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銘
白族作家曉雪17歲在報紙上發(fā)表第一篇習作《小神子》,如今83歲仍然筆耕不輟。這兩大本65萬字的新書,記敘了他近70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歷程。然而,它不只是作家個人的文學傳記,展示了他與新中國同時成長的人生軌跡,也在一定的層面和角度,反映了云南乃至全國當代文學的發(fā)展概況和歷史背景。不僅如此,由于文學是時代的鏡子,是世態(tài)人心的風向標和晴雨表,描寫文學人生的優(yōu)秀的人物傳記,也勢必折射出某個歷史時期的社會變革、特別是思想文化的波瀾起伏的時代潮流。所以,早在20世紀30年代初,胡適先生就很推崇傳記文學的文化價值和審美作用,他認為傳記文學是“給史家做材料,給文學開生路”。新時代的人民群眾熱切需求和呼喚更多更好的傳記文學的精品力作。這也是今天我們研討曉雪自傳體新作《我的文學人生》(作家出版社2017年12月出版)的現(xiàn)實意義。
讀完此書,我感到它最大的特色、優(yōu)勢即成功之處,是將高度的真實性和濃郁的文學性融為一體。
先說高度的真實性。這是紀實文學、特別是人物傳記最本質(zhì)的特征,是傳主得以安身立命的基礎(chǔ)。本書眾多的人物、事件乃至大量的細節(jié)、數(shù)據(jù)等都是完全真實的,有據(jù)可查的,取自于各個時期的報刊、文件、筆記、日記、信件等等文字資料,信息量大,內(nèi)容翔實。許多是我們同時代和同齡人親身經(jīng)歷、耳聞目睹的,具有很強的公信力和親和力。書中涉及的數(shù)以百計的人物,包括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各級干部、眾多省內(nèi)外知名的文學家、藝術(shù)家以及親朋好友等,他們的思想著述、言行舉止都是真切確鑿的,不少篇章讀來如臨其境,如見其人,如聞其聲。曉雪是我?guī)资甑牧紟熞嬗?,也是我敬佩、心儀的兄長,意想不到書中對我這個凡夫俗子、無名小卒點名提到的,竟然不下10處。作為當事人,我和成百上千的讀者一樣,可謂書中許多事實的參與者和見證人,比如2015年為我所主持的以作家班師生為主的慶祝曉雪80華誕的活動,曉雪銘記不忘,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曉雪不僅忠實地記寫真人真事,更重要的是傾訴自己真實的思想感情,敢于說心里的真話,不回避矛盾,不文過飾非。不為尊者諱,特別是不怕揭示過去某些領(lǐng)導的過失和錯誤言行,而讓真相大白于天下,從而體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實主義的正直作家的風骨和良知,為真理而發(fā)聲的大無畏精神。如對省文聯(lián)內(nèi)部的一些是非矛盾和文化系統(tǒng)的不正之風等,都能旗幟鮮明地秉筆直書。相傳孔子修《春秋》,一字含褒貶。曉雪運用的正是褒貶分明的春秋筆法。這些都屬于傳記文學真實性的范疇。因此,本書擁有很高的文獻價值和史料價值。
再說濃郁的文學性。曉雪首先是一位杰出的詩人和詩歌理論家,從第一節(jié)《學寫的第一首詩》開篇,全書都貫穿了他是怎樣在詩歌的沃土中吸取養(yǎng)分,熱愛詩歌,學習詩歌,逐步成長為一位詩人和詩評家的。書中引用了自己和他人的許多精彩的詩作和詩句,甚至是回溯他與歌唱家趙履珠戀愛、婚姻的《八年兩地書》,也是連篇累牘地鋪陳無比熱烈、深沉的情詩,令人隨之神魂蕩漾、陶醉不已,如司馬遷在《史記·蘇秦傳》里形容的:“心搖搖然如懸旌?!崩?961年他寄給趙履珠的《歌和詩》:
重重遠山,
擋得住風,
擋得住水,
擋不住飄來飄去的云。
迢迢萬里,
隔得開南疆北國,
隔得開城市鄉(xiāng)村,
隔不開相思相戀的心。
當你在南望云嶺的時候,
我也在遠眺北方的星辰;
我的詩里聽得見你的歌聲,
你的歌中洋溢著我的詩情……
本書通篇充溢的盎然詩意、沛然詩情和洋洋乎隨時可見的詩的語言,是其文學性濃郁的一大因素。
由于工作需要,曉雪到達過全國大部分地區(qū),特別是邊遠的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包括西藏、新疆、青海),以及海外的一些國家,涉足了許多名山大川、古跡勝地,因此讀者得以在他的生花妙筆導引下,飽覽了無數(shù)的自然景觀和人文風物。那一篇篇糅合在出差、會議、工作記錄中的游記,給我們以豐富的歷史地理知識,也賦予我們自然美、藝術(shù)美、生活美的享受,而絕無枯燥乏味之感。這也是文學性強的一種表現(xiàn),這種寫法提升了傳記的可讀性和可視性。
文學性和真實性的辯證統(tǒng)一、相得益彰,是難能可貴的,這也是人物傳記至高的完美境界。這既是作家不平凡的奮斗人生積淀的經(jīng)驗總結(jié),也是長期磨礪、久久為功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結(jié)晶。沒有幾十年如一日的好學不倦、勤勉讀書寫作,收集保存重要資料,悉心關(guān)注并記錄有價值、有意味的事物和信息,是不可能完成這部皇皇大作的。
這本書鑒于厚重的文學內(nèi)涵、深邃的人生感悟和豐盈的歷史、文獻、藝術(shù)價值,對于耄耋之年的作者來說是里程碑式的高峰巨著,在云南和中國的當代文學史上也應(yīng)占據(jù)閃閃發(fā)光的一頁。從這部書的字里行間,我們再一次洞察了作者的精神品質(zhì)、 大家風范和人格魅力。詩人、作家的大名和美譽,本該同他的作品緊密相連,而與他的身份、職務(wù)、頭銜或者其他什么光環(huán)毫無關(guān)涉。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魯迅尚且如此,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文學家更應(yīng)當把對人民、對祖國、對世界貢獻的精神成果定為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價值標桿。為什么曉雪早已經(jīng)沒有任何官職,也沒享受什么政府津貼之類的待遇,他依然受到人們由衷的敬重、親近和愛戴?古代的先賢早已作了預言:“文章千古秀,仕宦十年榮”;“世上功名兼將相,人間聲價是文章”(劉禹錫語)。
這本書的內(nèi)容盡管已然非常系統(tǒng)、豐富和扎實,但因限于篇幅仍然有美中不足和遺珠之憾。比如,曉雪對文友、后學尤其是各民族的青年文學作者一貫是十分關(guān)心和愛護的,為培養(yǎng)人才、扶持新秀不遺余力,嘔心瀝血,無私奉獻,對他們傳經(jīng)布道,諄諄教誨,為他們寫了大量的書序、評論,為此影響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甚至損傷了身體健康也在所不惜,直到晚年仍然助人為樂,樂此不疲。而這些方面也是不可忽略的文學人生,卻寫得不夠具體。我僅就本人親歷的幾個事例,現(xiàn)身說法,窺豹一斑。1980年,我在云南藝術(shù)學院主持創(chuàng)辦的西南高校第一個戲劇編劇專業(yè)班,云藝與云南日報春城晚報聯(lián)合辦學的綜合寫作班,都邀請曉雪老師來上課。1990年,他身為省作協(xié)主席,支持我策劃、創(chuàng)辦全國藝術(shù)院校第一個國家承認學歷的作家班。他擔任顧問和兼職教授,親自授課、輔導學員創(chuàng)作、為他們的作品撰寫點評文章,這些文章與學員的原作收入我主編的《讓人生更美好》(2000年作家出版社)。曉雪為我創(chuàng)作的電視劇、紀實文學、散文選集和書籍都悉心寫過評論文章和序言,參加過相關(guān)的作品研討會。我尤其不能忘卻的是,1988年本人參與組織和宣傳的援救楚雄病危女中學生蔡彬的群眾性活動,曉雪和趙履珠夫婦都主動見義勇為,積極投入,趙履珠與關(guān)肅霜、黃虹等藝術(shù)家都參加了義演募捐,我以此題材撰寫的報告文學《未完成的交響樂》出版后,曉雪立即寫了評論文章《一部愛與美的交響樂——讀報告文學〈未完成的交響樂〉》,在1989年10月10日《光明日報》發(fā)表,對這次具有全國影響的義舉起到推波助瀾的鼓舞作用。又如,景東縣彝族青年農(nóng)民潘柏君因車禍高位截癱,但是身殘志堅,自強不息,克服萬難,坐在輪椅上創(chuàng)作了散文集《生命絕唱》,于2006年公開出版,曉雪應(yīng)我特約,為這素不相識的殘疾人寫了序言,他在結(jié)束語里熱情似火地寫道:“潘柏君還很年輕。在人生的旅途上,他難免還會碰到許多曲折、坎坷,但我相信,精神的太陽會在他的胸中永遠燃燒,他會不斷寫出更多更好又新又美的詩篇,繼續(xù)唱響他激蕩人心的生命之歌、青春之歌?!迸税鼐钍芗?,在后記里寫道:“感謝在百忙中抽出寶貴時間紆尊為拙文題詞、賜序的劉樹生、蘇策、曉雪、史鐵生、王宗仁諸位前輩大師,我的心再次被溫暖。祝福你們,我心中的普羅米修斯!我堅信:走過去,前面就是春天。”
對于曉雪可貴的人品、文品和富麗高雅的文學人生及其精神價值,一言難盡;古人云,言之不足則歌詠之,故以一首四言詩,表達我對這位良師摯友的敬重之情。
曉雪之歌
曉雪曉雪,拂曉之雪,高雅明麗,純凈瑩潔。
蒼山罡風,鑄煉詩魂,洱海雄濤,精釀文血。
玉龍瓊漿,滋育楊苗,古城書香,熏陶枝葉。
千里求知,四載苦學,長江南北,廣采博擷。
生活牧歌,高唱一闋,聲震詩壇,名揚學界。
先師獲罪,株連后學,榮歸故里,竟遭酷虐。
幸得金花,琴瑟相諧,珠聯(lián)璧合,同心永結(jié)。
雨過天晴,雪霽風歇,驕楊增健,文翰益杰,
詩情澎湃,才思敏捷,形象邏輯,自由擇抉,
創(chuàng)作評論,相輔相攜,并蒂共榮,碩果同結(jié)。
暮年書法,自有心帖,詩畫筆墨,互溶相諧;
中華文粹,高度集結(jié),大家風范,藝無止竭。
廣交文友,齊襄藝業(yè),甘為人梯,左扶右掖,
忠厚善良,平易親切,豐功盛績,令人嘆嗟;
眾賢稱頌,小人妒褻,寵辱不驚,壯志不滅。
游遍九州,拓寬視野,涉足四海,世相飽閱。
終生勤勉,筆耕不懈,愛恨好惡,盡情宣泄。
曉雪曉雪,人中俊杰,秀外慧中,德才雙絕,
八十春秋,如詩如樂,瑰麗人生,發(fā)人擊節(jié),
高鳳佳作,文史永列,敬祈長壽,康樂不竭!
(作者系云南藝術(shù)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