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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局

2018-05-24 11:08:36杰弗里·阿徹
譯林 2018年3期
關鍵詞:科尼莫西瑪格麗特

〔英國〕杰弗里·阿徹

科尼利厄斯·巴林頓真是舉棋不定了:他對下一步究竟如何落子有點遲疑不決。這盤棋已經下了有兩個多小時了,但他仍然全神貫注地研究著面前的棋局??颇崂蛩购苡邪盐兆约浩卟街缶湍馨褜Ψ綄⑺?,雖然他不太清楚對手是否已經意識到這樣的結局。

科尼利厄斯笑瞇瞇地抬眼看著坐在棋盤對面的弗蘭克·文森特。弗蘭克不僅是多年的鐵桿老友,同時也一直擔任著他們家族的法律顧問。事實證明,弗蘭克確實是自己最精明的顧問。他們兩個有著許多共同之處:論年齡,他們都已經過了六十;論背景,他們都出身于醫(yī)生、律師這樣的中產家庭。他倆上的是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又上了同一所大學。但大學畢業(yè)后,他們之前彼此相似的經歷就此畫上了句號??颇崂蛩固焐褪且粋€企業(yè)家,一個冒險家,他在南非和巴西開礦發(fā)了財。而弗蘭克則謹言慎行,相信細節(jié)決定成敗,凡事需要經過仔細考慮方才做出決定,他于是選擇了律師作為自己的職業(yè)。

科尼利厄斯和弗蘭克在體型、長相上也有差異??颇崂蛩股聿母叽蠼〈T,一頭光亮的銀發(fā)讓許多年齡只有他一半大的男人羨慕不已。弗蘭克則是中等身材,略顯清瘦,除了趴在腦瓜邊上的灰發(fā),頭頂已經是光溜溜的,一毛不剩了。

科尼利厄斯在享受了四十年有家有室的幸福生活之后,現在是孤身一人;而弗蘭克呢,他一直是一個堅定的獨身主義者。

在許多因素之中,愛好下棋是他們友情多年不輟的緣由之一。弗蘭克每周四晚上必定要和科尼利厄斯在柳林山莊擺上一局,對弈的結果往往是雙方旗鼓相當,常常以逼和結局。

像這樣晚間棋盤上的對話往往是以一頓簡餐開始,但晚餐每人僅限一杯紅酒而已—他們可是鄭重其事地沖著下棋來的。下完棋后,他們通常會回到客廳。在那兒,他們會來上一杯白蘭地,點上一支雪茄。但是,今晚科尼利厄斯卻另有所謀:他要打破這個多年形成的程式。

“祝賀你呀,”弗蘭克說著,一直盯在棋盤上的目光抬了起來,“這盤棋,你已經贏定了,我顯然已經是無路可遁了?!彼α诵?,推倒王棋表示認輸,站起身來伸手跟老友握了握手。

“那好,我們到客廳享用白蘭地和雪茄去吧。”科尼利厄斯建議道,那口氣好像是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似的。

“謝謝。”弗蘭克說著和科尼利厄斯一起走出書房,穿過過道朝客廳走去。當科尼利厄斯從兒子丹尼爾畫像下路過時,他的心口不禁一緊—在過去的二十五年中,每當從這兒走過時,科尼利厄斯總免不了有這樣的反應,幾十年來始終如此。要是他唯一的兒子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怎么說也不會賣掉公司。

當他們走進寬敞的客廳時,迎面看到的是壁爐爐柵上的旺旺火頭,那是科尼利厄斯的管家波琳整理完客廳之后才添的火。波琳也習慣如此按部就班的生活,但她這樣的生活即將被打碎。

“其實,我?guī)撞街熬涂梢杂孟葳鍛?zhàn)術暗中誘使你犯錯了,只是我的后一側的馬遭到突襲被捉。我早該注意到你會使這一招的?!笨颇崂蛩挂贿呎f著,一邊朝擺放在客廳一側的餐具柜走過去。餐具柜里,一只銀托盤里擺放著兩只大號酒杯,里面已經盛滿了法國干邑白蘭地,旁邊是兩支產自古巴的基督山伯爵牌雪茄??颇崂蛩鼓闷鹧┣褜S脢A鉗遞給站在他對面的弗蘭克,然后點著火柴送過去。他看著弗蘭克吸著的雪茄上冒出了青煙,這說明已經點著了。接著,他自己也在完成了這一套程序之后,一屁股坐到壁爐旁他最喜歡的那把椅子上去了。

弗蘭克舉起酒杯說:“你今天的棋下得真精彩,科尼利厄斯。”說著,他還微微施了個彎腰禮。當然,作為主人,科尼利厄斯應該首先承認這一事實:這些年來,他的客人贏的次數可能要比他多得多。

科尼利厄斯想讓弗蘭克再吸幾口煙,然后才來打破這樣一個多年來始終保持一成不變的夜晚。著急干嗎呢?他為今晚這一刻已經謀劃了好幾個星期,只有一切都水到渠成之際,他才愿意與老友分享這個秘密。

就這樣,他們兩個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他倆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感覺自在,心情舒暢。終于,科尼利厄斯把手中的酒杯往椅子一邊的桌上一放,說:“弗蘭克,我倆之間的友情已經延續(xù)長達五十多年了,你說是不是?同樣重要的是,作為我的法律顧問,你已經充分證明你是一個睿智強干的律師。事實上,自從米莉森特過早離世后,我對你的信任已經超越了任何一個人?!?/p>

弗蘭克繼續(xù)默默地吸著雪茄,既沒插話也沒應和的意思。從科尼利厄斯的臉色看,他知道這樣的恭維只是開局讓棋法,他感覺他應該再等上一會兒,讓科尼利厄斯露出下一步棋的走向。

“三十多年前我創(chuàng)立公司的時候,是你幫我一手操辦了原始法律文件。打那以后,沒有從你辦公桌上經過的文件,我是不可能簽字的—無可置疑,這是保證我成功的一個主要因素?!?/p>

“謝謝你如此嘉許,”弗蘭克抿了一口白蘭地后說,“其實,起主要作用的還是你獨到的創(chuàng)意和企業(yè)家的眼光,才使得公司得以不斷發(fā)展壯大—上帝沒有給予我這樣的天賦。我別無選擇,只能發(fā)揮一名行政人員所能起的作用?!?/p>

“你總是低估你對公司成功做出的貢獻。弗蘭克,多年來你在公司發(fā)展過程中所起的作用,我可是絕對深信不疑的呀。”

“你這樣說是要表達什么意思呢?”弗蘭克笑著問道。

“耐著點性子,我的朋友,”科尼利厄斯說,“讓我把棋再走幾步,我才能把我頭腦里的整個棋路告訴你?!彼碜油伪成弦豢?,又重重地吸了一口雪茄,“正如你所知道的,大約四年前,我決定把公司賣掉,那是我多年以來第一次有了一種放慢節(jié)奏的意愿。我答應過米莉,要帶她去印度和中東度一個超長的假期—”他頓了頓后繼續(xù)說,“但這樣的諾言沒有能夠兌現?!?/p>

弗蘭克點了點頭,表示非常理解。

“她的離世倒讓我意識到:人終有一死,或許我所剩時日無多啦。”

“別這樣說,千萬別這樣說,我的朋友,”弗蘭克勸解道,“你還有許多年要過呢?!?/p>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科尼利厄斯說,“但好笑的是,恰恰是你,是你讓我開始嚴肅認真地考慮起將來—”

“我?”弗蘭克一臉迷惑地問道。

“是的,確實是你。你還記得嗎?就在幾個星期前,你坐在那把椅子上向我建議說,該是我考慮改寫遺囑的時候了。”

“是的,我是說過,”弗蘭克說,“那只是因為你當前的遺囑幾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米莉?!?/p>

“是的是的,我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了,”科尼利厄斯說,“不過,你的提議還是提醒了我,讓我開始嚴肅認真地考慮起這個事情。你瞧,我現在每天還是6點起床,但已經用不著去辦公室了,而是把那些本可以用來自我逍遙的時間去考慮如何散去我的財富,因為米莉已經不可能再是主要受益人了。”

科尼利厄斯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繼續(xù)說:“過去的一個月當中,我考慮的是我周圍的人—我的親戚、朋友,我的熟人,我的雇員—我開始回想、思考這些人一直以來是如何待我的。這又讓我不禁想到,假如我現在不是富豪,而是一文不名的老頭兒,他們哪一個還會用同樣的奉獻、同樣的關心和同樣的忠誠來對待我呢?”

“我有種感覺,我好像被‘將住了?!备ヌm克說著笑出聲來了。

“可別這樣說,我親愛的朋友,可別這樣說!”科尼利厄斯說,“你,也就是你,能脫得了這樣的疑忌,要不然,我也不會把我心底的話跟你說了。”

“但這樣的疑忌是不是對你的家族近親顯得有點兒不夠公平呢?更不用說—”

“也許你的話不錯,但我也不想聽其自流。所以呀,我決定要找出事實真相,因為我覺得僅僅停留在揣測上是不夠的,”科尼利厄斯又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后繼續(xù)道,“請您大人大量,容我把我頭腦里的想法告訴你。因為我承認,沒有你的配合,我的小計謀是玩不起來的。在我跟你細說之前,還是讓我先幫你把酒續(xù)上?!笨颇崂蛩拐f著從座椅上站起身來,端起朋友的空酒杯朝餐具柜走去。

“就像我剛才說的,”科尼利厄斯邊把斟滿酒的高腳酒杯遞給弗蘭克,邊接著剛才的話頭說,“我最近總是在想,假如我身無分文,我周圍的這些人會如何表現呢?我斷定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幫助我發(fā)現真相?!?/p>

弗蘭克長長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問道:“你有什么辦法?偽裝自殺,是不是?”

“不必那么夸張,”科尼利厄斯答道,“但也多少差不離,因為—”他頓了頓,“因為我打算對外宣布我破產了。”科尼利厄斯透過層層煙霧盯著弗蘭克,想看看他這個朋友的即時反應。但是,就像過去慣常的情形一樣,這位老到的律師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弗蘭克在科尼利厄斯面前仍然不動聲色,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剛才只是走了一步險著,對局勝負還遠未分曉。

弗蘭克試探著把“兵”往前推去?!澳愦蛩闳绾尾僮髂??”他問道。

“明天早上,”科尼利厄斯答道,“我要你給五位最有權利獲得我財產的人寫封信,他們分別是我的弟弟休、他的太太伊麗莎白、他們的兒子諦莫西、我的妹妹瑪格麗特,以及我的管家波琳?!?/p>

“信的用意呢?”弗蘭克問道,他極力掩飾著語氣中的疑惑。

“你寫信給他們解釋:由于我在我妻子去世不久之后所做的非理性投資,導致我現在已經處于負債狀態(tài)。事實上,如果他們不出手解圍相救,我可能即將面臨破產。”

“但是……”弗蘭克爭辯道。

科尼利厄斯揚了揚手?!叭菸野言捴v完,”他言辭懇切地說,“因為在這場實際生活的棋局里,你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一旦你讓他們相信從我這兒再也不能期望得到什么時,我就會開始實施我的第二步計劃,那就一定能夠確切證明他們究竟是真的在乎我,還是僅僅在乎獲取我的財產?!?/p>

“那你快點把你的計劃告訴我吧?!备ヌm克說。

科尼利厄斯邊搖晃著酒杯里的白蘭地,邊整理著自己的想法。

“你是很清楚的,我剛才所提到的這五個人,都在過去某個時候跟我借過錢。他們借錢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要他們立過字據,因為我認為借錢還錢是一個人應有的信用。這些債務大小不同。我弟弟休借了10萬英鎊,他借這筆錢是用來購買商鋪租賃權的。那個商鋪他眼下正在經營著,而且據我所知,他目前經營得很不錯。我的管家波琳借了500英鎊,她當時借錢是為了去付一輛二手車的訂金。諦莫西那個小家伙,他也跟我借了1 000英鎊,因為他當時要償還大學學費貸款。諦莫西現在在他自己所選擇的職業(yè)里發(fā)展平穩(wěn),現在要他,還有其他幾個人償還他們的借款應該不過分吧。”

“那么第二步你打算怎么驗證他們呢?”弗蘭克問道。

“米莉去世后,他們幾個人確實都給了我一些幫助。他們總是告訴我,他們非常樂意做這些事,并沒有看作是什么負擔。我現在想要看看,他們對一個身無分文的老頭兒是不是也能做到這樣?!?/p>

“那你怎么才能知道……”弗蘭克問道。

“我想,用不了幾個星期,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的。況且,我還有第三套方案呢。那個方案一出手,我相信一定會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原形畢露的。”

弗蘭克盯著坐在對面的老友?!澳阌X得我現在要說服你放棄這樣一個瘋狂的想法還有意義嗎?”他問道。

“是沒有意義,”科尼利厄斯毫不猶豫地應道,“這件事情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做,雖然我不得不承認,沒有你的協(xié)助,我連第一步也走不出去,更不用說把整個計劃進行到底了?!?/p>

“如果你決定要我這樣做,科尼利厄斯,我一定會一如既往,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你的指示。但是,我需要附加一個條件?!?/p>

“什么條件?”科尼利厄斯問道。

“此次我只提供服務,不收取任何費用。只有這樣,當任何人問起時,我才能理直氣壯地說,我沒有從這個惡作劇中獲取任何利益。”

“可是……”

“不需要‘可是,我的老朋友。在你出售公司的時候,我已經從原始股里獲取了一筆可觀的收益。你這次一定要接受我的條件,你就把它看作是我對你輕輕地道了一聲謝謝。”

科尼利厄斯笑道:“要說謝謝的應該是我。真的,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念念不忘你為我所提供的寶貴幫助。你真的是一個好朋友,我發(fā)誓,要不是你孤身一人,我肯定就把我的全部不動產留給你了。我知道,你現在這種情況,即使我把全部財產留給你,還會對你的生活產生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影響嗎?”

“沒有任何影響。盡管如此,我還是要謝謝你,”弗蘭克笑呵呵地說,“如果你真的那樣做了,只會讓我也去對一群不同的人做同樣的驗證?!彼D了頓問道,“那你的第一著棋是—?”

科尼利厄斯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弗蘭克說:“明天,你就給這五個人各送一封信,告訴這些利益相關人,一份破產通知已經送達于我,我要求他們盡快將有待償還的借款償付于我?!?/p>

弗蘭克已經在他常年不離身的小記事本上開始記錄了。二十分鐘后,他記下了科尼利厄斯的最后指示,把小記錄本塞進了衣服暗袋里,然后,他喝掉了酒杯里的酒,掐滅了手中的雪茄。

科尼利厄斯站起身來,把弗蘭克送到大門口。弗蘭克問道:“你那個自認為會讓每個人原形畢露的第三套方案是個什么方案呢?”

科尼利厄斯提綱挈領地解釋了他的第三套方案,弗蘭克這位資深律師認真聽了之后,只身離開了柳林山莊,不過他感覺,科尼利厄斯這個如此有創(chuàng)意的方案給那些有待驗證的人留下的選擇不多,他們只能拱手把本色徹底顯露在他的面前。

第一個在星期六早上給科尼利厄斯打來電話的是他弟弟休,那大概是在他剛剛打開弗蘭克來信后不久??颇崂蛩沟谋灸芨嬖V他:一定有人在休旁邊聽著他們哥倆的通話。

“我剛剛收到你律師的來信,”休說,“信的內容簡直讓我難以置信。請你告訴我,一定是哪兒弄錯了吧?!?/p>

“恐怕沒有弄錯,”科尼利厄斯應道,“但我真希望這事是弄錯了?!?/p>

“可是,你精明了一輩子,怎么會讓這樣的失誤發(fā)生呢?”

“那就要歸咎于年歲不饒人了,”科尼利厄斯說,“米莉去世后沒幾個星期,我被說服在一家公司投了一筆巨額資金。這家公司專事向俄羅斯人提供采油機械,我們大家都曾在報紙上讀到過這樣的消息:俄羅斯的土地上發(fā)現了取之不盡的石油,只要有辦法開采出來就行。因此,我很有信心我的投資將會得到豐厚的回報。可是,那家公司的秘書上個星期通知我,他們已經根據《破產法》第217條提出破產申請,因為他們已經資不抵債了?!?/p>

“但你肯定沒有把整個身家都投到一家公司上去,不是嗎?”休還是將信將疑的。

“開始當然沒有,”科尼利厄斯說,“可是,在他們后來需要進一步注入資金的時候,我恐怕栽進去了。到了后期,我不得不一再追加投資,因為當時我認為,唯有這樣,我才能撈回我初期所做的投資?!?/p>

“可是,難道這個公司就沒有你可以爭取的資產了嗎?那些采油機械呢?”

“那些機械都在俄羅斯中部什么地方生著銹呢。直到今天,我們連一滴石油也沒見著?!?/p>

“在損失還在可控范圍之內的時候,你為什么就沒有想著脫身呢?”休問道。

“面子。我想應該是面子。不愿意承認自己又成了一個失敗者,總是相信我的資金最終是安全的?!?/p>

“可是,他們總應該提供一些補償吧?!毙輾饧睌牡卣f。

“一個子兒也沒有,”科尼利厄斯答道,“我甚至都沒錢飛到俄羅斯去,到那個地方待上個幾天,看看真實狀況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們給你多長時間來處理這件事?”

“破產通知已經發(fā)生效力,現在就看我在短期內能籌到多少錢了,”科尼利厄斯沉默了一會兒說,“很抱歉,休,我不得不跟你明說了,你應該記得之前我曾借給你10萬英鎊?,F在,我希望……”

“可是你是知道的,那筆錢的每個子兒都投到商鋪里去了?,F在高街的生意總是不景氣,我恐怕眼下也就只能拿出幾千英鎊吧。”

科尼利厄斯覺得他聽到有人在那頭電話的旁邊嘀咕:“不可能再多。”

“是,我理解你當下的困難,”科尼利厄斯說,“當然,只要你盡你所能幫助我,我會感激你的。你定下數目后—”他頓了頓,“當然,你得和伊麗莎白商量一下,看你們能拿出多少—你可以把支票直接送到弗蘭克·文森特的辦公室,他現在負責處理這個亂糟糟的事情。”

“不管你是輸還是贏,那些律師最終總是會賺到他們的那一份兒。”

“天地良心,”科尼利厄斯說,“弗蘭克這一次免收了他的費用。正好我們在通電話,休,你說你要派人來幫我重新裝修廚房的,按計劃他們應該是這周的下半周動工。現在到了這個時候,他們能盡快幫我完成裝修顯得尤為重要,因為我要把這處房子放到市場上去賣,裝修一新的廚房一定能幫助我獲得較為滿意的價格。你肯定能夠理解我的意思?!?/p>

“我來看看我怎么才能幫到你,”休說,“但是,我可能要把那支裝修隊拉到另外一處工地上去。我手頭上積壓了一大批活兒?!?/p>

“哦?我好像是聽你剛才說手頭上暫時有點兒緊?!笨颇崂蛩拐f,差點兒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這樣的,”休有點兒慌不擇言,“我是說我們都不得不加班加點拼命工作,才有可能勉強維持生活?!?/p>

“我能理解,”科尼利厄斯說,“不管怎么說,你現在已經完全清楚我當前所處的困境,我相信你會盡力幫助我的?!彼f完放下電話笑了。

下一個被考驗的對象沒有用電話聯(lián)系科尼利厄斯,而是在他擱下休的電話幾分鐘之后親自出現在大門口外。她伸手按住門鈴一直不放,直到大門打開才松了手。

“波琳呢?”科尼利厄斯打開大門后,這是瑪格麗特問的第一句話??颇崂蛩沟皖^瞄了一眼瑪格麗特,他發(fā)現自己的妹妹這個早上的化妝略顯夸張了點。

“她恐怕不得不走人了,”科尼利厄斯彎下腰給妹妹施了個吻面禮,“破產案中的上訴人最反感那種沒有能力清償債權人的債務,卻還千方百計地留著一幫跟班服務的人?,敻覃愄?,謝謝你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能如此迅速地趕來。但是,要是你想要這個時候在這個家里喝上茶,恐怕你只能自己動手了?!?/p>

“我不是趕過來喝茶的,你清楚著呢,科尼利厄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把你的財產敗得個一干二凈的?!边€沒等她哥哥把事先準備好腳本、經過反復排練的話說出來,瑪格麗特又繼續(xù)發(fā)話了,“你得把房子賣掉,這是必然的。我之前總是告訴你,米莉去世后你用不著住這么大的房子,完全可以到鄉(xiāng)間找個單身公寓住住。”

“現在這樣的決定已經由不得我了。”科尼利厄斯極力以一種無可奈何的口吻說道。

“你在說什么呢?”瑪格麗特氣咻咻地質問她哥哥。

“我是說,這個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切都已經落在破產案上訴人手中了。如果要避免破產,我就必須指望這處房子能以比地產中介商當前估價高得多的價格賣出去才行。”

“你是不是在告訴我,你已經落了個一無所有了?”

“準確地說,比一無所有還要糟,”科尼利厄斯嘆著氣說,“他們一旦把我從柳林山莊趕出去,我就會落得無處安身了,”他極力讓語氣顯得可憐兮兮的,“我現在真心希望你能允許我接受你在米莉葬禮上所發(fā)出的熱情邀請,讓我搬過去跟你一起住。”

他妹妹把身子轉了過去,這讓科尼利厄斯無法看到她臉上到底是怎樣一副表情。

“現在可不方便,”瑪格麗特未加任何解釋就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況且,休和伊麗莎白家里的空房間比我家不知要多到哪兒去了呢?!?/p>

“確實是這樣,”科尼利厄斯說著來了一陣咳嗽,“想起應該是去年吧,我借給你一筆小錢,瑪格麗特—我確實不好意思提起這件小事,但是……”

“那筆小錢我已經做了謹慎投資,我的經紀人告訴我現在還沒到拋賣的時機呢?!?/p>

“那還有我在過去二十年中按月給你的生活費呢?你總應該存了點吧?”

“恐怕沒有,”瑪格麗特回答道,“你應該理解,作為你的妹妹,別人都要求我應該維持某種生活水準。而現在,我既然無法繼續(xù)依靠你每月給的生活費生活,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花我那點可憐的收入了?!?/p>

“你說的自然在理,親愛的,”科尼利厄斯說,“但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一點資助都會幫到我,假如你覺得能夠……”

“我得走了,”瑪格麗特看著手表說,“你已經耽擱我見美發(fā)師的時間了?!?/p>

“親愛的,我還有一件小事要求你,”科尼利厄斯說,“過去你總是樂意讓我搭個順風車到鎮(zhèn)上去,無論……”

“我總是跟你說,科尼利厄斯,你早就應該在多年前學會開車的。如果你會開車,就用不著總是指望別人隨時聽你差遣,不分白天晚上。能怎么幫你,我看看再說吧?!爆敻覃愄卦谒绺缃o她開門出去的時候補充道。

“有意思的是,我好像不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嘛,也許是我的記憶也在退化吧,”科尼利厄斯一邊說一邊跟著妹妹走到大門外的車道上,“新車啊,瑪格麗特?”他笑著問道,一臉天真的樣子。

“是新車。”他的妹妹在他幫她打開車門時沒好氣地答道??颇崂蛩褂X察到妹妹在說這話時臉頰上有那么一點兒泛紅。在瑪格麗特開車離開后,他不禁在心里笑了:他已經在不經意間對自己的家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科尼利厄斯慢條斯理地走進了家。他回到書房后關上門,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弗蘭克的辦公室電話。

“您好,這里是文森特、埃爾伍德&哈爾豐合伙人律師事務所?!痹捦怖飩鱽砹艘粋€中規(guī)中矩的聲音。

“我找文森特先生。”

“請問我如何稱呼您?”

“科尼利厄斯·巴林頓?!?/p>

“巴林頓先生,我得看一下他現在是否有空?!?/p>

弗蘭克干的活兒就是棒!科尼利厄斯心里說。弗蘭克甚至已經讓律師事務所的接線員都相信了有關他的傳言是真的,因為這個接線員之前都是這樣回答科尼利厄斯來電的:“我直接給您轉過去,先生?!?/p>

“早上好啊,科尼利厄斯,”弗蘭克在電話里說,“我才放下你弟弟休的電話。就在這個早上,他已經是第二次給我打電話了。”

“他打電話干嗎呢?”科尼利厄斯問道。

“他要我全面細致地把這個事情的影響解釋一下,他還要我說說他眼下所面臨的責任和義務?!?/p>

“好嘛,”科尼利厄斯說,“我是不是有希望不久就會得到一張10萬英鎊的支票呢?”

“我表示懷疑,”弗蘭克說,“從他的語氣來看,我斷定這不是他現在的所思所想。不過,他一旦再跟我聯(lián)系,我就在第一時間讓你知道他的想法?!?/p>

“那我等著,弗蘭克?!?/p>

“我相信你一定能把這個驗證計劃玩得很開心的,科尼利厄斯。”

“你說對了,”科尼利厄斯答道,“我真希望米莉還能和我一起享受這個樂趣?!?/p>

“你知道她會說什么嗎?”

“不知道。不過,我感覺你能告訴我她會說什么來著,是不是?”

“你這個老缺德鬼?!?/p>

“怎么說呢?她通常都是對的,”科尼利厄斯笑著承認了,“再見,弗蘭克?!边€沒等他把電話放回辦公桌原處,書房門上就傳來了敲擊聲。

“請進?!笨颇崂蛩惯呎f邊想這位來客最有可能會是誰的時候,門開了,進來的是他的管家。波琳手里托著托盤,托盤里放著一杯茶和一盤蘇格蘭黃油酥餅干。她像往常一樣干凈利落,頭發(fā)一絲不亂,一點沒有露出有什么不自在的跡象。她可能還沒有接到弗蘭克的信件—這是科尼利厄斯的第一反應。

“波琳,”當波琳把托盤放到辦公桌上時,科尼利厄斯對她說,“你早上收到了我的律師給你的信了嗎?”

“收到了,先生,”波琳回答道,“我肯定會立即把車賣掉,把借您的500英鎊還給您,”她頓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科尼利厄斯,“但是,先生,我不知道……”

“你說吧,波琳。”

“我可以用繼續(xù)工作的工資來頂嗎?您看,我從學校接孩子回家需要一輛車。”

自從實施這個計劃以來,科尼利厄斯第一次有了罪惡感。但他清楚,如果他同意了波琳的請求,這個事情一定會被其他人發(fā)現,那他整個計劃就危險了。

“很抱歉,波琳,我也是別無選擇?!?/p>

“律師在信中就是這么說的,”波琳一邊說著,一邊在圍裙袋子里胡亂地撥弄著一張信紙,“您是知道的,我壓根兒就沒有跟律師打過什么交道。”

波琳的解釋更加重了科尼利厄斯的負罪感,因為他以前不知道,除了弗蘭克·文森特之外,還有這么一個人值得他信賴。

“我現在最好是不打攪您,先生。我晚上會過來一下,就是看看家里不要太亂。先生,您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科尼利厄斯問道。

“您能不能幫我寫封推薦信呢?我是說,您看,我這個年齡的人要再尋到一份差事不那么容易。”

“我給你寫推薦信,而且要寫得讓你能在白金漢宮找到事做?!笨颇崂蛩拐f完,立即坐到辦公桌跟前,幫波琳寫推薦信去了。他在信中對波琳·克羅夫特過去二十年的服務極盡美言,倍加推崇。他把信寫好之后,又通讀一遍,然后遞給了站在辦公桌另一邊的波琳。“謝謝你,波琳,”他說,“謝謝你為丹尼爾,為米莉,尤其是為我,所做的一切?!?/p>

“我非常樂意這么做,先生?!辈照f。

當她離開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科尼利厄斯不禁在心里思忖著:水是不是有時候要濃于血呢?

科尼利厄斯又坐回到辦公桌跟前,把這個早上發(fā)生的事情記到筆記本上備查。當他完成了這一切后,他走到廚房想去準備午餐,卻發(fā)現已經有一盤沙拉在那兒等著他。

用完午餐后,科尼利厄斯準備乘公交車到鎮(zhèn)上去—對他來說,這確實是一個全新的體驗。他首先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公交站臺,接著又發(fā)現售票員無法給他的20英鎊紙幣找零。他在鎮(zhèn)中心下了公交車,直接去了當地的一家地產中介行。地產中介商見他到店里來沒有表現出絲毫詫異,這讓科尼利厄斯很高興,因為這說明,他陷進財務泥潭的傳言已經快速擴散開來了。

“我上午就來安排人到柳林山莊去,巴林頓先生,”那個年輕人從辦公桌后面站起身來說,“先把丈量做起來,還要拍點照片。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意在花園里豎個售房廣告牌呢?”

“完全可以?!笨颇崂蛩箾]有絲毫猶豫就應允了,差點還要加上一句:越大越好。

離開地產中介行后,沿街走不了幾米,科尼利厄斯來到當地一家搬家清運公司,他向一名年輕職員咨詢,看能不能預約個時間,請他們幫他把房子的物品搬空。

“搬到哪兒去呢,先生?”

“搬到高街博茨拍賣行的儲物倉庫里去?!笨颇崂蛩垢嬖V他。

“沒問題,先生?!蹦敲贻p職員說著從桌子上拿了一本收據交給科尼利厄斯。當他把一式三聯(lián)的單子填好后,年輕職員指著單子的底部對他說:“請您在這兒簽字,先生?!比缓?,他似乎有點緊張地加了一句,“我們是要收100英鎊訂金的?!?/p>

“當然可以?!闭f著,科尼利厄斯就掏出支票本。

“恐怕得用現金,先生?!蹦贻p職員用一種不想讓別人聽到的口吻對他說。

科尼利厄斯笑了。在過去的三十年里,還沒有哪一個人拒絕過他所開出的支票?!澳俏颐魈煸賮戆??!彼麑δ贻p職員說。

在回公交站臺的路上,科尼利厄斯透過他弟弟五金店的櫥窗玻璃看到,里面的職員似乎并沒有那么忙?;氐搅稚角f后,他又去了書房,把下午發(fā)生的事情做了個記錄。

那天晚上,當他沿著樓梯拾級而上去睡覺時,他突然想起,這個下午是多年來唯一一個沒有接到電話問候的下午。

那天夜里,科尼利厄斯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早晨,科尼利厄斯從樓上下來,先到大門口取回了放在地墊上的郵件,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廚房泡了一碗玉米片。他邊喝著玉米片粥,邊把剛剛取到的信件過了個目。之前有人告訴過他,一旦聽說你可能即將破產,你的郵箱里就會吐出來一大堆棕色信封來,那是零售店主、小企業(yè)主之類的人寫來的,他們試圖在有人被宣布為優(yōu)先清算人之前搶個先,把自己應得的那份錢要到手。

那個早晨的郵件里沒有出現任何棕色信封,這是因為科尼利厄斯把那些賬單徹底付清之后,才開始沿著這個特殊的路徑開始現在這個旅程的。

在一堆裝著傳單和免費廣告的信封中,只有一個蓋著倫敦郵戳的白色信封??颇崂蛩勾蜷_來一看,發(fā)現里面竟然還是一封手寫的信。信是他侄子諦莫西寫給他的,他在信中說聽到自己伯伯遇到困難,他是如此這般地憂心如焚;雖說他如今不怎么回查德里,但無論如何也要設法在這個周末回趟什羅普郡看看他。

雖然信很簡短,但科尼利厄斯還是默默地注意到,諦莫西畢竟是家族成員中第一個對他身處困境表示同情的人。

門鈴響了。他把諦莫西的信放在餐桌上,走出廚房,往客廳那邊去了。他打開大門,和他打招呼的是伊麗莎白,他的弟媳。伊麗莎白面色發(fā)白,臉上到處爬滿了皺紋,干巴巴的顯得沒有一點兒水分??颇崂蛩箲岩?,她昨晚是不是沒有睡到多少覺。

伊麗莎白一走進屋里,就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好像是專門來檢查里面的物品是否還在原處似的,她似乎不敢相信律師函中的那些話。

沒過多久,伊麗莎白難以化解的狐疑就蕩然無存了,因為手里抓著皮尺的地產中介商出現在大門外的臺階上,身邊還跟著一個拍照片的。

“如果休能把那筆10萬英鎊的借款給我,哪怕一部分也行,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科尼利厄斯邊跟著他弟媳在房間里到處轉悠,邊這樣對她說。

伊麗莎白并沒有馬上搭腔,盡管她昨晚一直都在盤算著如何應對科尼利厄斯。

“事情哪有那么簡單呢,”伊麗莎白終于開了口,“那筆錢當時是借給公司的,款一到公司就作為股份分到幾個股東頭上去了。”

科尼利厄斯知道那幾個股東其實就是三個人。“那也許到了這個時候,你和休可以把你們的股份賣掉一部分來幫我一把啊?!?/p>

“我們多年苦心經營到今天,你竟然想得出來,要讓外人來接管公司?不行,我們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不管怎么說,休已經就我們目前所處的法律地位咨詢過文森特,他明確告訴我們:我們這一方沒有任何義務和責任出售我們的股份。”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也許你們有道義上的義務和責任呢?”科尼利厄斯轉過身來,面對著弟媳問道。

“科尼利厄斯,”他的弟媳極力避開他射過來的目光,“是你自己不負責任導致了你的毀滅,與我們毫無干系。你難道還指望你弟弟犧牲他多年的心血來救你嗎?你難道還要連累我們家也陷進你現在所處的兇險境地嗎?”

科尼利厄斯終于弄明白了他弟媳昨晚為何一夜無眠:她不但充當了休的代言人,而且還明顯地代他做出了決定??颇崂蛩挂恢闭J為弟弟他們兩口子中,弟媳的性格表現得要強勢些。他想,假如他去跟他弟弟面對面談,也許他們兄弟倆會達成某種妥協(xié)。

“也許,我們還可以一起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其他方式來補救……”伊麗莎白語氣和緩了下來。她把手擱到了會客室里的一張桌子上,這張桌子桌面上的圖案是用黃金鑲嵌的,看上去精美絕倫。

“呃,你說到其他方式啊,”科尼利厄斯應道,“我再過一兩個星期就要把這處房產放到市場上去出售,想找到……”

“這么急?”伊麗莎白問道,“那這些家具怎么辦?”

“也全部出售,用來抵債。但就像我剛才說的……”

“休可是一直都喜歡這張桌子的?!?/p>

“路易十四時代的?!笨颇崂蛩购孟衤唤浶牡卣f。

“我不知道這張桌子能價值幾何?”伊麗莎白嘀咕著,一副隨便問問的樣子。

“我不知道,”科尼利厄斯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當時是花了6萬英鎊買的—那可是二十年前哦?!?/p>

“還有這副棋呢?”伊麗莎白邊說邊拿起一只棋子。

“這只是一堆不值錢的仿制品,”科尼利厄斯回答道,“花上幾百英鎊,你可以在任何一個阿拉伯露天市場淘到一副這樣的棋子?!?/p>

“是嗎?我總是想……”伊麗莎白猶豫了片刻,還是把手中的棋子放到棋盤上一個本不屬它的棋位上。“好吧,我該走了,”她的語氣像是已經圓滿完成了此行預定任務似的,“我們不要忘了,我還有生意需要去打理呢?!?/p>

在科尼利厄斯的陪同下,伊麗莎白急匆匆地穿過長長的過道朝大門口走去。當她從侄子丹尼爾的畫像下經過時,她一步也沒有停留。這要在以往,她總是會停下腳步,說自己如何思念侄子之類的話。

“我不知道……”當他們走出過道進入門廳時,科尼利厄斯開口說話了。

“嗯—?”伊麗莎白應道。

“是這樣的,再過一兩個星期,我就得從這兒搬出去,我希望我可以搬去和你們一起住一陣子,讓我有時間找到一個我能付得起房費的地方?!?/p>

“你上個星期說這事就好了,”伊麗莎白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神情,“不巧的是,我們剛剛同意把我媽接過來跟我們住。我們的確還有一間房間暫時空著,但那是諦莫西的房間,他大多數周末都會回家來住的?!?/p>

“是嗎?”科尼利厄斯說道。

“想起來了—那座落地大擺鐘,怎么處理?”伊麗莎白問道,好像她是在逛商場似的。

“維多利亞時代的—那可是我從布特伯爵莊園購得的?!?/p>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那家伙值幾文?”

“有人愿意出價購買就行了?!笨颇崂蛩狗笱艿?,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大門口。

“科尼利厄斯,要是能幫到你,有什么我能做的,你盡管告訴我?!?/p>

“你真的待我太好了,伊麗莎白。”科尼利厄斯邊說邊幫伊麗莎白打開大門。門一開,就見地產中介商正在使勁地用錘子把寫有“此房待售”字樣的廣告牌往地里砸??颇崂蛩剐α?,因為這個早上,只有這個東西讓伊麗莎白鳴鑼收兵了。

弗蘭克·文森特星期四晚上過來了,他這次還帶來了一瓶法國干邑白蘭地和兩份比薩餅。

“要是我先前就意識到你這個計劃的一部分是失去波琳,那我壓根兒就不會配合你。”弗蘭克一邊小口咬著用微波爐加了熱的比薩餅,一邊問道:“沒有她幫你打理家務,你是怎么對付的啊?”

“不太妙,”科尼利厄斯承認道,“要不是她每天傍晚還堅持來幫忙一兩個小時,這個地方一定會像個豬窩了。設想一下,要是換了你,你會怎么對付?”

“要做一個獨身主義者,”弗蘭克回應道,“你就得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學會生存的藝術。行了,我們別再閑聊這些了,我們還是開始我們的游戲吧?!?/p>

“什么游戲?”科尼利厄斯笑呵呵地問道。

“下棋啊,”弗蘭克說,“在這過去的一個星期中,我已經玩膩了另外一種游戲?!?/p>

“那我們最好還是去書房?!?/p>

科尼利厄斯一下子就把弗蘭克鎮(zhèn)住了,因為他以前從來沒見過老友在開局時如此冒進。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中,他們倆是在沉默中度過的,弗蘭克把大部分的時間用在保衛(wèi)自己的后上了。

“這也可以說是我們倆最后一次用這副棋對局了?!笨颇崂蛩共粺o惆悵地說。

“不會的,別自找傷心,”弗蘭克說,“他們總會讓你留下一些自己的物品的。”

“當這個東西值25萬英鎊的時候,他們就不可能留給我了?!笨颇崂蛩够卮鸬?。

“那我就不知道了?!备ヌm克抬起頭向上望去。

“因為你是那種對世俗財產從來不感興趣的人。這可是16世紀波斯工藝大師的作品,一旦擺到拍賣臺上,一定會引起許多人的興趣?!?/p>

“到目前為止,你已經發(fā)現了你想要知道的東西,”弗蘭克說,“又何必把這場游戲繼續(xù)玩下去呢?繼續(xù)往下玩,就意味著你會失去許多你十分珍愛的東西?!?/p>

“我還要繼續(xù)往下玩,因為我要見到他們的真實面貌?!?/p>

弗蘭克嘆了口氣,他的目光緊緊地盯在棋盤上,然后移動了后一側的馬?!皩⑺?,”他說,“你注意力不集中,自食其果?!?/p>

博茨是當地一家經營藝術品和家具拍賣的公司。星期五上午的大部分時間,科尼利厄斯都花在與博茨公司執(zhí)行經理私下密談上了。

博茨先生已經同意把拍賣安排在兩周后。當然,他總是不厭其煩地重復說,面對如此豐富的拍賣品,他希望有更加充裕的時間來準備拍賣品目錄,發(fā)出更多的邀約信,但至少他對巴林頓先生當前的處境表示了某種程度上的同情。經過經年累月的驗證,倫敦的勞埃德社(世界上成立最早的一個船級社。—譯注)、遺產稅、迫在眉睫的破產,這些都是拍賣經紀人的忠實朋友。

“我們需要盡快將你的物品放入我們的倉庫,”博茨先生說,“這樣,我們才有時間一邊準備拍賣品目錄,一邊在拍賣之前連續(xù)開放三天,讓買家有機會來賞鑒待拍物品?!?/p>

科尼利厄斯點點頭表示同意。

這位拍賣師還建議下周三在《查德里廣告報》上刊登一個整版廣告,詳細描述所有待拍品,這樣可以讓那些未能接到邀約信的人也能了解拍賣品的信息。

科尼利厄斯幾乎是談到接近正午時分才離開博茨先生的。在回公交站臺的路上,他又順道去了趟搬家清運公司,他用5英鎊、10英鎊的鈔票交了100英鎊的訂金,給人的感覺是他花了好幾天才籌齊了這筆訂金。

在等公交車的當兒,他不禁注意到幾乎沒人愿意費點時間跟他打招呼或者正眼看他。當然,更沒有人愿意像往常一樣,不惜穿過馬路來和他聊上幾句,以消磨時間了。

第二天,二十個工人、三輛廂式貨車在柳林山莊和高街的拍賣行倉庫之間來回穿梭,忙著裝貨卸貨,一直弄到傍晚,才把房子里家具的最后一根棍子搬清。

走在空蕩蕩的房間里,科尼利厄斯驚訝地發(fā)現,除了一兩件東西,自己對這些世俗財富似乎沒有一點留戀之意。他最后回到臥室—這是唯一還留著家具的房間—繼續(xù)閱讀伊麗莎白在他還沒有走下坡路之前給他推薦的那本小說。

第二天上午就來了一個電話。是他侄子諦莫西打來的。他在電話里告訴科尼利厄斯說他這個周末回來,問伯伯是不是有時間見他。

“我現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時間?!笨颇崂蛩够卮鸬?。

“那我下午去好嗎?”諦莫西說,“4點怎么樣?”

“很抱歉,我現在連杯茶都端不出來,”科尼利厄斯說,“我今天上午把最后一包茶給喝了,可能我下周就要搬出這座房子了。”

“茶不茶的已經不重要了?!笨吹讲孔永锏呢敭a被一搬而空,諦莫西無法掩飾自己的心酸。

“我們上樓到臥室里去吧。現在也就只剩下臥室還有家具—到了下個星期,那里的大部分家具也要被搬走了?!?/p>

“我真沒想到,他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了,連丹尼爾的畫像也沒留下?!敝B莫西見到墻壁上有一塊橢圓形的印記,那里顯得比其他地方要亮一些。

“還有我的那副棋子,”科尼利厄斯嘆口氣說,“但也用不著怨天尤人了,畢竟我已經享受過生活?!闭f著,他踏上了通向臥室的樓梯。

科尼利厄斯坐在臥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諦莫西則靠在床頭邊。這位長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仔細地打量著侄子:寬寬的臉龐,清澈如洗的棕色眼睛—他已經長成了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尤其是那雙眼睛,對于不知道底細的人,它們的作用就是告訴你:他是被抱養(yǎng)的孩子。他應該有二十七八歲了,如果丹尼爾還在,也是這個年齡??颇崂蛩狗浅O矚g這個侄子,總是認為在他身上,他的愛心會得到回報的。他不知道諦莫西會不會讓他失望。

諦莫西看上去有點緊張,他屁股靠在床頭邊上,下邊的兩只腳局促不安地動來動去的?!翱颇崂蛩共?,”他說話的時候略略俯首,“正如您所知道的,我收到了文森特先生的律師信。所以,我想我該來看您一下,也跟您當面做個解釋:我名下現在實在沒有1000英鎊,因此,我眼下無法還清欠您的錢。”

科尼利厄斯失望了,他本來指望家族里有那么一個人……

“但是,”說著,科尼利厄斯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從夾克暗袋里抽出一個薄薄的長信封,“在我二十一歲生日時,父親把公司1%的股份作為禮物送給了我,我估計至少應該值到1000英鎊,我如果用它來抵我欠您的債,您可以考慮接受嗎?當然,等我有錢了,我也可以把它再贖回來?!?/p>

科尼利厄斯感覺對不住侄子,自己竟然懷疑起諦莫西的品行來了—哪怕這樣的懷疑只是一時的。他想道歉,但他知道不能這樣做,因為他一手的牌還要按部就班地再打幾天。因此,他收下了這筆數目雖小但卻難能可貴的錢,并對諦莫西表示了謝意。

“我清楚,對你來說這樣做是做了多大的犧牲,”科尼利厄斯說,“記得你過去無數次地跟我說過你的雄心大志。你說等你父親最終退休后,你要接手公司,你的夢想是要把公司擴展到那些你父親連想都不愿意想的地方去?!?/p>

“我覺得他永遠也不會退休的,”諦莫西嘆了口氣說道,“但我還是希望,有了我在倫敦工作所取得的經驗,他能在倫納德先生年底退休之后,把我作為經理職位的人選認真加以考慮?!?/p>

“等他知道你把公司1%的股份交給了破產的伯伯,你恐怕機會就不多了?!?/p>

“可是,伯伯,我的問題與您現在所面臨的處境相比,那是不值一提的事。我唯一感到抱歉的是,我現在拿不出現金給您。我走之前,還能為您做點什么嗎?”

“是有點事請你幫忙,諦莫西,”科尼利厄斯說,他這時又回到了他事先準備好的腳本上去了,“你母親之前向我推薦了一部小說,我很喜歡,可我的老眼越來越容易疲勞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讀上幾頁呢?我在上次看的地方做了記號?!?/p>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你讀書給我聽的情景,”諦莫西說,“《淘氣小威廉》,還有《燕子號與亞馬遜號》?!彼焓纸舆^科尼利厄斯遞過來的書。

諦莫西大概讀了二十多頁后突然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看著科尼利厄斯。

“450頁這兒夾著一張公交車票,還把它繼續(xù)留在這兒嗎,伯伯?”

“是,還留在那兒,”科尼利厄斯說,“我把那張車票留在那兒是因為它會讓我想起一些事?!彼nD了一下?!皩Σ黄?,我感覺有點累了。”

諦莫西站起身來對科尼利厄斯說:“我會很快回來的,把最后幾頁讀完?!?/p>

“不用再麻煩你了,我自己克服困難把它讀完?!?/p>

“是嗎?不過我最好還是再來一趟,伯伯,要不然,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當中到底哪個會成為首相呀。”

接下來的星期五,弗蘭克·文森特又發(fā)出了一批律師函。這批信的發(fā)出,引得科尼利厄斯的電話鈴聲又掀起了一陣狂潮。

“我不太理解這是什么意思。”自從兩個星期之前在科尼利厄斯家里見過面之后,這還是瑪格麗特第一次和他通電話。

“信上說的什么就是什么,親愛的,”科尼利厄斯平靜地說,“我所有的財產都將被拍賣,但我允許我認為是親近和身邊的人挑選一樣東西。這樣東西應該是他出于情感或出于個人原因,認為應該留在家族手中的。他們可以在下周五到拍賣會上舉牌競買?!?/p>

“可是,如果別人都比我們出價高,我們可能什么也得不到?!爆敻覃愄卣f。

“不會的,親愛的,”科尼利厄斯盡量壓住火氣,“對公眾開放的拍賣會是在下午舉行。指定挑選物品的拍賣安排在上午,只有家族成員和親朋好友才能參加。信上說得再清楚不過了?!?/p>

“我們能在拍賣之前先看物品嗎?”

“可以的啊,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的這位哥哥好像是在跟一個愚笨的孩子交流,“文森特先生的信是這樣明確無誤地通知的:‘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上午10:00到下午4:00,參觀待拍品;星期五,上午11:00,拍賣開始?!?/p>

“難道我們只能選一件?”

“只能一件,”科尼利厄斯重復道,“這是此次破產案中債權人所給的唯一允諾。不過,你應該很高興,丹尼爾的畫像也在拍賣之列,過去你無數次對這幅畫像贊賞有加,你完全可以把它列入你的考慮范圍之內。”

“是的,我是喜歡?!爆敻覃愄卣f。她猶豫了片刻,又問:“那透納的畫是不是也參加拍賣?”

“當然,”科尼利厄斯說,“我現在是被逼得賣光全部的東西。”

“你知道休和伊麗莎白中意什么嗎?”

“不知道,不過如果你想了解他們的想法,為什么不自己打電話給他們呢?”科尼利厄斯這是在有意戳他妹妹,因為他知道,他們之間成年累月地沒有什么交流。

科尼利厄斯才放下他妹妹的電話,第二通電話又來了。

“終于能接電話了?!甭犕怖飩鱽硪粋€興師問罪的聲音,好像其他人要給科尼利厄斯打電話也是他的錯。

“早上好,伊麗莎白,”科尼利厄斯立即辨別出是誰的聲音了,“聽到你的聲音真的很高興。”

“我要跟你說我今早接到信的事。”

“我想也是?!笨颇崂蛩箲?。

“那我們想到一塊去了。那什么的,我想確認一下那張桌子—就是那個路易十四時代的東西—價格幾何,還有,趁著電話接通了,我就一并問了,那座過去為布特伯爵所有的落地大擺鐘大概值多少錢?”

“假如你能到拍賣行跑一趟,伊麗莎白,他們會給你提供一份拍賣目錄,你在那上面會找到每件待拍品的最高和最低估價?!?/p>

“我知道了,”伊麗莎白說,一陣沉默之后又問,“我想你不應該不清楚瑪格麗特會投拍這兩件物品吧?”

“我不知道,”科尼利厄斯回答道,“不過,我有種感覺,當你全力以赴想在競價中壓倒別人突圍而出的時候,瑪格麗特極可能是那個擋你道的人,因為她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所以,我建議你給她打個電話?!庇质且魂嚦聊!斑€有句話我要提醒你,伊麗莎白,你是否清楚你們只能競拍一件物品?”

“知道,信里就是這樣說的。”他的弟媳恨恨地說。

“我這樣問,是因為我一直覺得休對那副棋鐘愛有加?!?/p>

“呃,不是這個情況,我不覺得他喜歡棋子?!币聋惿状鸬馈?颇崂蛩挂呀浲耆靼祝瞧谖宓呐馁u會上,誰將代表那個家庭舉牌競價了。

“好吧,祝你好運!”科尼利厄斯說,“別忘了,還有15%的傭金。”他在放下電話之前又補了一句。

諦莫西第二天給科尼利厄斯寫信說,他也想參加拍賣會,因為他想在拍賣會上買到一件與柳林山莊,與伯伯、伯母有聯(lián)系的小物品作為紀念。

波琳在幫科尼利厄斯整理臥室時告訴他,她不想去參加那個拍賣會。

“為什么不去呢?”科尼利厄斯問她。

“我這么個人跑到拍賣會去競買自己根本買不起的東西,人家肯定會把我當個傻瓜看的。”

“你倒也明智,”科尼利厄斯說,“我曾經也有過那么一兩次,一腳踩進那樣尷尬的泥潭??墒?,你有沒有看中什么呢?”

“有是有,可我的存款數永遠也達不到那個拍賣價?!?/p>

“噢,拍賣這玩意兒不好說,”科尼利厄斯對她說,“要是遇上沒有人競價,那你就賺了?!?/p>

“是嗎?您讓我再想想。順便告訴您,我找到一份新工作了?!?/p>

“我真替你高興啊?!笨颇崂蛩拐f。其實,他內心里是真真切切地懊惱至極。

星期四晚上,科尼利厄斯和弗蘭克在進行他們每周必有的對弈時,兩個人都無法集中注意力。開局半個小時后,他們決定還是放棄對壘,以和棋結束。

“我承認,我希望一切盡早回歸常態(tài)。”弗蘭克說,東道主給他倒了杯烹調用的雪利料酒。

“哼,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時候能夠結束這個游戲,但我覺得現在的局面會給我們回報的?!?/p>

“回報?你能舉個例子嗎?”弗蘭克說著抿了一小口料酒,眉頭緊皺。

“你瞧,我首先十分期待明天的拍賣會?!?/p>

“可那有可能變得一團糟?!备ヌm克說。

“那你說哪兒會出問題呢?”科尼利厄斯問道。

“你說首先,那你有沒有首先考慮……”可弗蘭克用不著費心費力地往下說下去,因為他發(fā)現老友根本沒在聽。

第二天早上,科尼利厄斯是第一個出現在拍賣行的人。拍賣行預計下午整個拍賣廳將會人滿為患,他們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在拍賣廳里整整齊齊排了十二排、一百二十把椅子。但是,科尼利厄斯認為真正精彩的戲劇在早上就拉開帷幕了,盡管參加的只有六個人。

第二個出現的是科尼利厄斯的律師弗蘭克·文森特,他是在拍賣開始前十五分鐘到的??吹娇颇崂蛩拐龑W⒌睾筒┐南壬懻撝裁词虑?,他就不聲不響地在大廳右邊靠近后門的地方找了一個空位坐了下來。博茨先生將親自主持這場拍賣會。

第三個露面的是科尼利厄斯的妹妹瑪格麗特。她可沒有像弗蘭克那樣體諒別人,而是徑直沖到博茨先生跟前,聲音尖利地問他:“我可以隨便坐嗎?”

“是的,夫人,你當然可以隨便坐。”博茨先生對她說。有了博茨先生的話,瑪格麗特立即毫不客氣地坐到了第一排的中間座位上,上面正對著拍賣師的主持臺。

科尼利厄斯沖著他妹妹點點頭,算是招呼了一聲,然后走到離弗蘭克三排遠的前面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在瑪格麗特后面到達的是休和伊麗莎白。他們在大廳后面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整個拍賣廳的布局。最終,他們不慌不忙地沿著走道走到第八排坐下,這里既讓他們能看清拍賣師的主持臺,又能盯著瑪格麗特的一舉一動。這可是伊麗莎白的開局移子,科尼利厄斯心想??吹窖矍斑@些情景,他暗自開心。

拍賣廳的一頭是一塊高出地面的臺子,臺子后墻上掛著一面大鐘。此時,鐘上的時針伴隨著冷漠無情的嘀嗒聲,正步步朝11的位置逼近。科尼利厄斯感到一陣失望,因為波琳和諦莫西到現在都還沒有露面。

就在拍賣師準備走上臺子的那一刻,大廳后面的大門輕輕地開了。波琳的身子還在門外,只是把頭從門縫里伸進來,四處一番張望,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科尼利厄斯身上。她看到科尼利厄斯臉上掛著鼓勵的笑意,才把腳挪到拍賣廳里面來,隨后帶上門。她進門后并沒有坐下,而是悄無聲息地躲到一個角落去了。

墻上的時鐘敲響整11點時,拍賣師用熱情洋溢的目光掃視了坐在臺下經過精選細挑的受邀對象。

“先生們,女士們,”他是這樣開始的,“我從事拍賣工作已經有三十多個年頭了,但我還是第一次執(zhí)槌主持這樣一場非公開拍賣會。所以,對我來說,這是一次非同尋常的拍賣。因此,我們有必要首先重申一下此次拍賣的基本規(guī)則,以保證一旦爭議出現,任何人都應當明確無誤地執(zhí)行規(guī)則。

“今天在座的各位都與科尼利厄斯·巴林頓先生存在某種特定的關系,要么是親戚,要么是朋友。我們今天拍賣的是巴林頓先生的物品,你們受邀從所有拍賣品中挑選一件物品舉牌競價。如果你在你所選中的拍賣品上競價勝出,你即無權參加任何其他物品的競價。如果你在你的第一選擇上競價失利,則可以繼續(xù)參加其余物品的競價。我希望諸位聽清楚了我的解釋?!迸馁u師的話還沒落音,拍賣廳后面的大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了,諦莫西隨后沖了進來。

“抱歉,抱歉,”他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火車晚點了。”說著,他趕緊在后排坐了下來。科尼利厄斯笑了—他的所有“兵”都到位了。

“你們在座的只有五位有權舉牌競價,”博茨先生繼續(xù)他的陳詞,并沒有受到諦莫西遲到進門的干擾,“因此,只能有五件拍賣品進入競價。但法律規(guī)定,如果之前有人已經以書面形式對某件拍賣品叫了價,則該叫價視同拍賣競價的一部分。為了操作方便,你們可以這樣理解:我所喊出的叫價,可能就是某個公眾成員在我們拍賣行留下的書面委托競價。占用諸位的時間把這些規(guī)則解釋清楚,我們是要保證拍賣公平公正?!闭f完,他又補了一句:“五件拍賣品中,有四件已有書面委托競價。

“基本規(guī)則解釋到這里為止。現在,請允許我宣布本場拍賣開始?!辈┐南壬沉艘谎圩诖髲d后半部的科尼利厄斯,后者沖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第一件拍賣品是落地大擺鐘,1892年出品,是巴林頓先生從已經作古的布特伯爵那里購得的。

“這件拍賣品的起拍價是3000英鎊。有人愿意出3500英鎊嗎?”博茨先生眉毛一揚,面向眾人問道。伊麗莎白感覺有點吃驚,因為3000英鎊的叫價正好比目錄上的最低估價低了一點,也比當天早上休和她商量好的出價低不了多少。

“有人對此件拍賣品感興趣嗎?”博茨先生問道,他的目光直射伊麗莎白,但她看上去卻像掉了魂似的。“我再問一次:有人愿意為這座氣派豪華的落地大擺鐘出價3500英鎊嗎?公平提醒。沒有競價,該件拍賣品將被撤出,移到下午繼續(xù)拍賣?!?/p>

伊麗莎白似乎還沒從驚訝中醒過來,但她立即轉過身子與丈夫耳語交談了一番。博茨先生看上去像是有點兒失望,不過他沒有任何耽擱,馬上開始了第二件拍賣品的拍賣。

“第二件拍賣品是一件令人心醉的泰晤士河水彩畫,作者是牛津的威廉·透納,請允許我從 2000英鎊開始叫價?!?/p>

瑪格麗特立即舉起握著拍賣目錄的手臂,發(fā)了瘋似的搖動著。

“謝謝這位女士,”拍賣師面帶悅色地對她說,“現有書面委托競價3000英鎊,在場有人愿意出 4000英鎊嗎?”

“有!”瑪格麗特聲嘶力竭地叫喊著,那架勢好像大廳里擠滿了人,她只有這樣喊叫才能讓聲音壓過滿堂喧鬧。

“現在有書面委托競價5000英鎊—你愿意出價6000嗎,夫人?”拍賣師問道。說著,他把目光集中到了坐在第一排的瑪格麗特身上。

“我愿意。”瑪格麗特仍然堅定地回答道。

“還有競價嗎?”拍賣師邊大聲詢問,邊用目光把整個大廳掃了個遍—這是一個標志性的動作,說明他斷定當前叫價已經沒有多少抬高的空間了?!昂?,6000英鎊,第一排的這位女士將以 6000英鎊獲得這幅作品?!?/p>

“7000?!爆敻覃愄厣砗髠鱽硪粋€聲音,她扭頭一看,是嫂子加入了競價。

“8000?!爆敻覃愄仉S即喊叫道。

“9000?!币聋惿讻]有絲毫猶豫。

“1萬。”瑪格麗特吼叫道。

突然,大廳里陷入了一片死寂??颇崂蛩弓h(huán)顧大廳,看到伊麗莎白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她終于讓自己的小姑子砸在了1萬英鎊的競價上了。

科尼利厄斯見到如此情景,幾乎要笑出聲來了,他覺得拍賣會的效果比他期望的還要精彩美妙。

“既然沒有追加競價,巴林頓小姐即以1萬英鎊的價格競得這幅令人賞心悅目的水彩畫?!辈┐南壬f著嘭的一聲砸下手中的拍賣槌。他給臺下的瑪格麗特送去微微一笑,好像是在告訴她:她做了一個聰明的投資。

“下一件拍賣品,”拍賣師繼續(xù)他的工作,“是一件佚名藝術家的人物畫像,上面只題了人像名字‘丹尼爾。這是一幅精心之作,我希望叫價從100英鎊開始。有愿意出價100英鎊的嗎?”

讓科尼利厄斯失望的是,整個大廳似乎沒有一個人對這件拍賣品感興趣。

“為了推動一下,我愿意考慮從50英鎊開始叫價,”博茨先生面對大家說,“但不能再低了,哪位愿意出價50英鎊?”

科尼利厄斯環(huán)顧眾人,想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來推測誰挑選了這件物品,在價位如此合理的情況下,又為何不想參加競價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只好也撤銷該件拍賣品了?!?/p>

“那就是說我可以買得這幅畫了嗎?”當大廳后面?zhèn)鱽磉@個聲音時,滿屋子的人都把頭掉過來了。

“只要你愿意出價50英鎊,太太,”博茨先生扶了扶眼鏡說,“畫像就是你的了。”

“好的?!辈照f。博茨先生邊面帶笑容朝波琳的方向看過去,邊把手中的槌子敲了下去?!?0英鎊,賣給后面那位太太了?!彼舐暤匦嫉?。

“現在,我們繼續(xù)拍賣第四件拍賣品:一副溯源不清的棋子。這個拍賣品,我該怎么說呢?我們是不是讓誰從100英鎊開始叫價?謝謝你,先生?!?/p>

科尼利厄斯趕緊四處張望,看是誰在參與競價。

“書面委托競價200英鎊,我從300英鎊開始叫價如何?”

諦莫西點點頭。

“書面委托競價350,我叫價400呢?”

諦莫西這一次看上去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科尼利厄斯猜想這個價位已經超出了他的極限?!澳俏抑荒艹坊剡@件拍賣品,加入到下午的拍賣當中去了?!迸馁u師盯著諦莫西說,而諦莫西似乎僵在那兒,眼皮都沒眨一下?!芭馁u品撤回?!?/p>

“最后,我要給大家介紹第五件拍賣品:一張路易十四時代的桌子。這張精美絕倫的桌子大約制作于1712年,品相完好如初;它的歷史可以溯源到第一個擁有者。在過去的十一年中,這張桌子一直在巴林頓先生名下,有關詳細信息可在拍賣目錄中查到。我要提醒你們的是,有許多買家對這張桌子表現出興趣。因此,我的叫價要從5萬英鎊開始?!?/p>

伊麗莎白立即把手中的目錄高高地舉過了頭。

“謝謝你,夫人。書面委托競價6萬英鎊,有出7萬的嗎?”他的眼睛緊盯在伊麗莎白身上。

她手中的目錄又一次猛地升到空中。

“現在書面委托競價8萬,我能見到9萬的出價嗎?”

這一次,伊麗莎白似乎猶豫了片刻才慢慢舉起手中的目錄。

“現在書面委托競價10萬,我能見到11萬的出價嗎?”

拍賣廳的每個人都把目光射向了伊麗莎白,只有休例外。他低著頭,眼睛盯在地板上。很顯然,休對出價多少并沒有什么影響力。“如果沒有繼續(xù)加價,我就不得不撤銷該拍賣品,轉入到下午的拍賣。公平提醒?!辈┐南壬嫉馈>驮谒e起拍賣槌的剎那,伊麗莎白手中的目錄又猛地舉了起來。

“11萬。謝謝你,夫人。11萬,還有哪位競價嗎?好,這件珍品11萬英鎊成交?!迸馁u師敲下拍賣槌,笑著對伊麗莎白說:“祝賀你,夫人,這是那個時代的杰作。”伊麗莎白回以莞爾一笑,臉上卻是一種捉摸不定的表情。

科尼利厄斯轉過身去,對弗蘭克擠了擠眼睛。弗蘭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卻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颇崂蛩蛊鹕碜叩脚_上,對博茨先生的完美工作表示了感謝。在他回頭準備離開時,他對著瑪格麗特和伊麗莎白笑了笑,但她們兩個卻沒有理會他,似乎都正忙得不可開交。休還是坐在那兒,手抱著頭,繼續(xù)盯著地板。

在往大廳后頭走的時候,科尼利厄斯壓根兒就沒見著諦莫西的蹤影。他猜想侄子這時一定已經趕回倫敦去了??颇崂蛩褂悬c兒失望,因為他本來希望這個年輕人能留下來,兩人一起到小酒館吃個午飯。過去的這個上午是如此成功,他感覺來個小小的慶祝太合情合理了。

科尼利厄斯已經決定下午不到拍賣會現場去了,因為他根本不想親眼見證自己的世俗財產被拍賣,雖然等他將來找個小一點的地方安家時,也沒有那么多空間來擺放那些東西。博茨先生已經答應,一旦拍賣會結束,他立即打電話給他,向他報告拍賣所得。

自從波琳離開后,這是科尼利厄斯所享用的最為稱心如意的一頓午餐。午餐后,他便離開小酒館開始回家的路程。科尼利厄斯現在已經完全熟悉了公交車到站的時間,他把時間掐得準準的,保證到了站臺等不了幾分鐘,公交車就會過來把他送回家。他現在對別人躲著自己也已經見怪不怪了。

科尼利厄斯到家開鎖進門時,附近教堂里的鐘聲響了三下。他在等著看瑪格麗特和伊麗莎白的笑話呢。當她們慢慢了解到競買的物品實際價值幾何時,必然會長吁短嘆,悔之不及。想到這里,他禁不住咧嘴笑了。在往書房走的時候,他瞥了一眼手表,心想博茨先生什么時候會給他來電話呢。他腳剛跨進書房,電話鈴就響了。他不禁笑出聲來了:時間還早,這個電話應該不是博茨先生的;既然不是博茨先生的電話,那一定就是伊麗莎白或是瑪格麗特的,她們肯定急著要見他。他抓起電話,聽到的卻是弗蘭克的聲音。

電話那頭的弗蘭克沒有任何客套話,一開口就問:“你有沒有記著把棋子從下午的拍賣中撤出來?”

“你什么意思?”科尼利厄斯說。

“你心愛的棋子啊。你忘了嗎?那副棋上午沒有成交,就自動轉入到下午的拍賣。你肯定已經要求撤回棋子,或者私下告訴了博茨先生那棋的真實價值?!?/p>

“哦,天哪!”科尼利厄斯扔下電話,回過身來就往大門外沖。弗蘭克接著在電話里說的這些話,他一個字也沒聽到:“你現在需要做的是,立即給博茨先生的助理打個電話?!?/p>

科尼利厄斯一邊在路上跑,一邊不時地看手表?,F在是3點10分,拍賣會才開始了一會兒。在往公交站臺趕的當兒,他極力回想著那副棋的標號。他現在只記得一共有153件拍賣品。

他在公交站臺上急得團團轉,但焦躁的目光卻始終不停地在路面上掃視:他巴望著能在這個時候打到一輛出租車。所幸的是,一輛公交車朝他開過來了。盡管他瞪著眼,死死盯著那個公交車司機,可這并沒有起到讓他提高車速的效果。

當這輛公交車最終慢吞吞地停在他面前打開車門時,科尼利厄斯迫不及待地一躍而上,直奔最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他想要求司機把車直接開到高街的博茨拍賣行去,隨他媽的要花多少車費??墒牵钟X得車上的其他乘客不會接受他的這個想法。

他又盯著手表:3點17分。他努力回想著博茨先生上午處理一件拍賣品花了多長時間。大約一分鐘?也許是一分半鐘?對,應該是一分半鐘,他這樣想道。進鎮(zhèn)的路不長,但公交車在每個站臺都要停下來上客下客。在公交車行駛的整個過程中,他的眼睛就一直盯著手表上分針行進的步伐。等司機最終把車開到高街時,時間已經是下午3點31分了。

科尼利厄斯覺得今天的公交車門也開慢了。他等不及車門完全打開就一躍而下,直接跳到下面的人行道上。盡管已經多年沒有練習跑步,但他今天又一次重復了百米沖刺這個動作。事實上,他跑完公交站臺到拍賣行之間200碼路程的速度要比他之前的個人記錄慢,但他還是累得筋疲力盡。當他終于沖進拍賣廳時,看到博茨先生站在拍賣臺上大聲地宣布:“第32號拍賣品,一座落地大擺鐘,原購自—”

科尼利厄斯環(huán)顧了大廳,目光最后落在了拍賣師的書記員身上。她手里托著拍賣目錄,站在角落,記下每件拍賣品最后競買成交的價格??颇崂蛩钩哌^去。就在這時,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從他面前一晃而過,然后消失在拍賣廳外。

“請問,棋子還沒上拍吧?”科尼利厄斯這時依然上氣不接下氣。

“先生,容我看一下,”書記員說著往回翻了手中的目錄,“哦,這兒,27號拍賣品,已經成交了。”

“成交價多少?”他問道。

“450英鎊,先生?!?/p>

博茨先生當天晚些時候電話告訴科尼利厄斯,下午拍賣進賬共902800英鎊—比他先前的估計高出了許多。

“你知道誰把那副棋拍去了嗎?”科尼利厄斯只提了一個問題。

“不清楚,”博茨先生回答道,“我能告訴你的是一個客戶通過代理人買去的,買家用現金付款后就把那個東西拿走了?!?/p>

在他上樓去臥室的當兒,科尼利厄斯心想,一切都沒逃出他事先的計劃,但他不得不承認,失去那副棋子是一個災難性的損失。他知道這只能怪他自己。讓他更加難過的是,他知道弗蘭克絕不愿意再提這個事了。

第二天早上7點半電話鈴響起的時候,科尼利厄斯人還在衛(wèi)生間里。顯然,打電話的人一直躺在那里想著究竟最早什么時候能夠給他打電話。

“是你嗎,科尼利厄斯?”

“是我,”他故意虛張聲勢地打了個哈欠,“你是誰?。俊逼鋵嵥偾宄贿^電話那頭是誰了。

“我是伊麗莎白。不好意思,這么早打電話給你,可是我必須得盡快見你?!?/p>

“當然可以,親愛的,”科尼利厄斯答道,“那你下午過來和我一起喝下午茶怎么樣?”

“我一定得上午見到你,不能超過10點。9點可以嗎?”

“很抱歉,伊麗莎白,可我9點已經有個約會,”他頓了頓說,“但我可以設法把10點的時間讓出來給你,只能半個小時。這樣,我才不至于遲到,因為我11點與博茨先生約好了?!?/p>

“如果你覺得需要的話,我可以駕車順路把你帶到鎮(zhèn)上去?!币聋惿捉ㄗh道。

“你想得太周到了,親愛的,”科尼利厄斯回答說,“不過我現在已經習慣了乘公交車了。不管遇到什么情況,我都不會讓你感到是被逼無奈才為我做事的。我們10點見面吧?!闭f完,他立即放下了電話。

電話鈴那天早上第二次響起的時候,科尼利厄斯已經躺在浴缸里了。他舒坦地撥弄著浴缸里頭的水,直到電話鈴停了下來也沒有伸手去接。他知道這是瑪格麗特的電話,他很清楚她過幾分鐘還會主動打過來的。

還沒等他把身子擦干,電話鈴又響了。他慢條斯理地走到臥室,拿起床頭的電話,“你早,瑪格麗特?!?/p>

“你早,科尼利厄斯,”瑪格麗特的聲音里透出濃濃的詫異,不過即刻就又恢復了常態(tài),“我要馬上見你。”

“是嗎?出什么事兒了?”科尼利厄斯問道,其實他心里比誰都清楚出什么事了。

“我不能在電話里頭跟你討論這么一個讓人糾結的問題。我10點去見你。”

“很抱歉,我已經和伊麗莎白約好10點見面,她好像也要和我討論一件火燒眉毛的事情。那你11點過來怎么樣?”

“我最好立即過來。”瑪格麗特好像有點兒慌了神。

“沒辦法,11點是我能安排見你的最早時間,親愛的。上午11點或是下午茶期間,哪個時間更適合你?”

“11點。”瑪格麗特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

“我覺得也是,”科尼利厄斯說,放下電話之前還不忘補上一句,“我盼著你來啊?!?/p>

科尼利厄斯穿戴停當之后,下樓到廚房間去用早餐。雖然沒有見到波琳的身影,但一碗玉米片、一份當地的報紙和一個沒有蓋郵戳的信封已經在那兒等著他了。

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撕開信封,從里面抽出一張支票。500英鎊,是開給他的。他嘆了口氣。波琳一定把她的二手車賣了。

他打開報紙,翻到周六才有的增刊部分,目光停留在“待售房屋”一欄,這時,第三個電話來了,他不知道這人是誰。

“早上好,巴林頓先生,”電話里是一個高興的聲音,“我是地產中介行的布魯斯,我想我得給您打個電話報告一下。我們已經接到一個客戶購買柳林山莊的意向,他目前的出價高于您的要價?!?/p>

“多虧你們的努力?!笨颇崂蛩拐f。

“謝謝,您過獎了,先生,”布魯斯說,聲音里透出的那份謙恭科尼利厄斯已經有幾個星期沒有聽到了,“鑒于這樣的情況,我想我們還是應該再吊他一陣子,我有把握從他身上多榨點出來。如果是我,我建議您先接受這個購買意向,并要求他先行支付10%的訂金?!?/p>

“我覺得你的這個建議很好,”科尼利厄斯說,“一旦這個合同簽字后,我還要委托你幫我新找一處房子。”

“您要找什么樣的房子呢,巴林頓先生?”

“一處只要有柳林山莊一半大的房子,周邊最好要有那么幾頃地。地點還要在周邊不遠,我不想離開這個地區(qū)?!?/p>

“找這樣一處房子應該不是太困難的,先生。我們手上現在就有一兩處絕佳的房子,所以,應該能夠滿足您的要求?!?/p>

“那謝謝你了?!笨颇崂蛩购芨吲d能和這樣一個人通電話,讓他這一天開了個好頭。

就在科尼利厄斯看到報紙頭版上一條新聞,不禁啞然失笑時,門鈴響了。他看了看手表:離10點還有幾分鐘,那就不應該是伊麗莎白。他走過去打開大門,只見一個穿著綠色制服的人站在門口,一只手抓著一塊帶夾子的寫字板,另一只手托著一個包裹。

“請您在這兒簽字?!编]差說著給他遞過來一支圓珠筆。

科尼利厄斯龍飛鳳舞地在夾在寫字板上的表格下面簽上了大名。他本想問一下是誰寄來的包裹,可是一輛汽車從他家車道上駛來,讓他分了神。

“謝謝?!彼寻旁陂T廳里,轉身走下大門外的臺階,迎接伊麗莎白去了。

那輛汽車在大門外臺階下停下來,科尼利厄斯驚訝地發(fā)現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謝謝你能理解我們沒能早點通知你?!币聋惿渍f,她的那個臉色看起來像是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早上好,休,”科尼利厄斯懷疑他的弟弟是不是也是一夜未眠,“請到廚房間來說話吧,現在恐怕整個房子只有廚房間還有點暖氣?!?/p>

當科尼利厄斯領著他們夫妻倆穿過過道時,伊麗莎白這一次在丹尼爾的畫像下停下了腳步,“我真高興看到丹尼爾的畫像又回到它該放的地方了?!彼f。休點點頭,表示深有同感。

科尼利厄斯凝望著掛在墻上的畫像,這還是經過拍賣之后他第一次看到丹尼爾的畫像?!笆堑?,又回到了它該放的地方了?!彼I著他們夫妻倆走進廚房,“好了,是什么事讓你們倆星期六的早上還趕到柳林山莊來?。俊彼厗査麄?,邊忙著把燒水壺裝滿水。

“是那張路易十四時代的桌子。”伊麗莎白心虛地說。

“嗯,那張桌子會勾起我的思念的,”科尼利厄斯說,“但不管怎么說,對我來說,那是你們的一個善意之舉,休?!彼煌a上一句。

“善意之舉……”休不解地重復了他哥哥的話。

“是的,我把它看作是你們在用另外一種方式歸還欠我的1萬英鎊?!笨颇崂蛩拐f。他又轉過來面對伊麗莎白說:“是我誤解你了,伊麗莎白,我以為這一切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p>

伊麗莎白和休瞠目結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接著又都要搶著說話。

“可是,我們沒有……”休說。

“我們倒是希望……”伊麗莎白說,然后又是一陣沉默。

“你還是和他把話說明了吧?!毙萃聪聸Q心地說。

“哦?”科尼利厄斯說,“昨天上午拍賣會發(fā)生的事,我理解有誤嗎?”

“恐怕是這樣的,”伊麗莎白到這個時候,臉上躲躲閃閃的神情已經一掃而光,“你瞧,事實上,昨天上午的事情完全失控了,我的競價不應該抬那么高。”她頓了頓說,“我以前從來沒有參加過拍賣會。我沒得到我想要的落地式大擺鐘,又見到瑪格麗特撿便宜得了透納的畫,輪到那張桌子的時候,我就做了傻事,出了洋相?!?/p>

“既然這樣,你還可以再送去拍賣啊,”科尼利厄斯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那是個好東西,肯定能保值的?!?/p>

“我們已經問過了,”伊麗莎白說,“博茨先生告訴我們三個月之內不會再有家具拍賣會,而目錄上的拍賣條款明確寫著:七日之內付清錢款。”

“但假使你把桌子留給他……”

“是的,博茨先生是這樣建議的,”休說,“我們之前并沒有意識到拍賣行要在成交價基礎上還要加價15%,實際價格就變成了126500英鎊了。如果我們把它再拿回頭去拍賣,他們又要從成交價中扣除15%。這樣一來,我們的損失就要超過3萬英鎊?!?/p>

“是啊,拍賣行就是這樣賺錢的?!笨颇崂蛩箛@了口氣說。

“可我們現在沒有3萬英鎊啊,更別說126500英鎊了呀。”伊麗莎白哭了起來。

科尼利厄斯不緊不慢地又倒了一杯茶,裝著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鞍?,”他最后主動開了口,“我困惑的是,我現在身處這樣的財務困境,你們怎么想得起來要我?guī)椭銈兡?。?/p>

“我們想,你這次拍賣所得將近100萬英鎊……”伊麗莎白搶在休前面說。

“比原先估計的高出了許多?!毙莶遄斓?。

“我們希望你能告訴博茨先生,你決定把那張桌子留下來。當然,我們也要確認我們同意這樣的安排。”

“我相信你一定會確認同意的,”科尼利厄斯說,“可是,這樣做仍然解決不了欠拍賣行的 16500英鎊的問題啊。還有,三個月后,如果這張桌子賣不到11萬英鎊,又有可能引起新的損失?!?/p>

伊麗莎白和休兩口子都沒應聲。

“那你們有沒有什么可以賣了來籌錢的呢?”科尼利厄斯拖了一會兒說。

“我們只有房子可賣,可是那房子已經抵押借了一大筆貸款?!币聋惿渍f。

“那你們公司的股份呢?如果你們把公司股份賣了,我相信所得的錢足以抵銷這筆費用,而且還有結余?!?/p>

“但是,公司剛剛做到財務收支平衡,這個時候誰愿意買呢?”休問道。

“我愿意買?!笨颇崂蛩拐f。

他們兩口子聽到這話是一臉的詫異?!白鳛槿〉媚銈児煞莸慕粨Q,”科尼利厄斯繼續(xù)說,“我會免除你們欠我的債務,并且?guī)椭銈兘鉀Q與博茨先生之間的尷尬?!?/p>

伊麗莎白表示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休則問科尼利厄斯:“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沒有,至少我還沒有想到?!笨颇崂蛩拐f。

“那我看不出來我們還有什么選擇?!毙蒉D身對妻子說。

“可是,我們那么多年為公司所付出的辛勞難道就這樣沒有了嗎?”伊麗莎白不禁號啕大哭。

“伊麗莎白,這個商鋪已經好久沒有出現說得上嘴的利潤了,這個你不是不曉得。如果我們不接受科尼利厄斯的幫助,我們的余生可能就要在還清這筆債務中度過了?!?/p>

與她通常行事風格不一樣的是,伊麗莎白這一次沒有吭聲。

“看來事情就這樣定了,”科尼利厄斯說,“你們是不是抽空跟我的律師招呼一聲,他會負責把一切安排妥當的。”

“那博茨先生那邊也是你去處理?”伊麗莎白問道。

“你們一旦簽署好讓渡股份的文件,我就會負責解決好博茨先生那邊的問題。我敢保證,我們可以在周末前把所有事情搞定?!?/p>

休低下了頭。

“還有,我想—”科尼利厄斯說,休和伊麗莎白都惴惴不安地盯著科尼利厄斯,“繼續(xù)讓休擔任公司董事會主席,這樣他就可以領到相應的薪水,我想這應該是一個明智的決定?!?/p>

“謝謝你,”休趕緊握住他哥哥的手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能想到我,真是太仁義了。”當他們回過頭來穿過過道時,科尼利厄斯又一次凝神看了一眼丹尼爾的畫像。

“你有沒有找到一個新的住處呢?”伊麗莎白問道。

“那可能不是一個什么問題,謝謝你,伊麗莎白。已經有人愿意購買柳林山莊了,出價比我先前期望的要高得多。加上拍賣會上的意外所得,在付清了所有債權人的欠款之后,還能給我留下一筆說得過去的錢?!?/p>

“那你為什么還要我們的股份呢?”伊麗莎白一甩頭直面科尼利厄斯質問道。

“這理由嘛,就跟你想要我的路易十四時代的桌子一樣,親愛的,”科尼利厄斯打開大門送他們離開,“再見,休?!笨吹揭聋惿足@進了汽車,他又補上了一句。

科尼利厄斯準備轉身回屋時,卻看到瑪格麗特開著她的新車過來了。他停下腳步,站在那兒等著瑪格麗特。等到瑪格麗特把那輛迷你奧迪車停下來,科尼利厄斯走上前去,幫她拉開車門,好讓她走出車子。

“早上好,瑪格麗特,”他陪著瑪格麗特走上門前的臺階,一路走進房子里,“很高興你又回到柳林山莊,我都記不得你上次是什么時候來的了?!?/p>

“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彼麄冸x廚房還遠著呢,但瑪格麗特已經迫不及待地向他認錯了。

科尼利厄斯給燒水壺加滿水,等著瑪格麗特向他絮叨他已經了然于胸的事。

“我不想跟你拐彎抹角了,科尼利厄斯。你知道,我根本不曉得還有兩個叫透納的畫家。”

“嗯,是有兩個啊,”科尼利厄斯一本正經地說,“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史上最偉大的畫家,在許多國家受到尊崇的大師;牛津的威廉·透納與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毫無關聯(lián),雖說他們幾乎是同時代的畫家,但牛津的這位透納實在與大師不可同日而語?!?/p>

“可是我對這一切卻一無所知……”瑪格麗特反復念叨,“所以才讓我花了大錢,卻買了個假透納。不像我嫂子買的古董桌子,她可占了大便宜了?!?/p>

“是啊,我今天早上看報紙,驚奇地發(fā)現你已經把自己送進了《吉尼斯世界紀錄》,因為你給了這位畫家的作品有紀錄以來的最高價?!?/p>

“我原本就不該破這個紀錄,”瑪格麗特說,“我希望你能幫忙跟博茨先生說句話……”

“說句什么話?”科尼利厄斯邊給他妹妹倒了杯茶,邊故作不解地問道。

“幫我跟他解釋一下,這件事從頭開始就完全是個徹頭徹尾的謬誤?!?/p>

“我無法做到,親愛的。你是知道的,一旦拍賣落槌,交易就完成了,這是法律規(guī)定的?!?/p>

“那你也許可以拉我一把,幫我把這幅畫的錢付了,”瑪格麗特又建議說,“不管怎么說,報紙上說單是拍賣,你就有近100萬英鎊的進賬。”

“可是,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考慮哪,”科尼利厄斯嘆了口氣說,“別忘了,柳林山莊一旦出售了,我還得到其他地方找個安身之處呢?!?/p>

“你還可以過來跟我們一起住……”

“這是我今天早上第二次聽到有人發(fā)出這樣的邀請,”科尼利厄斯說,“正如我已經跟伊麗莎白解釋的那樣,先前你們兩個都拒絕了我的請求,我不得不另做打算了。”

“你如果不幫我,我可就要破產了,”瑪格麗特現在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我根本就拿不出1萬英鎊,更不用說那個15%的傭金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打算把這幅畫轉手拿到佳士得拍賣行去賺點小錢的?!?/p>

終于把實話說出來了!科尼利厄斯心里想,哼,也許才說了一半真話。

“科尼利厄斯,你一直是家族里最聰明的那個人,”瑪格麗特淚如雨下地說,“你一定能想出個辦法,幫我擺脫現在這樣一個進退維谷的窘境?!?/p>

科尼利厄斯在廚房里不緊不慢地踱著圈,好像是在絞盡腦汁地幫瑪格麗特想主意,他妹妹在一旁一步不落地盯著他移動的腳步。最后,他在他妹妹面前停了下來,“我還確實想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了?!?/p>

“什么辦法?”瑪格麗特高聲叫了起來,“只要能解決問題,我什么條件都能接受?!?/p>

“什么條件都能接受?”

“什么條件都能接受?!爆敻覃愄赜种貜土艘槐閯偛耪f的話。

“那就好。我來告訴你我怎么做:我?guī)湍惆奄I畫的錢付掉,你呢,把汽車抵給我。”

瑪格麗特一時呆住了,“可這車我是花了 12000英鎊買的呀?!便读税胩欤胖v出這句話來。

“有可能。但是,要是當二手車賣,你怎么也賣不到8000英鎊?!?/p>

“可是,如果把車賣了,我平時怎么出門?。俊?/p>

“乘公交車啊,”科尼利厄斯說,“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一旦摸準了時刻表,它會徹底改變你的生活?!彼戳丝幢恚澳闱?,你現在從這兒出發(fā),大約十分鐘后就會有一班車到站?!?/p>

“可是……”見科尼利厄斯張開手伸了過來,瑪格麗特只好長嘆一聲,從手提包里摸出車鑰匙,遞給了哥哥。

“謝謝你,”科尼利厄斯對她說,“既然事情已經談妥了,我也不想再耽擱你了,要不然你會錯過公交車的。錯過了這趟車,下一趟車要等上三十分鐘才能來呢。”他領著妹妹走出廚房,穿過過道,走到大門口,笑容可掬地幫瑪格麗特打開了大門。

“別忘了到博茨先生那兒把畫取回去,親愛的,”他對他妹妹說,“把它掛在你客廳的壁爐上面,不但能給你的客廳增輝添彩,更能讓你回憶起我們在一起度過的那些幸福時光?!?/p>

瑪格麗特一言不發(fā)地轉身沿著門前長長的車道步行遠去。

科尼利厄斯關上門,準備到書房去給弗蘭克打個電話,簡單地告訴他今天上午發(fā)生的事情。就在這時,他聽到廚房那里傳來了聲音。他改變主意,沿著原路穿過過道,往廚房方向走去??颇崂蛩棺叩綇N房里安放水槽的臺子跟前,彎下腰給了波琳一個面頰吻。

“早上好,波琳?!彼f。

“您這是要跟我說什么呢?”波琳的雙手完全淹沒在洗滌劑形成的泡沫里。

“謝謝你把我兒子帶回來了。”

“我只是借給您的。如果您表現不好,我就要直接收回?!?/p>

科尼利厄斯笑了?!澳愕故翘嵝蚜宋摇以敢饨邮苣阋婚_始提出的要求?!?/p>

“您說什么呢,巴林頓先生?”

“你開始不是跟我說過,你不想賣汽車,而是想用工資來頂你借我的錢,”他從衣服暗袋里掏出波琳給他的那張支票,“我算過你在過去的這個月當中在我這兒工作了多少小時,”說著,他把支票一撕兩半,“我們兩清了?!?/p>

“您太好了,巴林頓先生。哎,要是您能在我把汽車賣掉之前就告訴我,那該多好啊。”

“那不是問題,波琳,因為我可以驕傲地說,我剛剛有了一輛新車?!?/p>

“那是怎么回事呢?”波琳一邊說一邊把濕淋淋的手擦干。

“這個意外禮物是我妹妹送的?!笨颇崂蛩箾]有把詳情告訴她。

“可是您不會開車啊,巴林頓先生?!?/p>

“我知道。所以,我告訴你我會這么做:我用這輛車跟你換丹尼爾的畫像?!笨颇崂蛩拐f。

“可這個交易太不公平了呀,巴林頓先生。買這幅畫我只花了50英鎊,可這輛車一定要貴得多?!?/p>

“那你要答應我,隔三岔五地開車把我送到鎮(zhèn)上去啊?!?/p>

“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又重新得到這份工作了呢?”

“是的—前提是你愿意放棄你的新工作?!?/p>

“我現在哪有新工作啊,”波琳嘆了口氣說,“本來說得好好的,可就在約定開始工作的前一天,他們又找到了一個年輕許多的人?!?/p>

科尼利厄斯張開雙臂,把波琳擁在懷里。

“我們以后可別再這樣了,巴林頓先生。”

科尼利厄斯退后一步,“你當然可以重新繼續(xù)你的工作,而且薪資也要提高。”

“您怎么做都行,只要您覺得合適,我都會接受,巴林頓先生。反正這么說吧,雇主花錢雇人,用人用心做工,用人就是要讓主人覺得自己花的每個便士都物有所值?!?/p>

科尼利厄斯強忍住沒笑出聲來。

“這是不是意味著所有家具都會回到柳林山莊來呢?”

“那是不可能的,波琳。米莉離開后,這個房子對我來說確實有點過大了。其實,我應該早點意識到這一點。我打算搬出柳林山莊,重新找一個小一點兒的住處?!?/p>

“我多少年前就應該告訴您這樣做了,”波琳說,然后她又猶豫了片刻問道,“那個文質彬彬的文森特先生每個星期四晚上還會過來吃晚飯嗎?”

“一定會的,除非我們倆哪個先去見了上帝?!笨颇崂蛩剐Τ雎晛砹?。

“好了,我可不能成天站在這兒聊天啊,巴林頓先生,女人的活兒是從來沒個完的?!?/p>

“完全同意?!笨颇崂蛩拐f著就離開了廚房。他回到門廳取了剛才放在那兒的包裹,然后穿過過道去了書房。

他剛把包裹的外層打開,就聽到電話鈴響了。他把包裹放到一邊,抓起電話,一聽是諦莫西的聲音。

“你能來參加拍賣會我很高興,諦莫西,感謝你?!?/p>

“很抱歉,我的資金沒有達到購買那副棋子的數目,科尼利厄斯伯伯?!?/p>

“要是你媽媽和你姑媽也能像你一樣有自知之明就好了……”

“我不太理解您說這話的意思,伯伯?!?/p>

“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科尼利厄斯話題一轉說,“你看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嗎,年輕人?”

“您顯然已經忘了我上次跟您說過的話,我說我還要過來把小說剩余的部分給您讀完—當然,除非您自己已經看完了。”

“哦,對,我是忘了,過去這幾天所發(fā)生的戲劇性事兒已經搞得我完全忘了這檔子事。你明天晚上能過來最好了,我們可以先一起用個晚餐。在你抱怨飯菜不好吃之前,我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波琳又回來工作了。”

“那太好了,科尼利厄斯伯伯!我們明天晚上8點左右見?!?/p>

“我等著你呢?!笨颇崂蛩拐f著把電話放回原處,又繼續(xù)去打開剛拆了一半的包裹。在他還沒有打開最后一層紙之前,就已經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了。最后,他拎開那個沉沉的木盒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三十二塊精美的象牙雕件。木盒里的一張紙上寫著:“一個小小心意,感謝你多年的關心。休。”

這時,科尼利厄斯想起了在拍賣會上從他跟前一閃而過的那個女人的臉,那是他弟弟的秘書。他又一次斷人失誤!

“多漂亮的象牙!”他不禁自言自語地說出聲來了,“要是休把它拿到索斯比拍賣行去拍賣,他完全可以用拍來的錢付了路易十四桌子的錢,還能給自己留下一筆同樣數目的錢款。可他沒有這么做,就像波琳說的那樣:人心比金錢更重要啊?!?/p>

就在他準備給弟弟寫封感謝信時,電話鈴響了。電話是弗蘭克打來的,他像往常一樣,如實報告了自己與休見面的情況。

“你弟弟已經在所有必要的文件上簽了字,股權已經按照要求轉移了?!?/p>

“這么快?”科尼利厄斯說。

“你上個星期跟我說了這事,我就把所有文件起草好了。在我所有的客戶中,你仍然是最沒耐心的那一個。我是不是星期四晚上把股權證書給你帶來?”

“不用,”科尼利厄斯說,“今天下午我順便到你那兒去取。當然,這得看波琳是不是有空開車送我去鎮(zhèn)上?!?/p>

“我是不是漏聽什么了?”弗蘭克問道,好像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別急,弗蘭克,星期四晚上我會把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p>

第二天晚上,諦莫西8點剛過了幾分鐘就到了柳林山莊,波琳不失時機地要他幫忙削土豆皮。

“你爸爸、媽媽好嗎?”科尼利厄斯問道,他其實是想試探一下這孩子對爸媽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他們很好,謝謝您,伯伯。哦,我忘了告訴您了,我爸爸給了我公司經理的職位,下個月1號我就上任了?!?/p>

“祝賀你,”科尼利厄斯說,“我很高興,他什么時候決定給你這個職位的呢?”

“應該是上個星期?!敝B莫西回答道。

“星期幾呢?”

“星期幾?這個—很重要嗎?”諦莫西問道。

“我覺得很重要?!笨颇崂蛩箾]有給他任何解釋。

科尼利厄斯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對,應該是上個星期六晚上,是在我見過您之后?!彼D了頓,“當然,我不知道我媽對我爸的這個決定是不是高興。我本來想寫信把這事告訴您的,但我后來一想,我還要回來參加拍賣會,就當面說吧??墒?,在拍賣會上,我沒找到機會跟您說話?!?/p>

“那就是說,在拍賣會舉行之前,你爸就已經決定給你這個職位了?”

“嗯,是這樣的,”諦莫西說,“這一說,已經一個星期過去了?!敝B莫西一臉懵懂地看著伯伯,他不清楚伯伯為什么問這樣的問題,但他沒有得到進一步的解釋。

波琳在他們兩人面前各放了一盤烤牛肉。他們一邊吃著牛肉,一邊聽著諦莫西描繪公司的前景。

“我爸跟我說了,雖然他還擔任公司董事會主席一職,”諦莫西對科尼利厄斯說,“但他說他不會干涉太多。我在想,您現在也擁有公司1%的股份,您有沒有考慮加入董事會呢?”

諦莫西的建議讓科尼利厄斯先是一陣驚訝,接著是一陣高興,然后又是一陣狐疑。

“如果我要成功實現我的公司擴展計劃,”諦莫西繼續(xù)說,“我還得借力您的經驗?!?/p>

“不知道你父親會不會歡迎我加入董事會呢?!笨颇崂蛩挂荒樀膲男?。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諦莫西說,“況且,這想法還是他首先提出來的?!?/p>

科尼利厄斯沉默了許久。事實上,當他所策劃的這場游戲正式宣布收場后,他就沒再打算繼續(xù)去深究游戲參與者的品行了。

“我想我們該上樓去了,看看究竟是西蒙·克斯萊克還是雷蒙德·古爾德成了首相。”他過了一會兒對諦莫西說。

諦莫西在一旁等著伯伯先是倒了一大杯白蘭地,然后又點上一支雪茄—這是近一個月科尼利厄斯吸的第一根雪茄。等到他把這些忙好之后,諦莫西才開始讀給他聽。

諦莫西完全沉浸在朗讀當中,連頭也沒有抬一下。當他讀到最后一頁時,他發(fā)現那里夾了一個信封。信封被透明膠帶粘在封底的里面,上面寫著:諦莫西·巴林頓收。

“這是什么?”他問道。

科尼利厄斯本來應該告訴他的,可他已經睡著了。

像往常的星期四晚上8點一樣,門鈴準時響了。當波琳把門打開時,弗蘭克遞給她一大束鮮花。

“哦,巴林頓先生一定會很喜歡的,”波琳說,“我把它們擺放到書房里去?!?/p>

“這不是給巴林頓先生的?!备ヌm克對著她眨眨眼說。

“我也弄不清你們兩位先生之間的事。”波琳說著急匆匆地往廚房去了。

當弗蘭克準備開始向第二碗洋蔥土豆煨羊肉舞動刀叉的時候,科尼利厄斯告訴他,這也許是他們一起在柳林山莊享用的最后一餐了。

“你是不是說柳林山莊已經賣出去了?”弗蘭克抬起頭問道。

“是,我們今天下午已經簽好合同,前提是我必須立即搬離山莊。買家出價這么高,我沒有理由去講條件?!?/p>

“那找新住處的事兒進行得如何?”

“已經基本上落實了,很合我的意。等地產中介行的測量員把房產信息全部搞出來,我就準備正式出價買房。我要請你盡快幫我完成交易所需要的文件,不要讓我無家可歸的日子拖得太長。”

“我肯定會竭盡全力來幫你的,”弗蘭克說,“不過,在這期間,你最好搬過來暫時跟我一起擠擠。我十分清楚你還有別的什么選擇。”

“鎮(zhèn)上的小旅館、伊麗莎白家或是瑪格麗特家,”科尼利厄斯不由得咧嘴笑了起來。他抬了抬眼鏡繼續(xù)說,“謝謝你的美意,我接受了?!?/p>

“但得有一個條件?!备ヌm克說。

“什么條件?”科尼利厄斯問道。

“波琳得隨你一起過來。我可不想用我的業(yè)余時間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p>

“你看怎么樣,波琳?”科尼利厄斯問波琳,她正在忙著收拾盤子。

“我愿意替你們兩位先生收拾整理房子,但是只能一個月。要不然,你永遠也不會再搬出去了,巴林頓先生?!?/p>

“我負責從法律上保證到時候不會出現任何拖延,我承諾?!备ヌm克說。

科尼利厄斯朝弗蘭克探過身去,鬼鬼祟祟地說:“她討厭律師,你知道嗎?但是我敢肯定,碰到你,她的心就狠不起來了?!?/p>

“事實確實如您所說,巴林頓先生。但這并不妨礙我一個月后離開—如果到那時您還沒搬到您的新房子里去的話?!?/p>

“那這樣說,我覺得你最好盡快把新房的訂金付了,”弗蘭克說道,“好房子市場一直都會有,可好的管家難覓?!?/p>

“你們兩位先生是不是該去下棋了?”

“同意,”科尼利厄斯說,“不過,我們還是先來干一杯祝賀酒?!?/p>

“祝賀誰呢?”

“諦莫西那小子,”科尼利厄斯說著舉起了酒杯,“從下個月1日開始,他就是查德里巴林頓公司的執(zhí)行經理了?!?/p>

“祝賀諦莫西?!备ヌm克說著也高高地舉起了酒杯。

“你知道嗎?他已經邀請我加入董事會了?!笨颇崂蛩拐f。

“在董事會你會干得很愉快的,同時他也可以從你的經驗中受益??晌疫€是有一個疑問,諦莫西并沒有能幫你把那副棋子留在家族手里,你為什么還把你在公司里的所有股份都給了他呢?”

“這其實就是我讓他掌管公司的原因所在。諦莫西不像他的父母,他客觀理智,不會沖動行事?!?/p>

弗蘭克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觀點,科尼利厄斯也把酒杯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準備對弈了?!拔矣X得我有必要先提醒你,”科尼利厄斯說著站起身來,“在上一次的對局中,我們在橫格上的三次遭遇,完全是因為我腦子里想著其他事情才讓你得手的。現在那些問題都已經煙消云散了,你的運氣也就到頭了?!?/p>

“我們還是走著瞧吧?!备ヌm克說。他們兩個興致勃勃地沿著過道一起往書房走,在走到丹尼爾畫像下面的時候,他們都停下了腳步。

“你是如何讓它回歸到這個地方來的?”

“我討了波琳一個便宜,但我們兩個都如愿以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p>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弗蘭克問道。

“這個事情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科尼利厄斯說,“等我贏了棋喝白蘭地的時候,我再詳細告訴你。”

科尼利厄斯打開書房的門,他讓他的朋友先他一步進了房間。他這樣做,是想在弗蘭克身后看看他的反應。可是,這位平時洞若觀火、心細如絲的律師見到那副棋完整地擺在他面前,卻什么話也沒說,而是徑直走到桌子的另一頭,坐到他平時坐的位子上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盤棋應該是你先開局。”

“對的?!笨颇崂蛩箻O力想掩蓋自己的慍怒,他把自己后面前的兵推到了Q4的位置上。

“嗨,玩正統(tǒng)的開局戰(zhàn)術了,我看我今晚真得集中注意力了?!?/p>

他們兩個就這樣下了一個小時的棋,其間誰也沒有說話。科尼利厄斯最后終于忍不住了:“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奇怪我是怎么重新成為這副棋子的主人的嗎?”

“有什么好奇怪的,”弗蘭克的眼睛仍然盯在棋盤上,“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p>

“你為什么不奇怪?你這個老笨蛋!”

“因為我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呀?!备ヌm克說著把后一側的象推到底線。

“你怎么可能知道呢?”科尼利厄斯不禁問道,他說著把馬抽回來保衛(wèi)王。

弗蘭克笑了?!澳愦蟾磐?,休也是我的客戶啊?!闭f著,他把王一側的車向右移動了兩個方格。

科尼利厄斯也笑了,“要是他知道這副棋子的真正價值,他就永遠用不著犧牲他的那些股份了?!闭f著,他把后退回到本位上。

“不對,他對這副棋的真正價值是一清二楚的。”弗蘭克一邊說,一邊在思考著如何對付對手剛才的一步棋。

“除了你我,這世界上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副棋的價值,他怎么會知道呢?”

“因為我告訴了他呀?!备ヌm克一本正經地說。

“那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科尼利厄斯瞪著雙眼,怒視著坐在對面的弗蘭克—自己最親密的朋友。

“因為那是我能證明休和伊麗莎白是不是狼狽為奸的唯一方法?!?/p>

“那他為什么上午拍賣的時候沒有參與競買呢?”

“因為他不想讓伊麗莎白知道他的目的。當他發(fā)現諦莫西也想把這副棋買過來送給你時,就按下不動了?!?/p>

“但在諦莫西已經出局之后,他就應該頂上去競價啊?!?/p>

“他不能這樣做,因為他已經同意他太太競買路易十四的桌子。你應該想得起來,桌子是最后拿出來拍賣的?!?/p>

“可是,伊麗莎白沒有拍得落地大擺鐘,那她就完全可以競買棋子呀。”

“可是伊麗莎白不是我的客戶呀,”弗蘭克邊說邊把自己的后推到了對手的底線位置,“正因為如此,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這副棋子究竟值多少錢,她只相信了你告訴她的話—這副棋子也就值個區(qū)區(qū)幾百英鎊,這也是休為什么會指派他的女秘書代他到拍賣會的下午場去競買的原因。”

“一個人常常會把十分明顯的東西忽略掉—即使是你當著面瞪大眼睛盯著看,這種事情也有可能發(fā)生?!笨颇崂蛩拐f著把車往前推進了五格。

“我同意你的判斷?!备ヌm克說著用自己的后吃了科尼利厄斯的車。他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對手說:“我想你也看出來了:你的王棋被將死了?!?/p>

(湯永明:揚州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225009;劉劍釗:江海職業(yè)技術學院,郵編:225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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