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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的完善
——以“正當目的”為視角

2018-11-28 11:07牛彬彬
西南政法大學學報 2018年6期
關鍵詞:行使被告民事

牛彬彬

(武漢大學 法學院,武漢 430072)

公司作為民事主體的一種類型,對于其獨立人格,司法應當給予足夠的尊重,不得隨意介入公司治理[1]134。公司法中賦予股東對公司的查閱請求權,本身就是股東和公司實現(xiàn)主體資格分離的結果[注]從19世紀開始,隨著公司規(guī)模的擴張和公司結構復雜化,公司的運營和財政遭遇了極大的困難,為了給公司注入足夠的資金,股東的數(shù)量也不斷地增長,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股東對公司可信賴信息的追求。隨著越來越多的股東被排除在公司的日常經(jīng)營體系之外,股東寄希望于《公司法》對知情權進行賦權性規(guī)定。從這個意義上講,股東查閱權實際上是隨著股東與公司獨立人格的分離而產(chǎn)生的一項對公司的權利。(參見: Johnathan D. Horton.Oklahoma Shareholder and Director Inspection Rights: Useful Discovery Tools[J].Okla. L. Rev. ,2003,56(1):109.)。股東基于自己的身份向公司提起查閱權的申請,對公司日常運營是一種負擔,有時甚至會損害公司的利益。立法應當基于此對股東查閱權制度進行建構。股東行使查閱權應當要求其充分說明行使查閱權的目的,法院通過對其“正當目的”之考量,分析股東行使查閱權的合理性和正當性,并在此基礎上作出判決,是股東查閱權糾紛裁判的應然路徑。但是,現(xiàn)今我國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的建構及司法實踐的發(fā)展卻與應然路徑背道而馳。

一、問題之提出——我國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之缺陷

(一)制度的價值取向失衡——過于關注股東利益而忽視對公司人格的維護

我國《公司法》股東查閱權訴訟糾紛裁判邏輯是:申請行使查閱權的股東提起訴訟后,由公司對股東的不正當目的進行舉證,公司不能證明股東具有不正當目的,則允許股東行使查閱權[2]93-100。在這種裁判進路下,股東查閱權能否行使全部系于公司對于股東主觀狀態(tài)的舉證,一旦公司不能證明股東具有《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8條規(guī)定的情形,法院則必須支持股東行使查閱權的訴訟請求,而完全無視股東行使查閱權的必要性與合理性。這種制度設計背后的理念和邏輯起點是:中小股東的權益易受公司管理層和控股股東的侵害,應當優(yōu)先予以保護[3]184-185。但是隨著股東行使查閱權緣由的主觀性和多樣化,公司完全證明股東的“不正當目的”顯然十分困難。司法實踐也顯示,在股東查閱權訴訟糾紛中,作為被告的公司一方鮮有勝訴者。

在股東極高的勝訴率背后,也存在公司團體人格被侵犯的可能[注]筆者通過“無訟案例”檢索系統(tǒng),隨機搜集了110份股東查閱權判決書,其中共有4份判決原告敗訴。在其余的案件中,有6個案件部分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有100個判決完全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勝訴率高達96%。。貿(mào)然允許股東行使查閱權也會給公司增加運營方面的成本和商業(yè)秘密泄露的隱患[注]筆者經(jīng)過對案例的查閱也了解到,同一人同時身為兩家具有相同營業(yè)業(yè)務的公司股東的情形十分常見。從筆者隨機調(diào)查的110份樣本顯示,原告股東同時具有兩家相同或者相近營業(yè)業(yè)務的公司股東身份的案件有24件,占到樣本總數(shù)的22%,而這些案件大多數(shù)以股東勝訴而告終;另外,某些行使查閱權股東的親屬朋友正在經(jīng)營與股東所在公司相同的營業(yè)業(yè)務,因此很難保證股東查閱權行使的“正當性”和目的之“純粹性”。。公司無論做出允許或者拒絕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決策,都應屬于公司的一項商業(yè)決定,是公司獨立人格的體現(xiàn)[注]參見:Lavin v. West Corp., 2017 Del. Ch. LEXIS 866.。司法不僅需要維護股東的利益,也需要維護公司的團體人格和團體自治。從股東查閱權的制度設計之初,立法者在進行制度設計時明顯傾向于維護中小股東的利益。而在司法實踐中,基于這種理念所形成的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則出現(xiàn)諸多問題,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二)規(guī)則設置上的疏漏

1.“正當目的”概念出現(xiàn)價值內(nèi)涵中空

由于立法和司法實踐中過于忽視對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之考量,“正當目的”概念本身也出現(xiàn)了價值中空,并最終導致了司法實踐中“正當目的”被泛化的現(xiàn)象[注]《公司法》第33條雖然規(guī)定了股東行使查閱權需要說明“正當目的”,但是并沒有對“正當目的”進行明確的細化。(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33條。),即“正當目的”類型單一化——“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注]根據(jù)筆者對相關案例的檢索,在110份隨機調(diào)查的股東查閱權訴訟判決書中,89份判決書顯示,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目的是“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而沒有對其進行進一步的說明,此類判決書占到判決書總數(shù)的80%。。很少有股東能夠明確具體地說明自己行使查閱權的目的[注]經(jīng)過筆者的檢索,下述判例中的股東對自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進行了詳細的說明: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湘10民終2501號民事判決書;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粵01民終1777號民事判決書;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川01民再31號民事判決書。余者不再一一列舉,留待后文詳述。,更不會有股東說明行使查閱權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司法實踐中也將股東具有“不正當目的”的證明責任交由被告公司證明,導致被告公司在股東查閱權訴訟中鮮有勝訴,而這也對公司自治造成了極大的威脅。究其根源,就在于立法中“正當目的”概念的價值中空。因此需要我們在探究《公司法》第33條規(guī)范意旨的前提下,對“正當目的”概念之內(nèi)涵和外延進行重新定位。

2.“不正當目的”條款的可操作性不高

我國《公司法司法解釋(四)》即使對《公司法》第33條中的“不正當目的”進行了客觀化,也存在矯枉過正的嫌疑。第一,在“股東自營或者為他人經(jīng)營與公司主營業(yè)務有實質(zhì)性競爭關系業(yè)務的”這一條款中,“實質(zhì)性競爭關系”的認定標準十分抽象,股東同時持有兩家經(jīng)營業(yè)務相同的公司股份的情形十分普遍,而對于“實質(zhì)性競爭關系”又不能做出具體的解釋,在司法實踐中難免需要法官根據(jù)具體案情進行自由裁量。第二,對于“三年內(nèi)通過查閱會計賬簿向他人提供公司信息損害公司利益”的股東之查閱請求權一概排除,未免走得太遠,因為這也不能排除此類股東權益正在遭受侵害[注]參見:(2014)浙紹商終字第473號民事判決書。。第三,對于“為了向他人通報有關信息查閱公司會計賬簿,可能損害公司合法利益的股東”的查閱請求權的排除,仍然需要法官的自由裁量。所以,雖然司法解釋對“不正當目的”進行了客觀化和類型化,但其仍然無法改變“不正當目的”本身就具有主觀面向的性質(zhì)。在司法實踐中,此條文不僅沒有起到實質(zhì)性的作用[注]成都沃德物流有限公司與成都七七物流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案件是在《公司法司法解釋(四)》頒布后作出的判決。雖然根據(jù)原告和被告的舉證能夠確定兩公司存在實質(zhì)性競爭關系(兩者在同一地區(qū)營業(yè)且經(jīng)營范圍高度重合),但是法院認為,被告并不能舉證證明原告的公司損害了自己的利益,以此支持了原告行使查閱權的請求,體現(xiàn)了裁判的智慧。由此一來,直接架空了《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的規(guī)定,也暴露了《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8條的弊端。(參見: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川01民再31號民事判決書。),而且在某些特殊情形下,還有限制法官自由裁量權、不當排除查閱權行使主體之虞。

(三)司法實踐中的裁判亂象

由于存在以上這些問題,我國的股東查閱權訴訟在司法實踐中的裁判進路和裁判規(guī)則也出現(xiàn)諸多混亂。首先,股東能否查閱會計賬簿的問題,各地法院、各判決所持的態(tài)度及其理由差異很大[注]目前大部分法院都傾向于支持查閱會計賬簿,但是仍有判決認為股東查閱會計賬簿需要更充分的理由或者提供相應的證據(jù)。(參見:(2016)川01民終4662號民事判決書;(2014)滬二中民四(商)終字第5488號民事判決書;(2006)海民初字第7426號民事判決書。)。其次,如何認定股東的“不正當目的”,何種情形下拒絕股東行使查閱權,各地法院也有很大差異,甚至會出現(xiàn)相異的判決[注]某些法院認為,具有同業(yè)競爭關系的股東一概不許行使查閱權。(參見:(2014)滬二中民四(商)終字第199號民事判決書;(2014)一中民(商)終字第7301號民事判決書。)但有些法院在類似情形下,卻仍然支持原告的查閱權。(參見:(2014)穗中法民二終字第877號民事判決書;(2015)桂市民二終字第18號民事判決書。)。最后,對于股東履行“說明義務”的程度,各地法院的裁判也不相同[注]例如,同樣是股東要求確定公司股價的查閱權案件,有些法院要求股東需要履行充分的說明義務后才可允許其查閱會計賬簿。(參見:(2013)黃浦民二(商)初第757號民事判決書。)但是有些法院只需要滿足查閱權的前置程序即可允許查閱會計賬簿。(參見:(2014)西民初字第3145號民事判決書。)。因此,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從立法到司法層面,至今存在諸多的缺漏和混亂,亟待發(fā)現(xiàn)并解決。

總之,筆者認為,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應當重點考察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我國目前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偏離了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其問題的根源在于《公司法》中“正當目的”概念內(nèi)涵的中空,由此導致了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中的諸多缺陷。對“不正當目的”進行“列舉式”規(guī)定的立法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有矯枉過正之嫌[4]119,可能會影響法官自由心證的形成過程。所以,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亟待改進。

二、“正當目的”概念的內(nèi)涵與外延之界定

股東行使查閱權總是基于一定的目的,從現(xiàn)在的司法實踐看,“了解公司經(jīng)營狀況”成為了股東行使查閱權的萬能理由,也使得《公司法》第33條的“正當目的”條款本身的意義和價值大打折扣。為防止“正當目的”的虛化,應當對“正當目的”這一不確定概念的內(nèi)涵通過法律解釋的手段進行界定和價值補充[注]蔡唱教授認為,對于“不確定的法律概念”應當明確其法律適用標準,增強其在司法實踐中的可操作性。(參見:蔡唱.公序良俗在我國的司法適用研究[J].中國法學,2016(6):236-257.)。如此,便可對股東行使查閱權施加一定的限制,使法官真正地關注股東查閱權“正當目的”,從而防止權利濫用,平衡股東和公司的利益。針對“正當目的”的泛化,對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進行內(nèi)涵的價值填充和外延的界定,也因此成為對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進行完善的第一項工作[注]對于不確定概念究竟應當進行法律解釋還是漏洞填補,在學界有較多爭議,按照梁慧星教授的觀點,不確定概念屬于法律解釋和漏洞填補的接壤地帶,無法確定外延,應當對其進行法內(nèi)續(xù)造。(參見:韓世遠.重大誤解解釋論綱[J].中外法學,2017(3):674.)。為求準確、合理地對“正當目的”的內(nèi)涵進行界定,筆者擬采用文義解釋和目的解釋的方法,對《公司法》第33條中的“正當目的”進行內(nèi)涵界定和類型化梳理,針對每一種查閱目的類型,尋找最為合適的證明責任分配方式和裁判路徑,以期能夠匡正現(xiàn)今矯枉過正的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

(一)文義解釋——“正當目的”之價值填充

文字是規(guī)范意旨的附麗之所在,其需要把握法律的整體性和特有的價值取向,既不擴大、也不縮小,窮盡法律文本背后全部的合理意義[5]106-114。筆者認為,“正當目的”一詞在語義學上屬于偏正結構,由“正當”這一形容詞和“目的”這一中心語組成,筆者擬對兩詞分別進行解釋。

1.何為“正當”

根據(jù)《辭?!返淖⒔?,所謂“正當”即指“行為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因此,對“正當”一詞需要從“合理性”與“合法性”兩個角度進行解讀。其中合理性包括兩層含義,即股東行使查閱權具有合理性和股東查閱的范圍也具有合理性。合法性,就是指股東行使查閱權不能損害公司利益,股東行使查閱權不能基于不正當目的?!豆痉ㄋ痉ń忉?四)》明確了幾種“不正當目的”的類型,實際上是從合法性的角度對“正當目的”進行的價值填充。因此,對“正當”的內(nèi)涵,筆者著重從“合理性”的角度進行探討。

(1)美國立法例的參考

真正對“正當目的”中的“正當”一詞進行界定的,是美國的《示范公司法》和《特拉華州公司法》。根據(jù)美國《示范公司法》第16.02(C)節(jié)的規(guī)定,股東行使查閱權必須符合三個要件:第一,股東提出的查閱和復制文件的請求是善意的,是為了適當?shù)哪康?;第二,公司股東闡明了他查閱和復制這些文件的目的,并且此種目的闡明應當是合理、具體的;第三,所查閱的記錄同他所欲達到的目的具有直接的關系[6]。另外,根據(jù)美國《特拉華公司法》的特別規(guī)定,公司股東如果需要行使自己的查閱權,必須向法院說明正當目的[注]參見:Del. Code Ann. tit. 8§220(2003).。所以,《特拉華州公司法》對于股東行使查閱權做出了相對嚴格的限制,即公司一般嚴格要求股東說明理由。美國的《特拉華州公司法》僅僅從正面規(guī)定了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積極條件——“正當目的(Proper Purpose)”。這種“正當目的”要符合以下條件:第一,和他作為股東的地位相關;第二,合法的;第三,不能與公司的利益相違背或者損害公司的利益[7]。

美國司法實踐也對“正當目的”進行了探討。美國俄克拉荷馬州最高院的一則案例對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做出了如此界定:善意的股東,在他不尋求滿足好奇心或不進行投機或惱人的目的時,有善意的法定的查閱權。其目的必須是合法的,而不違背公司的利益。僅僅是聲稱自己有“正當目的”是不夠的,還要對相關的事實進行檢查[注]“善意股東有善意審查的合法權利,這種善意是指其審查不為尋求好奇心的滿足,也不為投機或者令公司困擾目的進行訴訟?!?參見:Sawers v. American Phenolic Corp., 404 Ill. 440, 89 N.E.2d 374, 1949 Ill. LEXIS 419, 15 A.L.R.2d 1.)。在Wolozyn v. Begarek一案中,法院并不認可原告基于公司行為違反了公司教會的教義、教條和宗教信仰而提起的查閱權請求[注]參見:Wolozyn v. Begarek, 1963 OK 35, 378 P.2d 1007, 1963 Okla. LEXIS 315.。所以,基于政治目的、宗教目的或者僅僅是基于個人好奇心而行使的查閱權都被排除在“正當”的內(nèi)涵之外。

(2)“正當目的”內(nèi)涵之確定

美國《特拉華公司法》中對于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的要求與自己作為股東的權利相關。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在認定股東查閱權的“正當目的”時都是將查閱權行使與股東利益的相關性作為重要的參考因素[注]經(jīng)筆者查閱,某些法院從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目的、范圍的正當性角度,對行使查閱權股東的“正當目的”進行了詳細的論證。(參見:(2014)通中商終字第0105號民事判決書;(2017)京03民終4361號民事判決書。),但是也有某些判決無視股東查閱權“正當目的”的限制[注]參見:(2016)皖06民終151號民事判決書。。筆者認為,立法中應當明確,股東說明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時,應當對該查閱權的行使與自己合法利益的關聯(lián)性進行說明,這是證明股東善意的一個重要標準。有學者依據(jù)美國的《修正商事公司法則》對行使股東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做出界定,即股東行使查閱權時應當堅持善意、合理具體性和直接相關性[8]122。筆者認為,《修正商事公司法則》“正當目的”的標準是值得借鑒的,但是不必將“善意”作為“正當目的”的一個要件直接列出,因為只要股東提出的查閱權請求既合理具體又與自己的利益直接相關,就可以推定其為善意;另外,我國《公司法》第33條中將股東“惡意”的舉證責任直接分配給了公司,在對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目的進行判斷時,沒有必要將其單獨列出。因此在立法中應當明確股東行使查閱權的內(nèi)容和方式應當合理具體且申請查閱的內(nèi)容與股東自己的利益和查閱目的直接相關。

2.何為“目的”

類型是“抽象——一般概念”及其邏輯體系不足以掌握某種生活現(xiàn)象和意義脈絡的多樣表現(xiàn)形態(tài)時,我們經(jīng)常借助的一種思維方式[9]。學者Charles L. Barzu提出,在對規(guī)范進行解釋時,應當立足于法律現(xiàn)實的關切,不可局限于規(guī)范本身內(nèi)部的語詞和邏輯[注]Barzun教授認為,在法律解釋領域中出現(xiàn)了一種積極的轉(zhuǎn)向,即法律解釋法規(guī)或者憲法的意義,不應當通過分析、詮釋概念的意義,也不應通過道德或者哲學上的思辨進行,既然法律的存在和內(nèi)容皆是由事實所決定,在解釋法律時也應當通過分析這些社會現(xiàn)實以明確特定事實究竟告訴我們什么,如何對法律進行解釋。 (參見:Charles L. Barzun. The Positive U-Turn[J]. Stan.L.Rev.,2017 ,69(5):1325-1330.)。因此在法律解釋學內(nèi)部需要一種“實證主義的轉(zhuǎn)向”[10]70-84。所以,對于相關規(guī)范或者概念的解釋,還需要立足于社會現(xiàn)實,進行類型化分析。針對目的泛化的問題,筆者認為應當在對相關判決進行調(diào)研和整理的基礎上,通過對判決書中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真正目的的挖掘和分析,探尋“目的”之真正樣態(tài)。我國公司法的訴訟實踐經(jīng)過多年的發(fā)展也積累了大量的案例,經(jīng)過整理和總結,筆者發(fā)現(xiàn)我國股東查閱權訴訟中的“正當目的”主要有以下四種: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查詢股份價值,調(diào)查公司管理層的失職行為和為行使其他股東權利。

通過對110份股東查閱權糾紛判決書的分析和整理,筆者共發(fā)現(xiàn)以下幾類目的。最多的一類正當目的是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此類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占到了判決書總數(shù)的80%;確定核查自己股權價值的情形占到樣本總數(shù)的8%;以調(diào)查公司管理層的失職作為正當理由的判決書占總數(shù)的7%;以行使其他股東權利為由行使查閱權的糾紛數(shù)占總數(shù)的5%[注]筆者通過“無訟案例”輸入“股東查閱權”,在2013-2018年5年間的股東查閱權裁判文書中選取110份民事判決書,并在此基礎上得出數(shù)據(jù)結論。。

第一,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傲私夤窘?jīng)營情況”這一“萬能油”理由很可能會使得我國的股東查閱權制度被某些股東作為權利濫用、干擾公司正常經(jīng)營的手段。職是之故,對這一類型的“正當目的”應當進行一定程度的限制。筆者認為,只有在以下兩種情形下才可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為理由提起查閱權訴訟:(1)公司從未向股東告知公司經(jīng)營情況或者向股東披露關于公司經(jīng)營的相關資料;(2)新加入公司的股東為了解其加入公司之前的經(jīng)營情況而向公司提起查閱權請求。

第二,確定公司股權價值[注]參見: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粵20民終1485號民事判決書。。查詢公司股價也是股東行使查閱權的一項重要理由。具體來講,股東在以下幾種情形下,會要求行使查閱權確定公司股票的股價:首先,股東在準備向他人轉(zhuǎn)讓公司股份時,為了確定股份在轉(zhuǎn)讓時的價格而向公司提出的行使查閱權的請求[注]參見: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寧商終字第1481號民事判決書。;其次,股東懷疑自己的利潤分配請求權可能受到公司的侵害,股東向法院提起查閱權請求,法院應當認定為是一種“正當目的”[注]參見: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通中商終字第0176號民事判決書。;最后,基于其他合理目的查詢公司的股權價值。

第三,調(diào)查公司管理層的失職行為[注]參見:(2017)京03民終4361號民事判決書;(2017)湘09民初18號民事判決書;(2017)閩08民終218號民事判決書;(2014)呼商終字第00110號民事判決書;(2014)徐商終字第0237號民事判決書。。在司法實踐中,基于此理由行使查閱權的目的主要是調(diào)查公司虧損的原因或者公司經(jīng)營不善的原因;或者懷疑董事或高管違反信義義務,有轉(zhuǎn)移或者侵占公司資產(chǎn)的行為[注]參見:(2017)京03民終4361號民事判決書;(2016)湘0481民初567號;(2016)浙0212民初5184號民事判決書;(2016)蘇05民終878號民事判決書;(2014)徐商終字0237號民事判決書;(2017)湘10民終2501號民事判決書。;或者是認為公司的賬目有造假的行為,要求查閱公司的會計憑證、商業(yè)合同等其他文件進行核實[注]參見:(2017)粵20民終1485號民事判決書;(2016)川01民終4662號民事判決書;(2016)皖06民終151號民事判決書。。在美國法上,大部分股東提起查閱權請求的原因也是基于對公司管理層可能有浪費或者失職行為的調(diào)查[11]283。股東作為公司的一員,當認為自己的權益有可能遭受公司的損害時,當然有理由了解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并對相關的決策信息和財務會計信息進行查閱,以便提起派生訴訟,維護自己的權益。但是有所不同的是,股東對于“正當目的”僅進行說明顯然是不夠的,還需要提供相應的證據(jù)證明公司或者董事、高管有侵害自己利益的可能。

第四,行使其他股東權利。在某些情形下,股東行使查閱權是為了行使其他的股東權利,如投票代理權、表決權等股東權利,因此股東行使查閱權應當進行一定程度的正當目的的說明。比如,股東為了行使投票代理權或者做出重大決策等事項,需要了解公司相關的信息,這可以作為股東行使查閱權的一項理由。但是僅僅以此為由主張行使查閱權也會造成“正當目的”泛化。所以,股東此時也需要對其行使何種決策權進行詳細的說明,并對其擬查閱的內(nèi)容與其擬參與行使的決策之間的關聯(lián)性進行證成和說明。

雖然上述四項為股東行使查閱權最為主要的目的,但亦絕非僅止于此[注]有學者通過對美國判例和學理進行整理,對股東查閱權的正當目的進行了列舉,但是筆者發(fā)現(xiàn),其大部分類型都可以被筆者在上文中列舉的類型所涵蓋。(參見:張明遠.股東賬簿查閱權比較研究[J].國際商法論叢,2002,4:20.)。股東可能基于一項或者多項正當目的要求行使查閱權,而正當目的本身之間也可能會有交叉和重合[注]在Marathon Ptnrs. L.P. v. M&F Worldwide Corp一案中,原告股東懷疑其他股東可能有侵害公司財產(chǎn),以不合理的價格處分轉(zhuǎn)讓公司股權的行為,從而向公司要求行使查閱權,查詢股份價值。在這一案件中,股東查閱權的目的包括了“確定股權價值”和“調(diào)查公司及其管理人員的失職行為”兩項目的。當然第一個目的是調(diào)查失職行為的前提和手段,第二個目的才是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真正目的。(參見:Marathon Ptnrs. L.P. v. M&F Worldwide Corp., 2004 Del. Ch. LEXIS 101.)。糾紛的復雜化和股東利益訴求的多樣化會使“正當目的”類型朝著更加多元的方向發(fā)展。所以,在對“正當目的”進行客觀化的同時,亦不應放棄其主觀面向。在司法實踐中,法官應當發(fā)揮裁判智慧,合理審慎運用自由裁量權,對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進行考量[注]另外,還有學者認為,正當目的也包括“促進有社會責任感的目標和愿望”。(參見:宋從文.股東知情權的行使與限制之維[J].法律適用,2009(7):35.)筆者認為,此不應當作為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因為這樣一來會打開訴訟閘門,給非公司股東查閱公司信息資料打開方便之門,影響公司的治理和運行的效率,所以應當將其嚴格排除在查閱權“目的”的范圍之外。。

3.小結

通過對“正當目的”進行價值補充、限縮解釋和類型化分析,“正當目的”應當合理具體且與自己的利益直接相關。從客觀類型化角度講,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主要包括“了解公司經(jīng)營狀況”“確定股權價值”“調(diào)查公司管理層的不當行為”和“為行使其他股東權利”。

(二)目的解釋——股東的“正當目的”是“說明義務”抑或“證明對象”?

1.將“說明正當目的”作為程序性要件不能實現(xiàn)規(guī)范意旨[注]卡爾·拉倫茨認為追求正當?shù)陌讣门泻鸵?guī)范環(huán)境的演變都是影響法律解釋的重要因素。(參見:卡爾·拉倫茨.法學方法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227.)隨著司法實踐中“正當目的”的泛化,單純的“說明義務”在一定程度上不能起到防止股東濫用查閱權的作用。因此規(guī)范環(huán)境的演變,需要我們重新思考“正當目的”要件的法律性質(zhì)。

《公司法》第33條的規(guī)范意旨在于兩個方面,一方面給公司和股東提供溝通商談的渠道,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股東濫用訴權,浪費司法資源。由于立法對股東“正當目的”概念的價值真空和內(nèi)涵泛化,股東往往在查閱權訴訟中不會具體說明自己行使查閱權的具體目的,僅僅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為由提出查閱權要求,導致這樣一種所謂的“正當目的”的說明淪為形式。股東如若不能明確說明自己行使查閱權的目的,僅僅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為理由,公司也無法知曉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真實目的。通過上文我們對“正當目的”概念內(nèi)涵的價值補充和類型化分析,股東應當以此為依據(jù),詳細說明自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在訴訟中,必要時也需要對自己的“正當目的”進行證明。

2.“正當目的”在查閱權訴訟中也應作為股東的證明對象

有學者從《公司法》第33條的文義中推導出應當由公司對拒絕股東行使查閱權的事由承擔舉證責任。吳高臣老師認為,股東對“正當目的”之“說明”與公司對股東的“不正當目的”有“合理根據(jù)說明”是兩個不同的標準。就此推斷,立法應將證明責任施加于公司,同時,這也有利于保護公司中小股東的利益[4]119。也有學者認為:“股東作為公司的最終所有者,其行使查閱權是一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就像是花園所有人可以隨時出入花園,了解自己花朵的生長情況一樣?!币虼耍⒉恍枰蓶|對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進行舉證證明[12]145-161。對于這種觀點,筆者不敢茍同。

首先,筆者并不認為股東“說明正當目的”和公司以“合理根據(jù)說明不正當目的”在合理性程度上的差異可以作為立法分配證明責任的依據(jù)。雖然在《公司法》第33條中,立法者用“說明”一詞,而并未突出“正當目的”之合理性,但是通過筆者上文的分析,“正當目的”一詞本身就蘊含著“合理性”的價值取向。所以,兩者在合理性的程度上并無差異。

其次,公司作為一個自治團體,其本身具有獨立的人格。公司作為民事主體的一種類型,法律應當給予其足夠的尊重[1]134。股東雖然作為公司的實際所有者,但是隨著公司所有權和經(jīng)營權的分離,股東逐漸脫離于公司治理,公司也因此逐漸形成了獨立的團體人格。出于對公司獨立人格的尊重,股東應當盡量不去干涉公司的日常事務。因此,股東權可以看作是公司在塑造自己團體人格的過程中支付給股東的法律代價,是股東針對公司的權利[13]。因此,股東在要求查閱公司文件資料,尤其是涉及公司敏感的信息資料時,公司當然有權利拒絕,這是公司獨立人格的體現(xiàn)[14]579。而股東提起查閱權訴訟,不僅需要合理、正當?shù)哪康?,在必要時也需要股東對其“正當目的”的合理性進行證明。

綜上所述,從目的解釋的角度看,《公司法》第33條實質(zhì)上是針對股東的一項權利發(fā)生規(guī)范[注]凡是能引起某一權利發(fā)生的規(guī)范均屬于此類規(guī)范,主張權利發(fā)生的人,應當就權利發(fā)生的法律要件存在的事實負證明責任。,其如欲提起查閱權訴訟,不僅需要證明權利發(fā)生的程序性要件(提出查閱權請求并被拒絕),根據(jù)其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在必要時還需要承擔相應的舉證責任。筆者建議,未來在修訂《公司法》時應當在《公司法》第33條之后增加“正當目的一般條款”: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應當與自己利益直接相關,請求行使查閱權的對象范圍應當明確具體,并且能夠合理實現(xiàn)自己的正當目的。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幾類:(一)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二)確定股權價值;(三)調(diào)查管理層的失職行為;(四)行使其他股東權利。股東行使查閱權,應當對自己行使查閱權正當目的之真實性與合理性承擔詳細的說明義務,并在必要時承擔證明責任。

三、基于“正當目的”的證明責任分配

對于股東查閱權舉證責任的承擔,在域外立法中也并非一概全部由股東或者公司承擔,而是區(qū)分不同情形,針對不同查閱對象分別由公司或者股東承擔[注]對于舉證責任的承擔主要有兩種立法例:美國以股東申請查閱的對象作為區(qū)分標準,分別由公司和股東承擔舉證責任。如特拉華州《普通公司法》第220條規(guī)定,股東要求查閱股票總賬或股東名冊,且該股東符合有關要求查閱的形式和方式之規(guī)定時,公司對股東查閱目的之不正當承擔舉證責任;股東如若要求查閱上述文件之外的其他文件資料的,股東除了需要滿足“提出申請”和進行查閱權的“正當性說明”之外,還需要承擔舉證責任。另外,韓國則以公司的性質(zhì)不同分別確定舉證責任的承擔。(參見:李建偉.股東查閱權行使機制的司法政策選擇[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09(3):91-98.)。筆者在本文第一部分就已經(jīng)論述了《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為股東查閱權的行使設置權利妨害規(guī)范的立法方式的缺陷和弊端。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以查閱權行使的“正當目的”為中心進行建構,相應地就應當設置權利發(fā)生規(guī)范,由原告股東證明查閱權行使的正當目的性。

(一)原告股東的主觀證明責任分配

中小股東的利益的確需要維護,但是對于中小股東利益的維護并不等于無條件地承認其任何訴求,股東的利益固然值得維護,但是公司作為自治團體,其獨立人格也是值得保護的。當然,股東查閱權訴訟的提起首先應當滿足其程序性要件,即向公司提起查閱權申請并被拒絕;除此之外,根據(jù)股東行使查閱權的不同目的,在特定情形下,還需要其承擔相應的證明責任。

1.原告證明責任之分配

(1)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

根據(jù)筆者上文的論述,“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只有在公司從未向股東披露過公司的相關信息和經(jīng)營狀況的情況下,股東才可以此作為提起查閱權訴訟的“正當目的”,若公司提出了反證證明股東不可能對公司經(jīng)營狀況一無所知,法院此時可以駁回股東查閱權的請求[注]在南京科亞化工成套裝備有限公司與杜曉慶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為由提起查閱權訴訟,但是被告舉證證明了原告股東曾任公司的董事,對于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十分了解。顯然,以此為理由行使查閱權,太過牽強。所以在本案中,法院應當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但是法院卻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筆者認為此判決有失公允。(參見:(2016)蘇01民終1331號民事判決書。)相似案例還可參見:(2018)浙0111民初1377號民事判決書。。因此,“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應當以股東對公司經(jīng)營情況不知情,也不能知情為前提。如果公司舉證證明其已經(jīng)向股東展示過相關的信息,則股東就有可能面臨敗訴的風險。所謂“不知情”,是指股東自成為股東之日起,公司從未向其披露公司的相關信息,或者在一段時期未向股東披露相關信息[注]參見: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2005)閩民終字第519號民事判決書。。尤其是對于新加入公司的股東,對于公司之前的經(jīng)營狀況不知情,此時可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作為“正當目的”行使查閱權。在北京阿格蕾雅科技發(fā)展有限公司與金治國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在被告公司成立六年后加入公司成為公司股東,該股東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為由要求公司向其提供其加入公司之前的相關材料,法院最終支持了原告的查閱權請求[注]參見: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8)京01民終2778號民事判決書;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粵01民終8157號民事判決書。。在Sahagen Satellite Technology Group, LLC v. Ellipso, Inc.一案中,原告聲稱自己自從1999年成為公司股東后,公司從未向其披露與公司相關的財務信息。因被告Ellipso公司未能證明其曾向原告說明公司情況,因此法院也支持了原告的一部分訴訟請求[注]參見: Sahagen Satellite Tech. Group v. Ellipso, Inc., 791 A.2d 794, 2000 Del. Ch. LEXIS 133.。另外,在某些情形下,公司故意不向股東提供公司的相關信息或者由于客觀情況股東無法知曉公司經(jīng)營狀況[注]在福州博邦地產(chǎn)有限公司與陳永祥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聲稱公司自2004年1月起就不再向其提供公司財務報告、會計賬簿等材料供其查閱,導致原告無法行使查閱權,無法對公司經(jīng)營進行監(jiān)督,被告沒有提供相關的證據(jù)進行反證,法院也因此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參見: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2005)閩民終字第519號民事判決書。),此時股東也可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為由,提起查閱權訴訟[注]在葉金芳與杭州富陽新登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資料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同樣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狀況”為由向法院提起查閱權訴訟。但是被告認為,原告作為被告公司的大股東和董事會成員,參與了公司每一項重大決策,出席發(fā)言并簽字確認,另外,原告對被告公司的《資產(chǎn)評估報告》也進行了簽字確認,被告對此進行舉證并證明其了解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但是法院最終卻支持了原告行使查閱權的訴訟請求,筆者認為該判決有失公正。因為對被告提供證據(jù)的真實性全部予以認可,也足以證明原告對于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是知情的,所以仍然判決被告公司公開相關材料,筆者認為該判決的裁判結果并不妥當。(參見:(2018)浙0111民初1377號民事判決書。)。

因此,股東以此為理由提起查閱權訴訟,股東只需向法院說明公司從未向自己告知或者提供過公司材料,或者舉證證明自己為新加入股東即可,余者由公司承擔反證的證明責任或者舉證股東有“不正當目的”的證明責任。

(2)查詢股權價值

“查詢股權價值”也可作為股東行使查閱權的一項正當目的。在英美法中,有學者基于股東與公司之間的合同關系,認為查詢自己所在公司的股份價值是自己身為股東應有的權利,因此可以作為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15]。根據(jù)上文的論述,當股東在對外轉(zhuǎn)讓股份時確認股份價格或者懷疑利潤分配請求權受到侵害(公司不分紅或者懷疑少分紅)時,可提出查詢股價的要求。

在股東以轉(zhuǎn)讓股權為由行使查閱權時,不需要承擔證明責任,但是也僅止于查閱公司的財務會計報告,因為股東的股權價值一般情形下都可以通過公司的財務會計報告進行推算。除非股東提供了公司會計賬簿有造假可能的證據(jù),法院方可考慮讓公司提供其會計賬簿和會計憑證供股東查閱[注]在李輝與成都航天橡塑件制造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認為被告公司沒有依法向原告分紅,并將公司的財物存入私人賬戶,所以其以核查賬目真實性為由要求查閱公司的會計賬簿和會計憑證。但是原告對于其主張的事實并沒有相關的證據(jù)佐證,并且其查閱會計賬簿和會計憑證的要求也沒有履行前置程序,因此法院駁回了其查閱權的申請。(參見:(2016)川01民終4662號民事判決書。)。

(3)調(diào)查公司管理層的不當行為

對于股東證明責任的證明標準,筆者認為,可以參考美國法上“可信性基礎”的證明標準,即股東的證明只需要引起法官的合理懷疑,認為公司可能有浪費資產(chǎn)的可能性即可,而不需要達到高度蓋然性的程度,也不需要法官形成內(nèi)心確信[注]在武平縣三卓紙業(yè)有限公司與張逸雯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為了調(diào)查被告公司破產(chǎn)的原因而向公司申請查閱公司的會計賬簿、財務會計報告等財務資料。原告不僅向法庭舉證了自己曾經(jīng)提出過查閱權申請的事實,而且也舉證證明了公司存在生產(chǎn)經(jīng)營困難并出現(xiàn)停產(chǎn)的事實,企業(yè)破產(chǎn)當然也會損害股東的利益,股東有權利知曉公司破產(chǎn)的原因。法庭經(jīng)過對原告提供的證據(jù)進行分析,認為被告公司應當向原告提供相應材料。雖然法院并沒有直接認定公司存在資產(chǎn)浪費的情況,但是根據(jù)原告提供的證據(jù),法院已經(jīng)對被告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產(chǎn)生懷疑,因此支持了原告的查閱權請求。(參見:龍巖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閩08民終218號民事判決書。)。這樣一來,即便股東是與被告公司存在實質(zhì)性競爭關系而被認定為具有“不正當目的”,也給予其充足的空間令其證明自己有“正當目的”的存在,從而避免法官僅以“不正當目的”推定條款而排除其查閱權[注]例如在阮望盛與溫州新時代電影放映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經(jīng)營的公司與被告公司構成了實質(zhì)性競爭關系,但是原告通過舉證證明了自己長時間未取得分紅。因此,雖然原告經(jīng)營的公司與被告具有競爭關系,但是其具有正當目的——通過行使查閱權保障自己的利潤分配請求權。(參見:(2013)浙溫商終字第11號民事判決書。)。具體來講,股東在懷疑公司董事或者高管有濫用職權、侵吞移轉(zhuǎn)公司財產(chǎn)的行為時,應當首先向法院提交可以引起法官合理懷疑的證據(jù)。比如股東可以根據(jù)已經(jīng)掌握的消息、公司已經(jīng)發(fā)布的財務會計報告,也可以根據(jù)媒體對公司的相關報道,證明董事、高管可能有濫用職權的可能性[注]在筆者所查閱的判決書中,很少有原告對此進行舉證,只有極少數(shù)類似案例的股東對此進行舉證。例如在尹麗蘋與徐州建筑工程機械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中,原告懷疑被告公司“部分人員采用非法手段控制公司生產(chǎn)經(jīng)營,轉(zhuǎn)移、隱匿公司資產(chǎn),侵占、挪用公司資源、資金”,隨后又對其主張進行了舉證。一審法院對該事實進行了認定,并支持了原告的訴訟請求。(參見:(2014)徐商終字第0237號民事判決書。)。法官可以根據(jù)經(jīng)驗、邏輯和常識對股東查閱權訴訟案件作出最終裁判。

(4)行使其他股東權利

在股東查閱權訴訟糾紛中,還有一類查閱目的即“行使其他股東權利”,如行使重大事項決策權、征集投票代理權等。筆者認為,對于這一類查閱目的,股東需要證明自己擬行使的股東權利以及擬查閱的公司材料范圍和自己擬行使的股東權利之間具有一定的關聯(lián)性。就筆者所查閱的判決書分析,并沒有單獨以此項作為查閱權目的的糾紛,但是在今后也并不否認此種情形出現(xiàn)之可能性。所以筆者認為,在進行規(guī)則設置時需要一并考慮。

2.股東初步證明責任的證明對象——事實發(fā)生的可能性

根據(jù)上文筆者對原告正當目的之論述,原告需要在特定情形下承擔相應舉證責任。具體來講,主要是在股東認為,公司所提供的財務會計報告有造假可能或者是懷疑公司管理層有浪費公司資產(chǎn)、損害公司利益的可能性時,原告需要提供初步證據(jù)對事實發(fā)生的可能性進行證明。

初步證據(jù)的提供是原告證明自己行使查閱權具有“正當目的”的第一步。在美國法上,原告承擔的初步舉證責任又被稱為“可信性基礎”(Credible Basis)。Credible Basis一詞是在Seinfeld v. Verizon Communication[注]參見:Seinfeld v. Verizon Communs., Inc., 2005 Del. Ch. LEXIS 185.一案中被創(chuàng)造的。對于可信性基礎的判斷,不必基于證據(jù)在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preponderance),原告提供的證據(jù)只需要推斷出公司可能出現(xiàn)管理失誤即可,方便為此后的調(diào)查提供基礎。這種可信性基礎是一種最低限度的證明責任,它不必達到民事訴訟法上的高度蓋然性,只要通過文件、邏輯、證詞或其他方式,有可信的證據(jù)表明,存在可能的不法行為,就可以達到舉證的門檻[注]參見:Seinfeld v. Verizon Communs., Inc., 2005 Del. Ch. LEXIS 185.。因此,在股東查閱權訴訟中,原告雖然不能提供完整可信的證據(jù)材料,但是該證據(jù)材料只要引起了法官的合理懷疑,就可以作為證據(jù)使用。這種初步證據(jù)的獲得可以通過以下兩種渠道:一種是通過目標公司已經(jīng)公開的信息;另一種是來自于公司外部的信息,比如相關媒體的報道或者相關機構出具的材料。筆者基于幾則美國股東權糾紛訴訟案例對此進行了探討。

(1)通過公司本身公開的相關信息獲得初步證據(jù)

在Dobler v. Montgomery Cellular Holding Co.一案中,原告股東認為,公司的控股股東利用其控制地位向本公司的子公司(affliate)轉(zhuǎn)移資產(chǎn)。本案原告聘請了一位專家,通過被告公司已經(jīng)發(fā)布的財務報告(Financial Statement)推算,原告在1998到2000年間共向其子公司轉(zhuǎn)移資產(chǎn)130萬美元。并且原告認為被告的財務報告上對于這筆向其他公司轉(zhuǎn)款的項目僅僅注明為“預付款(advance)”,這筆款項詳細的性質(zhì)、用途在財報中并沒有說明,并且對于原告聲稱的28個月未分紅的事項,被告也沒有相關的證據(jù)否定原告的陳述[注]參見:Dobler v. Montgomery Cellular Holding Co., 2001 Del. Ch. LEXIS 126.。因此,法院就此支持了原告查閱公司賬簿的請求。本案中,原告并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被告侵害了公司的財產(chǎn),但是原告通過公司的財務報告,引起了法官對被告行為的懷疑,此時,就可以判定原告已經(jīng)向法庭提交了證明自己正當目的的“可信性基礎”。

(2)通過公司外部的相關信息獲得初步證據(jù)

除了公司本身發(fā)布的信息以外,媒體的報道、證監(jiān)會發(fā)布的信息,或者出版社發(fā)布的信息也都是原告初步證據(jù)來源[16]1087。在Deephaven Risk Arb Trading,LTD.v.UnitedGlobalCom,Inc.一案中,原告股東認為,公司在出售股權(Right Offering)的過程中給一些外國人和其他股東優(yōu)先的待遇。另外,原告還舉證了公司的可認購超額股權(oversubscription rights available)在短時間內(nèi)下跌,這也是本案中原告所提出的一項質(zhì)疑公司行為的證據(jù)。最后,原告所舉證證明的被告公司的相關事實,與被告在同時期提供給原告的公司信息也是相矛盾的。法院通過查證,發(fā)現(xiàn)在兩份出版發(fā)行的報紙上對該公司曾經(jīng)做出相互矛盾的報道,而這也足以使人們質(zhì)疑在公司內(nèi)部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注]參見:Deephaven Risk Arb Trading, LTD. v. United Global Com, Inc., 2005 Del. Ch. LEXIS 107.,因此法院支持了原告行使查閱權的訴訟請求[注]但是在某些案件中,原告使用了一些未經(jīng)查實的所謂的“小道消息”(Hearsay)作為自己的可信性基礎,美國法官一般不會認可這些消息的真實性,因為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破壞了原告提供的可信性基礎的真實性。(參見:Marathon Ptnrs. L.P. v. M&F Worldwide Corp., 2004 Del. Ch. LEXIS 101.)。

美國法上的“可信性基礎”并沒有成文法上的依據(jù),只是在司法實踐中形成的判例法上的證明責任分配規(guī)則。在筆者看來,“可信性基礎”在成文法的視角下,實際上是一種法庭事先對證據(jù)提出責任的分配,屬于一種主觀證明責任。除非股東要求查閱公司的基本信息[注]所謂公司基本信息,主要包括公司在注冊登記時向工商局所提供的各種信息,包括公司名稱、法定代表人、股東名冊等等。對于有限責任公司而言,這些信息都是公司經(jīng)營管理中最為基本的信息,因此,應當由公司將這些信息主動向股東公開。所以,當股東以公司的基本信息為查閱對象時,股東無需對其正當目的進行舉證,公司也不能夠拒絕股東查閱。,否則,出于平衡股東利益和公司利益的考慮,股東都需要向法庭說明正當理由,必要時出示相應的證據(jù)。如果原告未能對其行使查閱權的合理性和必要性進行舉證,原告應當承擔不利的訴訟后果。例如,在美國的某些查閱權訴訟案件中,原告由于舉證不利,法院否決了其部分的查閱權請求[注]在Sahagen Satellite Tech. Group v. Ellipso, Inc.一案中,原告以公司高管有浪費公司財產(chǎn)的可能為由向法院提起查閱權訴訟,原告聲稱其從被告的雇員處得知公司的經(jīng)理利用公司的基金在其朋友處以極高的價格為其私人購買電腦,并且動用公司資金購買旅行車票。但是原告并未能對此提出證據(jù),法院也因此否決了原告的部分訴訟請求。(參見: Sahagen Satellite Tech. Group v. Ellipso, Inc., 791 A.2d 794;Norfolk County Ret. Sys. v. Jos. A. Bank Clothiers, Inc., 2009 Del. Ch. LEXIS 20;Johnathan D. Horton.Oklahoma Shareholder and Director Inspection Rights: Useful Discovery Tools[J]. Okla. L. Rev., 2003, 56(1):119.)。在筆者所搜集的查閱權訴訟裁判中,大部分案件的裁判結果也并非全部支持或者全部駁回,而是根據(jù)原告行使查閱權的目的和所提供的證據(jù),合理確定股東行使查閱權的范圍,如此既能維護股東的知情權,也能維護公司的利益。

(二)被告公司的具體證明責任[注] 也有學者將“主觀具體證明責任”直接簡稱為“具體證明責任”。(參見:胡學軍.具體舉證責任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4.)

主觀證明責任并非一成不變、不可轉(zhuǎn)換[注]對于證明責任的可轉(zhuǎn)換性,學界有不同的觀點。其中李強教授認為,隨著訴訟活動的進行,行為意義上的證明責任可能會出現(xiàn)“位移”的現(xiàn)象。提供證據(jù)責任的位移與敗訴危險的轉(zhuǎn)移之間有一種對應關系,并且是隨著后者的轉(zhuǎn)移而發(fā)生的。但是葉自強教授認為,舉證責任不可轉(zhuǎn)移,否則會造成舉證責任界限的模糊,另外在證明責任處于真?zhèn)尾幻鲿r,法官也難以對案件進行判決。但是目前更多的學者支持證明責任的可轉(zhuǎn)換性,在司法實踐中也得到應用。(參見:謝春暉.金融審判中證明責任轉(zhuǎn)換規(guī)則之適用[J].法治論壇,2017(1):210.)。隨著訴訟過程的不斷深入,行為意義上的舉證責任可能會在雙方當事人之間出現(xiàn)轉(zhuǎn)換[注]證明責任的轉(zhuǎn)換是隨著訴訟過程的不斷深入而進行的。本證和反證的博弈,使得法官不斷游離于待證事實之間,當事人一方提供的證據(jù)如果能使法官產(chǎn)生內(nèi)心確信,此時證明責任就可以發(fā)生移轉(zhuǎn)。(參見:謝春暉.金融審判中證明責任轉(zhuǎn)換規(guī)則之適用[J].法治論壇,2017(1):214.)。此時,便需要被告承擔針對原告的主觀具體證明責任。根據(jù)德國學者普維亭的論述,主觀具體證明責任指的是,在具體的訴訟中,法官對于案件事實已經(jīng)獲得了一定的事實信息,這時應當由誰提供證明,尤其是提供反證的問題[17]。

1.舉證責任轉(zhuǎn)換的時點——法官臨時心證的形成

筆者認為,在股東查閱權訴訟中,原告在承擔初步舉證責任并使得法官形成初步的內(nèi)心確信之后,此時主觀證明責任就發(fā)生了轉(zhuǎn)移,被告需要承擔主觀具體證明責任[注]有學者認為,證明責任的轉(zhuǎn)換主要包括經(jīng)驗法則、舉證能力和證明妨礙規(guī)則三項動因。(參見:謝春暉.金融審判中證明責任轉(zhuǎn)換規(guī)則之適用[J].法治論壇,2017(1):211-213.)。舉證責任轉(zhuǎn)換的動因就在于根據(jù)原告的舉證導致法官臨時心證的形成。

在Amalgamated Bank v. Yahoo! Inc.一案中,原告訴請公司高管對公司資產(chǎn)構成浪費并要求查閱公司賬目,原告訴稱,對于員工Ovitz的雇傭,公司的董事顯得十分不謹慎,而且對于這名員工支付的工資過高,遠超過Ovitz給公司創(chuàng)造的價值。很明顯,董事違反了對公司的忠實勤勉義務(Fiduciary Duty),而這種行為也很有可能構成一種對公司財產(chǎn)的浪費(waste)。之后,特拉華州最高法院認為,根據(jù)原告所提供的證據(jù),已經(jīng)能夠證明本案的不合常理(unusual nature of this case),進而可以構成原告行使查閱權的正當性基礎(Credible Basis):公司可能存在浪費資產(chǎn)的嫌疑。在本案中,原告已經(jīng)充分舉證證明了該名員工的工資遠遠超過了員工所能提供給公司的價值[注]參見:Amalgamated Bank v. Yahoo! Inc., 132 A.3d 752, 2016 Del. Ch. LEXIS 64.。所以,運用常識和邏輯判斷,被告的行為顯然是不合理的,原告對于公司有不當行為可能性的舉證已經(jīng)達到了高度的蓋然性,法官也因此形成了臨時心證。由此將舉證責任轉(zhuǎn)換給被告,但被告并不能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合理的解釋,也就因此承擔了敗訴的不利后果。

2.被告公司的“反證”證明責任

(1)針對原告的“反證”

在舉證責任由原告轉(zhuǎn)換到被告之后,被告應當首先針對原告的主張及其提供的證據(jù)承擔“反證”證明責任[注]所謂“反證”的證明責任,是指對待證事實不負有舉證責任的一方,為了證明該事實不存在或者不真實而提供證明的責任。(參見:江偉.民事訴訟法[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37.)。在股東查閱權訴訟中,被告提供的“反證”應當首先針對原告所提出的“正當目的”,即對原告所提出的懷疑或者質(zhì)疑進行合理說明,并進行舉證。例如,在 Seinfeld v. Verizon Communs.Inc.一案中,原告認為公司的董事和高管存在損害公司和股東的事實,原告從公開的材料中推算出3位高管在過去3年的報酬總額為2.05億美元,他認為此數(shù)額作為高管的報酬顯然過高,構成了對公司資產(chǎn)的浪費。被告向法院聲稱,此水平的年薪在美國同種類同規(guī)模的公司高管中并不算最高,并向法院舉證證明了此事實[注]參見: Seinfeld v. Verizon Communs., Inc., 909 A.2d 117, 2006 Del. LEXIS 492, 25 I.E.R. Cas. (BNA) 656.。因此,被告通過對原告提出的質(zhì)疑進行合理的說明,并承擔相應的舉證責任后,使得法官形成臨時心證,即高薪酬是為了促進高管認真為公司服務,案件事實再次陷入真?zhèn)尾幻?。原告如欲行使查閱權,還需要補強其證據(jù)。但是本案中,原告并沒能提出其他證據(jù),法院也因此否決了原告行使查閱權的請求[注]該案的判決指出:“根據(jù)Lynn v. Envirosource案,Deephaven公司的目的與其作為股東的利益無關,因此也不屬于《特拉華公司法》第220條的‘正當目的’”。(參見:Seinfeld v. Verizon Communs., Inc., 909 A.2d 117, 2006 Del. LEXIS 492, 25 I.E.R. Cas. (BNA) 656.)。總之,原告提出的證據(jù)雖然可能證明被告有濫用權利、浪費公司資產(chǎn)的嫌疑,但是法官在比較了同行業(yè)收入的前提下,認為三名高管的高薪酬并不離譜,而且并沒有證據(jù)證明三名作為被告的公司高管有其他可苛責的行為,因此通過被告對原告舉證事實的“反證”,案件再次陷入真?zhèn)尾幻?,原告沒有其他證據(jù)進行補強,因此需要承擔敗訴的風險。

(2)被告公司的證據(jù)提出責任:證明股東具有“不正當目的”

在對“反證”進行證明之后,被告若認為原告具有“不正當目的”,再由被告向法庭說明原告的“不正當目的”,并對此進行舉證。筆者做出如此制度設計的原因在于防止庭審中法官對于原告“正當目的”的忽視,作出有失公允的判決。被告公司如果不對原告所提出的“正當目的”及其提出的證據(jù)進行回應,則需要承擔敗訴的風險。在被告對原告所提出的“正當目的”進行回應之后,才可再行提出原告具有“不正當目的”(例如,原告與被告之間具有同業(yè)競爭關系,原告曾經(jīng)向他人泄露公司信息損害公司利益或者其他不正當目的),并進行舉證。在此基礎上,形成兩造對立的訴訟格局。

例如,在王建香與上?;蓣雽崢I(yè)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王建香作為被告公司股東,在其擔任股東期間,公司一直未向其分紅,其向公司要求行使查閱權,確定股權的價值。但是公司認為王建香本人具有不正當目的,因為其正在經(jīng)營的公司與被告公司具有相同營業(yè)業(yè)務,并舉證證明原告具有“不正當目的”,損害了公司利益。法院基于此作出了拒絕原告行使查閱權的判決。筆者認為法院忽視了原告要求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該判決并非妥適。原告聲稱在其身為被告公司股東期間,被告公司一直未能向其分紅,而被告并沒有對原告的“正當目的”進行回應。筆者認為,原告在具有“正當目的”的情形下,其如果行使查閱權確定股權價值,則公司可以向其披露公司的財務會計報告等敏感性較低的文件,這樣一來既可以保護公司的商業(yè)秘密,二來也可以維護股東的知情權。法院駁回原告的全部訴訟請求,并不妥適。究其根源就在于法院忽視了原告基于“正當目的”的訴求,也忽視了被告針對原告訴求“反證”的證明責任。公司對股東的“不正當目的”之證明責任亦十分重要,但受制于篇幅,也為行文側重和邏輯考慮,對于公司對股東“不正當目的”的證明責任問題,筆者擬另行撰文進行探討。

通過給原告股東施加相應的主觀證明責任,能給原告股東說明自己“正當目的”的空間,避免“不正當目的”條款影響法官的自由心證,作出片面的判決。通過主觀證明責任的設計和分配,有利于使股東和公司圍繞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形成兩造對立的訴訟格局,進而有利于法官通過雙方當事人所陳述的事實、理由和提供的證據(jù)等因素,綜合考量雙方的利益訴求,并在此基礎上作出判決。

四、基于“正當目的”之查閱權糾紛裁判進路分析

總體來講,“正當目的”條款是一項原則式的條款,在法律適用上要防止“向一般條款逃逸”的風險,但是這不能作為否定“正當目的”條款規(guī)則價值的理由[12]151,同時也應當明確股東查閱權訴訟在法律適用上的進路。

(一)擺脫文本桎梏,軟化“不正當目的”條款之效力

上文已經(jīng)提及,根據(jù)《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8條所規(guī)定的幾種“不正當目的”強行排除股東查閱權并不合理。首先于法理不符,其次司法實踐中也存在反例[注]在王榮軍與紹興市力博集團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原告股東雖然之前違反了競業(yè)禁止條款,在身為被告公司股東期間,參加其他同業(yè)公司的業(yè)務,泄露公司信息,給公司造成損害;按照《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8條第1款第2項的規(guī)定,應當認定為具有“不正當目的”從而應當將其排除在查閱權主體的范圍之外。但是在本案中,由于公司三年未向股東分紅且公司也承認該事實,顯然,該股東具有“正當目的”,法院最終判決令原告行使查閱權。因此司法實踐與法律規(guī)定出現(xiàn)了齟齬,而《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的缺陷也因此顯現(xiàn)。(參見:紹興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浙紹商終字第473號民事判決書。)。因為該規(guī)定本身是建立在擬制和推定的基礎上,通過股東的身份或者先前的行為僅能推斷股東可能具有惡意,但是不能肯定其具有惡意。立法機關在起草該條文時,也有專家對本條提出質(zhì)疑:行為的目的是行為本身的指向,不能因為某一次行為目的的不正當而推定三年內(nèi)的行為都不正當[6]。這樣一來很可能使真正受到公司侵害的股東得不到保護。所以筆者認為,可以將《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8條所規(guī)定的幾種情形作為法官在判斷股東是否具有“正當目的”時的參考因素,對于這幾類股東(具有同業(yè)競爭關系的股東、泄露信息損害公司利益的股東),可以通過對其施加更強證明責任的方式要求其證明“正當目的”,或者通過簽訂保密協(xié)議的方式維護公司利益,從而協(xié)調(diào)這幾類特殊股東與公司之間的利益關系。

(二)法律規(guī)則的優(yōu)先適用

“正當目的”作為股東行使查閱權的一項法律原則,應當注意規(guī)則的優(yōu)先適用,在法官適用法律時,應防止出現(xiàn)“向一般條款逃逸”的情況。按照筆者的設計,對“正當目的”條款進行細化之后,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中的主要規(guī)則為“正當目的”條款和《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的“不正當目的”條款。在進行規(guī)則適用時,應當注意首先適用“正當目的”條款,要求股東對其“正當目的”進行證明;其次,由公司對于股東的“正當目的”進行反證,或者根據(jù)《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8條的規(guī)定,舉證證明股東行使查閱權的“不正當目的”。法官在此基礎上,綜合雙方的訴訟主張和證據(jù),對案件進行裁判。

無論是“正當目的”“不正當目的”都無法改變其本身的主觀面向性質(zhì)。筆者在前文中所提出的對“正當目的”的內(nèi)涵界定條款,可以作為一項法律原則進行補充適用。當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目的無法涵射入類型化的“正當目的”之中時,就需要法官根據(jù)原則性規(guī)定進行法律解釋或者漏洞填補,在利益衡量的基礎上,對案件作出裁判。

(三)重視比例原則在裁判中的作用

股東行使查閱權的對象范圍應當合理具體,且與自己的利益直接相關。具體來講,在法官裁判案件時,可以借助比例原則確定股東查閱權行使的范圍。比例原則作為一項行政法上的基本原則,首先被應用在公法領域[18]。但是近些年來,無論在理論界還是在司法實務界,都自覺或者不自覺地將該原則運用到私法理論與實務的研究中[注]王利明教授在其《法學方法論》中明確了比例原則在民法中具有重要的價值。鄭曉劍教授認為,比例原則對于民事立法和司法都具有重要的作用,應當將比例原則引入民法。(參見:王利明.法學方法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鄭曉劍.比例原則在現(xiàn)代民法體系中的地位[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7,35(6):101-109;鄭曉劍.比例原則在民法上的適用及展開[J].中國法學,2016(2):143-165.)。所謂比例原則,一般認為應當包括適當性原則(Geeignetheit)、必要性原則(Erfordlichkeit)和均衡性原則(Angemessenheit)三個原則[注]參見:Vgl.Michael Stürner,Der Grundsatz der Verhaltnism?βigkeit im Schuldvertr?gsrecht,Verlag Mohr Siebeck 2010,S.23.轉(zhuǎn)引自:鄭曉劍.比例原則在民法上的適用及展開[J].中國法學,2016(2):164.。比例原則以特有的“目的—手段”之關聯(lián)性作為分析框架,旨在達成禁止過度之效果,以維護法律的實質(zhì)正義。筆者認為,比例原則在探究股東行使查閱權的合理范圍方面能夠發(fā)揮十分重要的作用,比例原則應用于民法領域的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在于,其可以使法官的權衡過程合理化和權衡內(nèi)容具體化,從而能夠使得相互沖突的法益或者利益和諧和均衡[19]157。其中適當性原則和必要性原則對于股東查閱權訴訟的裁判具有十分重要的參考意義。

適當性原則,是指所采取的手段必須適合于目的的達成,如果選擇的手段與目的無關,就違反了適當性的要求[注]參見:鄭曉劍.比例原則在民法上的適用及展開[J].中國法學,2016(2):145.。借助適當性原則可以對“正當目的”中的“直接相關性”進行考察;借助于比例原則中的適當性原則,可以對股東行使查閱權的目的進行兩個層次的判斷,即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是否與自己的利益切實相關,和股東要求行使查閱權的對象范圍能否實現(xiàn)自己的正當目的。例如在lynn v.Envirosource案件中,原告欲以公司在招聘時有年齡歧視為由起訴公司,需要查閱公司的相關材料,但是原告缺乏證據(jù)證明公司在招聘時的年齡歧視損害了自己作為該公司股東的利益,因此法院否決了原告行使公司查閱權的訴求[注]參見:Deephaven Risk Arb Trading Ltd. v. United Global Com, Inc., 2004 Del. Ch. LEXIS 130, 2004 WL 1945546.。在本案例中,法官便運用了適當性原則對股東的“正當目的”進行判斷,最終認為原告行使查閱權與股東本身的利益無關,未支持原告行使查閱權的請求。

必要性原則是指在所有能夠達到目的的手段中應當選擇對權利主體損害最小的手段。在股東查閱權訴訟中,如果通過展示一部分公司材料就能夠?qū)崿F(xiàn)目的,就沒有必要向股東展示其他的資料,尤其是在股東要求查閱股價的案例中。而在司法實踐中,大部分裁判都沒有注意股東行使查閱權范圍的比例性。法院一旦支持股東的查閱請求權,都會判決公司將財務會計報告、會計賬簿和會計憑證一并交給原告進行審查。但是公司的股份價值實際上可以通過公司的財務會計報告進行推算,而沒有必要要求公司將會計賬簿和會計憑證一并交給原告進行審查,尤其是公司的會計憑證可能會涉及公司的商業(yè)秘密,如若不加考量一概允許股東查閱,有使公司商業(yè)秘密遭受侵犯之虞。股東以確定股份價格為由行使查閱權訴訟的,應當遵循比例性和適當性原則,除非原告能夠舉證證明公司的財務會計報告或者會計賬簿可能會出現(xiàn)錯誤,否則不能徑行查閱公司的會計憑證[注]在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2006)海民初字第7426號民事判決書中,法官認為股東行使查閱權應當選擇對公司利益損害最小的方式;在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0)滬二民四(商)終字第321號民事判決書中,法院也認為,對于股東僅僅基于自己的身份泛泛談論其正當目的,缺乏針對性和適當性,法院最終否決了原告對公司會計憑證的查閱要求。。

五、結語

筆者以“正當目的”為邏輯起點,根據(jù)正當目的之類型對查閱權訴訟中的裁判規(guī)則進行梳理和整合,意在平衡股東和公司在查閱權訴訟中的利益,也為減少司法實踐中的裁判亂象。首先,在以“了解公司經(jīng)營情況”作為查閱權理由的訴訟中,應當以股東從未知曉公司經(jīng)營情況為前提,若公司能夠舉證證明股東了解公司信息,則不能支持股東的請求;其次,在以“查詢公司股價”為由的查閱權訴訟中,只限于查閱公司的財務會計報告,股東若要求查閱公司的會計賬簿,需要說明或者舉證證明公司財會報告有造假可能性;再次,以“調(diào)查公司管理層失職”為由提起查閱權訴訟的股東,需要有初步證據(jù)證明公司管理層有浪費公司資產(chǎn),損害股東利益的可能性;最后,以“行使其他股東權利”為由行使查閱權的股東,需要說明自己擬行使的股東權利以及擬查閱的公司材料范圍和自己擬行使的股東權利之間具有一定的關聯(lián)性,并在必要時承擔舉證責任。

我國公司法中的相關規(guī)定大部分是受到英美法系公司法的啟發(fā),但是,從我國《公司法》對于股東查閱權訴訟的規(guī)定來看,仍然稍顯落后[注]根據(jù)筆者的考證,20世紀初美國關于股東查閱權的司法實踐對于股東查閱權的行使也是持相當寬松的態(tài)度。后來特拉華州法院發(fā)現(xiàn)問題之后,實行了股東查閱權訴訟的“令狀制度”,即首先考察股東行使查閱權的“正當目的”,如果股東的“目的”被認為不正當,則不允許其提起查閱權訴訟。所以股東查閱權訴訟對于股東“正當目的”的考察從整體上看趨于嚴格。(參見:Johnathan D. Horton.Oklahoma Shareholder and Director Inspection Rights: Useful Discovery Tools[J].Okla. L. Rev. ,2003,56(1):109-110.),也不能完全適應司法實踐對于健全的股東查閱權訴訟制度的需要。值得關注的是,法官在司法實踐中也日益重視對查閱權訴訟中股東“正當目的”的考察,尤其在當事人對于原始會計憑證和記賬憑證的查閱爭議中,更是體現(xiàn)了這一點[注]在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魯民終1174號民事判決書中,法院對于原告查閱公司會計賬簿原始憑證和記賬憑證的目的進行了證明;在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4)滬二中民四(商)終字第S488號民事判決書中,法院以原告的查閱權行使與自身利益無關為由否決了原告查閱請求權。另外,在(2012)浙嘉商終字第329號民事判決書中,股東要求查閱公司的原始會計憑證和記賬憑證,法院最終否決了股東的查閱請求,原因是原告并沒有提出足夠的有說服力的理由。。學界也越來越重視股東查閱權訴訟中,對股東“正當目的”的研究[20]46-49。在司法審判實踐中,法官亟須打破原有的裁判路徑依賴,細化原告對“正當目的”的說明義務,并強調(diào)特定案件中原告股東的舉證責任,法官在雙方當事人充分說明理由并舉證之后,在正確適用規(guī)范的基礎上,根據(jù)比例原則,作出公正的裁判。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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