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眾所周知,漂亮的女人,總是要鬧出點動靜來的。而且,她鬧出來的動靜總會比其他人的要大。就拿小姚的事情舉個例子說吧,要是其他女人的眼圈兒某一天黑了,人們會以為是沒休息好,充其量也就是晚上折騰得有些過了火兒,僅此而已,而小姚的眼圈兒那天忽然黑了,就立即有了故事。事情就是這樣奇特。
小柴說,她的右眼被封了!并且立即就又聯(lián)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曾經(jīng)去過一趟蘭州!
小柴那廝上來跟我打招呼的時候,我正在看稿子。發(fā)稿日。忙得要死。早上沏的那杯張一元的小葉兒冰片,碰都沒碰過,怕是這會兒已經(jīng)涼透了,香味兒也散盡了。我沒理他。心想這廝定是數(shù)了校對的字數(shù),覺得一上午,按照頁碼算下來,已經(jīng)掙夠了當天的房貸錢,便要歇了,講個黃段子什么的犒勞一下自己,順便意淫一下。這廝黃盤黃書看過不少,縱覽亞歐美,肚子里灌滿了男盜女娼的東西。順便說一句,這廝靈通得很,黃社有個小情兒的事,他竟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說那小女子玉盤承露,肚子里不聲不響地就住進了黃二世,黃社為此惶恐萬分,關鍵的是巡視組馬上就要進駐,就跪求她即刻處理掉,萬留不得!可是小情兒就是不肯,非生下來不可。社里有幾對同性戀,他也知道,并且對她們的活動地點了如指掌。他說她們一般白天干那事兒。我問他在哪兒?他說廁所里。他說中國所有的同性戀差不多都在廁所里干那事。我說胡說,我怎么沒遇上過?他說你去過女廁所?這廝所在的校對科,在一個大開間里面辦公,擁擠得如同樓下的菜市場,我估計他們科里的人,每天都是伴著這些八卦故事,在一頁一頁地翻動著我們發(fā)的稿子,這就很好地解釋了我們社的書,為什么錯別字總是在所難免的原因了。
我發(fā)了一個“噓”的圖案。以這廝的聰明才智,足以知道我是在提示他說小心張?zhí)烀袅?。張?zhí)烀羰俏覀兩缧畔⒖频目崎L,他和手下的五六個科員,就像是克格勃的特務一樣,整日里把守在電腦前面,替黃社掃視著全社人的一舉一動。而我們每一個社員,都被編了號碼,從他們那里伸出去的每一根網(wǎng)線,在終端上,對應著一臺同樣被編排了號碼的電腦。小柴這廝便十分掃興地發(fā)上來了一個飯碗和一雙筷子。我能想象得出,他把雙手從鍵盤上移開時沮喪和憋悶的樣子。他定是像抱冬瓜一樣把雙手放在腦后,之后開始搬動著那個冬瓜左晃右晃,待聽到嘎巴嘎巴幾聲脆響過后,再十分無奈地把手移到臉上來,拼命地揉搓幾把。之后便是一聲長嘆,和一個“操”。
我進食堂時,那廝還沒到。估計是稿子出了問題,影響了他的米面錢。一般來說,若是一天的米面錢掙出來了,他就會早早地來吃午飯,為午休贏得更多的時間,以便養(yǎng)精蓄銳,這廝下午還要玩兒命一陣子,娃娃課外班的銀子,像是土豆一樣,還埋在厚厚的一摞稿子里。
我占了座位。其實,我對他說過的一個故事有著某種程度上的興致。不是黃社的故事,我對他不感興趣,對他的小情兒和黃二世以及即將蒞臨的巡視組不感興趣,我關心的是葉總。小柴那廝上次說到過她的褲帶。他說很松。我其實是有那么一點點若隱若現(xiàn)的臆想,覬覦他能告訴我解開她那條很松的褲帶的密碼,我總是鼓動自己做一個不著邊際的夢,在夢里放開手腳,主要是手,嘗試一下。或許只一下,我的高級職稱便解決了呢。因為我相信我超長耐久的能力,定會讓她快活得死去活來。操!什么東西?。∥伊⒓戳R了自己一句。這個夢在我腦中盤桓許久了,而每次它出現(xiàn),我都會抬手在自己的腦袋上猛拍一掌。怎么了?鄰近的人都聽到了聲響,側(cè)面看了過來。我趕緊張開手掌看看,再搓搓,說了聲蚊子,這幫廚子也他媽的太不講究了,衛(wèi)生是怎么搞的!
“封”是句土語。解釋起來有些繁瑣。要在一個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中。對照著小姚的事情說,就是她的右眼上挨了一拳,眼睛被打爆了,撕裂,腫脹,充血自不必說,眼睛周圍的黑圈兒幾周甚至一兩個月都不會消褪。
小柴那廝大概早已對葉總腰帶的事情不感興趣了。他經(jīng)常是這樣。跟雷雨天似的,氣象變幻多端。自然,我也不便再問。我若是問了,他定會反問我,我說過葉總嗎?我一個小校對,哪里會知道總編的褲帶。國際玩笑!或許你應該去問問黃社。他關心起了小姚的事情。問我姚姐最近怎么沒見到?聽說懷孕了,在家養(yǎng)著呢?
我沒搭理他。
他就又說了一遍,我姚姐呢?她最近怎么樣?
我瞥了他一下,說,能不能改個稱呼?
他嬉皮笑臉地說,姚姐,姚姐不對嗎?她比我大,是不是我姐?她姓姚,是不是應該叫姚姐?
我說,你就成心吧!
大概是我倆的笑,讓邊上的人聽出了端倪,就參與了進來,跟著一起笑。笑過了,那廝就一本正經(jīng)了起來,把手放在右眼上比劃了一下。我明白他在說小姚。她的眼睛是先被封的,還是她先去的蘭州?
我頓了一下用作思索。而思索完全是假意的。擺個樣子以示我在聽他說話。在配合。因為在我的記憶里,也根本就沒有貯存這兩件事情的前后時間。而這兩件事本身的誰前誰后,跟我半毛錢的關系也沒有。我用眼睛盯著他問,兩件事的時間怎么了?
時間很重要!小柴那廝貼近了我耳朵說,性質(zhì)大不一樣!
正待細問究竟,這廝竟然跟把腦袋拔下來,直接順著脖腔子往里灌一樣,一盤子飯菜,瞬間已經(jīng)稀里嘩啦地灌入了身體里,并且咖喱雞塊里的雞骨頭也沒讓我見到一根。
他拍了拍鼓脹起來的肚子,拿起手機來看了看頁面上他娃娃的照片,之后示意要回去睡會兒。
事實上,我有件事情一直也沒對小柴說過。幾個月前的某一天,我上班就要走到辦公室的時候,遠遠地見有兩個人影在樓道拐角的陰影處不停地活動著。對,兩個人是在活動著。距離一會兒接近,一會兒拉開。走近了,看清楚是小姚和一個陌生男人。男人個子不算是很高,大概跟我相差不多,或者略矮一些。這樣很好。我不喜歡個子高的男人,特別是我認識的女人身邊站著的比我個子高的男人,那樣會讓我心里遭受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壓抑。所以初始看到小姚和那個男子對立的時候,我還沒對他產(chǎn)生什么厭惡,甚至覺得有些可親可愛。但是,隨著距離的拉近,我看清楚了兩個人活動著的原因后,那感覺就大不一樣了。他們在拉扯,推搡,甚至廝打。噼噼啪啪的聲音我也聽到了。男人在暴怒。在出招。小姚在躲閃。在抵抗。這樣的景象讓我頓感尷尬。我覺得我出現(xiàn)的時機真的很不合適。心跳加速過后生出來的念頭是要不要回避?要不要上前勸阻?可是一時又拿不定主意。初步的感覺是原路退回和上前勸阻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辦法。都沒有理由。女人,特別是漂亮女人的私事是不好干涉的。最好的辦法是我能憑空消失。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小姚在被動的抵擋中瞥見了我,就住了手,對依舊不管不顧朝她伸手打過來的男人說,“你別這樣,這是單位!”說著,就再往陰影深處退了退。她的用意很明顯,是想讓那只垃圾桶把他們擋住??墒抢暗母叨群蛯挾蕊@然都不夠,而男人此時又過于激憤,躥躥跳跳的,像是一只已經(jīng)瘋狂了的狗。于是她只能繼續(xù)朝后面再退。她的身后就是安全通道的樓梯間了。樓梯間褐色的大門緊閉著。小姚就又在暗處看了我一下,那一刻,她的眼神很慌亂,就像是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鹿,惶恐的樣子讓人心憐。就在我硬著頭皮,又猶豫不決地朝前邁出步子的時候,她扯了男人一把,便轉(zhuǎn)身推開了那扇門,隨著兩扇門相互碰撞后發(fā)出的砰砰的響聲,兩個人就和我隔離開了。再不見了。
我終于解脫般地松了口氣,可進了辦公室,我卻一直沒能安定下來,那個男人的相貌和舉動總在我心里翻騰,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小姚的丈夫?這兩口子怎么新婚燕爾就大打出手?怎么還打到單位來了?
小姚的眼睛在某一日忽然變成了熊貓眼我是知道的。我們在一間辦公室里面做事,這樣的事情我自然會知道。我記得,初始看到她眼睛上的印記后,還傻了吧唧地問了一句,“你這是怎么回事?”我真他媽的二到家了!因為在這之前,外出組稿,我和她空白了好些日子。后來經(jīng)小柴那廝繪聲繪色的描述,我才能勉強地想象到,她眼睛被封之后的樣子。爛桃子一樣,紅腫,且糜爛。想想都讓我心里揪得慌??僧敃r她卻沒回應我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沒說。只微笑了一下。笑得也很輕松自然。我呢,其實也是有一搭無一搭,隨便打個招呼而已。
說來,還要感謝這樣一個好年代,數(shù)不勝數(shù)的化妝品,把女人們都鍛造成了手藝精湛的抹灰工?;蛟S八級都不止。粉、水、霜、膏,運筆搭色,勾勾畫畫,即便是再不倫不類的臉,也都會被整得跟鏡面兒似的平滑。而臉上再多的異樣的顏色,也都會被很好地掩飾掉。只要別過分地笑。粉子就不會自行脫落。
這事,就過去了。
我在樓道里遇見了小柴。他一如既往。手里捧著一大摞紙,跟捧著自己娃娃似的,很小心,很親密。每次我見到他這樣都會說一句“又一大摞”,他立馬接上一個字“錢”。那廝跟誰都會這樣嬉皮笑臉地臭貧,若對方是女性就會更加夸張。我說,你小子騾子賣了驢價錢。他問,怎么講?我說,賤就賤在嘴上了!他說,爹媽給的嘴,就是讓咱說話的。再說我就是一個小破校對,本身也就是個驢!也沒指望能成為騾子——啊,呸,什么騾子,馬,馬!把我往溝兒里帶哈?本身也沒指望著成為馬,您也甭高看我!
其實,那廝要是一本正經(jīng)起來,還是說得過去的。單從外貌上看,也有些高大上的潛質(zhì)。那廝長得基本上還算是周正。臉圓圓的,眉也清爽,目也秀氣,寸頭總是平平整整的,再配上一副黑絲邊兒的眼鏡,若不是整天的那副不著調(diào)的樣子,見了人點頭哈腰的,總把自己扮演成偽軍或是日本翻譯官的模樣,他文質(zhì)彬彬的外貌,會讓人覺得坐在校對的位置上是受了八輩子的委屈。
這回碰面,他沒臭貧。原因大概是我沒說那句話。再上一層的原因是他也沒準許我把那話說出來。電梯門開的一瞬間我倆打了照面,他要出來,我準備進去。他就堵住了我。我被拽到了一棵綠植后面,他把手里的那摞紙,從左胳膊倒換到了右胳膊上,問我小鬼子回來了你知道嗎?我搖頭,等著他說后面的事情。那廝就把眼睛朝前后左右看了幾下說,小鬼子來之前聯(lián)系我,說是要來看我,問我稀罕點什么,他從蘭州給我?guī)н^來。我點頭,示意繼續(xù)。那廝說,昨天他來了,還真帶來了一堆東西,有酒,有煙,還有紫百合。進了我們校對科的門,二話不說,就把東西咕咚一下,放我座位底下了。我繼續(xù)點頭。蘭州特產(chǎn)!我說,不錯。他心里還真有你!屁!那廝憤恨地說,他根本就不是來看我的。不是怎么會給你那些東西?我問。那廝要抬手表達,可是被那摞紙限制住了,就努力地使用著表情。把眉毛和眼睛縱起來說,他放下東西二話沒說,就奔了四樓。四樓是社領導的辦公層。我于是就問,他去找——?那廝接過話來說,黃!他找他做什么?已經(jīng)調(diào)走了,回了蘭州。你別打岔,先別管他找黃做什么,那廝繼續(xù)縱著眉毛和眼睛說,小鬼子上去沒兩分鐘就下來了,跟我說黃社不在,電話也聯(lián)系不上,他要走了。說完話,你猜他怎么著?我問怎么著?他把那一大堆東西,又原封不動地提回去了!
我正要說,小鬼子也真他媽的虛頭八腦,可是小柴那廝卻轉(zhuǎn)了話題。那廝說,這里頭有問題。我很不明白他說的問題是什么,就問。那廝很認真地琢磨了陣子說,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小鬼子以前是我的同事。也跟我在一間屋子里辦公。跟我對桌,斜對面是小姚。前年的某一次出差,在上海的某個酒桌上認識了某報刊的總發(fā)行人,總發(fā)行人一眼就看中了他的酒才和口才,便有意招其于麾下,后來,幾經(jīng)磋商,他就毅然地辭了職,做了總發(fā)行人西北五省的代理人。用小柴那廝總掛在嘴邊上的錢做衡量,收入一下子就比在我們這里翻了兩倍還有余,這還不包括年底的分紅和提成。再加之小鬼子蘭州的老家,媳婦在蘭州,孩子在蘭州,人脈什么的都在蘭州,這份工作真可謂是幾全其美,所以他臨別時,在餞行的酒席上,大家都相信了這世界上,真會有天上掉餡兒餅的這等好事情。那絕不再是一個傳說。不過,小柴那廝也承認,天上掉下餡兒餅來,也得需要有能接住餡兒餅的能耐。我們都必須承認,小鬼子身上的本事,不是人人都具備的。單就他會說、會做這貌似簡單的一點,我們都望塵莫及。讓我們記憶猶新,并且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一件事是,一次社里組織外出集體學習。黃社帶隊,回來的路上,黃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票子難買,就要與民同樂,跟全體社員一同乘坐硬臥火車。拿到火車票,我們誰都沒多想過什么,可是小鬼子卻在前一天就做好了功課,等到了車上,他便開始張羅給黃社周邊的五個鋪位調(diào)換人員。他一個車廂一個車廂去問,誰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誰睡覺不打呼嚕,不磨牙,不說夢話。我不解其意,就舉了手。之后,他就把我換到了黃社的鄰鋪,待第二天早上,他又早早起來,輕手輕腳地把自己的被子拿起來,從黃社上面鋪位掛下來,遮擋在了黃社的鋪位上,看看一條不夠,遮擋不嚴實,黃社的腳還暴露著,就把我捅醒了,讓我少睡一會兒,把被子騰出來,之后,他便在黃社的鋪位上圍成了一個完整的帷幔,把黃社遮了起來。他一面做,一面輕聲地說,讓黃社多睡會兒。
午飯的時候,小柴那廝像是已經(jīng)忘記了電梯口上跟我說的事情。忘記了對小鬼子的不滿。也忘記了曾經(jīng)說過的有問題。端著盛滿飯的盤子朝我走來,依然是平素里的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先是舉起拿著筷子的那只左手,敬個禮,然后就哈著腰,臭貧著您吉祥,給您請安了之類不著調(diào)的話。我姚姐呢?還在家安胎呢?坐下來后,在準備把腦袋拔下來,把飯菜順著脖腔子往里灌之前,他又這么來了一句。一臉孫猴子似的不安分的相兒。我說,你能不能改個稱呼?咱們大小也是個大學里混了四年的人,也是個有身份證的人,什么姚姐?多難聽。他沒再說她比我大,又姓姚等四六不靠的話,而是說了一件事情。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幾個人曾經(jīng)交往得很深。他,小鬼子,小姚,還有另外我只見過幾面的朱銘和老魏,曾經(jīng)在一起合租過房子,在一個鍋里吃過飯,甚至還一起滾過床板。這事讓我驚奇不已。他問,你不知道吧?我說,當然,你不說,絕不會知道!他問,一起工作了那么長時間,一個辦公室里混,他倆沒跟你說過吧?我說,這樣的事情,他們怎么會輕易跟我說!那倒是,他們肯定不會跟你說。那廝說,她是姚姐,這回你應該懂了吧!我似乎懂了,可又似乎沒懂。說白了,還是或多或少有些疑惑。我費勁兒地去琢磨,去想象著他們當時是怎么個生活狀態(tài)。有沒有為了一個女人而大打出手。那廝見我似乎還是有些不相信,便直說了,小鬼子,朱銘,老魏,還有許多人,都上過!話說出來后,臉上便現(xiàn)出來一副酸澀的表情。那樣的表情,讓我想到了童話里,守候在樹下,口流涎水,等待著樹上烏鴉嘴里的那塊肥肉,能早點掉下來的那只可憐的狐貍。
我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小柴那廝就振奮了,頓住了舉著筷子的手,咧開了嘴,開始等著聽。
一次是開一個論壇。我給他說,我們幾個都在會務組。小鬼子,小姚,還有我。會議開始之前,領導給我跟小鬼子安排在了一個房間里住宿。我當時沒打算住酒店里,想回家,就跟小鬼子說,你一個人享受局級待遇吧??墒堑鹊綍h一開,一忙活,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天黑了,人也累了,再加之又是冬天,外頭風很大,我就懶得回家了。
于是你就到酒店的前臺拿了鑰匙,去了房間。于是你就……小柴那廝臉上的酸澀立即被興奮替代了,拿筷子敲著盤子說,于是你就成了絆腳石!
我說,真是。我他媽的怎么就那么二,啥也沒看出來呢?我進屋后,見他倆貼在一起,還以為在談工作呢!
小柴那廝又開始了嬉皮笑臉。他已經(jīng)有些幸災樂禍了。敲著盤子說,第二件!快說第二件!
我說第二件我更二逼!
那廝就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我估計,他要擦哈喇子。那廝這時快樂得幾乎要瘋了。
我說,小鬼子下班后開始收拾東西。那廝問,是不是他要離開的前一天?我說對,前一天。都下班了,其他人都走了,辦公室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小姚。我準備起身回家,卻莫名其妙地問小姚走不走。那廝趕緊問我,你不是跟她不同路嗎?我說對呀,不同路,不僅不同路,之前還從未邀請她跟我一起下班過,一起回家過。那廝就又擦了幾下嘴,問,后來呢?姚姐怎么說?我說,她遲疑著不起身。對呀,她戀著小鬼子,又是最后一晚,怎么會起身?我說,見她不起身我就又三番兩次地催她。那廝點著我說,不解風情!我說,被催不過,小姚終于收拾了書包,跟我一起下班。那廝趕緊插話,問,真走啦?我說,等我們坐電梯下到一層,她忽然說手機忘在辦公室了,要回去拿。那廝立即插上一句,小伎倆,二年級生的小伎倆。后來呢?我說,后來我他媽的還不明就里,竟然說你去拿吧,我在大廳里等你。說完,還就真的坐在大廳的沙發(fā)上開等。二逼,貨真價實的二逼!那廝的興奮已經(jīng)到了頂點,問,再后來呢?我說,沒什么后來了。那廝說,不能,肯定有!我說,后來,她就來了電話!那廝沒容我再往下說,就替我說道,你先走吧,領導忽然又給我安排了點事情!
我開始對小姚的事情有些興趣了。小柴那廝就又嬉皮笑臉地對我說,事情有點意思吧?我說,豈止是有點意思,簡直是太有意思了!她眼睛是先被封的,還是她先去的蘭州,這里面是不是很有玄機?那廝問我。我說,絕對有玄機!如果,她要是先被封的,那只不過是一次家庭暴力。如果她要是先去的蘭州,那——“噓!”小柴那廝趕緊攔住了我,悄聲說,天機,天機!
我開始暗暗地在辦公室里做調(diào)查。當然,要從女人下手。女人們有事沒事,整天把頭扎在一起嘰嘰喳喳的,應該多多少少的知道點什么。并且,女人天生就愛當二傳手,肚子里存不住話,知道的事情不說,會憋得難受,遇上她們高興,即便是夜里在床上的那點兒事,也會當作新聞給廣播了。
關鍵是要讓她們高興起來。要讓她們主動去廣播。我覺得,夸她們漂亮,衣服好看,應該能讓她們立即高興起來。哪個女人不愛美呢?哪個女人不樂意人家夸自己美呢?于是,我就瞅準了王姐脖子上的那條圍巾說,王姐,今天真漂亮,再配上這條圍巾,哇塞,回頭率老了去了!王姐果然就得意了起來,把自己的圍巾打量了一番,問,好看嗎?我說,好看,那是相當?shù)暮每础Kf,其實不是新買的,是上次出差,跟小姚一起買的。我說,小姚圍上不一定有你圍上好看,唉,對了,她最近怎么樣?她說,挺好的,剛做了B超,是男孩!我問,不是現(xiàn)在不讓做這樣的性別檢查嗎?她說,有認識人,誰管得著?我說,厲害!她說,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看她聊起了興致,我便試探著問,她休息了,手頭的工作怎么辦?前幾個月,她不是去蘭州了?沒從小鬼子那兒接個活兒回來嗎?話說到此處,王姐原本很活絡的眼睛立即就停滯了下來,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好?過了幾天,再換個角度問其他女人小姚眼睛的事情,大家也都十分警覺。全都推脫。全都說別沒事找事。她們都在我剛把話問出來的瞬間,停止了嘴里嗑著的瓜子,立即站起身來,把身上的瓜子皮屑撣掉,仿佛要撣掉我剛才提出的問題一樣。
女人們往往是這樣。貌似很聰明。其實,她們已經(jīng)把小姚的事情暴露了。
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凡事不做則已,只要開了頭,興致起來了,就要接著繼續(xù)往下走,不走心里憋悶得難受,白天夜里都跟有貓爪子撓心一樣安定不得。于是我就跟小柴那廝商議,是不是到張?zhí)烀裟抢锱c情報出來。他管著的全社信息后臺,應該封存著我們想要知道的所有秘密。
小柴那廝把嘴里的煙屁股使勁兒嘬了兩口,把濃煙吸進肚子,憋了陣子,再把它一絲絲地吐出來。看著它們在眼前縈繞,看著它們不斷變幻出來的形態(tài),之后再用嘴把它們吹散。
不用了。那廝哲學家似的思考了陣子說,其實事實已經(jīng)很清楚了。不管兩件事情哪一件在前,總之是姚姐的丈夫知道姚姐劈腿了。自己戴上了綠帽子。
我順著他的思路捋了一下,還真是這樣。小姚的事情明擺著。不管婚前不檢點,還是婚后又跑去了蘭州,她丈夫都有理由暴怒??墒?,他為什么要到單位來找她算賬呢?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他為什么不在家里解決兩個人的問題呢?
小柴那廝說,我覺得,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我來到了葉總的辦公室。我發(fā)的稿子,總是要有她的簽字。葉總正襟危坐,一副至高無上油鹽不進的樣子。我遞稿子。她低頭審閱。一句話也沒有。無所事事,我便開始上下打量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看到了她只穿了毛衣的胸口上。我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了那里。那里很有些鼓脹。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怦動了一下,忽而就想到了小柴那廝的話,想到了她的褲帶。正要放開了繼續(xù)朝下想,她忽然站了起來,用很冷的目光瞥了我一下,便走到了衣架旁,從上面取下上衣,穿了起來,并且,把扣子一顆一顆地細細系好。系好后,還仔仔細細地抻了抻衣領。我不免有些尷尬,立即把頭低了下去。剛低下去,葉總指示我,立即把房門關上,原因有樓道里傳來了電鉆聲,刺得人耳朵發(fā)麻,心里發(fā)慌。
四樓領導們的辦公層開始了裝修。目的是要把房間搞得小一些。巡視組就要來了。
葉總在我的稿子上簽過字,起身要離開辦公室,我趕緊走在了她前面,給她開門,給她按下了電梯的按鈕。她依舊不看我,也不理睬我,我覺得,官兒當?shù)搅怂哪莻€份兒上,應該是很懂得些禮貌的,不然,怎么面對她的上級呢?可是,她卻連聲最起碼的謝謝,哪怕是點下頭都沒有。搞得我狼狽不堪,不知如何是好,有心不跟她一起坐電梯,可是又覺得那樣可能不大好,于是就只能相跟著。電梯來了,門開了,她徑直地走了進去,狹小的空間里,她依舊不看我,不理睬我,我瞥了一下,見她面沖著電梯鏡子一樣的壁板,左右照了兩下,之后用很陰冷的光刺了我一下。一層到了,電梯門剛一敞開,她就很快地閃了出去。我終于松了一口氣。心里想,去你媽的皮帶吧,小柴那廝簡直是胡說八道!
誰都不曾料到,小姚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黃社的。這一新聞,是在巡視組到來之后爆炸出來的。
原來,傳說中的那個女人,黃社的那個小情兒,就是小姚。用小柴那廝的話,是姚姐。
黃二世在小姚的腹中安家了之后,黃社苦苦哀求小姚立刻處理掉,可是小姚卻死活不應。黃社出于無奈,出于保護自己,便想出了讓她去趟蘭州,把事情轉(zhuǎn)移到小鬼子的身上。因為,那段時間小姚的丈夫不在身邊,孩子的事情,無論如何也安插不到他的頭上。
飯?zhí)脽o疑是全社信息的集散中心。午飯的時候,社員們端著盤子,拿著筷子,各種消息都會隨著不停的咀嚼,從一張張嘴里發(fā)出來。
人們議論最多的是小姚的事情。女人們在探討她為什么不按照黃社的要求,把孩子打掉。有人說,小姚真傻,打掉了,她男人也不會知道,巡視組也不會知道??梢灿腥苏f小姚真的精明。現(xiàn)在的男人,有幾個可靠的?睡她時候的承諾,提上褲子就忘記了,所以,還是留著孩子好。留住了孩子,就是留住了錢,留住了財產(chǎn)!而男人們則在揣測是誰舉報的黃社??倳腥恕2蝗?,巡視組怎么會那么快就把問題查出來了?
自然,小柴那廝也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他在把腦袋拔下來,把一盤子吃食順著脖腔子往里灌之前問我,你怎么看?我含混著嘴里的飯菜問他,什么怎么看?那廝說,誰?你認為會是誰?我說,任何人都有可能。只要是正義的人。
其實,那廝應該能看出來,我是在敷衍他。因為,那一刻,我的倆眼在朝著左前方踅摸。那個方向有一扇小門,小門里面是專供領導們使用的小餐廳。也正在那一刻,葉總從里面走了出來。還是那副至高無上油鹽不進的樣子。她趾高氣揚地甩甩手。我看見了她手上捏著的那一只紅蘋果。那是一個信息。
那天,走出電梯后,她回頭看了我一下。盡管十分冷淡,但是我還是從中看出了她的意思。這意思仿若一縷游絲,唰地進入到了我的心里。之后,她便快步走向了自己的汽車。汽車發(fā)動之前,我追了上去。拉開了車門。我們都是大齡單身了,繁文縟節(jié)的程序就免了。她依舊使用著冷冰冰的語氣,仿若是在跟我交代工作。你若是愿意交往,我先約法三章。一、不搞權錢交易。二、不搞一夜情。三、凡事襟懷坦白。同意,就請上車!
我在車下站著,一時沒動。我在想我高級職稱的事情。
她忽然就發(fā)動了汽車。
車身隨即便晃動了起來,我忽然發(fā)現(xiàn),她的右眼上,竟然也有個黑眼圈兒……
責任編輯: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