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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盛(小說)

2018-07-13 18:04孫魯梅
翠苑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護工監(jiān)護室病房

孫魯梅

1

昨晚,凌晨3點突然痙攣般醒來,在這之前我一直在夢里豐茂的田野和稀疏的農(nóng)舍之間追逐生的出口。睜開眼是一種無意識的躺,慢慢,我聽到自己微弱的呼吸,終究我還是活著回來了。那刻我回頭握了一下熟睡中兒子的手,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從惡夢里逃了出來。

沒有開燈,沿著昏暗的走廊,來到餐廳倒了一杯水,窗外是城市夜里獨有的昏明,比黑暗明,比光明黑,但極其安靜,偶爾我喜歡這份混沌的安靜,在不明不暗里穿越,好像這個世界都是我的,我可以任意使用接下來的所有時間。我慢慢坐進椅子里,長舒了一口氣,拔了拔微弱的心跳就像挑了挑煤油燈芯,讓光亮照進生命。

不知道母親睡得好么,夜里去衛(wèi)生間會不會又不叫醒弟弟。病房的空調(diào)是不是又被某些家屬開到16度?這對剛動完手術(shù)的母親來說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我喝完水,忍住沒給弟弟電話,怕吵醒了他們。應該沒事,應該不會有事,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又去睡下,很快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突然聽到母親撥弄針管碰在病床鐵護欄上的聲音,我迅速爬起身來,可睜眼一看,原來是在家里,驚慌的心跳撞疼了胸骨,捂著胸口又躺下。不過是幾天,我已經(jīng)習慣了夜里這種突然聽到母親有動靜就醒來,不在她身邊反而更睡不好了。閉著眼再沒有睡意,走過的這些天,像夢一樣在腦海里游走,細節(jié)清晰可見。

2

我是母親動手術(shù)前兩天去的醫(yī)院,自以為經(jīng)歷了蹉跎歲月,看穿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可在迷宮一樣的齊魯醫(yī)院華美樓,艱難無助的迷茫感令我禁不住失聲痛哭了兩次。一次是母親被推進手術(shù)室后,一次是母親在重癥監(jiān)護室第二天中午的探視。看到母親因病痛折磨扭曲的臉和散亂的目光,不管我怎么跟她對視,母親都好像看不到我的樣子,眼睛里沒有任何東西,蒼白無助。

盡管醫(yī)生說手術(shù)成功率很高,可我還是無法對手術(shù)前的家屬簽字視而不見??赡苄睦镏?,不會有什么問題,但就是不能控制,我后悔在母親推進手術(shù)室前,沒能在喉嚨里使勁地說出那句話,那時我怕我一張嘴,就只有哭聲,我怕不吉利,我怕讓母親更害怕。可當我被阻止在手術(shù)門外后,我就開始后悔,后悔沒有跟她說“娘,別害怕,我在外面等著你?!?/p>

3

從早晨8點到下午1點20,手術(shù)室外等候區(qū)的人們像一地秋草,茂密得拔不出縫。我擠在他們中間,連氣管也變得狹窄,睫毛一直被露水打過一樣濕著。盡管我知道在不遠處的等候區(qū)蹲著的父親根本就看不到我,但萬一呢,那樣他豈不是更難受。我被人海推著,忽東忽西,但我仍然站立著,并且豎起耳朵,聽播音室里每一個病號的名字。喊到的就意味著手術(shù)完畢,家屬準備接應。

每次看到從手術(shù)室推出病人,我的心就跟著收緊一次。若是看著家屬們心疼得掉淚,那時我就別過臉,低下頭,默默痛快地跟著淚流滿面。5個多小時心快被磨空了。有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突兀在我眼前。他是擠過人群找到我的,他說,他是一個人在等。聽得出他的無助和焦慮。他說,我們都在心外科8D病房區(qū)下來的,在那我看到過你。做手術(shù)的是他妻子,心臟長了瘤子,比我們早來半小時,可是一直還沒出來。他一直在說,我一直在看。一米八的大個子,頭發(fā)稀長,逆光中他整個像一面長了荒草的土墻,立在我面前。我確定,腦海里沒有他的印象,但我與他就此迅速建立了并肩作戰(zhàn)的盟友關(guān)系。

我們倆估摸著時間擠在人群的前面,他就站在我身邊,兩手不斷在胸前交錯著來回換,好像兩支胳膊有些多余一樣。他在人群里給我留下足夠的空間,我不再被推來搡去。我抱著圍在腰上的薄被,但依然發(fā)抖,緊張讓我渾身冷。我倆的頭每秒一前一后交替著探出身子來。每推出一個病人,我們都會看對方一眼,用眼神交換一句話:“這是不是你家屬?”

不過很可惜,我只是蹲了蹲休息了一下,只聽到他說了一句,“出來了!”再一抬頭,就錯過了他跑過去接應妻子的情形,瞬間我就找不到他的蹤影了。后來才知道他去了8D病區(qū)的監(jiān)護室,妻子當時推出手術(shù)室直接進到門口電梯里了。沒有他我突然顯得孤立無援,從岸邊被推到了人海里。

4

手術(shù)室對面的這個重癥監(jiān)護室離手術(shù)室大約20米,這是一段連接生死接力最近的距離。等護士大聲喊母親名字讓家屬接應時,已經(jīng)又過了半個小時,那時我只剩下機械式的俯沖,沖出人群,腦海里一片空白。我迅速跟著醫(yī)生、護士推著手術(shù)床跑,20米一瞬間,我僅僅看了一眼還在昏迷狀態(tài)中母親蠟黃的臉。在進重癥監(jiān)護室之前,我才有意識地迅速扯了一把白色被單,蓋了一下母親露出的小腿,回過頭,父親正拾起那個被我扔掉的小薄被。

醫(yī)生出來時說,手術(shù)很順利。那刻我依然慌亂得不知道怎么辦,在準備送進重癥監(jiān)護室的物品上寫母親名字時,我的手抖得寫不出橫平豎直,我把母親的病床號16寫得糾結(jié)成團,父親蹲在我身后說:“別著急,別著急。”在為母親遞進生活物品時,我端著盆子不愿意給護工,只是希望能通過那條幽長的通道看到剛被推進去的母親,或者哪怕只看到病床的位置。但通道太長,護工又是半掩著門,我什么也沒有看到,除了一片手術(shù)室里獨有的別樣的水湖藍。當重癥監(jiān)護室厚重的門被掩得連個縫也沒有時,我才茫然地環(huán)顧了四周,看著站滿、坐滿等候區(qū)、樓道、過道和電梯口通道的家屬們。這仿佛不是我存在的世界,它讓我喘不上氣來,卻又必須喘著,并不得不跟所有人交換著焦慮、恐懼、慌亂、悲傷或者安慰,它們不停地在我們的喉嚨里呼出吸進,吐納出一幅與“華美樓”這個名字背道而馳的壓抑氣氛。我捂著胸口跑到二樓衛(wèi)生間捧著臉放聲大哭。

5

在這里,白天你會看到烏壓壓的人墻堵住你的視線,晚上則又是一片烏壓壓的人,橫七豎八睡滿了地面,堵住人行通道,堵住樓梯口,把人心堵得生疼。

我跟弟弟夜里睡覺的地方是在電梯口通道的墻邊,長一米半左右的地方,它原來的主人,因為病人轉(zhuǎn)出了重癥監(jiān)護室而讓給了我們。這個位置算是不錯的,因為離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很近,約有兩三米,這樣感覺母親不會孤單,或者說我心里就沒那么空。在重癥室有病人的家屬都不會睡到遠處,有的沒地方夜里甚至就半蹲半躺地靠在電梯口墻邊上。深夜戴著口罩的護工偶爾會用口齒不清的口音喊病人床號,跟家屬說明情況。夜里我們都會被驚醒三四次,往往一聲喊叫,全體都會跑過去,唯恐喊的是自己的親人。在這里,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在所有驚慌的人當中,只有我們對面的小夫妻顯得比較坦然,從來不會在半夜里聽到喊叫就慌張地爬起來。

這是東營的一對八零后小夫妻,病人是男方的爸爸,心臟做了5個支架,花費了大約40萬。不過,看樣子他們家還是很殷實的,買飯菜都比較講究,打包過來或者外賣,便宜的不買;墊子上的被褥更講究,厚、軟、精致。兩個人在這里的生活看上去比那些愁眉苦臉的人愜意得多。他們說,只要不是治不了的病,就應該高興。每次送飯,都是兒媳婦一手準備的精致又有營養(yǎng)的飯菜,如果沒有米湯,他們會給老人準備一瓶牛奶,就連沏奶的水都是從超市買的。他的父親就住在重癥監(jiān)護室一個普通病房里,治療費要高于其他普通病房,但他們覺得安全、省心就好,這也是他們夜里睡得安穩(wěn)的原因??磥斫?jīng)濟狀況的不同造就了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的不同,他們的樂觀感染著我們周圍的一群人。所以,在睡覺之前,周圍的人喜歡拿著馬扎堆在他們跟前聊天,愁眉會有那么一刻舒展開,心妥帖得好像這不是在醫(yī)院,而是在誰家拉家常,即使只是暫時的。這對小夫妻就住在我的對面,中間兩米的距離,坐滿跟他們說話的人。我經(jīng)??恐鴫ψ趬|子上,聽他們說話,一言不發(fā)。

6

夜里我們都展開墊子,中間只有五六十公分的走道,多虧深夜走電梯的人少。從病房里帶出來的暖壺和生活雜物,一袋子一袋子地堆在我們的墊子邊上,這也算是與前后鄰居的界限。守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的我們,不管來自哪里,因為共同的目的,我們也像家里人一樣,互相幫襯。先來的會安慰和提醒后來的,因為都是心外科,前后三兩天的都在病房區(qū)見過面,所以更近一些。在彼此不斷的鼓勵下,在每次探視后不斷好轉(zhuǎn)的情況中,我們甚至逗引起那個據(jù)說在走廊里住了很長時間的多動癥女孩。

聽說,她的母親是帶著她來醫(yī)院看病的,沒有錢住賓館,她就一直跟守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人們住在這里。她們的東西很少,只有兩個袋子,一個袋子裝滿一疊拍片的檢查結(jié)果,另一個袋子裝著幾包餅干和衛(wèi)生紙。地上是一張一米的爬爬墊,和一張毛毯。她母親看上去得有40多歲,穿著醬紫色上衣和黑色的褲子。孩子睡著的時候,她會把孩子的手放在手里抓著,靠著白墻出神地看著對面的白墻。

女孩5歲,長得瘦小,長長的頭發(fā)扎著馬尾,鵝蛋的臉白皙,但無光。眼睛大大的,高興了大笑,不高興了大哭,說話含糊不清。她只要醒著就不停地跳,咿咿呀呀地吵,到處跑,時常做出很危險的動作,她母親不停歇地跟著。

那天我正在低頭看手機,她跑到我跟前踩了一下我的腳,然后又打了一下我的頭。其實并不疼,女孩子的胳膊太細了,根本沒有多少力氣。我想抓住這個孩子的手,拉到我懷里跟她說會話,可她母親緊跟著跑過來呵斥她,想把她拖走。我趕緊說,“沒事的,沒事的”,我笑著,盡量向著女孩更溫和討巧地笑著。其實我很想跟孩子說說話,看到她有時候就會產(chǎn)生那樣的欲望,試圖走進這個孩子的心里,或者讓她到我心里來。我多希望我能讀懂她,或者讓她可以讀懂我。我要告訴她,她要怎么做才能讓她母親放心地老去。

女孩子最終還是被她母親拉著胳膊扯到一邊了,她“啊啊”地叫著,像哭,跺著腳,揮舞著胳膊。我放下手里的包想過去抱抱孩子,是我的錯,我惹哭了孩子??蓻]等我走近,孩子在母親的安慰下,又高興地唱起來了,還一邊唱一邊跑向走廊的盡頭。我拿著包沙琪瑪,想跟過去,她母親笑著向我點頭,擺擺手,“謝謝,不用,孩子不吃?!比缓笕プ匪暮⒆恿?。

女孩在人群里,歪歪斜斜的,就像一只剛學會飛的燕子。在這時間不是流水,而是磐石的日子里,在這沉悶焦慮的人們的心里,我看著那個快活飛舞的孩子,靜靜流下眼淚來。

7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在這里沒有比活著更具有意義的。白天的時間我們一般就這樣蹲守在一起,看每天二三百臺手術(shù)的進出、焦急等候的人墻、悲傷的眼淚,然后紅著眼圈討論、比較各家病人的情況及花費,羨慕并祝福轉(zhuǎn)出重癥室的朋友。無論有錢沒錢,有權(quán)沒權(quán),我們都如螻蟻一樣趴在這扇厚重的門前祈愿上天,鳳凰終究會涅槃重生,病痛應該一去不復返。

母親是在我中午買飯回來時,轉(zhuǎn)出重癥監(jiān)護室的,沒來得及跟“鄰居們”打招呼,只聽到他們說,替我們高興,以及說東西都放這里,放心吧,我們給你看著,我甚至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那些熱心的鄰居,就推著母親的病床上了電梯。不過是四天三夜,我們彼此就已經(jīng)完全信任和理解,并產(chǎn)生了相互依靠。我放在那里的東西是弟弟取來的,直到母親出院,我便再也沒見過他們。其實,我特別想再見一見那個孩子和她母親,不知道為什么,一想起那日沒能做什么還惹哭了孩子就覺得虧欠她們什么,心里不安。

8

我們又回到了8D心外科病房區(qū),因為病號太多,這次沒有要到小房間,住進了5號病房,一共6個病號,很擠,很吵,第一夜吵得母親一夜未眠,以至于第二天就開始發(fā)燒。

臨床大叔的呼??偸钦鹛祉懀侨ツ曜龅氖中g(shù),今年來復查,是典型的山東大漢,紅臉肥耳的,不管白天、黑夜只要頭一著枕頭呼嚕就會響起來。他女兒就睡在他床頭,病房里專門設(shè)置的長凳上,依然可以睡得香,這讓我很是詫異,并暗自在心里有些埋怨。母親則輕言淡語:“許是習慣了?!蔽铱戳艘谎勰赣H,她蠟黃的臉上泛開淡淡的粉意。這讓我突然想起父親來,父親便是常年打鼾的,盡管沒有這么響。我對著母親會心地一笑,拿出脫脂棉擰成小團,準備給母親塞在耳朵里。

對面21床的心梗病人,是從5樓VIP病房搬下來準備做心臟手術(shù)的腦瘤病人。只要醒著就會吵,嗷嗷的,不知道吵什么,時高時低,或許是表明自己依然活著。他有在濟南事業(yè)單位工作的女兒、開公司的兒子,可他們有再多的錢也沒能阻止自己的父親受這份死不了,活不好的罪。失語、大小便失禁、無主觀意識、吃飯用針管打流質(zhì)的食物,沒人聽他每天到底吵什么,就連他的護工,只要東家不在,也懶得聽。他吵著,護工跟臨床說著話、拉著呱,就當沒聽到。我有時想,或許他只是想說,你們就讓我早一點走吧!他的兒女能做的,只是雇了一個長期的護工。白天女婿跟兒子輪流和護工在,晚上只有護工看著。剛來的時候,護工對這個房間極為不滿,叨念怎么這么擁擠,怎么這么熱。他傲嬌地跟我們說,原來他做護工的病房里,有冰箱,也有彩電,還有沙發(fā),空間也大,睡覺很舒服。我們都沒有跟他搭腔,只是看著他們把帶來的兩小推車物品堆放在狹窄的病房南墻上,被護士長訓斥了一頓,后來一點點搬走了。有人懷疑這個護工就是那個總是把空調(diào)調(diào)到16度的人。

跟21床一天住進來的是兩個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一個3個月的小女孩是法洛氏四聯(lián)癥,一個一周歲半的小男孩房間隔缺損,他們除了嘴唇有點紫,看不出哪里不好。一周歲半的小男孩很活潑,只有媽媽、姥姥、姥爺陪著。聽說他的爸爸因為他有病就不要他們娘倆了,所以,年輕的媽媽每天總是皺著眉頭,不見得笑。偶爾孩子會惹她笑一下,也是那種戛然而止的笑,整天忙得風風火火的,來回在病房里進出,倒是孩子的姥姥、姥爺,看上去坦然一些。更多的時候,那個瘦小的姥姥抱著孩子,跟孩子在走廊里玩耍。臨手術(shù)的那天,因為從夜里12點禁食,整個早晨孩子餓得“哇哇”大哭,姥姥抱著孩子在走廊里小哭,姥爺渾身無力地靠著墻壁,一眼茫然無助地看著這一切,他們誰也安慰不了誰。這時,跟我一起等在手術(shù)室門外的那個男人,正蹲在洗污間門口,吃她媳婦剩下的排骨湯。他媳婦一直在8D區(qū)監(jiān)護室沒有出來,而他一直住在走廊里或者病房區(qū)外面的聯(lián)椅上。這里的監(jiān)護室,可以允許家屬喂三頓飯。這個男人,喂完媳婦飯,再自己吃,三頓飯都是吃媳婦剩下的。那天,他吃完了飯去洗污間洗了碗,在經(jīng)過小男孩姥爺跟前時停住腳步,說“沒事的,孩子好得快”,然后又默默走開,去監(jiān)護室的方向。每天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會知道在這個走廊走幾趟,他總是在監(jiān)護室的門前走來走去,張望里面的情況。我始終沒有勇氣問他他媳婦的心臟腫瘤是良性還是惡性,我只希望所有人都心存希望,不要過于悲傷。

而那個三個月法洛氏四聯(lián)癥小女孩胖墩墩的是父親,卻在那個早晨,一直不停地打聽已經(jīng)不愿跟他搭話的小男孩姥爺交了多少治療費了。看上去他不在意別人的情緒,更在乎自己的腰包到底需要掏多少人民幣出來。他不同于我們外市、區(qū)的,他是隸屬于濟南轄區(qū)的,說這個的時候,他眉毛揚起來,嘴角舔出一絲得意的笑,可依然不減他給人一種與生俱來的頹廢泥湯狀態(tài)。他長得很壯、很矮,可走路總是鍋著腰,不管妻兒有事沒事,光著膀子、穿著短褲,像一攤豬肉樣躺睡在病房里的椅子上,被護士長訓斥了不下5次。但這并不妨礙他偶爾在我們面前凸顯一種天生的優(yōu)越感,尤其是跟一周歲半小孩的姥姥說起合作醫(yī)療報銷的事,那時候,窩在他臉上的煩躁瞬間就變成了扭曲的得意洋洋。小男孩的姥姥怯生生地問:“你們報銷多少?”他立時仰起頭稀溜溜地笑著說:“我們本地人可能要報得多些”,整句話里的每一個字都揚著高調(diào)。小男孩姥姥更緊地攏了一下孩子,把一臉擰成疙瘩的皺紋藏到孩子的汗衫里,只剩下一聲一聲的嘆氣。

這個人,我從未跟他說過一句話,盡管我喜歡逗引他那個可愛的胖嘟嘟愛笑的女兒。

9

經(jīng)過一夜的蜷曲,8D區(qū)早晨的樓道里,到處有病號家屬舒展的身影。這時候護士站正在忙著交班,醫(yī)生還沒查房,正是家屬們可以隨意活動、溜達的時候,樓道里熙熙攘攘。所以,小男孩姥姥、姥爺?shù)囊磺?,大家都看在眼里。隔壁病房那個有3個孩子的菏澤母親也過來安慰老人,說只要在重癥監(jiān)護室待兩三天就會沒事了,這不,我家孩子住了不到10天,現(xiàn)在就快出院了。聲音不大,但點亮了小男孩姥爺眼里的希望之光。這個母親的孩子10歲,是個男孩,上面兩個姐姐,大的已結(jié)婚,孩子都5歲了,二姐也20了,工作了。我眼前這個已經(jīng)花白頭發(fā)的母親,為了要個男孩,在40歲時又要了這第三個孩子?,F(xiàn)在50歲的她,沒有看到一點悲傷,除了偶爾埋怨醫(yī)院的收費高,平常還是樂呵呵的。她覺得孩子的病沒有了就行,他們家就指望這個根來繁榮昌盛呢!出院前她還囑咐我再要一個吧,一個孩子太單,他們那里最少也兩個孩子,有的家庭生不出男孩不罷休。她問我你家孩子是男是女,我說是男孩,她略有遺憾,說要是女孩就好了,咱兩家可以定娃娃親。我笑笑沒說話。在醫(yī)院的所有時間里,我根本打不開大腦里的未來程序,我不敢想象,也無力想象未來,只想一心求得都健康安樂地好好在一起就行了,至于其他事情都不在狀態(tài),也都是浮云,這對于一個一直待在監(jiān)護室不能出來的人來說更是。

心外科的所有病號如果沒有意外情況基本都是可以痊愈的,只有少數(shù)住在普通監(jiān)護室的有著惡性腫瘤的病人前途未卜,他們基本不會出監(jiān)護室,除非……想回家。盡管是那樣,他們的家屬還是滿懷信心地守護在身邊,傳遞的是希望而不是絕望,他們懂得只有不間斷地希望才有可能出現(xiàn)奇跡,就像在病房區(qū)門外的休息區(qū)走廊里,那個清唱阿彌陀佛的女人,每天都在唱。她右胳膊用繃帶綁著,掛在肩上,我猜想她可能是8C骨科病區(qū)的病人。偶爾她還會問問正在休息的家屬,好不好聽,家屬們會配合地說好聽,也不知道是走廊攏音的原因,還是她吟唱得的確好聽,只要她吟唱,人們都不說話,安靜得只聽到她嚶嚶的彌陀之音。我還是比較喜歡這聲音的,比起此起彼伏嘈雜的說話聲好多了,聽了心里特安靜,好像少了很多傷痛,也好像一切都跟沒有發(fā)生一樣。

10

其實生命不管以哪種方式延伸都是美好的,佛緣也罷,塵緣也罷。在搬回8D心外科住下的下午,原來9號病房的臨床74歲的姚大爺,在樓道的5號病房門口碰到我,問候我母親的情況。我說過來坐坐吧,他說,我明天過去看看你媽,今天就不去了。第二天查房前他真的就過來了,他說,人家不是說看病號不能下午,下午不吉利,上午好,姚大爺?shù)募毿暮蛨?zhí)著讓人心暖暖的。

他是從省中醫(yī)院轉(zhuǎn)過來的,聽他子女們的意思,病不怎么好,不在心臟,在食道,還沒確診,就那么一直住著。姚大爺上大學的孫子在這陪著爺爺,挺干練精神的一個小伙子,雖不喜歡聽爺爺嘮叨,但不犟嘴,陪爺爺說話、打針,給爺爺買飯,挺不錯。姚大爺無論何時都會見縫插針地跟他孫子講一些道理,還有一些人生的經(jīng)驗和生活的技巧,也許他有某種預感,恨不能在有限的時間里把他一生的經(jīng)驗全都灌輸給他的孫子吧。

這個老人,只上過小學,但天文、地理沒有不懂的,平時在家就喜歡看書、寫字、畫畫,他說他有個書架,上面滿滿的,各方面的書都有,他邀請我有時間去鄒平就去他們家玩。有一次我們談起歷史,他就像一個歷史老師,從堯舜禹到唐宋元明清,無所不知。他還叮囑我,為人做事要用心,給人家做事要做好,只有任勞任怨才能有所成就;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德行天下,優(yōu)良的品德很重要,百事孝為先,孝敬老人為第一;他還說,人的心態(tài)很重要,有什么樣的心態(tài)就有什么樣的生活;他又說,他的一生挺順的。到最后,他以“我年紀大了,就更無所謂了,能活一天也是賺的”為結(jié)束語。

我們的談話在條紋的病號服襯托下,在吊瓶那些滴答的流進血管的液體的流動下,分外溫暖而又傷感,我有一些忍不住,趕緊跟他說我得去我母親病床邊了。他跟他孫子說:“快去送送你姑。”我回頭笑著看了他一眼,說:“就這么幾步,不用送”。他望著我,豎起大拇指,那布滿歲月痕跡的國字臉笑成菊花瓣。轉(zhuǎn)回頭,我躲開他孫子的視線,抹去眼角的淚。

確診后,出院前,老人又去母親那里,跟母親說,你出院是好了,我,出院回家化療。他說那話時,我都不敢看他,而他也不敢看我們。我說,您多看看書、寫寫字,能延年益壽。他笑笑,嗯著。再大的年紀,面臨自己有數(shù)的日子都不會太坦然無事吧,不管怎么說,眼里總有那些說不出的膽顫和不舍。我從背包里拿出一張紙和筆遞給他,告訴他,您寫下地址,以后我去鄒平了,就去看您。我不知道是想安慰他還是想給他希望,他高興得說著“行啊,行啊”,一邊寫下他的地址和姓名,字寫得端端正正。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我去看望他,但是我知道他一定能等得到我給他的書。盡管我還沒有想好,給他一本什么樣的書,但是我已經(jīng)決定等母親出了院,我就去書店給他選一本書,寄給他,給他的生命助力。

他出院的那天也是我請假到期的時間,本來想再去看看他老人家,但是我怕見了面我會掉淚,反而讓他心里難受,就沒有去。在電梯口遇到他的女兒,正去給他辦理出院手續(xù),我們說了幾句話,匆忙分開。我不會安慰人,這種時候,我就只有眼淚。我還沒有學會怎樣去安慰一個將走的生命,而他在我的印象里卻總是那張燦爛的笑臉和豎起的大拇指。

11

我回來的那天,正下著細密的小雨,在大廳我遇到6號病房準備出院的那兩位銀發(fā)老人。她們正坐在大廳的連椅上,依然還是相親相愛、相依相偎著。這對老人把窗外的小雨,連同他們自己纏綿成了詩意的畫框,成為了一首香入心脾、溫潤如初的詩。

我第一次看到他們的時候,是老太太挽著穿病號服老頭的胳膊,在走廊里遛彎,就像這不是醫(yī)院而是公園一樣。他們形影不離的背影,是整個8D區(qū)人們一劑可以暫時止痛的藥。就算老太太去洗污間洗碗,老頭子都會跟著。每次看到他們,我心里都會不由自主地升騰出暖暖的笑意。每天早晨,老太太都會親自給老頭子洗臉,即便老頭子自己洗了,她還是要給他再擦洗一次。我在洗污間碰到過一次,老頭子像個孩子一樣站在那里嘟囔:“我自己洗得也很干凈的!”我聽了忍俊不禁、啞然失笑。他們就像一縷穿過巖隙的陽光,溫和進人們的心里,從頹敗的廢墟里喚醒新的生命力。

12

走出醫(yī)院大門,我沒有打開傘,任小雨紛紛落滿全身。

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感覺溫暖而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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