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有時會想:人不如物。
去博物館參觀,隨處可見有年月的舊物件:木制大梁,舊瓷碗,字畫、古鏡、廊柱、老式紡車、耬車、石獅子乃至鋪路石。
翻看《玉器時代》一書,里面有大量出土的玉器:玉佩、玉璜、玉雕的老虎,一件件玲瓏剔透、精美絕倫。
它們被時光之水浸潤,覆蓋著厚重的包漿。它們是老人,也是孩子;有生命,也有呼吸。每一件東西的背后,都有講不完的故事。
與肉身相比,物的存在似乎更長久。
生而為人,可以隨手觸摸有千百年乃至億萬年歷史的物件,卻無法尋得到百年以前的青春,與舊時肌膚的紋理和灼熱。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有時會想:物不如人。
八個月大的娃娃,耐不住寂寞,也要學(xué)著走路。
幾十億年的石頭,始終以一個姿態(tài)矗立,不曾有一絲改變。
上千年的大樹,春日萌發(fā),夏日蔥郁,秋日色變,冬日凋零。年年重復(fù)的,都是同一個故事。它的身邊,每年經(jīng)過數(shù)不清的人、飛鳥、昆蟲、禽獸、風(fēng)霜雨露。在同一個地方,它可以靜靜地站立千年。
但這樣的矗立,看在眼里感覺有幾分枯燥。
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喜歡熱鬧。
有時安靜下來,看看窗外佇立的那棵樹,會譏笑它的保守與固執(zhí):年復(fù)一年,年年如此,直到地老天荒,有什么意義?
四十歲的時候,經(jīng)歷過一些人和一些事。再看窗外那棵樹,樹干似乎還是那么高,葉子還是那么綠,樹皮還是那樣粗礪和磨手,年年還是那樣一番輪回。一切,儼然都是靜止的。
因此感嘆:造物主真是神奇,它賦予一棵樹如此大的定力,賦予人類千奇百怪的思想和姿態(tài)萬千的靈活,又賦予了萬物種種不同的功用和旅程。
于是感慨自己早年的癡。
上蒼造就萬物,本來就不是為了功利而來的。蕓蕓眾生的忙碌與麻木,畢竟是人類自己的選擇。簡而言之:物有物的好,人有人的靈氣。各自安好,真的無需對比。
某一日,街頭遇到故人。
除了臉上留下幾痕細紋,她笑容依舊。
閑聊了五分鐘,柴米油鹽,茶舍,電影,書香,銅臭,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末了,我感慨時光的流逝。她說:二十歲有二十歲的好,四十歲有四十歲的好。
一樣的好,不一樣的細節(jié)。
我聽了,如醍醐灌頂。化石般呆了很久,什么都不再多想。
萬物如逆旅,忽如遠行客。各有各的軌跡,各有各的存在方式。復(fù)雜,造就了大千世界的精彩;單純,定格了萬物屬性的醇厚。
這樣,其實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