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雁
(蘇州經貿職業(yè)技術學院 江蘇 蘇州 215009)
梁乙真在《中國婦女文學史綱》中說道:“婦學而至清代,可謂盛極,才媛淑女,駢萼連珠,自古婦女作家之眾,無有逾于此時者矣?!边@段話恰當評價了有清一代女性文化發(fā)展狀況。而在其中,少數(shù)民族婦女尤其是滿族婦女的詩詞創(chuàng)作,相比前代更是取得了不俗的成就,足以使她們在清代文學,甚至中國古代文學發(fā)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無論從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哪個方面來看,清代都是中國歷史上最復雜的時代。它是新舊社會交替撞擊的前夜,是二百年來北方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士大夫的對立抗爭,是中西思想文化的撞擊融合,這些復雜的思想心態(tài),反映在文學上,就使得清代文學無論在表現(xiàn)社會生活的廣度和表現(xiàn)內心情緒的深度上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特別是在戲曲、小說、民間講唱這些通俗文學方面成就卓著。洪升的《長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協(xié)律定譜,實遠出朱明之上”[1];小說既有《紅樓夢》、《儒林外史》這樣的曠世巨著,也有《鏡花緣》、《聊齋志異》、《子不語》這樣風格迥異卻技巧成熟的長篇。此外,彈詞、寶卷這樣的民間講唱更是廣泛流行,形成俗、雅文學各占半壁分庭抗禮的局面。文學批評的水準也亮目搶眼,顯示出了扎實的學術水平和理性的實證精神。
作為傳統(tǒng)文學主要形式的詩詞雖不如通俗文學成績顯著,也出現(xiàn)了大量的名家佳作,不僅題材幾乎涵蓋了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風格也豐富多彩,尤其是敘事詩詞,在數(shù)量質量上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甚至有“詞的境界到清朝方使開拓”[2]的說法。
然而清代文學畢竟是幾千年中國古代文學發(fā)展的尾聲,它的這種繁榮已不是真正的繁榮,更無法與唐宋文章相提并論,正如有人形容它是“古典文學的回光返照”。但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為整個中國古代文學發(fā)展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卻一直在向前發(fā)展,直至有清一代,可以說是達到了我國古代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巔峰。
我們把少數(shù)民族中女文人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歷史挑出來,作為一個獨立的發(fā)展過程來看,這樣結果就會更明顯:到清代晚期少數(shù)民族女文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尤其是詩詞創(chuàng)作可謂達到了頂峰。
在清人徐乃昌的《小檀欒室匯刻閨秀詞》里,除少量明人詞集外共收錄清代女子詞集九十七家,后又刊刻《閨秀詞鈔》十六卷、補遺一卷、續(xù)補遺四卷,得人五百二十一家。又有胡文楷先生《歷代婦女著作考》中收錄了近四千位女性作家的著作,其中漢魏六朝至明末的只有三百五十五位,而至有清一代竟達三千五百余家,其中就有許多滿族婦女的詩詞佳作。在滿人鐵保編纂的大型詩文總集,如《八旗詩集》、《熙朝雅頌集》等里也收錄了不少八旗閨閣的作品。滿族女文人的大量涌現(xiàn),給我國古代女性文學史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清代文學尤其是詩詞有“中興”之美名,除了數(shù)量眾多、流派紛呈的男性作家群,女性文人的功勞亦不可忽視。尤其是以滿族女文人為代表的少數(shù)民族女性文學成果更是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朝代。這種民族女性文學空前繁榮的局面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清代滿族女文人數(shù)量很多。僅留有詩集存世者有覺羅學誠、納蘭氏、思柏、養(yǎng)易齋學人、蘭軒學人、希光、兆佳氏、顧太清、瑩川、齡文等等二十余位,更多的作品散見于各詩歌總集之中。
二是詩詞創(chuàng)作風格多樣。她們的作品中既傳達出與生俱來的豪氣熱情、堅忍豁達;也流露出清新雅麗和細膩敏感,但總體來說作品風格接近男子,沒有江南漢族女文人的柔美纏綿,“釵翹慷慨,亦有蘇辛之派”(況周頤《小檀染室匯刻閨秀詞序》)。
三是作品內容的深度和廣度都有新突破。清代之前的女性作品大多囿于閨閣之事,而清代滿族女文人筆下的生活與情感有了大大的拓展。有對社會重大事件的關注、有對人格獨立解放的呼吁、有對社會不平的吶喊,生動地再現(xiàn)了滿族女性的精神風貌。
四是詩歌的藝術性有了新高度。滿族女文人大多生活富足,良好的物質保障給予她們充分的學習與創(chuàng)作空間,她們學習掌握并創(chuàng)新運用了各種藝術手段,表現(xiàn)出豐富的創(chuàng)造性。
少數(shù)民族女文人創(chuàng)作水平之所以在歷代文學的“歲之將末”之季出現(xiàn)顛峰,這與滿清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是密不可分的。女詩詞人的大量涌現(xiàn)也與之不無關系,究其原因作者認為有以下幾點:
清代是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時期,隨著滿族地位的提高滿族婦女的地位也有了一定的提高,加之滿族入關取得政權后的歷代清統(tǒng)治者都對本民族的漢文化學習極為重視。努爾哈赤就精通漢學并且能詩善文,后來的康熙、乾隆更是清代頗具詩名的皇帝。此外許多的親王、高官都是學識淵博、能詩善文之人。上行下效,當時滿洲民眾學漢文的風氣盛行。歷代清朝皇帝對八旗子弟的漢文化教育也都很重視:雍正時已建立了國子監(jiān)、八旗官學、八旗宗室學、覺羅學、成安官學、八旗義學等不同類型的學校?!肚迨犯濉肪淼谝话倭景耸恢杏涊d,順治二年:“文官,在京四品以上、在外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俱送一子入監(jiān)詩書”。八旗官學則要求其子弟“二十歲以下,十歲以上,俱令入學肄業(yè)”(《清世宗室錄》卷75)。宗室學順治初年要求十歲以上者俱入宗學。雍正三年又議準“王公、將軍及閑散宗室子弟十八歲以下愿就學讀書者,均令入宗學”(《清朝通志》卷74)。覺羅學要求覺羅子弟八歲以上、十八歲以下俱令入學。雍正元年又規(guī)定八旗內“有家貧不能延師之秀才、童生情愿讀漢書者,令入漢學堂學習?!庇赫曜h準八旗子弟入學可不下限數(shù)額“年二十以下,十歲以上情愿讀書者,俱令入學”(《八旗通志初集》卷49)。雍正七年又為八旗子弟下層家貧不能延師者設立八旗義學,漢軍義學和禮部義學。這樣雍正王朝基本完成了對八旗子弟的教育措施,八旗中上、中、下各層次人員的子弟都有了讀書的機會。大規(guī)模地推行教育,使八旗子弟的文化素質有了普遍的提高,這就為后來出現(xiàn)具有濃厚文學氛圍的滿族家庭提供了條件。這些家庭的子孫輩為了繼承和續(xù)帶書香氣,至孫輩女童也開始延師讀書了。
有清滿族由于文化水平的迅速提高,尤其是處于中上層的滿族家庭更早出現(xiàn)了文學水平較高的文人,處于這種家庭條件下的滿族婦女,耳濡目染甚至從小學習,便也可能成為才華出眾的女文人。清代,可以稱為文人家庭的不勝枚舉。如:兩江總督尹繼善與其諸子慶霖、慶蘭、慶保皆以能詩名;德保與其兒子英和夫妻;鐵保一家;麟慶一家。在這樣的家庭中生長的子女,都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家庭文學氣氛的熏陶和影響,往往都愛好詩文,擅長詩文;而此類家庭為保證其家門楣的書香之氣,大多讓其女童甚至于高等的男女仆役都學點文學。這樣便使清文學世家的女性成為詩人的機會增多。例如有著“清代李易安”之稱的滿族女文人顧太清便出生在一個文學氛圍很濃的世家,其曾祖鄂爾泰及其諸子都善詩文,尤其是鄂爾泰更是學識精深,曾官至保示殿大學士,這些都為她以后的詩詞創(chuàng)作提供了有利條件。另外清代夫婦皆能詩詞之伉儷也不少見,如:伊桑阿與多爾珠夫婦,珠亮與養(yǎng)易齋學人夫妻,嵩山與蘭軒夫婦,鐵保與瑩川等等。顧太清與其夫奕繪便是典型的一對佳偶,吟詩唱詞成為夫妻生活常事,這無疑給女詩人提供了提高其詩詞能力,展示其詩詞才華的環(huán)境。不過言及增加女詩人展示才華機會,夫婦、家庭的詩文唱和遠不如統(tǒng)治者對她們創(chuàng)作重視提供的機會多。
封建社會中婦女一直受到歧視,對她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更是橫加阻礙,稱“女子無才便是德”,偶爾有能賦詞吟詩的女子也僅當清閑的游戲玩一玩?!都t樓夢》中大觀園的中姐妹用吟詩打趣便是例證。正是由于輕視婦女,所以自古至清為世人所知的詩、文并稱的女子幾乎屈指可數(shù),少數(shù)民族中女詩詞人更是鳳毛麟角。然而入清以來自康熙帝始,婦女詩文逐漸受到重視。康熙帝就曾命左都御史揆敘選編自唐迄明的婦女詩作為《歷朝閨雅》幾卷。許多文壇有識之士也提倡女學,他們不僅編纂婦女詩作,而且還親自傳授,如詩人袁枚晚年就大量招收女弟子,這些女子對乾嘉詩壇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因而自清初起,出現(xiàn)的婦女詩作、詩歌總集就越來越多:王端溆編選的《名媛詩緯》,陳雅菘編的《婦人集》,鄒斯漪評選的《紅蔗集》,季嫻的《閨秀初集》,劉云傷選訂的《翠樓集》,范端昂輯錄的《本朝名媛詩鈔》,汪啟淑選輯的《擷芳集》,蔣機秀選編《國朝名媛詩繡鋮》等等。還有一些女詩人自己也編選女子詩歌集如:惲珠編有《國朝閨秀正始集》,其中著錄了佳氏的詩集《兩園詩鈔》、鞏年的《實情草》、冰月的《冷希初稿》(鐵保序)等。女子之間吟詩交往成為一種風雅之事。在這種婦學大盛的社會風氣下,女性改變了“內言不出”的生活,極大推動了她們文學創(chuàng)作的熱情,滿族女詩人的大批涌現(xiàn)便顯得很正常了。
大部分滿族女文人出身都非富即貴,她們由于接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培養(yǎng)了較高的文學素養(yǎng),加之傳統(tǒng)束縛減輕,使她們可以從狹小的深宅內堂走出來,眼界的開闊令她們產生了強烈的自我意識,不再躲在男人的背后成為他們的附庸,渴望展示自己的才華,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例如顧太清在丈夫去世并被遣出府,情感與生活受到雙重打擊,但她在貧困和饑餓面前表現(xiàn)出堅強不屈和敢于自立的性格與民族氣質,寫出“幾欲殉泉下,此身不敢輕。賤妾豈自惜,為君教兒成”的句子。再如佟佳氏在丈夫、婆母相繼過世后,嘗盡世事艱辛,獨立撫養(yǎng)兒女成才。還有瑩川輔佐夫婿鐵保,頗顯韜略。這些滿族婦女,不僅意志頑強,而且關心百姓,對于他們的苦難給予了同情與關懷,留下許多鏗鏘言語。比如顧太清“蓮心苦難除,菱刺利多剖。珍重采菱人,涼風動湖口?!北热绨俦S刑m“丹誠耿耿挽金戈,宋祚雖亡志不磨。青史照人存古道,忠魂猶泣舊山河?!边@種雖為女子卻不輸男兒的氣魄是普通閨閣婦女無法企及的。
總之,清代滿族女性文人不僅人數(shù)眾多,而且她們才華橫溢,深處閨閣卻心懷天下。她們之所以活躍在清代文壇,既有外因的影響,也有內因的推動,成為中國古代文學的一抹靚麗風景。
[ 1]吳梅.中國戲曲概論[ M].長沙:岳麓書社,1998.
[ 2]葉恭綽.全清詞鈔[ M].北京:中華書局,1982.
[ 3]梁乙真.中國婦女文學史綱[ M].上海:上海書店,1990.
[ 4]施淑儀.清代閨閣詩人征略[ M].上海:上海書店,1987.
[5]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6]張佳生.清代滿族文學論[M].遼寧:遼寧民族出版社,2009.
[ 7]張菊玲.曠代才女顧太清[ 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2
[8]張宏生.清代婦女詞的繁榮及其成就[J].江蘇社會科學,1995( 06).
[ 9]張佳生.清代滿族婦女詩人概述[ J].滿族研究,1985(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