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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

2018-07-12 10:58王宏哲
當代小說 2018年5期
關鍵詞:供銷社老師

王宏哲

木斗似乎對能發(fā)出光亮的東西有一種特別的偏愛,比如手電筒,比如打火機或者火柴。他的這一種偏愛深入而且持續(xù),最后拓展到了一塊白鐵皮,一塊碎瓷片,甚至一塊碎玻璃。

多少年前,你如果有幸目睹過木斗撐開他那鼓鼓囊囊的衣袋的話,你一定會發(fā)現(xiàn)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柳樹村上了年紀的人對此見怪不怪,他們甚至還像所有喜歡仗著一把年紀而炫耀自己見多識廣的老人一樣,撇著嘴笑一笑,然后說,這有啥?你要是知道十多年前的一件事,你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可想而知,即便你隨后不再追問,他們也會饒有興味地把十幾年前發(fā)生的那件事敘述一遍。

他們說的十多年前是公元1973年。

那是個冬天,從一進入臘月雪就下個不住,先是顆粒狀,從早到晚下了有三四天,當大家都以為馬上會止住的時候,那些顆粒在一個早上變成了足有一枚枚硬幣那么大的雪花,密密麻麻又下了四五天。中間總算是停了兩天,但接下來的雪花怎么說也不比小孩的巴掌小,它們在風的鼓吹下?lián)頁頂D擠推推搡搡,競相撲落在田野里,屋頂上,樹梢上。據說,有幾家屋頂被壓得塌陷了,有好多棵樹斷枝折干,在風雪里搖搖欲墜。

誰都沒見過那樣大的雪。沒見過的東西總是能令人心生好奇,繼而激發(fā)出無盡的想象力。

他們首先想到的當然是竇娥。雖說竇娥蒙冤是六月飄雪,但冬天下這么大這么久的雪也不算正常啊。想來想去,他們就想到了貪污犯李元歲。說不準李元歲真的是被冤枉了呢?一個人這么想,兩個人這么想,等到越來越多的人這么想的時候,有幾個人就找到了楊慧霞。他們對李元歲的妻子楊慧霞說,再去找找吧,元歲搞不好真的是被冤枉了,你再找找,多說說,難保問題一查清就把元歲放回來了。

這幾個人去找楊慧霞的時候,她正靠在門框上舉著巴掌數一二三。這個叫楊慧霞的高高大大的女人茫然地望著對她說話的人,放下豎起的那只手,眼淚就掛到臉上了。

事實上自李元歲夏末被從供銷社帶走的那天開始,她已經不下四次奔走在柳樹村通往縣城看守所的路上了。第一次是送被褥,第二次是送李元歲常吃的一種藥,第三次是被叫去問話,第四次是去求情。那次,她對看守所的警察說,我交代,老實交代,我總共在供銷社拿了兩次東西,第一次是一盒百雀羚香脂,第二次是一塊印花手帕,第三次,第三次……警察停下手中的筆盯著她,鼓勵說,很好,很好,你接著說,接著說。受到鼓勵的楊慧霞滿臉期待地看著警察沒有接著說,而是提出了一個問題。她說,我要是老實說了,你們會不會放了他?警察說,你先說,這要看你態(tài)度如何了。農村婦女楊慧霞低下頭,又抬起頭,鼓起勇氣說,第三次,第三次,我拿了一塊小花布,我是揣在這里拿走的。她朝自己肚子指了指。警察看了一下她的肚子,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楊慧霞身子抖了抖,說,這些都是我背著他拿的,我敢肯定他一概不知道。警察臉面鐵青著,說,你接著說,繼續(xù)交代。

沒有了,我都交代了。農村婦女楊慧霞不敢正視警察的目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真的沒有了,我全都交代了。

警察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驚得楊慧霞抖了抖。警察說,你剛才說總共拿了兩次,結果交代了三次。誰知道你還有沒有,老實說。

真的沒有了,楊慧霞說,警察同志,真的再沒有了。

算了算了。警察終于擺了擺手,說,李元歲絕非拿了點兒東西那么簡單,他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大多了。話說回來,拿公家的東西哪叫拿?那是偷!走吧,走吧,要不是看在你懷孕的面子上,我今天就把你關進來了??熳?,快走,快快走。

農村婦女楊慧霞想象不到比拿東西還要大的事有多大。那次從看守所出來,楊慧霞面無表情,步履拖沓。她嘴里嘟嘟囔囔的,后來就豎起一只巴掌,另一只手扳著指頭數。

我怎么連兩次三次都搞不清。她說,一二三,我得搞清楚一二三。

楊慧霞數一二三的毛病就是那次落下的。

那幾個人在那個雪天說的話無疑對楊慧霞起作用了。第二天早上天還沒有亮,她朝外邊探了探頭,摸索著穿上棉衣棉褲。裹頭巾的時候,她對正在酣睡的兒子木盤說,鍋里有剩飯,熱了吃。木盤也許聽見了,也許沒聽見,她聽見被窩里傳來哼哼囔囔的一聲響。

臃腫不堪的楊慧霞行走在通往公路的小道上,腳底下的積雪發(fā)出噗嗤噗嗤的響。她那趟去看守所的細節(jié)不得而知,后來廣為人知的是她回來途經土窯時發(fā)生的事情。土窯在柳樹村到公路中間的一個土坡上。楊慧霞那天走到土窯附近時天已經黑嚴實了,一天的忍饑挨餓讓她渾身乏力舉步維艱。更糟糕的是,她感覺好像是被一泡屎或者一泡尿給憋著,肚子一墜一墜地疼。起先她還沒在意,后來,她感到褲襠一熱,一摸竟摸了一手血。這個時候要來了。她驚恐而又徒勞地朝四周望了望,嘴里嘟囔著,怎么挑這個時候要來了。她朝土窯望了望,這個時候土窯無疑是能夠庇護她解決眼前麻煩的最佳場所。

在那個黑漆漆的土窯里,農村婦女楊慧霞生下了她的第二個孩子。

像你想的那樣,這個孩子就是木斗。

前面我說過,關于木斗出生前后的這些事,我是聽村里那些老人講的,但我仍然搞不清這和他偏愛那些光亮的東西有啥關系。講述這件事的老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反問我人在漆黑的地方最盼望啥?你想想,木斗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土窯里,他不喜歡光亮會喜歡啥?這位老人最后還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段話。他說,人啊,往往是缺什么才盼什么愛什么,你不懂,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我確實不太懂,盡管我當時還像模像樣地點了點腦袋。

現(xiàn)在是1985年。1985年的李木斗通常背著一個大書包,腦袋大大的,衣領一年四季敞開著,總是露出一截黑紅黑紅的胸脯,如果他噗嗤一聲笑了的話,鼻子里準會吹起兩個鼻涕泡,類似于青蛙鳴叫時突然鼓起的兩個鰓。他遲到或者曠課肯定是在村前村后瞎溜達。其實說瞎溜達多少有些不準確,因為他那個時候總是低著腦袋,眼睛前后左右掃描著,好像是在尋找什么東西,結果是,他總會如愿找到一顆閃亮的螺絲帽,一顆鋼珠,或者是一枚白亮的紐扣。這個行為怪異而又寡言少語的少年一度成了老師的心病,請了幾次家長都沒請到,老師也就只能聽之任之了。弄到不可收拾是在木斗偷拿了老師的手電之后。那是冬日的一個晚上,語文老師呂衛(wèi)生夜半急著要去上廁所,東找西找就是找不見放在桌子上的手電筒。呂老師有點兒強迫癥,越找不著越要找。其實也不怪呂老師,他的宿舍離廁所有一段路,其間還要經過一片小樹林,還有一條小水溝,弄不好碰得鼻青臉腫也不是沒可能。問題是那天晚上呂老師怎么也找不著他的手電筒,直到實在是憋不住了,他才倉皇地往廁所跑??上攵?,那晚他不但額頭被碰了一個疤,還絕無僅有地尿了褲子。

查,一定得查。

第二天早上,焦頭爛額的呂老師怒氣沖沖地一進教室,有一個學生就向他舉報。木斗昨晚拿著個手電筒。這個學生說,他拿著手電筒滿街照著玩兒。呂老師朝木斗座位上看,他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睡著了。站起來。呂老師說,李木斗你站起來。木斗擦了一下嘴角的涎水,迷迷瞪瞪地還朝呂老師笑了笑。呂老師從桌兜拉出木斗的書包往地上一倒,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一覽無余地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了。計有卷了邊的書三本,無頭無尾的本子兩個,圓珠筆一支,其余的有碎玻璃,螺絲帽,白鐵釘,碎玻璃,等等不一而足。最主要的,當然還有呂老師的手電筒。呂老師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搶過自己的手電筒,第一個動作就是咯噔咯噔地摁開關??墒寝袅藥紫拢瑹襞菥褪前l(fā)不出光。燈泡不發(fā)光呂老師的眼睛卻發(fā)光了。呂老師手指著木斗說,你,你,去叫家長,把你的家長叫到學校來,快去,快去!

快到中午的時候,李木盤就站到了呂老師面前。李木盤像一截敦實的木樁,看起來愣頭愣腦的。呂老師眼睛快速地眨動了幾下,聲音聽起來怪模怪樣的。呂老師說,你是木斗他爸?木盤愣了愣,脖子一梗,說,你才是木斗他爸!呂老師梳著分頭的腦袋莫名其妙地搖了搖,說,不是,不是,你可能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讓叫家長的。木盤說,我就是家長。你就是家長?呂老師扶了扶眼鏡,說,你就是家長?你爸呢?不知道。木盤說,鬼知道我爸人在哪?呂老師又問,那你媽呢?木盤腦袋擰了擰,說,我媽?早死了。

呂老師仰視著李木盤,嘴里就說不出話了。

木盤和木斗的父親李元歲是在1976年底放回村里的。那時候,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啥異常。木斗當時才三歲多,他在他母親楊慧霞的懷抱里懵懵懂懂地目睹了他父親回到家里的情景。那個光著腦殼的叫李元歲的男子先是目光呆滯地望著他娘兒倆,忽然就搶過木斗順手扔在了炕上。接著,他飛快地關上門窗,就像是遇見仇人似的,把李木斗的母親楊慧霞摁到了炕上。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好長一段時間里,李木斗所能聽見的只是兩個人突如其來的喘息聲和哼哼聲。黑暗中的李木斗哇哇地啼哭著,他用一陣一陣的啼哭表達著對眼前景象的不滿。

窗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李木斗就到了李元歲手里。李木斗是被楊慧霞遞到李元歲手里的。楊慧霞對李元歲說,看看,你看看,這是你的二兒子,我給他取名叫李木斗。李元歲抱著李木斗像是抱著一個莫名其妙的怪物,他一眼一眼地看著他,后來就像是扔一件東西似的把他扔在了炕上。李元歲說,不是我的,我不要,我不要。

楊慧霞起先以為李元歲是在開玩笑,她還扳著指頭一本正經地數了數。一,二,三……你算算,不是你的是誰的,就是你的。她對她男人李元歲說,錯不了,就是你的,錯不了。

她男人李元歲可能并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她看見他已經倒在炕上呼呼呼地睡著了。

李木盤那天傍晚回到家的時候,首先聽見他弟弟李木斗嘹亮的哭聲,緊接著,就看見一個光腦殼的男人騎在他母親的身上非常賣力地揮拳頭。怒不可遏的李木盤順手抄起一把鐵锨朝那個光腦殼拍了一下,他聽見光腦殼哼了一聲,這才意識到這一锨拍的正是他的父親李元歲。李元歲捂著冒出鮮血的后腦勺扭過頭瞪著李木盤罵了一句,狗日的,你狗日的打老子。然后,他看見他母親楊慧霞從地上爬起來也指著他罵,你瞎了呀,你沒看見那是你爸,你胡亂打!

李木盤后來一直懷疑,他父親是被他那一鐵锨拍瘋的。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那一晚一直沒合眼,第二天早上,他一直期待著他父親李元歲能從他的房間里走出來,但一直等到半晌午也沒見那扇門打開。中午的時候,李木盤終于失去了耐心,他冒冒失失地推開門,看見他母親楊慧霞脖子吊在窗框上,舌頭吐出了半截,紫紅紫紅的,好像是受到了一種非同一般的驚嚇。而他的父親李元歲不知道到哪去了,連個影子也看不見。李木盤發(fā)瘋般喊了一聲,這一聲無疑把沉睡中的李木斗嚇醒了,他聽見墻角傳來了他弟弟李木斗震天的哭聲。

關于楊慧霞的死因,在柳樹村一直是個謎。有人說楊慧霞看著是自己吊死的,其實應該是被李元歲害死的,否則,他跑什么?又有人說,胡說,楊慧霞應該是在李元歲離開后自己吊死的,至于她為啥要上吊,這只有她自己和李元歲能說清了。當然,現(xiàn)場還有一個重要的證人,只是這個人來到這世上僅僅只有三年多,而且他很有可能當時睡死了,錯失了見證真相的機會。

尋找李元歲就成了關鍵。

所幸的是,公安人員很快就找到了李元歲。當天上午,公安人員親眼看見他站在公社供銷社的門口,手舞足蹈地嚷嚷著要上班。公安人員厲聲喊了一句,李元歲。他就像是被電擊了似的,身子抖了抖,馬上就擺出了一個立正的姿勢,口里響亮地答了一聲到,說,報告政府,我要上班。供銷社的人委屈地說,他要上班,他一個勞改釋放犯怎么能說上班就上班?公安人員顯然顧不上搭理供銷社的人,他們熟練地捆好李元歲,押著他威風凜凜地就走了。

李木盤怎么也沒想到,李元歲被押回來的時候仰著腦袋好奇地四處望,當看見僵硬的楊慧霞時,竟然還發(fā)出了一陣笑。他笑著說,這個女人,她為什么舌頭伸得這么長?

李元歲是兩個月后再次出現(xiàn)在供銷社的。那時候他的頭發(fā)已經長出來了,亂蓬蓬的像一堆草。他在供銷社門口的臺階上斜臥著,身后是一堆不知從哪撿來的破布爛棉絮,面前堆著一些土塊和柴草,而他則拿著一塊臟兮兮的廢紙,拿一根樹棍兒在上面邊寫邊念叨。

布匹20丈,點心50斤,食鹽150……

這個時候人們才知道這個曾經的供銷社庫房管理員腦子確實是出問題了,但關于到底是不是他殺害的他妻子楊慧霞依然一無所知。不過,人們卻意外地獲知了李元歲第一次被關進監(jiān)獄的真正原因。你可能會不相信,但事實確實是這樣的。

此前,人們一直以為是因為供銷社庫房管理員李元歲貪污了公共財物,但后來人們驚愕地知道,李元歲第一次被關進監(jiān)獄的真實原因竟然和當時中央一位女性領導人有關。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天方夜譚,但事實的確如此。據說,那是1973年夏天的一個晚上,衛(wèi)生院,糧站,包括供銷社的不少人都擠在公社院子去看電視,可別小看那臺黑白電視機,那可是全公社獨一無二的,不是誰想看就能看。電視當時播放的是一個會議新聞,當那個女性領導人出現(xiàn)時,李元歲隨口冒出了一句,她怎么長得這么丑,比我家楊慧霞強不到哪。

結果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了。

人們后來回憶,李元歲被釋放回村的前一周,村里的大喇叭反復在播放著一條重要新聞,打倒四人幫。而李元歲詆毀的那個女性確實就在其中。那時是1976年10月多。

呂老師當然不知道發(fā)生在李木斗家里的這些事。那些事發(fā)生的時候,呂老師應該還正在哪一所學校的教室里上課呢。

兄長也算家長。呂老師當時扶完眼鏡立即就改了口。呂老師說,這位家長,我叫你來主要是想說說李木斗。我現(xiàn)在就跟你好好說說李木斗。接著呂老師咽了一口唾沫,就像是背書似的歷數了李木斗的種種劣跡和罪狀。呂老師那天口才發(fā)揮得相當好,他一邊滔滔不絕一邊還恰逢其時地抬起手臂輔助一個夸張的動作。誰知道呂老師說得那么賣力,李木盤好像無動于衷,一會兒抬頭看看天,一會兒低頭看看地,時不時地還在脖子上撓一下,最后,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笑了。他說,你說了一整天無非就是想說明你教不了他,教不好他是不是?呂老師被問住了,眨著眼睛望著他。他一把抓住了站在一邊的李木斗的胳膊,扭回頭對李老師說,你教不好他是因為你這個老師不合格,沒本事。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不要你教了,我把他領回家里我教他。

李木盤當天把李木斗帶回家,迫不及待地就給他上了第一課。李木盤給李木斗選擇的教室不在屋子里,而是在后院的榆樹上。李木斗在那棵李元歲親手栽植的榆樹上懸吊著,樣子就像是一個臟兮兮的沙袋。李木盤則坐在樹下的一個凳子上,兩只袖子挽起來,一口一口地朝地上吐唾沫。呸,你以為我吊你起來為打你?我不是為打你,我只是為給你教教乖。我養(yǎng)你這么大容易嗎?你不給我省事,你讓那個驢(呂)老師收拾我。他收拾我我不收拾你收拾誰?你告訴我該收拾誰?我該收拾誰?

說著說著,李木盤就撿起一根樹枝在李木斗身上抽。李木斗閉著眼睛就嚷開了。李木斗說,你說話不算話,你剛還說吊我起來不是為打我。李木盤又在李木斗的身上抽了兩下,他說,我不打你?我不想打你,但我管不住我的手。好,好,你等著,我不打你,我不打你,我給找好吃的。李木斗在空中看見李木盤在后院里轉了好幾圈,好像是在找啥東西。終于,他看見李木盤抓了一把豬糞。李木盤抓著豬糞笑瞇瞇地走近李木斗,說,我不打你,我讓你吃豬屎,我讓你嘗嘗豬屎啥味道。李木斗驚恐地睜大眼,腦袋拼命地扭過來扭過去。但他終于還是沒能扭過李木盤的手,李木盤把豬屎抹了他一臉。怎么樣,豬屎的味道還不錯吧?你要是再惹事我就天天給你吃豬屎。李木斗彤紅的臉上滿是淚,不停地朝地上吐。李木盤你不是人。李木斗邊哭就邊罵開了,你給我吃豬屎遲早我讓你吃回去。李木盤顯然沒想到李木斗會罵他。他舉著那只抓著豬屎的手愣了愣,就又把扔在地上的樹條撿起來了。我讓你罵,我讓你不服軟。他朝李木斗身上抽了幾下,就停住了。他顯然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他說,我不打你了,我打你你以為我不累?你等著,你等著。他旋風般沖進屋里,再站到李木斗面前的時候,手里就提著李木斗臟兮兮的書包??匆姏]?看看你書包里都裝的是些啥破玩意兒。李木盤很快就把手里的書包倒提著,里面的東西稀里嘩啦掉了一大堆。玻璃片,多大個孩子了還整天玩玻璃片。李木盤說,我叫你玩,我叫你玩。說著,就把其中一塊碎玻璃踩碎了。李木盤看見李木斗盯著他,目光變得可憐兮兮的。他又撿起了一個白亮的紐扣。臟不臟,別人身上的紐扣你也要?李木盤說,你不嫌臟我還嫌。說著一揚手就甩遠了。李木盤再次撿起一個螺絲帽的時候,他聽見李木斗好像叫了一聲哥。李木盤的手就停住了。李木斗確實叫了一聲哥,他眼里盛滿眼淚說,哥,別扔了,別扔了。我聽你話,今后我保證聽你話。

李木盤就那樣愣了愣,最后,蹲在地上莫名其妙地哭開了。

離開學校的李木斗還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除過吃飯睡覺,整天游走在柳樹村的大街小巷里,時不時地撿拾一些閃光發(fā)亮的東西。愛撿就撿吧,只要不惹是生非,李木盤一般是懶得管他的。地里的活干不完,何況他還正在忙著和一個叫米紅的女子搞對象。有那么一段時間,他甚至忘記了木斗的存在,但很快的,他就發(fā)現(xiàn)李木斗真真切切地存在著,而且,他就像是一個猜不透的陰謀家,時時刻刻等著他往自己的圈套里鉆。

他這才意識到,他弟弟李木斗看起來和自己記仇了。

有一天晚上李木盤渾身疲憊地回到家,發(fā)現(xiàn)他弟弟李木斗已經替他把飯做好了。李木斗少有地端了一碗飯遞到他手上讓他吃。他當時還感覺有些奇怪,但并沒多想就把那碗飯吃完了。吃完了才發(fā)現(xiàn)木斗沒有吃,而是蹲在一旁笑。李木斗笑嘻嘻地望著他哥李木盤,問,好吃不?李木盤說,咋?李木斗竟然哈哈笑出了聲。李木斗說,你給我吃豬屎,我終于也讓你嘗到豬屎的味道了。李木盤的驚愕和憤怒你一定想得到,他啪地放下碗,就去追李木斗。但李木斗很快就跑遠了。

最終,李木斗當然沒能逃得了一頓打。打就打,李木斗在他哥哥李木盤雨點般的拳頭下臉上始終都帶著笑。

李木盤再怎么也想不到,他挨著打為什么竟然還會笑。

半月之后,李木盤終于明白了李木斗當天的笑是啥意思,可惜的是,他當時手腳已經被牢牢捆住了。

那是個雨天的傍晚。李木盤走進家發(fā)現(xiàn)李木斗在炕沿那里趴著,手里抓著一個瓶子正在往嘴里喝??匆娎钅颈P進來,他一閃身就鉆進自己的房子里了。李木盤拿起那個瓶子看了看,原來是一瓶剛開了蓋的酒。李木盤把那瓶酒拿來在鼻子前聞了聞,還扭著頭朝李木斗的房子吼了句,哪來的?李木斗起先沒說話,后來吞吞吐吐地說了句:代銷店,代銷店里偷來的。

李木盤試著嘗了一小口。接著又嘗了一小口。

李木盤當然想不到,他一口又一口嘗著那瓶酒的時候,李木斗正躲在門內偷偷地看著他。

李木盤那晚睡得非常早,非常沉。他是被一泡尿憋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李木斗的那張笑臉讓他吃了一驚。他看見李木斗把家里的電燈都拉亮了,還多此一舉地點了一盞煤油燈和幾支蠟。李木斗站在明晃晃的光影下,一邊笑瞇瞇地看著他,一邊吧嗒吧嗒地打著打火機。李木盤說,你,干什么?李木斗笑嘻嘻地在李木盤的臉上拍了拍,說,干什么?這么明光閃亮的有多好,你怕什么?李木盤掙扎了一下,說,我怕你?快解開。解開?嘻嘻。李木斗又在李木盤的臉上拍了拍。解開是會解開的,但不是現(xiàn)在。他說,不過,你也不要怕,我不像你,你把我捆起來打,我保證不會打你;我才不會打你呢。李木盤眼睛瞪著,身子又徒勞地掙扎了幾下??旖忾_。他幾乎是在央求李木斗了。他說,快解開,要不然,我就要尿到褲子里了。是不是?李木斗眉毛揚了揚,顯示出前所未有的喜悅。他說,要是這樣的話那簡直太好了,我不打你,我就看著你往褲子里尿。李木盤臉面扭曲著,大腦袋不時地在炕沿上磕撞,李木斗則笑嘻嘻地親眼見證了李木盤是怎樣地尿到了褲襠里。

哈哈哈,哈哈哈,李木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臨出門時,他滿懷遺憾地朝亮堂堂的屋子里無限留戀地看了看,說,光光亮亮的,真好,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李木盤黑著臉滿村轉著尋找李木斗。他沒有對人說李木斗捆了自己導致他尿到了褲襠里,而是說李木斗把他攢下的娶媳婦的錢都拿走了。他說看我不打死他,看我找到他不打死他。這時候有人向他說,李木斗好像朝米紅家跑去了。他匆匆忙忙地跑到米紅家,卻被米紅無情地推出來了。米紅說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木盤一直在找木斗。村里找遍了,全公社都找遍了一直沒找著,卻把他父親李元歲找到了。這個曾經的供銷社庫房管理員躺在收購站旁邊的一個水池邊,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蜷縮的身體上,一些蟲子在上面嗡嗡地飛。

李木盤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天是1985年11月14日。

這一月還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一天,一個白白凈凈的郵遞員走遍了柳樹村的大街小巷尋找一位叫李元歲的人,這個郵遞員拒絕了好幾個愿意代他轉交的人的好意,他一本正經地告訴人家,這個東西非常重要,之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給耽誤了,一直積壓了好多年才翻出來,領導特別重視,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再出差錯,因此,他必須親自交到李元歲本人手里。有人就把他領到了李木盤面前,在確認李元歲確實已經去世,而李木盤就是他的兒子后,這個敬業(yè)的郵遞員鄭重其事地將一紙平反文件和一份恢復工作通知書交到了李木盤的手中。李木盤拿著那幾張紙莫名其妙地笑了一陣子,一揚手就拋到了空中。

李木斗一直沒找到。

也不知道當初李木斗跑去給米紅說了些什么,米紅到底沒有嫁給李木盤。打了一輩子光棍的李木盤,在他六十多歲得了偏癱的時候,他住的老房子塌掉了半邊,剩下的半邊也搖搖欲墜的,不知道到底還能撐多久??邕^年的2015年春,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來到了柳樹村,并且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他。這個男子把李木盤住的房子徹底扒光了,重新修建了一座平房。值得一提的是,平房大門的正上方鑲嵌著一塊玻璃,什么時候看起來都光亮光亮的。柳樹村的人們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少言寡語,也很少和誰說說話。但只要把躺在輪椅上的李木盤推出來,他肯定會守在一邊,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呂老師打電話對我說那個男子是李木斗我不信,后來,我準備為此專門回一趟柳樹村。是不是李木斗我看一眼肯定能認出來,因為我和他小時候是同桌,這件事我前面忘說了。

責任編輯: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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