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強
(天水師范學院 文學與文化傳播學院,甘肅 天水 741001)
語言是歷史的產(chǎn)物,現(xiàn)代漢語方言作為民族共同語的地域分支,其形成演變大多已有千年以上的歷史,這個過程是對古代漢語傳承演變的過程,期間產(chǎn)生于不同時期的語言成分都有可能積淀、積累,形成多個歷史層次的疊加,并存于現(xiàn)代方言中。鄭張尚芳認為語言和方言都是由不同層次組成的,在其形成過程中,本身各個歷史層次都會留下沉積部分。所以在現(xiàn)代方言中我們會看到遺存的古音成分,這些方言材料對漢語演變歷史的研究及地域歷史文化的深入發(fā)掘極為重要。[1]語言的這種歷史性特征同樣也體現(xiàn)在隴中片方言中,隴中片方言作為有著不同來源、不同歷史層級特征的地域方言,古音孑遺的印跡多有遺存,或聲母,或韻母,或聲調(diào),是語音古今變異的活化石。
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2012),甘肅中原官話隴中片包括天水、秦安、清水、張家川、莊浪、靜寧、會寧、定西、臨洮、通渭、臨夏、永靖、康樂、和政等市縣;寧夏的海原、西吉、隆德等縣,所轄區(qū)域與歷史上狹義的隴右地理區(qū)域大體上相合。[2]狹義隴右地域概指隴山以西,黃河以東地區(qū),是中華民族發(fā)祥地之一,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這一點,已發(fā)掘的秦安大地灣為代表的大量石器時代的豐富遺存即為明證;在中原話隴中片,有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天水,域內(nèi)名勝眾多,歷史積淀深厚,文化底蘊豐富多彩。本文對官話方言隴中片的考察研究,所涉古音,包括了中古音、上古音在內(nèi)的歷史語音,行文當中將具體指明。
在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有相當一部分零聲母字,其中沒有韻頭,主要元音為a,o,e的a類零聲母字在天水方言里實際發(fā)音通常帶有輔音聲母[?]。在中古音的聲母系統(tǒng)中,[?]正是見系見組疑母的擬音,王力先生(1980)指出實際上漢語普通話里a類零聲母的來源只有兩個,就是中古音聲母系統(tǒng)的疑母和影母。[3]153中古疑母[?]在語音演變進程中到現(xiàn)代漢語階段,在北京話中只做韻尾,不做聲母,但在天水方言里,我們依舊能夠看到[?]聲母,例如:
“昂[?a?35]五剛切,宕攝開口一等平聲唐韻疑母”、“熬[??35]五勞切,效攝開口一等平聲豪韻疑母”、“崖[?ε35]五佳切,蟹攝開口二等平聲佳韻疑母”、“我[?ur51]五可切,果攝開口一等上聲歌韻疑母”、“鵝[?ur35]五何切,果攝開口一等平聲歌韻疑母”、“訛[[?ur35]五禾切,果攝合口一等平聲戈韻疑母”、“偶[??u51]五口切,流攝開口一等上聲侯韻疑母”等。
普通話里的合口呼零聲母字在天水方言里實際發(fā)音時通常將音節(jié)開頭的音讀作唇齒濁擦音[v],王力先生(1980)指出,從《中原音韻》的分析,十四世紀的“中原”(北方)共有二十四個聲母,其中唇音里就包括了聲母[v]。[3]129“可以看出,十五世紀時北方話所有而現(xiàn)代北京話所沒有的,只有一個聲母,即v.”[3]131至于[v]母的消失,胡安順(2003)指出在清初的《五方元音》中就得以反映,該書所列20類聲母中[v]母已經(jīng)消失了,原[v]母字被并進了[o]聲母。[4]這個[v]母從十四世紀一直保持到十七世紀,在今北京話里已經(jīng)消失,但天水方言里仍有孑遺。具體例字發(fā)音比較如:“外[v?55]”“碗[v?51]”“忘[va?55]”“衛(wèi)[vei55]”“問[v??55]”“五[vu51]”“娃[vɑ35]”等 。
天水方言里實際發(fā)音通常在韻母前面加上舌面前濁鼻音[?]。王力先生(1980)認為日母的上古音是一個和[n]相近的舌面鼻音[?]音,并且指出,現(xiàn)在許多方言如吳方言、客家方言、粵方言的日母字都反映著日母讀作[?]的原始情況。[3]91[?]在天水方言里也有殘留的痕跡,目前存留在天水方言里的具體例字如:“壓[?ia55]”(烏甲切,咸攝開口二等入聲狎韻影母);“押[?ia211]”(烏甲切,咸攝開口二等入聲狎韻影母);“啞[?ia51]”(烏下切,假攝開口二等上聲麻韻影母);“牙[?ia35]”(五加切,假攝開口二等平聲麻韻疑母);“嚴[?i?35]”(五語切,咸攝開口三等平聲嚴韻疑母);“眼[?i?51]”(五限切,山攝開口二等上聲山韻疑母);“仰[?ia?51]”(魚兩切,宕攝開口三等上聲陽韻疑母);“咬[?i?51]”(五巧切,效攝開口二等上聲肴韻疑母);“硬[?i?55]”(魚孟切,梗攝開口二等去聲庚韻疑母)。
今天漢語普通話里的j、q、x三個聲母大致產(chǎn)生于清初稍后的時期,其有兩個來源,即中古音里見組里的[k][k’][x]與精組里的[?][?][s]。一些普通話聲母為j、q、x的字,在天水方言里聲母還保留著中古音見組里的[k][k’][x],具體例字如表1:
表1 天水方言里聲母[k][k’][x]具體例字表
“古無輕唇音”是清人錢大昕研究古音聲母得出結(jié)論,意為三十六字母中“非敷奉微”在上古音里不存在,是大約唐末宋初從“幫滂並明”四母中分化出來。古非、敷、奉三聲母字,在天水老派方言里多讀[p?],保留了古代重唇音聲母的讀法,如詩圣杜甫的“甫”字,天水方言讀為[p?u51];偶然遇見、意外碰到某人某物,在天水方言里就說“逢[p???]上”,“逢”字方言實際發(fā)音和“碰”字聲韻一致,聲母為重唇音,和北京話里聲母發(fā)音為輕唇音不同,書寫往往習慣寫成“碰”,實際上“因形索義”,“碰”也不應該是“遇見,相逢”這個意義的本字,且天水方言里“逢”與“碰”并不同聲調(diào),很大程度上是古幫組聲母的孑遺。
錢大昕研究上古音聲母得出的另一個定論就是“古無舌上音”,即指三十六字母中“知徹澄娘”四目大約是六世紀時才從上古音“端透定泥”里分化出來,在天水老派方言里,表達“弄不清楚、無從知道以及無所謂意味”的慣用語“□[tei35]□[t?a211]”,意為“誰知道呢”。在元雜?。ā对s劇三十種》)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與之音近意通的“知他”一詞,限于篇幅僅舉兩例,(1)鄭廷玉撰《看錢奴買冤家債主雜劇第四折》“[圣藥王]知他是你先死,我先死,我打簸箕糞栲栳送京師。賣了親子,停了死尸,無兒無女起靈時,能可交驢駕了舉車兒?!保?)關漢卿撰《閨怨佳人拜月亭雜劇第三折》“自從俺父親就那客店上,生扭散俺夫妻兩個,我不曾有片時忘的下俺那染病的男兒,知他如今是死那活那?”從兩者音近意通的關系我們很大程度上可以認定天水方言里的這個慣用語本字應該就是“知他”。“知”聲母現(xiàn)讀為知母(陟離切,止攝開口三等平聲支韻知母),據(jù)錢大昕結(jié)論知母上古音該為端母,而方言里聲母實際發(fā)音與端母擬音一致,可以看做是古端母的痕跡。
從漢語音韻的角度看,所謂尖音,就是精系字齊、撮兩呼的讀音,拼讀規(guī)則體現(xiàn)為[ts]、[ts‘]、[S]聲母拼[i]、[u]或[i]、[y]起頭的韻母。與之相對的是所謂“團音”,即見系齊撮兩呼的讀音,拼讀規(guī)則為 j、q、x聲母拼[i]、[u]或[i]、[y]起頭的韻母。在漢語普通話語音中,尖團合流,尖音消失,但在官話方言區(qū)里有些地方尖團音還得以區(qū)分。在隴中片方言里,尖音的語音特征在秦安話里得以保留,如“精”讀音為[?i?35]、“擠”讀音為[tsi51]、“姐”讀音為[tsi?53]、“井”讀音為[tsi?51](精母)、“秋”讀音為[ts?iou53]、“取”讀音為[ts?u51]、“且”讀音為[ts?i?211]、“請”讀音為[tsi?51](清母)、“心”讀音為[si?35]、“西”讀音為[si35]、“寫”讀音為[si?51]、“姓”讀音為[si?55](心母)、“前”讀音為[ts?i?35]、“靜”讀音為[?i?55]、“齊”讀音為[ts?i35](從母)、“辭”讀音為[si35],“謝”[si?55](邪母)等。
這些尖音字基本上來自中古音的精組精、清、從、心、邪五母,在取消尖音、合并尖團之前,中國歷來的字書和韻書是分尖團的,從《廣韻》、《集韻》到《中原音韻》、《韻略易通》、《五方元音》、《康熙字典》等,所用反切注音尖團分明。元、明時代,中古的見、精兩系聲紐再分化,從見系舌根音里分化出舌面音,從精系齒頭音里分化出舌葉音。清《圓音正考》序言特別強調(diào)“尖音”和“團音”是涇渭分明,不容相混的兩組聲母。源于徽、漢調(diào)的京劇念字至今強調(diào)尖團字分明,實際上也反映了其形成之初讀字保留的古音韻特征。
天水方言有些字的韻母和普通話相比較差異明顯,其間保存了某些古音的“殘存形式”,具體表現(xiàn)為以下兩個方面:
1.果攝一等見系聲母字和山攝、宕攝開口一等入聲見系聲母字,在現(xiàn)代普通話里韻母發(fā)音為[?],但天水方言中韻母多讀為[uo],如“歌[kuo211]”(古俄切,果攝開口一等平聲歌韻見母);“課[k?uo55]”(苦臥切,果攝合口一等去聲戈韻溪母);“和[xuo55]”(胡臥切,果合一去戈匣);“俄[?uo35]”(五何切,果開一平歌疑);“喝[xuo211]”(許葛切,山開一入曷曉);“各[kuo55]”(古落切,宕開一入鐸見)等等;對照丁聲樹、李榮先生(1981)在《古今韻母比較表之一》中中古音果攝一等見系聲母字古音韻母擬音為[uo],與天水方言的發(fā)音別無二致。[5]
2.曾攝開口一等字在幫系、端系、見系溪聲母前,天水方言韻母發(fā)音為[ei],和普通話的發(fā)音[?]差異較大,如“得[t?35]”讀為“[tei35]”(多則切,曾開一入德端);“特[t??35]”讀為“特[t?ei35]”(徒得切,曾開一入德定);“勒[l?51]”讀為“勒[lei211](盧則切,曾開一入德來)”;“則[z?35]”讀為“則[zei35]”(子德切 曾開一入德精);“塞[s?51]”讀為“塞[sei211]”(蘇則切,曾開一入德心);“克[k??51]”讀為“克[k?ei211]”(苦得切,曾開一入德溪)等等。參考丁聲樹、李榮先生(1981)在《古今韻母比較表之一》[表五],曾攝開口一等字中古韻母幫系前擬音為[ei]、[o],端系、見系前擬音為[ei]、[?],可以說曾攝開口一等聲字在幫系、端系、見系溪聲母前韻母擬音[ei],與天水方言的實際發(fā)音相一致。[5]
3.止攝開口三等幫組聲母字,今漢語普通話里話韻母發(fā)音為[ei],天水方言里該部分字韻母發(fā)音為[i],如“碑[pei55]”讀為“碑[pi211]”(彼爲切,止開三平支幫);“被[pei51]”讀為“被[pi55]”(皮彼切止開三上支並);“糜[mei53]”讀為“糜[mi53]”(靡爲切,止開三平支明);“備[pei51]”讀為“備[pi55]”(平祕切,止開三去脂並);“眉[mei53]”讀為“眉[mi53]”(武悲切,止開三平脂明)等。丁聲樹、李榮先生(1981)在《古今韻母比較表之一》[表五]中止攝三等幫系聲母字中古音韻母擬音為[i]和[ei],其中[i]與天水方言的實際發(fā)音一致。[5]
4.蟹攝合口一等字在端系聲母前,在天水方言里韻母發(fā)音為[uei],有別于漢語普通話的發(fā)音[ei]。如“內(nèi)[nei51]”讀為“內(nèi)[luei55]”(奴對切,蟹合一去灰泥);“雷[lei24]”讀為“雷[luei53]”(魯回切,蟹合一平灰來);“儡[lei214]”讀為“儡[lue51]”(落猥切,蟹合一上灰來);“累[lei51]”讀為“累[luei55]”(盧對切,蟹合一去灰來);“壘[lei214]”讀為“壘[luei51]”(力軌切,止合三上脂來);“類[lei51]”讀為“類[luei55]”(力遂切,止合三去脂來)“淚[lei51]”讀為“淚[luei55]”(力遂切 止合三去脂來)等。參照丁聲樹、李榮先生(1981)在《古今韻母比較表之一》[表五],蟹攝合口一等字在端系聲母前中古音韻母擬音有兩種,分別為[uei]和[ei],其中[uei]符合天水方言的實際發(fā)音。[5]
5.遇攝混同為止攝現(xiàn)象。遇、止二攝混同,這種現(xiàn)象至遲在唐五代的西北方音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至今我們在敦煌遺書中就能夠看到遇攝止攝讀音混同的相關資料。(李正宇,1986)敦煌遺書中出現(xiàn)的明顯的同音借字,顯然是由于語言上的混同所引起的文字上的混用,因其不合于遺書上下文,故學者往往將之視為別字,如“馀”(遇攝合口三等平聲魚韻以母)混同為“移”(止攝開口三等平聲支韻以母);“諸”(遇攝合口三等平聲魚韻章母)混同為“之”(止攝開口三等平聲之韻章母);“與”(遇攝合口三等上聲語韻以母)混同為“已”(止攝開口三等上聲止韻以母);等等。在天水所轄兩區(qū)南部、東部鄉(xiāng)鎮(zhèn)以及清水縣等地老派發(fā)音中,遇、止二攝混同,具體表現(xiàn)為遇攝混同為止攝現(xiàn)象,相當部分遇攝合口三等字知系知組、章組前發(fā)音為止攝開口三等字音,即漢語拼音聲母zh、ch、sh、r后的韻母u通常發(fā)音為i,如“著[t?u51]”讀為[tsi55];處[t??u51]讀為[ts?i55];“書[?u55]”讀為[si211]。另,溪母的“去[??y51]”(遇攝合口三等去聲魚韻溪母)天水方言里發(fā)音為[[??i55]。
1.“支微入魚”現(xiàn)象遺留。“支微入魚”是指止攝合口三等字讀如遇攝合口三等字的語言現(xiàn)象。據(jù)我們考察,天水老派方言白讀層里止攝合口三等讀如遇攝合口三等的字屈指可數(shù),僅保留以下幾個:
渭[y55]河 葦[y51]子 慰[y55]問 五味[y55]子
王軍虎(2004)認為“支微入魚”現(xiàn)象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方言的白讀層,表明它存在已久。另根據(jù)敦煌石室發(fā)現(xiàn)的唐五代西北方音有關文獻中的別字異文,表明“支微入魚”現(xiàn)象彼時已經(jīng)產(chǎn)生,在今天方言中存留的“支微入魚”現(xiàn)象,與唐五代西北方音有繼承關系。[6]此意見頗具見地,敦煌地處絲綢之路甘肅段西端,漢唐時期所謂西部邊陲之地,當?shù)鼐用駚碓炊酁閮?nèi)地晉陜、隴右等地居民因戍邊、屯田、戰(zhàn)亂等原因遷徙至此,在今天敦煌當?shù)卦S多地名多以隴右州縣命名即為明證,即便在今天,甘肅東、南部地區(qū)向敦煌等河西地區(qū)整體移民的政府行為時有進行。
2.“也”字發(fā)音/a/、/ia/保留了古麻韻痕跡?!耙病弊衷谔焖吓煞窖园鬃x層里多讀為[a51],同時也存在讀[ia51]的現(xiàn)象,和普通話的讀音[ie214]的差異比較大。在古漢語中“也”的反切注音為羊者切,假攝開口三等上聲麻韻以母,麻韻中古音擬音為[?ia],天水方言里“也”字讀音[a]、[ia]明顯保留了古麻韻痕跡。
3.“做”[tsu55]、“措”[ts‘u55]方言讀音為古音遺存。“做”“措”二字在天水老派方言白讀層里讀為[tsu55]、[ts?u55],和普通話的讀音[tsu?51]、[ts?u?51]有差異。依據(jù)中古音,“做”反切注音為臧祚切,遇攝合口一等去聲模韻精母,“措”反切注音為倉故切,遇攝合口一等去聲模韻清母,韻母讀音為[u],“做”“措”二字在方言中的讀音實為中古音遺存。
現(xiàn)代普通話里“蝸?!痹谔焖窖岳锉环Q為“蝸蝸?!?,天水老派方言白讀層里不讀“蝸[ur55]”,而是讀為[kua51],與普通話的聲、韻母差別都很大。古音中“蝸”的反切注音為古華切,中古見母假攝合口二等麻韻。丁聲樹、李榮先生(1981)擬音為guā,與“瓜、寡、剮”等字聲、韻母相同。[5]見母合口一、二等字至今在普通話里聲母仍多讀為[k],但“蝸”卻成了零聲母字。天水方言里“蝸”[kua51]完整地保留了中古音。
表彩虹義的“虹”字,其韻母主體在隴右方言里實際發(fā)音并不是普通話里的[u?],而是[a?],如天水方言里讀音為[? i a?55],在通渭等地方言里發(fā)音為[ka?55],聲、韻母都出現(xiàn)了變化。根據(jù)《古今字音對照手冊》(丁聲樹,1981)“虹,古巷切,江攝開口二等去聲絳韻見母”,漢語拼音注音為“gàng”,[5]這與隴中片方言里通渭等地的發(fā)音一致,也與天水方言里的韻母主體一致,映證著其中古音印跡。“虹”讀音的聲母從通渭到天水由[k]演變發(fā)展為[?],北京話讀hong沒有受影響,這從一個側(cè)面也反映出了官話方言的影響,顯示著這樣的基本規(guī)律,以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為圓心向周圍邊緣地區(qū)的輻射性擴展過程,越靠近圓心,方言受共同語的擠壓越大,方言自身成分特別是底層的成分失落的越多,同時接受的新成分越多。
方言和共同語融合的過程本身就包含了方言趨向共同語這樣的權威語言發(fā)展的基本走向,大半個世紀以來,特別是在工業(yè)化、城市化中經(jīng)歷的近40年來,共同語的普及速度超過了以往任何時期,普通話的影響越來越大,使用人口越來越多,使用范圍越來越廣,而方言的生存環(huán)境逐漸弱化,使用范圍將日漸縮小,這在客觀上加速了方言向共同語的融合。隴中片方言同樣也擺脫不了這種窘境,具體體現(xiàn)為:(1)方言語言環(huán)境的萎縮。隨著工業(yè)化城市化的發(fā)展,人員異地流動頻繁,方言繼退出政治生活后正逐漸退出經(jīng)濟生活和文化生活,普通話甚至進入了方言最后的活動空間家庭生活,受經(jīng)濟社會日益發(fā)展所帶來的沖擊,方言使用走向萎縮已是不爭的事實。隨著普通話教學壟斷,方言使用的語境范圍,一代人比一代人窄??梢灶A想隸屬于中原官話的隴中片方言總體上與普通話非常接近,假以時日,將出現(xiàn)隴中片方言的普通話化潮流。(2)語言社會心態(tài)。語言使用者的社會心態(tài)直接影響著語言選擇,并最終影響語言發(fā)展變化的過程。在方言運用中更多的人認為方言是地方閉塞和落后的標志,特別是受曾經(jīng)的兩元化體制根深蒂固的影響,人們往往羞于自己農(nóng)村人的身份,認為說方言不時尚、很土,特別是年輕人,外出交流中在思想上排斥自身的方言而不愿意說方言。(3)年輕一代疏離。語言社會心態(tài)直接影響方言使用人群的結(jié)果就是年輕一代疏離方言,方言使用很可能會在一代人身上出現(xiàn)斷層,在方言區(qū)年輕一代普通話的使用熟練程度與方言相當甚至超出方言這是不爭的事實,有些年輕父母有了孩子之后,多用普通話和之進行交流,這直接影響到這些小孩子方言的習得。
綜上,隴中片方言面臨的使用萎縮的窘境,從橫向來看,方言遺存的古音成分多存留于年紀較大的人使用的老派方言里,隨著年齡降低,方言使用者的語言成分里古音存留成分隨之減少,漸次遺落;從縱向來看,老派方言的使用者總是呈現(xiàn)“年輕化”的趨勢,一直處于“更新”的狀態(tài),在此進程中,方言遺存成分的遺落是必然的趨勢。隴中片方言里古音成分失落,萎縮,主要體現(xiàn)在:
(1)含有古音成分的方言詞匯被權威語言詞匯替代。如“腔[k?a?211]”“虹[ka?55]”“蝸[kua51]~?!薄胺闧p???211]”等含有遺存古音成分的方言詞現(xiàn)在多數(shù)情況下己分別被普通話的“胸膛、彩虹、蝸牛、碰上”等詞匯代替,這樣隨著方言原有詞匯的被替換,古音成分也就隨著原有詞匯的失落而消失了,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方言語音的純正性,使得方言語音詞匯走向衰微。
(2)曾經(jīng)大面積存在的方言語音趨向權威語言語音,年齡越小,影響效果越顯著。比如在隴中片方言區(qū)域曾經(jīng)成片存在的全濁聲母送氣現(xiàn)象,遇、止二攝混同現(xiàn)象,“支微入魚”現(xiàn)象現(xiàn)已大為改變,基本上已靠攏漢語普通話;果攝一等見系聲母字和山攝、宕攝開口一等入聲見系聲母字韻母[u?]多改讀為[?]、曾攝開口一等聲字在幫系、端系、見系溪聲母前韻母發(fā)音[ei]多改讀為[?],止攝開口三等幫組聲母字韻母發(fā)音[i],改讀為今漢語普通話里話韻母發(fā)音為[ei],蟹攝合口一等字在端系聲母前韻母發(fā)音[uei],改讀為漢語普通話的發(fā)音[ei]。
(3)呈零散狀“點”特征散布的古音遺存基本已改讀為漢語普通話的發(fā)音。如“也”、“做”、“措”等字。
中原官話隴中片為中華民族文明源發(fā)地之一,從地域上看是對古隴右地域的歷史繼承,其方言本身是隴右文化的重要內(nèi)容和載體,在其形成演變的歷史進程中,形成了存現(xiàn)于現(xiàn)代隴中片方言中的古音成分遺存,是語音古今變異的活化石。其蘊藏的歷史成分,記錄了地方歷史文化發(fā)展的足跡,是一種文化傳統(tǒng)認同的方式,屬于寶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普通話的推廣和人口的頻繁流動,隴中片官話在現(xiàn)代化的浪潮中逐漸萎縮,面臨著嚴峻的生存環(huán)境,方言中存在的古音成分遺存失落或瀕危絕滅,對此我們有必要去研究如何在方言保護與現(xiàn)代化進程的矛盾中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為方言留下一片生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