報到配樂,再到電影敘事,《我不是藥神》都帶有濃重的韓影風格,這源自于導演文牧野,他在接受采訪時曾明確表示,自己想要致敬《辯護人》(???,2013年)。就海報而言,此片采用了一種“全家?!笔綐媹D,這在韓國電影海報中極為常見,如《歡迎來到東莫村》(?? ? ???,2005年)、《陽光姐妹淘》(??,2011年)、《7號房的禮物》(7??? ??,2013年)、《國際市場》(????,2014年》、《海霧》(??,2014年)、《長壽商會》(????,2015年)等。實際上,無論是構圖,還是色調,該片的海報都與宋康昊主演的《辯護人》極為相似。就電影的音景而言,本片插曲《藥神之歌》的旋律更是與韓國犯罪電影《與犯罪的戰(zhàn)爭:壞家伙的全盛時代》(???? ??: ???? ????)的插曲《聽到傳聞》(???? ???)高度一致,以至于有些觀眾吐槽說此曲響起時,因為互文關系感覺非常出戲。
就敘事而言,電影中幾位病人的現實困境與日常 事相互交織,造成悲喜交加的節(jié)奏感,這種套路也是韓國電影中常用的手法。例如《隱秘而偉大》(???? ????,2013年),該片以韓朝冷戰(zhàn)為背景,講述朝鮮特工元流煥,奉命潛伏在韓國的一個普通社區(qū),化名方東九。電影在前半段強調喜劇性,笑點來自于這位軍官如何一本正經地在小區(qū)中裝傻,例如故意留著鼻涕滾下樓梯,甚至計算好時間當眾大便,其隱藏的特工身份和東九的荒誕行為構成了鮮明的對比。后半段則突出他的身份認同焦慮,尤其是在他被祖國拋棄后,卻發(fā)現房東老奶奶已經把他當成了親兒子?!稓g迎來到東莫村》《七號房的禮物》《國際市場》等韓片也都使用了同樣的敘事策略,通過節(jié)奏感極強的悲喜張力,讓觀眾既能開懷大笑,又能默默流淚。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寧浩、徐崢的國產電影,還是上文中提及的韓國影片,皆有不俗的票房成績。因此,與其說《我不是藥神》存在著創(chuàng)新,毋寧說它巧妙地使用了已經被市場檢驗過的成熟敘事方式,不僅將寧浩和徐崢的“作者”特色拼貼起來,而且還挪用了韓國類型片的套路,力圖實現商業(yè)利益最大化。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海報和電影插曲皆引發(fā)了抄襲質疑。7月16日下午,官方微博針對海報抄襲《我的英雄學院》而公開道歉。此外,根據目前出品方公布的資料來看,《藥神之歌》的作曲為黃超,并沒有說明此曲是否從韓國購買了版權,也存在著極大爭議。如此一來,此片的商業(yè)成功恐怕會引發(fā)并鼓勵后繼者效仿這種快消品式的生產方式,讓現實社會問題(此處為疾?。S為大眾娛樂消費的素材。
毫無疑問,無論是美國的好萊塢,還是韓國的忠武路,兩地都已經形成了相對成熟的方式,以講述現實社會題材故事。前者如《達拉斯買家俱樂部》《聚焦》(Spotlight,2015年)等,后者如《素媛》《韓公主》《熔爐》《殺人回憶》等。尤其是韓國同類影片,其特色頗為明顯。學者彭濤曾指出,韓國現實題材作品具有極強的戲劇性潛力,通?!耙允芎θ? 嫌疑人的加害事件為敘事動力,以尋找嫌疑人或給嫌疑人定罪為展開線索,以事件后受害人及家屬的痛苦、社會各方反應為情緒穿插,構成敘事沖突各方和邏輯線索”,因而具有極強的批判性。
圖1:醫(yī)學社會學視野下的慢粒白血病人
與之相比,《我不是藥神》的確促使公眾注意到高價藥、假藥騙子等一系列現實問題,也引發(fā)人們針對藥物專利等話題展開了熱烈討論。但電影卻忽略了以下脈絡。
如圖所示,在治療過程中,藥是重要的,但卻不是決定疾病被有效治療的關鍵因素。不管是哪個版本的格列寧,都需要病人花真金白銀購買。因此,菱形框中的內容才是治療疾病的核心,即錢和社會資源,否則他們每開始一次治療流程,其得到有效治療的幾率就會減少。這也是為什么程勇在第一次見印度藥商時,說“命就是錢”;同時,對于想要治療的病人來說,“錢就是命”,這同樣適用于程勇的父親。
威廉·考克漢姆(W i l l i a m C.Cockerham)曾指出,“社會能讓一個人處于幸福或陷入病痛”,影響健康的社會性元素包括“諸種社會實踐(如生活方式、生活及工作的狀態(tài))、自身所處的階層(涉及收入、教育經歷和職業(yè)),以及從正反兩個維度影響個人、群組及社區(qū)的經濟、政治、宗教等元素”。因此疾病應該被放置到更大的社會歷史語境中,從醫(yī)學社會學(medical sociology)的角度考察,才能將其復雜性揭示出來。
在此過程中,社會階層是醫(yī)學社會學所考察的重點,它決定著人們的壽命、健康水平以及疾病的治療方式,與此同時,年齡、性別、種族/民族等元素亦是極為重要的變量。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我不是藥神》模糊了上述變量造成的差異,只是標識出了“買不起高價藥”的群體,進而將復雜的疾病話語簡單化了。換句話說,電影使用了旁觀者視角(非病人視角),強化了程勇個人的奮斗神話,在講述疾病時模糊了性別、年齡、階層的差異,極大淡化了上述沖突。因此,它并沒有學到韓國現實題材電影的精髓。實際上,由于該片聚焦“藥”和“藥神”的神話,并以此為基礎理解疾病,極易讓人們有一種誤解:仿佛有了藥,有了程勇,疾病就能迎刃而解。與此同時,這部電影的創(chuàng)新神話也被拆解開來,這并非是我們理解疾病的最佳方式,其反思社會現實的有效性也值得商榷。
注釋:
[1]在印度語中,卡莉意為“黑暗的人”??ɡ蚺袷怯《冉讨凶顬楣爬系纳裰?,代表毀滅及暴力,通常被以膚黑、長發(fā)、紅眼、垂舌的形象出現,脖子上掛著用頭骨做的項鏈,腰間圍著手臂做的短裙。她雖然外表極顯得可怕,但也是擁有強大力量的保護神。詳情見Reid-Bowen, Paul. “Kā Lī AND CA??ī”, in Denise Cush eds. Encyclopedia of Hinduism[M]. New York:Routledge, 2008:398-399.
[2]雅婷. 人的資本全集[M]. 北京: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06:1.
[3]〔英〕蘇珊·海沃德. 電影研究關鍵詞[M].鄒贊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344.
[4]Seale, Clive. Media and Health[M]. London,Thousand Oaks and New Delhi: Sage Publications, 2002:166.
[5]梁頤在討論電影《心花路放》時,曾指出此片是導演寧浩和主演徐崢的“雙重奏”,兼具前者的敘事特色和后者對地理環(huán)境的巧妙運用。詳情可見梁頤.心花路放:二位“作者”電影風格的雙重奏[J].電影文學,2014(24):102-103.
[6]譚笑晗.灰色幽默、笑與喜劇理性的衰落——寧浩喜劇電影論[J].文藝爭鳴,2016(9):188-192.
[7]《聽到傳聞》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彼時,韓國樂隊“咸重兒和洋基們”(???? ???)演唱此曲,后于2000年收入專輯《咸重兒精選集》中。在電影《與犯罪的戰(zhàn)爭:壞家伙的全盛時代》中,曹英沃(???)重新將其編曲,包括兩個版本,分別由咸重兒和韓國著名獨立音樂人張基河(???)演唱。
[8] 彭濤.中韓真實事件電影之改編觀念比較”[J]. 當代電影,2016(4):166.
[9] Cockerham,William C. Social Causes of Health and Disease[M]. Cambridge, UK and Malden, MA:Polity Press, 2007:1.
[10] Cockerham,William C. Medical sociology(Thirteenth edition)[M].New York:Routledge, 20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