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中先

手頭有一本描寫畢加索生平故事的書，寫得很精彩。但讀到其中關(guān)于畢加索一幅著名畫作的段落時，我不禁對譯名產(chǎn)生了疑問。

這幅畫，就是后來被很多人稱為立體主義開山之作的《阿維尼翁的姑娘們》。

我手頭的那本書，對此卻有三種不同的譯法。其一，《阿維尼翁的女士們》；其二，《淑女們》，應(yīng)當(dāng)是簡稱；其三，《亞威農(nóng)姑娘》，此翻譯是插圖下的文字說明，想來不是譯者的問題，而是編輯不知道從哪里查來的。

這幅彩色畫是畢加索在巴黎生活期間畫的，創(chuàng)作于一九○六年底到一九○七年春期間，二百四十四厘米高，二百三十四厘米寬，題目叫Les Demoiselles dAvignon。畫面上色彩陰暗，表現(xiàn)了五個形狀怪異的裸體女人，各自擺弄著風(fēng)騷的姿勢，顯得十分粗暴，展示自身年輕肉體的魅力。她們身體各部分是散的，直棱直角，手腳粗大，有的鼻子或者塌陷或者扭曲，胸脯或者被切斷或者不存在，其中最右邊的兩個的臉完全變形，像是非洲黑人雕像藝術(shù)，又像是古伊比利亞雕像，頗有些“牛頭馬面”的樣子。這幅畫現(xiàn)藏于美國紐約現(xiàn)代藝術(shù)館。

那么，這幅畫到底應(yīng)該翻譯成什么名稱呢？我查了查手頭有的資料，發(fā)現(xiàn)結(jié)果也是五花八門?！逗喢鞑涣蓄嵃倏迫珪分凶g作《亞威農(nóng)的少女們》（見“畢加索”條）；《溫迪嬤嬤講述繪畫的故事》中譯作《阿維尼翁少女》。

其實，不應(yīng)該是“少女”，也不應(yīng)該是“女士”和“淑女”，而應(yīng)該是“姑娘”，或者“小姐”。我個人認為，最合適的譯名，應(yīng)是《阿維尼翁的姑娘們》，或者《阿維尼翁的小姐》。

畢加索的這幅畫，通常都用法語名稱“Les Demoiselles dAvignon”來稱呼，它的西班牙語名稱“Las Se?oritas de Avignon”不常使用，卻是“Les Demoiselles dAvignon”的直譯。

在法語中，“Demoiselles”的意思是“小姐”，即沒有結(jié)婚的女性，這個詞最初專指大家閨秀，待字閨中，很有身份，身邊當(dāng)有丫鬟服侍。后來“Demoiselles”用來通指所有未婚的女性，小到三五歲，老到八十多歲，中國人習(xí)慣上叫“姑娘”，西歐向來稱“小姐”。當(dāng)然，“Demoiselles”這個詞，在一些特定的場合，也可以用來稱呼從事色情業(yè)和賣淫業(yè)的女性?！肮媚铩焙汀靶〗恪钡慕蟹ǎ故枪沤裰型舛加械?。過去的小說中，常有老鴇張口閉口地說，我們這里的“姑娘”，個個有傾國傾城之色，閉月羞花之容，等等。

畢加索畫了《阿維尼翁的姑娘們》之后，朋友們當(dāng)即認出，畫面中的女人都是妓院中的娼妓，并且對她們在畫面中搔首弄姿的架勢避之唯恐不及。他的好友法國詩人把畫作提名為《哲學(xué)妓院》。果然，畢加索告訴他們，這幅畫叫作《阿維尼翁妓院》，讓他想起這一名稱來的，是巴塞羅那一條叫“阿維尼翁”的臭名昭著的妓院街。

至此，這幅繪畫的題目再明白不過了，應(yīng)該是《巴塞羅那阿維尼翁街的妓院》。

后來，到了一九一六年，此畫第一次在安德烈·薩爾蒙組織的昂坦畫展上展出，出于避免查禁和便于人們接受的考慮，薩爾蒙建議干脆弱化一些，同時也幽默一些，將原名《阿維尼翁妓院》改為《阿維尼翁的姑娘們》。畢加索違心地接受了，但他說：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以“姑娘”或“小姐”來稱呼妓院中賣身的妓女，無論在古今中外，都還是可以的，而若是以“淑女”或“女士”來稱，卻萬萬不行。

從“妓院”改為“姑娘”，作者畢加索已經(jīng)不高興了，如果他知道，這一名稱在翻譯為中文時，又被一些人改為了“淑女”或“女士”。他一定會惱怒的。“小姐”或“姑娘”，既保留了未婚者的身份，又對畫作中的妓女形象有所影射，應(yīng)該是比較理想的譯法。

順便說一句，阿維尼翁本來是法國南部的一個城市，當(dāng)年的教皇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