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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耶,悲耶

2018-08-27 10:47李舜華
中華活頁文選·教師版 2018年6期
關鍵詞:石猴李贄孫悟空

李舜華

《西游記》充斥了佛光道影,然而,我們發(fā)現(xiàn)小說始終不過是一部對世俗人生的哲理思考之書。三教歸心,實際是以“心”為核心,從主體出發(fā),來探討大人關系,探討個體在宇宙間的存在及其意義。這一思考主要是由“心猿”孫悟空來完成的。人們已逐漸發(fā)現(xiàn),孫悟空從大鬧三界到取經證佛,從心猿的放縱到約束,實際反映了人類從童年到成年的心路歷程。然而,人們在提及這一歷程時,多是從形象內涵來籠統(tǒng)地加以概括。至于它怎樣從最細微處支配了小說的結構,又折射了怎樣的時代意蘊,卻往往忽視,甚至單純地視為一則浪漫主義的喜劇。究竟是喜是悲?這里,我們將所謂心路歷程置于小說的整體結構來探討,并在與同時代文本的比較中界定它真實的文化內涵。

一、心生種種魔生

孫悟空的心路歷程與宋明心學密切相關。令人驚異的是,小說以此建構了一個十分精致的寓意結構,它幾乎支配了小說的每一個細節(jié)與整體構成。

宋代心學大師陸象山說:“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比虤w心,即是以一心為本體,去探討個體的宇宙存在;因此,小說一開始就將孫悟空的出生與宇宙的生成聯(lián)系起來。

小說開卷,首先以神秘的術數(shù)構建了一個創(chuàng)世神話。以干支作大地紀年,從渾沌到天地分,再到陰陽交匯,“萬物化生”“三才定位”(三才指天、地、人)。這里顯然已摒棄了盤古開辟、女媧造人等早期神話,而有著鮮明的道教意味與理學色彩。接著,又由世界分成四大部洲,迤邐說到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山上的仙石。這一仙石以周天度數(shù)的三丈六尺五寸高與天相感,以二十四節(jié)氣的二十四周長與地相通,最后以九宮八卦的九竅八孔——“此說心之始也”(李贄評)——與人相應。敘述者一支筆上下馳騁,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千折百回,最終歸結到仙石迎風化為一石猴。由此產生的石猴,顯然寄托著人類對童年——原始生命的凝想。

1.無善無惡任天真

一開始,石猴混跡于群猴之間,逍遙散誕;接著,被尊為王,領導群猴序齒排班,分配了群臣佐使,“不伏麒麟轄,不伏鳳凰管,又不伏人間王位所拘束”,彼此“合契同情”“享樂天真”。以石猴為首的群猴世界,在渾沌中勾勒了老莊、孔孟所設想的人類童年的黃金時代。

王陽明心學認為“無善無惡為心之體”,禪宗《壇經》也道:“性中不染善惡。”無善無惡即渾沌。對整部小說來說,石猴一出世就意味著心猿的產生,潛伏著對天地秩序的威脅。它“眼運金光,射沖斗府”,一時竟驚動了天地秩序的執(zhí)掌者玉皇大帝。但這一威脅尚是潛在的,很快金光潛息,初生的石猴首先呈現(xiàn)出一種無善無惡的渾沌狀態(tài),不知喜不知憂,所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一回),只一味地精游玩樂、受享生命。

2.生死事大

一天,美猴王忽然在喜宴中煩惱墮淚:“今日雖不歸人王法律,不懼禽獸威服,將來年老血衰,暗中有閻王老子管著,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間。”(一回)“有善有惡謂之意之動”,對于石猴來說,真正的“心生”至于“魔生”正是在這一喜宴墮淚中萌芽的。

石猴突然悟到了歲月流逝、死生有年,心便由渾沌走向開明;而智識一開,善生惡死,便有無窮無盡的煩惱。“釋氏以人生天地間,有生死,有輪回,有煩惱,以為甚苦而求所以免之……故其言曰生死事大?!保ā断笊饺肪矶┧臒乐苯釉从谝环N本能的生命意識,它意識到了自身的存在,意識到了生的喜悅;然而從歲月流逝中,它又意識到了死的悲哀,意識到了個體在宇宙間的渺小,所以它立志要“不生不滅,與天地山川齊壽”。孫悟空自號“齊天大圣”,其實也源于這一生命意識。

為了學長生不老,石猴遠涉天涯,終于在西牛賀洲拜須菩提為師。對須菩提又談禪又談道標舉三教合一,人們解釋紛繁。實際以生命意識來看卻十分自然,也即李贄《三教歸儒說》所說:“儒、道、釋之學,一也,以其初皆期于聞道也?!边@一西行求道可以說是后來西天取經的預演,都象征著對一種人類精神境界的追求。悟得生死,只是心意初動;有善有惡,卻可為善也可為惡。孫悟空一心在“長生不老”,最終得祖師傳授內丹秘訣和七十二變化等等——此后得以大鬧天宮、西天除妖的資本皆拜這一念所賜。

孫悟空學道后,是為善呢?還是為惡?

3.心生種種魔生

須菩提祖師逐悟空下山時,預言道:“你這去,定生不良?!惫?,此一去,孫悟空鬧了龍宮,打了冥界,最終鬧上了天庭,扯旗立幟,與玉皇作對。不過,從開始到結束,孫悟空始終不是自覺的,而是自發(fā)的。

孫悟空回山后,與子孫團聚,其樂無窮。一日又慮(心又生,魔障又起):“我等在此,恐作耍成真,或驚動人王,或有禽王獸王,認此犯頭,說我們操兵造反,興師來相殺,汝等都是竹竿木刀,如何對敵?!保? 回)于是,赴龍宮借定海針,于冥界勾生死賬,在孫悟空不過是任性而為,小小打擾怎么算鬧呢?因此,玉帝一招撫,孫悟空便歡歡喜喜、勤勤懇懇地當了弼馬溫。一日“歡飲之間”,猴王忽然問起官階——心念又起——聞知自己不過是一介馬夫,惱玉帝渺視自己,這才怒下天庭。此后,也不是主動與天庭較論,而只是自扯旗號而已。玉帝征剿不得,又行招撫,封為“齊天大圣”,于是皆大歡喜。后來,孫悟空因蟠桃會未被邀請,不忿之下,混入會中,偷吃了仙桃仙酒,又偷了老君的金丹,一時畏罪逃下天庭。孫悟空原想關起門來,自在為王,但在玉帝天羅地網的逼迫下,終于喊出了“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達到了叛逆的頂峰。

可見在孫悟空,始終沒有什么野心、妄心、不良心,有的只是自在心,由此產生的自尊心、好勝心、利名心,這一切都源于對個體存在的重視。孫悟空是天生成的一段真性情,喜歡無拘無束,卻對等級尊嚴沒有什么概念,對玉帝也不過是唱個諾而已。實際,他對自己的官階并不如何重視,所以得個有名無祿的齊天大圣也心滿意足,“但只注名便了”,使天地間知有我一人耳。但玉帝等人恰恰沒有重視這一個體的存在;同時,孫悟空的自在心與自尊心種種,在他們看來,正構成了對天地秩序的一種威脅;于是,從一開始就試圖收服。然而,玉帝的行為卻推波助瀾,正是在個體與社會、反秩序與秩序的不斷沖突中,孫悟空越鬧越大。

最后,還是佛法無邊,將孫悟空壓在了五行山下。于是,玉帝殿上眾仙奉佛,喜慶“安天大會”。

二、心滅種種魔滅

“五行山下定心猿”,但這一定,不是真定,無論玉帝的兵力、如來的法力,都只是外在的強制力。心生種種魔生,那么,只有心滅才能種種魔滅。大鬧天宮不過是一個引子,此后,小說用了整整八十二回來寫西天取經,即“心猿歸正”的艱難歷程,書寫生命如何在自我約束下走向生命的圓熟。

1.菩薩、妖精總是一念

在西天取經途中,孫悟空主要的職責與最大功績是除妖。這些妖怪擔負著什么寓意呢?

我們首先聯(lián)想到孫悟空的命名,“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蔽蚩帐且粋€佛教意味很濃的名字,它意味著悟到一切欲望皆空。孫悟空剛皈依佛門,便一棍掃除六賊。這說明西天除魔,除的正是心中魔。西天取經在一開始就成了一則寓言。

此后的妖魔有著濃重的道教氣息,大體可分為兩類:一是退居山林、自在為王;一是混跡朝廷、篡奪王權。中間又混雜著情愛故事、對長生不老的癡想等。個體欲望的膨脹,同樣來自于對個體存在的重視,它構成了對現(xiàn)存秩序的直接威脅或潛在威脅。這令我們直接聯(lián)想到孫悟空的大鬧天宮。因此,在小說的敘述中,妖魔與孫悟空有著密切的關系,甚至是他當年的結義兄弟,如牛魔王;而關于黃風怪的曾經大鬧天宮更幾乎是孫悟空的一個翻版??梢?,西天路上的大小妖魔大抵是人類內心欲望的放大,它們的故事與孫悟空大鬧天宮一樣,同屬于“放心”之喻。

而西天取經除妖便是“收放心”之喻,也即約束個體欲望的恣肆。李贄評道:“定要做齊天大圣,到底名根不斷,所以還受人束縛,受人驅使?!保ㄋ幕兀┪魈烊〗?,包括一路降妖除怪、爭強好勝,在孫悟空還是好名,最終也被封為斗戰(zhàn)勝佛。正如唐僧四十八回所說:“世間事,惟名利最重,似他為利的舍死忘生,我弟子奉旨全忠,也只是為名,與他能差幾何。”這里,唐僧將自己與商人相比,由此看來,他們也是空而不空。偌大一個清凈佛門,怎能允許欲望存在呢?仔細來看,以如來為首的西方世界并非是純粹的宗教象征,它實際與玉帝攜手,共同作為社會秩序的維護者存在。西天取經將個體生命納入對某種特定信仰堅韌不拔的追求——這一追求是為維護社會整體秩序而設的,人也因此獲得了自身的社會存在。人的個體存在與社會存在實為一身之兩面。人是個體的人,更是社會的人,俗話說:“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大鬧天宮與西天取經實際代表著生命進程從童年到成年的兩個階段。西天取經也不是真的要滅一切心,悟一切空——那樣的話,它就成了《心經》的機械圖解——而是試圖將個體欲望導引上正途,納個體于社會之中。它滅的只是“惡心”“魔心”。

《西游記》中的個體存在與社會存在大致是以神(佛)性與魔性來隱喻的。取經路上的妖魔不僅與老孫有親,而且大多與天庭或佛門有親。于是,為欲所障,偶然下凡,又重返天界,幾乎成為每一個妖魔故事的敘述結構。它們大抵象征著修行途中的昧心狀態(tài),而與得成正果的神佛相對。

也是在孫悟空第一次降妖,便借觀音之口指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十七回)菩薩妖魔不過是一身之兩面,一念為惡則為妖魔,一念為善則為菩薩。

2.二心之爭

孫悟空在五行山下,歷盡五百年風霜后,幡然感悔,情愿修行。知善知惡可以是一霎那的事;然而,真正要做到為善去惡,卻是一個漫長的心路歷程。這一歷程在小說中深化成歷時十四年、行程十萬八千里的西天取經。取經途中,魔性的誘惑或者說放縱欲望的誘惑處處可見。妖魔的世界,不僅是欲望的世界,而且是有情的世界、自在的世界。紅孩兒被觀音收做善財童子,是得了正果;但羅剎女想的是“我那兒雖不傷命,再怎生得到我的眼前”(五十九回),如意真仙想的是“我舍侄是自在為王的好,還是與人為奴的好?”(五十三 回)。他們或者以人間情感,或者以個體自在否定了佛門正果。甚至取經隊伍也常動搖。唐僧因路途遙遠、妖魔眾多,每起思鄉(xiāng)之念;豬八戒更動不動就喊回高老莊當女婿去。這中間倒是孫悟空堅決,八戒、沙僧的皈依都是觀音的勸化,只有悟空是主動提出修行。即使如此,在西天取經中,心猿的收與放仍然經歷了三次反復。

第一次,孫悟空剛從五行山下出來,心里還是有點想“重整仙山”,拾起舊日的自在,只是答允觀音在前,得唐僧解救在后,這才皈依;所以,一與唐僧小小沖突,便一怒東回。在東海龍王那兒抱怨一通,得龍王一句“不可圖自在,誤了前程”勸語,又自行回到唐僧身邊。

第二次,唐僧不識妖精,只惱孫悟空三次殺生,而一怒逐徒。孫悟空一回山,便作法殺人,“大圣按落云頭,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我跟著他,打殺幾個妖精,他就怪我行兇,今日來家,卻結果了這許多獵戶。”這一鼓掌大笑,可以想見當時孫悟空擺脫約束后,心中是十分舒暢?;孛盎ü饺貉哿x”就明確點明了孫悟空為求正果之余,不堪約束,渴望放縱的一面。

第三次,孫悟空因打殺草寇,再次被逐。這一次,他沒有回山,而去到觀音處等待唐僧回心。這里,孫悟空似乎奉佛之意更為虔誠,但接著卻發(fā)生了“真假美猴王”的故事。六耳獼猴是作為一種潛意識出現(xiàn)的,它流露了孫悟空對師父的種種眷戀與怒怨之情。這一次,一直鬧遍了天宮、冥界,整個乾坤大亂。

三次放逐顯然過錯并不在于孫悟空。孫悟空一意求經,對師父忠心耿耿;但恰恰是唐僧,總是聽信讒言,動不動就念緊箍咒——緊箍咒成為一種強制性的約束力,成了孫悟空無法擺脫的煩惱。在不堪約束時,重返花果山、打倒唐僧,種種欲望便悄然起了。

孫悟空的三次反復,都隱喻著人心中“神性”與“魔性”之爭。尤其是第三次,小說直接把它稱為“二心相斗”,并把一心以外的異心明白說成是攪亂宇宙的妄心。盡管六耳獼猴已被孫悟空打死,但已泄露了人們徘徊于放縱與約束之間的困惑。直到取經成功,孫悟空還念念不忘緊箍咒,“脫下來打得粉碎,切莫叫那什么菩薩再去捉弄他人”。大概想起前情,還心有余悸。

關于西天取經,我們首先應該肯定,小說是把“收放心”作為生命最高境界的,這是前提;同時,由放心到收放心,生命的成長需要一系列的代價。

三、自在與成人

悲劇只是暫時的,孫悟空最終以喜劇的結局完成了心路的歷程;另外,我們也可以說,盡管孫悟空以喜劇的結局完成了心路的歷程,卻掩飾不住其中的悲劇色彩。二心相爭,究竟誰勝誰負。從小說本身來說,或者說從哲理化的人生角度來說,也許可以說靈山證佛的歡樂足以抹去所附著的各種對佛教的不恭、對金箍的詛咒,而所有的懷疑、煩惱至于苦痛都只是成長的代價。然而,如果復原小說創(chuàng)作時的社會文化背景,《西游記》所構建的只是一個空中樓閣而已。

《西游記》一般認為創(chuàng)作于嘉靖末至萬歷初年。這一時期,或者追溯到更早的弘治、正德時期,應該承認,中國社會發(fā)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變化。隨著市民文化的日益擴張,以陽明心學為發(fā)端,掀起了一股具有近代意義的思想狂飆。所謂“陽明心學”很可能只是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它指代著當時人們心里醞釀已久的思想傾向。簡單來說,隨著市民階層的壯大,新興市民思想逐漸抬頭,他們試圖以自己的欲望與原則來重構歷史秩序;這樣,與維持原有秩序的以儒家為標簽的傳統(tǒng)思想之間,在交融的同時,便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沖突。新興思想中的自我意識與個體欲望具有不可阻擋的誘惑。然而,儒家思想作為中國文人千年來所信奉的精神支柱,它所喚起的社會責任感仍然具有存在的價值;它并與市民階層的發(fā)跡變泰的欲望相糾合。這樣,二者的沖突在哲學領域中便衍化為人個體存在與社會存在的矛盾。

另一方面,這一沖突直接與政治相聯(lián)。元末,朱元璋、陳友諒、張士誠等俱起于布衣,角逐中原。最終朱元璋一統(tǒng)天下,建立了明王朝,卻是與依賴德士、以儒家思想為號召相關的;此后,進一步假借儒學,建立了高度集權的封建政治思想專制,同時又忌殺功臣。人們在歡呼漢人一統(tǒng)時,卻無法忘記這一血淋淋的現(xiàn)實;人們在為明代集權兢兢業(yè)業(yè)地添磚加瓦時,卻又追想了當年英雄逐鹿時個性生命力的恣肆。弘治,史稱“弘治中興”,在這前后,尤其是在這之后,社會危機不斷顯露:內閣傾軋、藩王作亂、農民起義、市民暴動、倭寇猖獗……王陽明正是在平定寧王之亂及各地農民起義之余,認為“平山中賊易,平心中賊難”,遂起而倡導心學,目的顯然是在于治心以維持家國秩序。然而,陽明心學力圖維持的已偏向一種精神上的家國秩序,至于現(xiàn)實中的明代封建政治卻已是大廈將傾了。正是政治現(xiàn)實的失敗,使自明朝建立以來人們即奉為圭臬的精神支柱——儒學產生了嚴重的危機,心學中潛藏的對個性的追慕便空前地高漲起來。嘉靖時,異端之尤者李贄大膽肯定人欲,鼓吹“童心說”;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李贄,卻始終聲稱自己是一個孔子的追隨者。他的獄中自殺,也許只是以最后的平靜來結束一個因畸變而痛苦的心靈。李贄死于萬歷三十年(1602),此后,袁中道在《李溫陵傳》中高度評價了李贄的精神,卻又列舉了種種不可學之處。袁中道等人承受了因徘徊于傳統(tǒng)與新興之間而裂變的全部壓力,在不堪負載后倉惶逃亡,他們對個性的發(fā)揚,不再有李贄矛盾中的抗爭,而多少成了生活的一種潤滑劑。

由此,再來看《西游》徘徊在個體與社會、放縱與約束之間的困惑,也許會獲得更深一層的體會。我們很快想起另一部奇書《水滸傳》。孫悟空從大鬧天宮到皈依佛門,此后的西天取經,降除的恰恰是當年與自己稱兄道弟的妖魔;水滸英雄從梁山聚義到朝廷招安,其后征討的也是與自己當年同類性質的外邦(大遼)與義軍(方臘)。二者是驚人的相似。早期研究中就有《西游》為《水滸》“翻版”一說,認為二書都反映了市民階層反抗的不徹底,而最終得出“投降”說?!端疂G》中的梁山泊以“義”為締結,勾勒了一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自在生活,梁山作為放縱個體欲望的隱喻與花果山其實是一致的。但顯然梁山聚義,并不利于實現(xiàn)眾英雄搏一個前程的欲望——所謂前程,即邊庭立功,它糅雜了封妻蔭子與盡忠留名(個體與社會)的兩種因素??烧邪埠蟮倪呁チ⒐?,卻掩飾不住離開水滸后備受約束甚至兄弟凋零的悲涼。《水滸》最終以功臣受戮強烈質疑了對納入社會秩序實現(xiàn)社會存在的追求。這一追求在《西游》中卻是以喜劇結局完成的。從小說人物來看,唐僧與孫悟空也仿佛是對宋江與李逵的摹擬,前者與后者的關系都是既矛盾又統(tǒng)一,表現(xiàn)了社會人對自然人的約束,成年對童年的抑制。只不過,李逵最終隨宋江而死,而唐僧與孫悟空卻兩相扶持,終成正果。

《三國》是一部必需與《水滸》對讀的奇書。漢末,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劉備起于市井,他以漢室皇裔自居,以曾受獻帝衣帶詔、勤王鋤奸為號,以稱王是為部將所逼為辭,為自己涂上了一層儒家的“仁義”色彩。這一“偽飾”實際說明了市民階層實現(xiàn)自身欲望的一種理性姿態(tài)。蜀國的建立,無疑說明了這一理性約束的成功。然而,小說在欲望實現(xiàn)的巔峰急轉而下,劉、關、張的死亡無不源于個性的膨脹,以及對桃園結義(這一充滿了市民色彩的團體)的承諾。事業(yè)的成功補償不了兄弟凋零的痛苦;而蜀國最后的崩潰,又流露了對放縱自身個體欲望的畏懼?!度龂贰端疂G》在嘉靖時一刊行,便迅速傳播;在它們的影響下,歷史傳奇紛紛出籠。這些小說無一例外地寫成了兩種悲劇,劉備式與宋江式。

由此來看,《西游記》喜劇中的悲劇因素便逐漸浮現(xiàn)出來。例如,第二次被逐,孫悟空一路凄凄慘慘地回到了花果山,見到一派頹山敗景、子孫凋零,倍加凄惶。第三次被逐,悟空進又不是,退又不是,一邊想著“當年弟子為人,曾受那個氣來”,一邊想著“我弟子舍身拼命,救解他的魔障”,“怎知那長老背義忘恩”。兩相對比,越想越屈,于是跑到觀音那“止不住淚如泉涌,放聲大哭”(五十七回),這兩段文字的悲劇氣氛一點都不亞于《水滸》中宋江等人魂聚水滸,訴告徽宗一節(jié)。孫悟空一眾靈山證佛,不過相當于水滸英雄征遼回來,一人未損又大建功勛一節(jié)。假如《西游記》讓孫悟空衣錦還鄉(xiāng),花果山只怕是更加凄涼;那么,功成名就又能如何呢?孫悟空難免不會像宋江那涕淚滂沱。征方臘后,面對他人慶功,宋江卻悲從中來,“當初小將等一百八人……怎知十停去七,今日宋江雖存,有何面目再見江東父老,故鄉(xiāng)親戚?!保ò耸呕兀┯纱藖砜?,《西游記》寓言的局限是非常大的,它回避了一個花果山的存在,孫悟空是孤身一個皈依佛門;牛魔王等也不是他的猴子猴孫;它所構建的只是遠在西天的秩序,是一種純精神上的,它絲毫未觸及位于中心的玉皇秩序。此后《金瓶梅》便迅速墮入了一個空前的荒謬。西門慶積極依附原有政治秩序,在原有秩序內來擴張自己的經濟與社會地位。東京朝圣,無疑說明了這一努力的成功;但極盛而衰,西門慶的死亡卻在于對個體欲望的極端放縱。

新興市民思潮在試圖匯入傳統(tǒng)儒家思想,以獲得自身的一席之地時,卻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征遼回來,宋江親自上五臺山向智真長者詢問休咎,以為“前程事小,死生事大”,小說以一種獨特的智慧,領悟到了“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的悲涼。成人與自在一語以及“問休咎”模式,反復出現(xiàn)在《三國》《水滸》與明嘉靖時期的小說中?!段饔斡洝匪^的喜劇結局不過是暫時的逃避,小說在字里行間,不可避免地觸及到了喜劇中的非真實因素。

四、子系嬰兒

盡管《西游記》有著種種的不真實,卻仍是一則充滿了浪漫色彩的喜劇性寓言。只是,該書真正的喜劇色彩,并不來自于安天大會或靈山證佛,它恰恰來自于孫悟空天真未鑿、率性而為的個性魅力。

孫悟空是一個天地生成的石猴,它總是一派猴頭猴腦、猴腔猴調,又促狹、又頑皮,就如孩子一般,充滿了令人捧腹的喜劇色彩。正如李贄所評:“描畫猴處,都是匪夷所思?!保ㄆ呤寤兀O悟空成為李贄“童心說”的直接演繹。

第一回,須菩提為石猴取個姓氏:“子者兒男也,系者嬰細也,正合嬰兒之本論。教你姓孫罷?!崩钯椗溃骸凹词恰肚f子》‘為嬰兒,《孟子》‘不失赤子之心之意?!痹谛≌f中,孫悟空始終是以“自然人”——也即天地生成的嬰兒——面目出現(xiàn)的。這樣,它對佛道的態(tài)度就跳脫得多,可以嘲佛罵祖,無所不為。這從表面上來看,似乎不是佛門弟子;但在李贄等人看來,率性而發(fā),恰恰是真佛祖。李贄為“魯智深大鬧五臺山”,道:“無所不為,無所不做,佛性反是完全的,所以到底成了正果。”小說對孫悟空也正是沿著這一思路來寫的。

《心經》是理解全書的主線。在第十九回,唐僧虔誠地接受了《心經》,以后也不斷念誦,卻始終不能解得。悟空呢?在烏巢傳經時,只一味冷笑,還搗了他的巢穴,不恭不敬之至;到后來倒是他解得“無言語文字”(九十三回),成了唐僧精神上的引導者。原因就在于悟空作為“嬰兒”,有天地生成的悟性,“真如本性任為之”,故無處不是佛性,無往不是佛理。

“童心說”是晚明思潮中最光彩的一頁。在這里,佛性不過是虛幻的靈光,其中凸現(xiàn)的始終是人的“個性意識”與“自我意識”。不失童心,才能去一切雜想,而生執(zhí)著心,故能執(zhí)著于完善生命的精神悟求。西天取經所構想的是:人由童年到成年,由自然人到社會人的歷程,然則生命真正的圓滿卻在于進入成人社會后,“始終不失赤子之心”。

“子系嬰兒”,賦予了孫悟空以無窮的魅力,《西游記》因此成為一則永遠的童話。

(選自《明清小說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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