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文/武明麗
那年去流水村。地處偏遠,在公路旁看似無人的山上。整座山只有鳥鳴蟲叫風聲樹葉聲。由山腳到寨子,爬好長一段路,才見得林間屋舍依依。村子小,以幾畦田為中心點環(huán)顧,整個寨子都在眼里了。
有老婦屋前洗衣,九十多歲模樣,花白頭發(fā)束起攏進一方頭巾,為遮擋烈日,頭上又搭了塊毛巾。圍兜由織錦彩帶系在腰間。是 家人裝束。一只銀環(huán)在耳垂上淡淡發(fā)光??匆娢覀?,她立起身子,皺紋跟著笑漾溢開來。
我們站在梧桐樹下,遠遠見一位婦人背著小孩走來,年約五十,頭發(fā)同樣擼得光光的,用頭巾包著。藏青色斜襟右衽布衣,同色長褲,盤花扣,花布圍兜。走近我們,她笑容友善,邀請我們到家里坐。一去才知,她是洗衣老婦人的媳婦。老人已經(jīng)在門口小凳上坐著了,沒了頭上那塊毛巾,露出和婦人一色的頭巾,白底祥云紋,藍邊翹角,只是頭巾上方不似婦人有金色飾環(huán)紅纓絡,也無箭一般斜插頭頂?shù)你y簪。老人不懂漢話,笑著聽我們聊。那媳婦腕間絞紋細銀鐲子,不停地牽扯我的視線。
那天她們一身雖非 家人最隆重的行頭。但帶孩子,洗衣,做飯,家門口閑坐,擺談……這些事情,特意挽髻簪釵,收拾穿戴妥當來做,總是需要點精神力量的,何況是上了年紀的女人。
◎ 老人已經(jīng)在門口小凳上坐著了,沒了頭上那塊毛巾,露出和婦人一色的頭巾,白底祥云紋,藍邊翹角,只是頭巾上方不似婦人有金色飾環(huán)紅纓絡,也無箭一般斜插頭頂?shù)你y簪。老人不懂漢話,笑著聽我們聊。
◎遠遠見一位流水村 家婦女(婦人背著小孩走來,年約五十,頭發(fā)同樣擼得光光的,用頭巾包著。藏青色斜襟右衽布衣,同色長褲,盤花扣,花布圍兜。)
無論 家、苗家還是其他少數(shù)民族,精心裝扮著過平常生活是慣有的事。
有一年,夏末,在高坡云頂草原。遠遠見一座小山移來,是好大一垛柴禾,一位苗家老嫗彎腰背負著,腰與腿之間近乎成九十度。藏青裹頭,白色發(fā)絲飄動。一雙手青筋暴突,拉緊縛著柴禾的繩。她努力抬高眼睛,平視前方。重負下,是她的紅毛衣、藍白黑三色拼布短袖對襟衫。手腕上系著一條紅色穿繩手鏈,耳際閃爍兩弧銀光。與我們擦身而過時,她側(cè)頭笑看我們,牙齒掉光,眼神卻孩子一般純真。天空低垂遼闊,白云漫天游走,天地蒼茫間,她絢麗如花。
◎ 重負下,是她的紅毛衣、藍白黑三色拼布短袖對襟衫。手腕上系著一條紅色穿繩手鏈,耳際閃爍兩弧銀光。
秋天的青曼苗寨。一位婦人在屋前和泥沙,沒有著苗裝,一頭銀絲挽得細致,發(fā)髻后別一柄梳子。頭發(fā)少了,她無法在額前支一抹她這個支系苗族女人的標識性發(fā)簾。見鏡頭,她本能地挺直身子,放低鐵薩。棕褐色皮膚,皺紋易見但還算不上深刻。她一面說“我不好看?!币幻鏀n著風吹亂的鬢發(fā)。我無法稱她老婦,眼前那張風韻猶在,嫵媚尚存的臉。這個豐姿綽約的女子,由時光深處走來,讓人看清相貌時,連她自己也沒料到竟然就老了。這悵然,像拿在陽光下的雪糕,才過了一小會兒啊,再看時,手里就只剩下一截木棍了。她腕間一串飾品,在艷陽下幽冷地泛著光。
丹寨,龍泉山的五月,杜鵑花漫山蓬勃。苗家女穿著本民族服飾,銀飾、織錦、繡花衣,群山因她們愈加姹紫嫣紅。
又一年,在施洞苗寨。我見到牙齒都已經(jīng)掉光的老婦人,一襲盛裝,擔著扁擔走親戚。還有駝背老婦,也是盛裝,背著手,去往赴宴的途中。她們的頭發(fā)都挽成髻,額頭裹一圈彩色條紋織錦包頭,再往髻上插一支毛筆狀的銀發(fā)簪。她們那身牛皮布衣,衣料經(jīng)過煮染和千百次錘打,烏紫發(fā)亮。衣襟邊沿、領子、袖子都有精心制成的織錦和刺繡。駝背老婦身上還添了件牛皮布長褂。
還有西江,鳳凰,黃平……所到處,總能見到不吝裝扮的少數(shù)民族婦女。
行為上,她們已做昭示:她們不認為容顏老去就該將自己活埋進暗沉暮氣,無論發(fā)型還是衣飾。甚至她們離開人世,美麗的衣裝也會與停止心臟跳動的身軀為伴。
她們的裝扮,蘊含著本民族文化。一身穿戴裝扮,傳續(xù)信仰,是她們與族群相認,在世事更迭中,維護自己族群歸屬感的憑證之一,無聲而堅韌。
◎ 丹寨龍泉山上的苗女
◎ 丹寨爬龍泉山的苗婦
◎ 丹寨抓田魚的苗家女
看似精心的打扮,實則為民族群體的習以為常。這種根脈深固,由歷史文化滋養(yǎng)出的來美,方可滲透進族群日常生活。于是,她們以這份美為伴,歌舞勞作,美麗終老。成泥作土,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