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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出那個年代的傳奇人生
——讀劉益善小說集《河東河西》

2018-11-12 16:06◎樊
長江文藝評論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紅眼河東河西

◎樊 星

劉益善先生的小說集《河東河西》出版了,可喜可賀!他素以詩人知名,曾發(fā)表過感人至深的組詩《我憶念的山村》(獲1981—1982《詩刊》獎),是當代鄉(xiāng)土詩的代表詩人。其實,他也早在80年代開始了小說創(chuàng)作,曾經(jīng)出版過小說集《母親湖》《東天一朵云》,并且引起了評論家的好評,有的作品(如《向陽湖》)還得過湖北文學獎,顯示出不凡的實力??梢娝且晃辉姼?、小說的雙棲作家。

他的小說主要記錄的是他在故鄉(xiāng)——江夏的一些經(jīng)歷和見聞。江夏因其得天獨厚的自然環(huán)境、區(qū)位優(yōu)勢,素有“楚天首縣”之稱??稍跇O左思潮猖獗的年代,故鄉(xiāng)的記憶也滿是壓抑與淚水。應該說,那些苦難往事已經(jīng)有許多作家寫過,那么,在益善先生筆下,如何將苦難敘事寫出新的文學意味,就成為了成功與否的關(guān)鍵所在。

在壓抑的年代里,一切都乏善可陳。然而,就像莫言在談到他創(chuàng)作《透明的紅蘿卜》的動機時說過的那樣,即使是在“文革”的鄉(xiāng)間生活中,也還是有歡樂的。生活永遠充滿了光怪陸離的豐富性與可能性。讀這本《河東河西》,就可以看出作家在寫沉悶年代里人性的喧嘩或溫馨、命運的突然改變方面,下了功夫,出了新意。

例如《向陽湖》。咸寧的向陽湖曾為“文革”中文化部“五七干校”所在地,現(xiàn)在已相當聞名。然而作家沒有寫那些在苦難中“改造”的文化人的故事,而是通過“我”和老矮、澤林、桂桂等人一起到向陽湖圍墾的經(jīng)歷,聚焦于民工艱苦貧困的生活,讀來令人感慨。故事開篇的敘述很有意味,寫在艱苦勞動中的人們默默念著“最高指示”給自己鼓勁,也果然增添了干勁那一段,就生動再現(xiàn)了那個年代人們的單純與老實,可有趣的是,同樣一個人,在得到大家的表揚后為什么居然產(chǎn)生了此時不適合唱“語錄歌”,而是不知不覺唱出了一支下流歌的沖動?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作家因此寫出了人性的深不可測,難以言表。那個年代,的確不乏為了“入黨”“提干”而積極上進的人們,可作家筆下的這幾個民工顯然無意唱高調(diào)。他們的平凡、樸實、可憐也因此令人難忘。小說中那句“這些民工……沒那么多覺悟,那么多修養(yǎng)”堪稱點睛之筆。也正是因此,后來發(fā)生的搶魚悲劇才格外令人扼腕。為了搶到魚以充饑,那個默默念著“最高指示”給自己鼓勁的老矮竟然被踩死了。這個意料之外的結(jié)局使人不禁想到生活中那些突如其來的悲劇,想到那些一不留神就死于非命的人們。

再看《河東河西》,少年“我”跟著會計吉喘大叔為救災去異鄉(xiāng)尋找秧苗,幾經(jīng)周折找到了急需的秧苗。然而,在找秧苗的過程中,那位白云庵的老婆婆關(guān)于“千萬莫朝西南那條路走,你們的氣數(shù)不宜在西南,兇多吉少”的叮囑卻為故事平添了一抹神秘氣息。后來的故事似乎證明了她的一語成讖:吉喘大叔“不可選擇地朝西南行進時”終究死于非命,固然與他有夜盲癥卻還要趕夜路有關(guān),可也有照顧“我”以避開老婆婆所卜的兇卦的考慮。這里的看點與其說是刻畫了一位普通人的善良品德,不如說還點化了命運的高深莫測。民間有許許多多的“禁忌”,諸如祭祀的講究、關(guān)于命相、屬相相生相克的種種說法,關(guān)于天人感應、占卜選擇吉日的許多名堂,等等,有些已被證明是迷信,可卻不可思議地依然到處流行。而也有一些連科技也破解不了的人性之謎、自然之謎,例如直覺、天賦、特異功能、運氣、靈感、信仰……都昭示了大千世界的高深莫測。也許那老婆婆的一語成讖純屬偶然,也許那偶然的后面還有不少不為人知的悲劇作了鋪墊,但不管怎么說,在那一語成讖與吉喘大叔的悲劇結(jié)局之間,的確有若隱若現(xiàn)的玄機。于是,一個開始于平平常常的故事因為一句叮囑以及一個人的突然死亡而呈現(xiàn)出某種傳奇意味。是啊,在那政治運動天天搞、大口號滿天飛的歲月里,生活中也充斥著各種匪夷所思的傳奇。

還有《遠湖》,也寫得波瀾起伏、別有洞天。一個賭徒,將自己的繼女紅眼輸給了人渣劁豬佬,紅眼在飽受凌辱后成功脫逃,遇到善良的王家兄弟,苦盡甘來。劁豬佬趕來糾纏的蠻橫無理激怒了王家兄弟,最終一命嗚呼。一句“遠湖是個遠離丑惡和喧囂的地方”,令人想起“天無絕人之路”的民間俗語。值得注意的是,作家筆鋒一轉(zhuǎn),將一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故事寫出了深刻的反思意味:誰料到“文革”中,王家三兄弟解救紅眼的善舉居然被說成“弟兄三人合用一個老婆”,并因此被取消了貧農(nóng)資格,被“工作隊”打成“壞人”。一切都源于鄉(xiāng)間的捕風捉影、流言蜚語。事過情遷,往事如煙,可類似的悲劇在“文革”中卻層出不窮,在和平年代里也司空見慣。那些平凡生活中的喜怒哀樂一旦與政治風波聯(lián)系在一起,可以產(chǎn)生出怎樣的人間悲?。∽x后發(fā)人深思。這,也是無事生非、區(qū)區(qū)小事可以引發(fā)軒然大波的世事傳奇。

由此可見,作家在對往事的回憶與描寫中,寫出了故鄉(xiāng)人生的一言難盡:無論是一語成讖,還是突發(fā)的悲劇,或者是流言造成的悲劇,都具有貧困年代里的傳奇意味。人生多少鮮為人知的尋常事,驀然回首,都是傳奇。這本《河東河西》因此于懷舊的悵然中寫出了作家對人生復雜性的感悟,也因此不同于許多懷舊的格調(diào)溫馨之作,讀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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