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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fā)

2018-11-08 05:38周實
天涯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車皮車頭沙發(fā)

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某廠的專用鐵路線上,一臺老式的蒸汽機車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哮喘病一般的發(fā)作。車頭后面是一線車皮,至少有那么十來節(jié),車皮里裝滿了一捆又一捆的鋼絲。

“今天算是碰噠鬼,何事還不把信號?”司機不時抬起手腕,看著指針嘀嗒嘀嗒,已經(jīng)超過正點發(fā)車整整一十八分鐘了。

副司機正閑著無事,聽見司機在發(fā)牢騷,連忙扭過頭,也來湊熱鬧:“說不定那個調(diào)度員正和哪個堂客扯談,正調(diào)口味調(diào)得來勁,心醉神迷,過于興奮,信號的事,早忘光了。”

“你他娘的凈放屁,小心老子一鏟子!”司爐緊緊地抓住煤鏟,也正為遲遲不見信號而納悶而擔(dān)心。

司機坐在駕駛臺上,以臀部為摩擦面,向內(nèi)旋轉(zhuǎn)九十度,朝副司機笑了笑:“今天是他老子值班,小心他真一鏟子。”

“哦,對不起——對不起!我又如何曉得今天是你老子在值班。你老子已上了年紀(jì),硬起來都要費勁噠,哪里還會有精神和堂客們調(diào)口味?那不會——那不會——”副司機連忙改了口。

四五分鐘又過去了,仍然不見發(fā)車信號。

副司機很關(guān)心司爐:“你老子——會不會——突然中風(fēng)、腦溢血、半身不遂、嘴歪斜、大小便失禁,旁邊又無人,要不要去看一看?”

司爐不吱聲。

“你說——你去——還是——我去?”副司機越發(fā)關(guān)心了。

司爐不理他,再次探出半個身子,抬起手來,搭個涼棚,聚精會神,向前瞭望。

“你不去?我去!”副司機是真熱心,飛身一躍,跳下車,拍拍屁股,跑著,走了。

“有么子好看的。到了該把信號的時候,信號自然會把你的?!彼緺t搖著腦殼嘀咕。

副司機好久不打回轉(zhuǎn)。

司機和司爐閑得無聊。

“你說車上的鋼絲圈套會是哪個工廠要的?”司爐無話找話了。

“那又如何曉得呢。我只管開車。我不探閑事。”司機一點不感興趣。

“這些鋼絲,要大不大,要小不小,你說是做么子用的?”司爐還是無話找話。

“人家訂了貨,肯定有用頭。”司機惦記著副司機,探出頭去望了望。

“喂,我說我們背一捆,留下來,做沙發(fā),怎么樣?”司爐提議說。

“那不行!”很果斷。

“那有么子不行的?公家的,冇得數(shù)。一切包在我身上。你等沙發(fā)坐就是。”極耐心地做工作。

“我不要?!焙芄虉?zhí)。

“你不要?那我要。你就裝著冇看見。西方有個加拿大,東方有個大家拿?!彼緺t絲毫不動搖。

司機默然了。

司爐啪地跳下車,颼地爬到貨箱上,掀了一捆鋼絲下來。

鋼絲圈先立在地上,向前滾了好幾滾,最后終于慢慢地不情愿地倒下了。

“做么子?做么子?哪個狗膽咯樣大,大白天偷我的貨!”副司機正好回轉(zhuǎn)來,大老遠(yuǎn)就看見了有人爬車掀鋼絲,自然大聲叫起來。

“你有么子貨?窮得光屁股!鬼喊鬼叫的,你娘偷人??!”

副司機一聽這罵聲就知道是司爐了,腳步也跟著放慢了,一晃一晃地晃過來,伸出一只腳,踢了踢賴在地上的鋼絲。

“你是呷飽了冇得事做啵?往下掀鋼絲做么子?你怕火車?yán)粍??”一腦殼的莫名其妙。

“留一捆,有用唦?!痹捓锍錆M了神秘。

“有用?么子用?”

“做沙發(fā)彈簧還可以啵?”

“沙發(fā)彈簧?不錯,不錯?,F(xiàn)在城里的時髦貨。我們在這山溝里,堂客找不到,做個長沙發(fā),睡一睡,也蠻好,軟綿綿的,有彈性。你說是不是?”說著,眉開眼笑了。

“你這家伙,一天到晚,除了堂客,還是堂客?!庇辛送苏?,司爐很高興。

“哎,就這一捆夠不夠?不夠再掀兩捆下來。不要少了我一份。”

“那還少得了。我們?nèi)齻€,一人一份?!?/p>

副司機好感動,心里直想擁抱司爐,就像外國電影里那樣,結(jié)果卻是抬起手來在司爐肩上拍了兩下。他還想再說兩句,贊許司爐夠朋友,司機卻在車頭上催命一樣喊起來:“喂——喂——喂——么子事情——不發(fā)信號?”

“快幫我一把!”司爐著急了,“趕快藏到車庫里去?!?/p>

“他在叫我呢,未必冇聽見?你自己扛吧!”副司機邊說邊轉(zhuǎn)身,飛快地跑向了車頭。

“你他娘的盡裝寶!”司爐朝著跑遠(yuǎn)的屁股氣惱地丟了一句過去。

副司機雖然聽見了卻佯裝著沒聽見,心里很得意。

“么子事情不發(fā)信號?”司機見副司機過來了又重復(fù)著問一句。

“出事噠。調(diào)度說線路上出事噠。發(fā)車時間往后推?!?/p>

司機還想問點什么,話到嘴邊,又剎?。阂惶斓酵恚踩谝?,結(jié)果又是事故第一。再問也沒什么意思,還是留點精神吧。

若從遠(yuǎn)處看過去,火車慢慢蠕動著,仿佛冬眠蛇出洞。不過,若在近處看,它則像頭雄獅捕食,風(fēng)馳電掣,穿山越嶺,沖!沖!沖!轟隆隆。

司機坐在車頭左邊,全神貫注,看著前方。

副司機則坐在右邊,抽著香煙,哼哼哼哼,哼著一支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歌詞但卻十分流行的歌曲。副司機已二十八歲,待在這個可移動的臥式鍋爐房里面足足八個年頭了。二十八歲,尚未婚配,女朋友也沒有一個,異性對于他來說,當(dāng)然是很陌生的。他只偶爾,進城時候,在那擁擠的公共場所,比如公共汽車上,或者影院戲院里,或者在那搞展銷的百貨商店之類的地方,短暫挨過某些異性,而且往往是隔著紡織用品進行的。這不能不令他悲哀,甚至令他傷心欲絕。所幸的是,他還開朗,傷心過后,又如往常,就像現(xiàn)在哼著歌曲毫不在乎歌詞一樣。

“沙發(fā)么子時候交貨?”突然收聲,詢問司爐。

“急么子?你有堂客要討了?”司爐刺了他一句。

“那是的。下次帶把你看看!”打起臉來充胖子。

“急也是空的。材料還不全?!?/p>

“還要一些么子材料?”

“還要木頭,還有布……”

“木頭有。”副司機的眼睛一轉(zhuǎn)。

“在哪里?”

“下個禮拜,我們車上會有幾個車皮木頭?!?/p>

“調(diào)口味?”

“是真的。到時候,卸幾根?!?/p>

“好機會?!?/p>

“那是的?!笨诶锿鲁鲆粋€煙圈。

“還有布呢?冇得布。”

“這種貨在這條線上好像從來冇跑過。”

“那就要去買。還有人造革……”司爐說著,若有所思。

“那要好多錢?”顯得頗擔(dān)心。

“少說也要幾十塊吧?!毙趴陂_了一個價。

“那就呷不消。我每個月咯點工資,吃飯、抽煙、喝點酒、再打幾回牌、影都冇得噠。沙發(fā),看來坐不成了?!焙苁怯悬c灰心喪氣。

“慢慢再想辦法唦?!?/p>

“還有么子好辦法?線上不跑這些貨,還有么子辦法想?”

“可以互通有無唦?!彼緺t打了句官腔。

“好主意!”好興奮。

“曉不曉得哪條線上正在跑著咯些貨?”

“……”想回答。不曉得。

火車慢慢爬著坡,顯得有些有氣無力,像是被人卡住喉嚨,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何事搞的,氣壓掉了!”司機著急,吼了起來。

司爐連忙踏開爐門,低下頭去觀察火勢,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烤得他喘不過氣,趕緊打了幾鏟煤,然后,對著副司機:“該你了!”邊說邊把那鏟子順手煤堆上一插。

“哎,哎,哎——現(xiàn)在還冇輪到我!”

“你還要不要沙發(fā)?”

沒有辦法,只好動身,與他換了一個位子:“早曉得咯樣,不要沙發(fā)噠?!?/p>

“不要就不要,不把你就是。你還想結(jié)婚,結(jié)個腦殼昏?!彼緺t懶洋洋地說。

“你又不把噠?”

“你自己不要。”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現(xiàn)在哪個在鏟煤?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我要一個長沙發(fā),靠背可以放下來當(dāng)床睡的大沙發(fā)。那種沙發(fā)睡上去——”

“軟綿綿——有彈性——”司機接過他的話,臉上掛著一些氣惱,“快鏟啰,氣壓又掉下來噠!”

馬上閉了嘴,專心地?zé)穑瑺t火很快又旺了。

“你是想要長沙發(fā),還是兩只一對的?”副司機又忍不住,抬起頭來問司機。

“么子都不要?!?/p>

“他當(dāng)然要兩只一對。雙職工,一個坐一只?!彼緺t及時插進來。

“其實,小的不如長的。長的能坐又能睡。”開始闡述自己的觀點。

“我看你真蠢,硬是想不通。他的情況和你不同。人家兩公婆,一起睡大床,哪里會睡長沙發(fā)?要是哪一天,也和你一樣,打算要睡長沙發(fā)了,那事情就拐場了。”

司機具有中國男子最標(biāo)準(zhǔn)的個子高度,大約一米七五左右。他厚實寬闊的胸脯迎著車頭破開的大風(fēng),給人一種做工者的向前進的健壯之美。不過,令人不解的是,他一離開老婆女兒,就總板起一副面孔,沉默寡言,少有笑意,只有在做事的時候,才會舒緩,變得安詳。

只要是跑車,他就一定穿一套藍(lán)色的工作服。由于懶得洗,工作服油黑,煤煙味極重,不習(xí)慣的人聞了,難免不窒息。一頂五十八公分的同樣藍(lán)色的工作帽,端端正正地扣在他那個霸氣的后腦殼上,就像一塊被丟棄的正在霉變的西瓜皮。當(dāng)過工人的,一看就知道,他這帽子是次品,只是號稱五十八,實則不足五十八。那個時候的勞保用品,尺寸不準(zhǔn)很正常,好在只是做工才用,也就懶得再啰嗦了,最多不過唉嘆幾聲自己運氣不好的空話。

今天,又和往常一樣,雖然不到發(fā)車時間,他卻早就已經(jīng)做好發(fā)車前的一切準(zhǔn)備?,F(xiàn)在他正安安靜靜恭候那個發(fā)車信號。

“還差二十多分鐘。”副司機又坐不住了,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走,走,走,我們兩個搬木頭去?!彼緺t趁機開始催促。

盡管這時閑得無聊,模樣卻是一反常態(tài),好像根本就沒聽見,只顧聚精會神地向前注視信號燈。

“裝得不錯,裝得不錯!”司爐笑著,放好煤鏟,“走,走,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p>

“你講么子?”副司機還裝糊涂。

“講么子?走不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莫——著急。莫——著急。我看今天的發(fā)車時間恐怕又要往后推了?!睙o可奈何,副司機轉(zhuǎn)過身來,靠在車頭的鐵窗邊上。

“到底去不去?不去就算了!”司爐有點不耐煩了。

詢問的目光轉(zhuǎn)向司機,司機也是不動聲色、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信號,觀察不到任何反應(yīng),尤其是那面部反應(yīng),于是越發(fā)猶豫不決。

司爐卻是打定主意,縱身一躍,跳下機車,轉(zhuǎn)過身來,望著他。

沒有辦法,只好挪動,慢慢移到車門口,又轉(zhuǎn)過頭看司機,司機還是沒有反應(yīng),無奈只好跳了下去。

“馬上就要發(fā)車了!”司機終于發(fā)話了。

“幾分鐘,就回來!”司爐沖了司機一句,又轉(zhuǎn)頭催副司機,“走,走,走,快一點!”

“哪里去?做么子?”司機放開了喉嚨,“要是上廁所,不要帶報紙,免得一蹲半小時?!?/p>

“只搬兩根木頭就回?!彼緺t答得很輕巧。

“搬木頭?不要搬!”

“冇得事,搬得動?!?/p>

“我說了——不要搬!”“我”字叫得特別響。

司爐好像沒聽見,只顧推著副司機,朝著后面的車皮跑去。

“快一點!快一點!”司機見他們不理,氣得又叫了兩句。

副司機竊笑:“他比我們還要急?!?/p>

司爐也一笑:“是要快一點。你莫磨磨蹭蹭的?!?/p>

不過幾分鐘,兩人回來了。

“我硬是被壓死了?!备彼緳C揉著右肩膀。

“想睡軟綿綿的東西,多少總要壓一下的。”司爐笑嘻嘻地看著副司機的一臉苦相。

“你們這樣搞,以后查起來,弄不好就進牢房!”司機憂心忡忡的。

“你說冇看見,不就冇事了。”司爐十分寬宏大量。

“對,對,對!就說他一個人搞的,我們不曉得!”副司機忙補一句,特別強調(diào)我們兩字。

司爐斜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說:“好了,要得,就說是我一個人!”

副司機一聽,鼻子都笑了,手腳頓時顯得多余,不曉得往哪里放好,左掏右摸,好一陣后,才抓出了一包香煙,一人一支,叼上,點燃,屁股放松,就勢坐下。

一時,大家再無話,各自抽著各的煙。

“好了。準(zhǔn)備。發(fā)車了?!彼緳C望著信號燈,話音一落,車動了。

副司機忙探出頭去,看看信號又看看自己手腕上的表,轉(zhuǎn)過頭來,又再看表,吸一口氣,滿臉狐疑:“何事搞的,表慢了?四分鐘!”

“你那爛表,不慢就快。看在朋友的份上,我這塊表換把你?!彼緺t極慷慨。

副司機立即左手往前一伸,把表湊到司爐眼下:“你——他——媽——的——胡說八道,睜開眼睛,好好看看,瑞士大羅馬,絕對真家伙,不是走私貨!”

“崇洋媚外,還講狠。”司爐一點不示弱,“我的表是北京時間。上海貨。不比你的差。到底換不換?”

副司機嘿嘿嘿的一陣干笑,右手抓住衣袖口,用那衣袖輕輕地擦著左腕的表殼:“你算了。想得好。不過,要是你愿意,另加那么二十張刮得響的工農(nóng)兵,我們兩個再商量?!?/p>

馬上聽到“呸”的一聲,司爐猛地啐了一口。

“大羅馬”立即一哆嗦,應(yīng)聲縮回衣袖里。

火車已經(jīng)駛出車站,正在由慢到快加速。隨著速度越來越快,這個笨重的鋼鐵怪物顯得越來越輕巧了。

副司機仍疑慮重重,還在對著司爐念叨:“差四分鐘就發(fā)車了!火燒眉毛?火燒屁股?調(diào)度員是哪個?又是你老子?”

“我老子再不會值班了?!?/p>

“何事?死了?要不要我送花圈?”故意瞪圓一雙眼睛,顯出十分驚恐的樣子。

司爐慢慢嘬起嘴巴,毫不在意,對著驚恐,噗地噴了一口煙:“我看你的花圈錢還是留著討老婆吧。”

“你老子退休了?”司機也奇怪。

“退休了。真會想。光拿錢,不做事。我可能都活不到他享福的咯個年齡……”

“你也可以開動腦筋創(chuàng)造條件退休嘛?!彼緳C很會安慰人。

“如何創(chuàng)造法?”副司機有興趣。

司爐隨即一歪嘴:“如何創(chuàng)造都不曉得,你還想個么子退休?老子今天心情好,度點真?zhèn)靼涯銍}:一是砸斷你的狗爪,二是敲掉你的大牙!”

“這個條件太高了。比找老婆還要難。”副司機嘟噥著。

“咯樣講,你是不想退休噠?不退休,就鏟煤!”司爐趁機把鏟子塞到副司機懷里。副司機無思想準(zhǔn)備,條件反射地接過鏟把。

“哎,哎,哎——你咯雜家伙,何事搞的,又要我燒火!我講你要搞清唻,到底哪個是司爐?”副司機真氣惱了。

“幫幫忙,幫幫忙,剛才扛木頭,腰閃了一下?!彼緺t把手撐在腰部,隨之“哎喲”叫了一聲。

“我不照樣扛了木頭?我的腰也閃了一下!”也想趁機接過話頭,也想順勢一推鏟子,司爐機敏地躲開了。

“你又如何會閃腰?你的那根那么細(xì)。有不有用,還要看!”司爐氣呼呼地說。

“你的那根比我的也大不到哪里去!”

“至少大兩倍!”司爐放開喉嚨喊道,喊罷又壓低了嗓音,“一休班,我還要——找人幫忙鋸木頭?,F(xiàn)在省下點力氣,下班才有勁做事。你還睡不睡沙發(fā)?”

“睡沙發(fā),睡沙發(fā),沙發(fā)在哪里?”副司機不聽,大聲叫起來。

“會有的。我包了。”司爐擠出一張笑臉。

不相信地哼了一聲。

“快鏟煤,快鏟煤,氣壓又要掉下去了!”司爐大驚小怪起來。

只好無奈地踏開爐門,埋頭加了一陣煤,又看了看氣壓表,一切正常,沒有事,剛想再說點什么,司機把話扯開了。

“你老子搞么子鬼,何事突然退休了?”司機問司爐。

“高血壓。我要他去醫(yī)院查了,一量嚇?biāo)廊恕N夷锼廊艘?。煙酒都戒了。”司爐爽快地回答。

“戒了,你就高興了。這下,兩個老摳鬼,又會多留一筆錢了。要是我是你老子,統(tǒng)統(tǒng)吃光、用光、玩光!一個子不留!臭王八崽子!”副司機忙接過話,臉上表情狠狠的。

三個人都笑了。

火車轟隆隆地向前,吐出一條白色長龍。白龍隨著車頭飛舞,上下起伏,左右翻騰,就像一個無敵的拳手在無形的空氣之中打開一條艱難的道路,然后就是奮勇沖鋒。

“要過站了?!彼緳C招呼,隨即便把車速調(diào)慢。

司爐將鏟擱到一邊,站到車頭門口吹風(fēng)。他的上衣沒扣扣子,聽風(fēng)把那衣角吹起,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就像雄鷹扇著翅膀,穿過一朵朵的白云。這番情景使得這個剛剛二十出頭的伢子顯得更加英俊灑脫。他遐想著下班之后,換上剛買的那件襯衣,去約女友,逛街、吃飯、商量眼下應(yīng)做的事情。每個時期他都會有自己調(diào)排的中心工作,如何交際,見么子人,做么子事,他都想得一清二楚。而眼下,他心中,所要抓的工作就是如何做齊所有家具,為其婚事做好準(zhǔn)備。

“把噠過站信號噠。”副司機在探望前方。

“好了,通過。”司機說。

火車嗵地越過岔道,顛了一下,駛向站臺。

好像忽從夢中嚇醒,門口驚得大叫起來:“不對,不對,上錯道了!”

平時,車是進二道,今天進的是三道。

副司機從車窗里向外探出半個身子,一陣頂頭風(fēng)過去,颼地——工作帽——飛了。

“媽的——前面有車皮!”

這時,司機也看清了:機車進的這條軌上正停放著一列車皮。

他一咬牙,一使勁,剎車手柄拉到頭,列車還是往前沖。

憑經(jīng)驗,他知道,撞車不可避免了,立即放開喉嚨大喊:

“跳車!跳車!快跳車!剎不住了,快跳車!”

“快,快,快,快跳車!”

副司機在跟著喊,司爐也在跟著喊,不知哪個喊哪個。

火車帶著剎車嘶鳴,還在繼續(xù)向前沖。

司爐先從左門跳,落到地上還跟著火車跑了十來米,后來撞到一棵樹上,就緊抱住不放了。副司機從右門跳,腳剛落地就不知被什么東西絆倒了。他想爬起來再跑,手腳已經(jīng)不聽話。他想這下真完了,只要車頭一撞上,鍋爐就爆炸,車皮就翻滾,自己即使跳了車,也會壓個稀巴爛。他恐怖地閉上眼睛,等待著那最后一刻。

火車仍在繼續(xù)沖——沖!沖!沖!沖!沖!沖!

司機看見他們跳了,自己也想跟著跳,身子卻像被鉗住,使勁動也動不了。

火車仍在繼續(xù)向前,雖然速度已在減慢。

司爐緊緊抱住樹干,一股涼氣襲遍全身。這股涼氣使他清醒,看清機車仍在向前,司機還在死扳剎柄。

“跳呀,跳呀,還不跳!”

司爐拼著性命大叫,叫聲就像一陣嚎哭,既是絕望,又是希望。

火車仍在繼續(xù)向前,離車皮已越來越近,司機飛身躍向車門,雙腳用力那么一蹬,與此同時,轟隆一聲,車頭車皮貼一起了。

由于速度已大減慢,撞上之后并未出現(xiàn)副司機所想的爆炸。車頭后面掛的車皮也無一節(jié)翻出軌道。只是車頭跳了起來,迅速往后疊了回去,于是,空虛的駕駛室,一剎那間消失了。

人們四面八方奔來,看見十分巨大的車頭已被擠成一個V字,看見司機就像頭豬倒掛在這V字中央。

司爐也向V字奔來,跌跌撞撞,扒開人群,向前一把抱住司機,想把他從車上拉下,結(jié)果當(dāng)然紋絲不動。司機雙腳已被死死夾在變了形的門上。鮮血殷紅,透過工裝,一滴,一滴,啪嗒,啪嗒,落在散布一地的煤上。殷紅馬上變成煤黑。他又一連叫了幾聲,司機沒有一點反應(yīng),心里立即反應(yīng)兩字:死了?死了!已經(jīng)死了!死了兩字隨即變成兩根金箍棒般的木頭,狠狠敲在他的頭上。當(dāng)即,他就一頭倒下,什么事都不曉得了。

待到司爐蘇醒過來,再次睜開兩只眼睛,已經(jīng)是在醫(yī)院里了。由于一度喪失神志,加上他又堅決要求,經(jīng)主治醫(yī)生考慮再三,終于給他開了一張工傷三個月的假條。

三個月,好家伙,可以好好休一陣了。每天早上八點起床,比原先要晚一鐘頭。每天午睡三個小時,原先基本就沒睡過。晚上則和女友外出,不是去跳舞,就是去打球。生活非常有規(guī)律。除此之外,養(yǎng)傷期間,所剩下的業(yè)余時間,就是備好結(jié)婚家具,其中自然包括沙發(fā)。不過,有關(guān)沙發(fā)這事,他卻不想自己動手,決定邀請別人代勞。請人代勞,所付報酬,也與人造革也和布一樣,可用多余木頭代替,不夠,還有那些鋼絲。如果這些還不夠,以后還可以再搞,這也不是什么問題。問題是請朋友幫忙,難免要下館子吃飯,這方面的額外花費就要自己開銷了。

副司機在撞車之后情況又是如何呢?一點也沒有如何。他只覺得自己幸運,僅僅只在前額頭上劃了小小一道口子,而且只有三厘米。他以為要縫上幾針,結(jié)果只是打個補疤。這幾天他正在換藥。他很慶幸自己沒像司機那樣壓斷雙腿。在他看來,壓斷雙腿,哪怕只是壓斷一只,也會影響他再工作。不能工作,事倒不大,若是影響他找老婆,那就是件大事了。好在沒有影響大事,他為自己感到高興,同時也有一點氣惱:自己頭上劃了口子,打了偌大一個補疤,醫(yī)生僅給假期兩周。而司爐,那滑頭,一點傷都看不到,先是住進了醫(yī)院,后又休假三個月。于是,他來看司爐,開始打算好好說,結(jié)果越說越氣憤:

“醫(yī)生都不是好東西!”

司爐不同意:“天下醫(yī)生父母心。你真不要咯樣講!”

“還他媽的父母心!我腦殼都撞爛了,都只讓我休兩周,根本不把人當(dāng)人!”

“你本來就不用休。開了兩個星期假,你還覺得不滿意。要是我去當(dāng)醫(yī)生,一天都不開把你!”

“醫(yī)生把你三個月,你當(dāng)然講醫(yī)生好!”

“我三個月是需要!你不曉得我跳車,撞到一棵大樹上!我的病是腦震蕩!腦震蕩,曉得啵!你才不是好東西!”

“腦震蕩?你說你是腦震蕩?要是你是腦震蕩,那我就是腦挫裂了!你他媽的腦震蕩,血都沒冇看見一滴,你說你是腦震蕩!”

“好,好,好,你不信,就算噠。我不和你講。我腦殼好痛!”

“你腦殼好痛?我腦殼不痛?你不想講就不講,你說沙發(fā)如何噠?”

“我已托人去做了。不過,請交五十元?!?/p>

“五十元?做么子?”

“做么子?你真的是腦挫裂?請人為你做沙發(fā),一餐飯錢都不把?不會讓你吃虧的!”

副司機想了想:“那你先替我墊上?!?/p>

“我哪里有錢墊。五十元都拿不出,你不想睡沙發(fā)了?”

“你他媽的盡搞名堂,專門想揩我的油,我不是來送錢的!”

“你不是來送錢的,那你找我做么子?”說罷,呵呵呵地鬼笑。

貨真價實休息的,當(dāng)然只有司機了,已經(jīng)在醫(yī)院,待了三個月,腳尖都沒沾過地。腳上的傷口雖愈合了,腿上還是打著石膏,想要動也動不得。每隔三五天,司爐來看他,還有副司機。三個人一起,放肆地亂扯。兩人都說他:“命還是算好,中間那只腳,照舊——翹得起!”要不就是扯蘇聯(lián),不然就是美利堅,還有越南柬埔寨,還有伊朗伊拉克,還有那個以色列、阿拉法特好可憐……有時扯得無聊了,就扯看過的電影,扯起歐洲十七世紀(jì)貴族們的生活方式,扯起那位女皇西西如何漂亮和能干,等等,等等,扯個沒完,個個都是探討的話題。當(dāng)然,司機最關(guān)心的,還是何時拆掉石膏,日日夜夜都在盼望這一偉大時刻的到來。盡管醫(yī)生多次告訴兩腿骨骼對接良好,一切恢復(fù)都極正常,他卻依舊憂心忡忡,懷疑醫(yī)生有意欺瞞。

那天,醫(yī)生來查房了,說是明天可以拆了。他一夜都不能合眼,眼睜睜地等著天亮。然而,石膏拆下來后,他又發(fā)現(xiàn)自己兩腿細(xì)成柴火棍子一樣。不管醫(yī)生如何解釋:只是廢用性的萎縮,只是長期臥床所致,鍛煉鍛煉就會好的!他都認(rèn)為是在哄他,一言不發(fā),暗自心傷。好在醫(yī)生沒說謊話。又一個月過去之后,兩腿雖然依舊細(xì)小,他卻可以下地走了。于是,他就要求出院,自己回家繼續(xù)鍛煉,醫(yī)生自然就答應(yīng)了。

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上午,妻子女兒來到醫(yī)院,高高興興,接他回家。

家里略有一些變化,客廳多了一對沙發(fā)。

“新買的嗎?”有點詫異。

“撞糊涂了?”妻子一笑,“是你自己托人做的!”

“是我自己托人做的?”頓時,一臉都是驚異。

“你的司爐送來的,一點錯不了?!逼拮舆呎f邊坐到其中一只沙發(fā)上,同時指著另一只,“你也坐坐試試看,軟綿綿的,好舒服。你那屁股盡是骨頭,坐這沙發(fā)最合適?!?/p>

司機坐到沙發(fā)上,沙發(fā)隨即彈了彈,每彈一下都好像有什么在扎一下。

把手放到屁股下,仔仔細(xì)細(xì)摸了摸,摸了左邊摸右邊,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

他又想起在醫(yī)院,每天護士來打針,每次打完針之后,坐下都有這感覺。

“是針頭沒拔出來?”每次都想問護士,最后還是沒有問。

周實,作家,現(xiàn)居長沙。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性比天高》、長篇隨筆《無法安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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