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三天,神仙趁漲水逃走了,泥地里留著細碎的足跡,延伸到屋后的廁所里。廁所依坡而建,半壁懸空,下面是二尺深的溪水,可想而知,神仙在逃跑的路上是如何忍辱負重的。缸里的浮萍七零八落,小魚被神仙吃掉了一大半,剩下的幾尾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杜遇握著半截火腿腸,本想讓神仙嘗嘗鮮,最后還是喂進了自己的肚子。房東的孩子鬧夜哭,讓他一個字也沒寫成。他說老桑,你家小孫子不歡迎我。老桑給他遞來一根煙,說自從你把神仙請進門,俺家就沒消停過,別說是你,我們也三天沒睡好覺啦。杜遇用腳尖踢了踢醬色的粗砂大缸,說神仙跑了,這下遂了你的愿。老桑探頭看了看,臉上的皺紋立刻散開了:
怪不得,今天雨能停。
雨停了,天卻還是陰著。路上斷了不少樹,空氣里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斷茬氣味。沒斷的被大風梳理了一夜,都軟塌塌倒向一邊。老桑的老伴兒從香菇棚子回來,架著黑膩膩的兩只油手,說我剛才看見鱉仙順水往潭里去了。聽了這話,杜遇立刻扛起網子跑出了門?;貋淼臅r候,網子沒了蹤影,懷里多了一只白鳥。
老桑嘎嘎笑著,說你這是抱女人的弄法,抓鳥應該拎住翅膀。杜遇說不行,她骨頭斷了。老桑這才注意到她那團耀眼的白羽緊緊閉攏著,像是一蓬貼身收緊的長裙,邊緣綴滿了蕾絲和流蘇。他把手猥瑣地伸過去,想要探探那條裙子的底部。她揮舞黑色的喙自衛(wèi),藍色的眸子里目光鋒利,老桑后退一步說,性子挺烈。
杜遇得到一只白鳥的消息像昨晚的疾風樣迅速走遍了全村,很快人們便涌進老桑家的院子里,鞋子上沾著黃黑色的泥,各色面孔擠擠挨挨,雜亂的說話聲如同驟然而至的陣雨,讓杜遇疲于應付。有人說應該賣個好價錢,有人說最好上繳,還有人說要圈養(yǎng)起來,讓她生一窩小崽子。老桑的大孫子趁杜遇不備偷偷走上前,摸了摸那團蜷縮的羽毛,濕滑的觸感讓他心尖顫栗。那只鳥突然尖叫一聲,白色的巨翅翕張了一下,呼啦啦跳上杜遇的肩頭。濕熱的院子里刮過一陣涼風,時間突然就停住了。每個人都看到了白色大鳥展翅的一刻,他們深信她本應該飛翔在塵世之上,她藐視村莊和城市,唾棄螻蟻和人群。只有杜遇能觸摸到她白色羽毛下細微的顫抖,他抱著她跑向自己的車,老桑哎哎叫著,說晌午飯已經做上了,還吃不吃。杜遇沒空回話,發(fā)動汽車,扭了幾下就從山里跑回了城市。
白鳥在副駕駛的座椅上顛簸入睡,像極了好萊塢電影里的疲憊美人,以至于杜遇要上樓時,不得不更加小心地把她抱起來。她醒了幾秒鐘,確定了安全,又枕著他的肩繼續(xù)沉睡。這一套動作讓陳紅感到詫異,她一向以為這個男人已經喪失了愛惜美好事物的能力,自從女兒上中學住校以后,他就重新退回了無法無天的獨居生活。起初,他突然消失的時候,她還別有用心地跟蹤過他,結果是一無所獲。時間久了,也就無所謂了,夫妻倆各過各的。房門一關,即是深山。杜遇的丈母娘看得搖頭嘆氣,當年倆人黏黏糊糊的時候,她都不敢輕易推姑娘的門,也不敢離墻根兒太近,生怕那些咿咿呀呀的聲音扎破了耳朵,壞了自己守寡多年的定力?,F(xiàn)在事情顛倒過來啦,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攛掇他們,說話露骨露肉,如同欲求不滿的老鴇子。杜遇無動于衷,倒是把陳紅聽得滿腹狐疑,四處揚言要給她張羅個后老伴,嚇得她落荒而逃。
杜遇的房間通著陽臺,烏云散盡,白色的月光緩慢注入進來,白鳥單腳站在里面,頭縮進巨翅,細瘦的影子投到墻上,城市的夜晚因此變得沉靜。
白天也是如此。正是太陽直射北回歸線的時候,沒有人愿意在院子里逗留,偶爾有孩子跑過,五色斑斕的笑聲攪動了油脂樣沉重的空氣,就會招來大人的呵斥。笑聲在呵斥中戛然而止,余波消失在遠處。陽臺是通向深山溪水的幽徑,白鳥的每一次振翅,都會有濕潤和清涼席卷而來。杜遇坐在地板上,凝望著這些濕潤和清涼。
那天下午,老王受命敲開了杜遇家的門。陳紅先是在貓眼里看見了老王頭頂?shù)沫h(huán)形山,繼而發(fā)現(xiàn)環(huán)形山里滿是水漬,拉開門,老王熱淋淋地往里就進。陳紅哎哎叫著,說換鞋換鞋。老王說不用了,扔掉涼鞋,光著腳就往杜遇的房間走。房門關著,老王鑿了幾下,沒有回應,轉身問陳紅說,老杜呢?
進山了,說是有寫作任務。
沒回來?
回不回來的,又不給我匯報,我咋知道。
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老王進電梯的時候,陳紅的話鋒還透過門縫窮追不舍:你們是搞文化的,也不注意注意形象。老王沒聽進去,環(huán)形山里熱氣奔涌,褲衩涼鞋虎虎生風。杜遇失聯(lián)已經三天,最后一次通話,他還在山里,再打給老桑,老桑說他兩天前就回城了。兩天,要是換成老王,別人就當他喝透了躺在路邊醒酒,可這事兒絕對不會發(fā)生在杜遇身上,這家伙牽絆太多,總是活得不灑脫。
走得太快,老王在院子里犯了會兒高血壓,伴隨細微的心率不齊。他從頭上的環(huán)形山里撈出一把汗,咸膩膩地甩在草坪上,感覺全身血液正在被太陽抽空。這時候頭頂上刮過一陣涼風,他聽見一聲驚呼,陳紅從六樓窗戶里探出身來,綠色的涼風正從她身邊肆意涌出,把她的衣衫鼓蕩得無比洶涌。陳紅喊著,老王,快上來。那時候正是下班高峰,院子里的老老少少拎著饅頭和蔬菜、啤酒和豬頭肉,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他倆。陳紅似乎明白了什么,砰的一聲合上了窗戶,院子里的涼風立刻止息了。
杜遇家清爽濕潤,此刻的溫度要比外面低一些,但是已經沒有剛才那么驚人了。老王看見絲絲縷縷的綠色涼風從杜遇房間的門縫里流出來,淌得滿地都是,從墻壁來看,似乎積得有四五寸深,正在無聲無息中緩緩退潮。陳紅驚魂未定,聲音還有些發(fā)飄,零零落落組不成句子。老王問她有沒有房門鑰匙,她翻箱倒柜地找了一把交給他。老王把那把鑰匙往門鎖里一送,逆時針擰了一下,門就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真是一場災難。
老王眼睜睜看著一頭鹿向自己沖過來,頭頂擎著樹枝樣繁茂的角。他躲閃不及,鹿就撞在他胸口,先是頭角,然后是軀干,最后是尾巴,碎成無數(shù)綠色的小片,淹沒了他的赤腳。兔子、刺猬、松鼠和山羊從老王和陳紅身邊爭先恐后地跑過,前赴后繼地撞碎在身后的墻上,綠色碎片迅速積夠了二尺多深,屋子里涼風蕩漾。杜遇坐在爬滿青苔的石頭上,赤裸的雙腳浸在溪水中,白鳥在對面站著,嫻靜如同少女,裙裾當風,蝴蝶和黃鳥圍著她上下翻飛。老王朝她走過去,細碎的腳步驚動了整個森林,白鳥翕張巨翅,所有的綠色一收而盡,他還沒有來得及說點兒什么,白鳥就跳過窗戶,消失在陽臺里。
白墻反射著陽光,杜遇的房間重新悶熱起來。陳紅注意到他窗臺上那盆茉莉花,她記得那花已經枯死一年多,打掃房間時她差點把它連盆扔掉,可是現(xiàn)在那叢枯枝綠意葳蕤,白色的香氣填滿了整個房間。陳紅走過去折下一片葉子,綠色的汁液立刻粘上了指尖。
如果世間一切事物都可以像那盆花一樣,該有多好。陳紅這樣想著,眼淚流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杜遇拉開自己的房門,水就嘩啦一下涌了進來,打濕了腳和拖鞋。那時候他心尖猛地顫了一下,險些去敲陳紅的房門。然而最終他什么也沒有做,他抬頭看了一下掛鐘,把屋里的水掃進洗手間。時間尚早,他決定先去早市,然后走路上班。
杜遇已經成了早市上的??停焐⒚?,魚販子們都紛紛趕到這里,等待這個從不討價還價的老板。只要小魚鮮活,杜遇一定是包圓全要。幾天來傳言四起,有消息說他是本地夜市燒烤攤的最大老板,誰要是能給他供貨,那絕對吃喝不愁。這個傳言讓杜遇陷入了很多麻煩,例如魚還沒有買上,就被賣羊肉的小販團團圍住,兜售羊鞭羊眼,這玩意兒比烤小魚利潤大多啦,杜老板你來點兒吧,滋陰壯陽,保證新鮮。
杜遇看著羊肉販子嫻熟地玩弄那一坨紅白相間的嫩肉,尾椎骨里傳來驚恐的涼意。這涼意經久不絕,傷到了杜遇,也影響了陳紅的情緒。夜里陳紅抖落被單,赤條條騎在杜遇肚皮上,說你現(xiàn)在有點消極啊,要不要做做思想工作。杜遇一臉愧疚,說狀態(tài)不好,算了吧。陳紅不依不饒,赤著腳跳下床,打開電腦和投影,咿咿呀呀的英語和日語就傳了出來。陳紅看得心跳耳熱,杜遇卻驟起鼾聲。窗外白鳥抖了抖羽毛,柔軟的聲音驚得杜遇一躍而起,邊穿褲子邊往陽臺上走。陳紅一語不發(fā),拾起衣服回了自己房間。沉靜的夜色里,她重重地嘆息一聲,那一聲響徹整個小區(qū),所有的臥室聽到以后都熄滅了自己的燈。
第二天杜遇沒有去早市,陳紅蓬頭垢面上洗手間時,看見杜遇正坐在餐桌前不咸不淡地翻著手機。桌上擺著煎蛋和面包片,牛奶燕麥粥因為等待過久而爆發(fā)出焦躁不安的香氣。陳紅故意在洗手間拖延了很久,直到餐桌上傳來杜遇散亂的敲擊聲,她猜測他急于離開,于是扎好頭發(fā)走出來,坐到他對面。杜遇遞過來一雙筷子,陳紅接過來放回筷籠里,又取出一把勺子,喝了三口粥,把煎蛋夾在面包片里咬了兩口,問他:有事兒?
杜遇說,不想再去早市了。陳紅說,好。
杜遇說,鳥還要吃魚。陳紅說,好。
就這樣,每天早上買魚和喂鳥的事情落到了陳紅身上。
這么大的一件事兒,不可能永遠被鎖在門里。據(jù)說老王頭天晚上喝大了,跳到飯桌上進行了熱情洋溢的演講,同事們攔都攔不住,于是整個飯店的客人都知道杜遇家養(yǎng)了一只白鳥的事情。當然,他對于白鳥施展法力把森林搬進樓房里的描述過于細膩精彩,成為全場的笑料。老王舉起一只盤子,倒掉里面的剩菜,把盤子反扣在頭頂,忿忿不平地說,我如果喝醉了,為什么盤子不掉下來?醬色的湯汁順著鬢角緩緩下墜,同事們望著他紛紛點頭,說你確實沒有醉,盤子也確實沒有掉下來。老王說,白鳥的事兒,你們信不信?
信,當然信。
聽了這話,老王放下盤子,快樂地從桌子上跳下來,打車回家去了。
老王睡醒后預感到形勢不妙,所以壓根兒就沒有來上班。從泡上第一杯茶開始,杜遇的辦公室就不停地有人拜訪,其間還不斷有電話打來。關于白鳥的話題讓他經歷了從無奈到憤怒的漫長旅程,以至于后來他反鎖了辦公室,拔掉了電話線,關上了手機。這樣的清凈并沒有持續(xù)幾分鐘,電腦上QQ閃動,他點開一看,是孫鷺發(fā)來的消息:杜老師,能不能見見面,聊聊你的鳥。杜遇愣了一下,像是看見孫鷺正擎著秀麗的頸子等他,他胸腔里春水涌動。他飛快地操起鍵盤,敲下三個字:老地方。
老地方可真是夠老的。燈光沙啞昏暗,椅子油漆斑駁,桌子上的玻璃板年事已高,兩條發(fā)黃的裂紋縱貫全場。老板透過沉重的花鏡盯著孫鷺說,我認識你。粗砂樣的嗓音讓杜遇咽喉發(fā)癢,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老板說我也認識你,你女兒常常談起你。杜遇想了很久,實在想不通女兒怎么會來過這里。孫鷺說,來兩杯沙冰吧。他說好,我送你們,免費的。
屋子里僅有兩個顧客,老板竟然不收錢,這樣的店活該沒有生意。
關于鳥的新聞應該不是孫鷺的職責范圍,她是跟領導的,寫的是大稿子,基本都發(fā)在頭版和二版,鳥的新聞永遠不可能占據(jù)這個位置。自從她如此這般以來,杜遇就失去了與她見面的機會。這使得杜遇對她產生了些許的陌生,他舔了一下嘴唇,問她最近怎么樣。她說累,寫的都是廢話,做的都是無用功。杜遇說,我以為你喜歡這行的。她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杜遇只好喋喋不休地跟她說起了自己獲得白鳥的經過。她垂著睫毛聽,沙冰在口腔里旋轉幾下后,流入秀麗的頸子里。杜遇看著她面無表情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愚蠢,于是他收束舌頭,小店里只剩下空調的沙沙聲。
鳥不是應該向往自由嗎,孫鷺說,為什么把她圈在陽臺上。
杜遇和孫鷺正在吃冰那會兒,老王敲開了他家的門。陳紅正在喂鳥,開門的是她媽。這孩子魔怔了,她媽說。老王走到陽臺,看見陳紅蹲在地上,手里握著一條青色的小魚。白鳥伸長了頸子,每一次下嘴都把陳紅的手啄得砰砰響。陳紅活動一下手指,抄起小魚繼續(xù)喂。老王看到這個情景,就知道她是想起女兒了。陳紅說過,女兒每次回家,都要陪她在陽臺上坐一會兒。有一次老王偶爾遇見,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兒頎長瘦削,有點像眼前的這只白鳥。他說,我勸勸老杜,把鳥送走吧。陳紅沒說話,喂完魚指指窗臺上的茉莉,說老王,這花送你了。
這花原本是老王送給杜遇女兒的,如今算是物歸原主。
老王捧起那盆茉莉的時候,白鳥振動了巨翅,這一次沒有綠色的風奔涌出來,他懷疑上一次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杜遇回來時,他家樓下的院子里已經擠了不少人,有鄰居也有記者和狗仔。因為出過幾本書,給兩部片子做過編劇,在本地報紙上開著專欄,所以杜遇大小也算個名人,市民自然對他的八卦感興趣。有人說他家明明有人,為什么敲門卻不開。杜遇問他們的來意,都說是想看看那只鳥。聽說那只鳥可以當空調用,大家哄笑著說。杜遇反問,這事符合常識嗎?
符不符合常識,你讓我們看一下總可以吧。
杜遇沒有接話,打電話叫保安來攆人,轉身就上了電梯。
每次老王來找陳紅,陳紅她媽總是自覺地躲在廚房里,杜遇敲門她也會故意耽誤點時間。杜遇從來不會直接用鑰匙開門,免得因為打不開而尷尬。時間久了,陳紅她媽就忘記了反鎖。這次杜遇被人追得緊,只好拿鑰匙開了門。聽到門響后,陳紅她媽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那碗湯放在杜遇面前時有點心虛,冒著亂蓬蓬的白色熱氣。杜遇把那碗熱氣一飲而盡,走進自己房間落了鎖,從此以后再也沒有打開過房門。
這棟房子實在沒意思。
陳紅她媽勸她,說是老杜先對不起你,如果不是他開車莽撞,我外孫女也不會死,他自己做錯了事,對你還愛答不理,現(xiàn)在又弄個破鳥,神神經經的,你不能再被他拖累了。老王其實也不錯,狠狠心跟他生個孩子,一切從頭再來。陳紅猶豫了幾天,終于寫好離婚協(xié)議塞進杜遇的門縫里。拿到杜遇簽字后的第二天,老王就把陳紅接走了。接下來的事情都是陳紅她媽一應張羅,電視冰箱空調洗衣機什么的杜遇自然是用不上了,沙發(fā)床墊家具之類的雖然陳紅不會再用,自己那邊還是需要的。搬家公司叮叮咣咣忙了小半天,一百平方米的房子搬空了八十多平方,剩下的二十平方依舊是靜悄悄的。
守在院子里看鳥的看了一場亂糟糟的搬家戲,實在沒有什么收獲,徘徊了幾天都散去了。有膽子大的在樓頂放了繩索,垂到杜家窗子邊,跳進去一看,除了通往陽臺的房間緊鎖著,其他都是空蕩蕩一片死寂。狗仔們走的時候忘記了關窗,于是刮風時窗簾就老被吹到樓外面,沒多久就碎成了毫無色彩的布條條。據(jù)說有人曾經在杜家陽臺對面的樓上架起望遠鏡,蹲守了三天三夜,鏡頭里既沒有出現(xiàn)過白鳥,也沒有出現(xiàn)過杜遇,似乎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蒸發(fā)了。
三個月后的一天,大雨覆蓋了整座城市。人們說,這是北方幾十年來最猛烈的降雨。驟雨止息的時候,人們都聚在院子里測量積水有多深,街道上有人劃起了小舢板,快遞和送外賣的使用起了沖鋒舟。新聞說由于城市排水系統(tǒng)修建于幾十年前,施工標準比較低,已經超負荷運行,目前相關單位正在搶修,預計明天全城的積水將會排干凈,市民們無須恐慌。另外,友情提醒大家河道正在行洪,請不要去附近玩耍。小區(qū)的鄰居看到積水從杜遇家門縫里流出來,才想起他家已經很久沒有關過窗了。物業(yè)上來敲了門,依然是沒有任何回應。大家三三兩兩地在樓下說著閑話,探討杜遇這樣才華橫溢的藝術家是如何患上神經病的。
就在這個時候,杜遇家陽臺上的窗戶突然打開了,一只白色巨鳥跳上窗臺,環(huán)顧四周,她引頸鳴叫了一聲,這一聲讓整個城市的所有聲音都黯然失色。院子里的居民舉頭望著她,樓上的居民則爭相打開了窗戶。杜遇家有只白鳥,原來這是真的。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給記者和狗仔們打電話,那只鳥就扇動翅膀躍向空中,小區(qū)里的積水被疾風攪動,不安地抖動著漣漪。這時杜遇也出現(xiàn)在了窗口,他赤裸著張開雙臂,就像白鳥張開著翅膀。他凌空一躍,沉重的肉身便急墜而下。每個人都忘記了驚呼,因為他們看到一片片羽毛從杜遇的臂上背上肚皮上生長出來,他的腿覆蓋上了金色的鱗甲,黑亮的腳趾如同鐵鉗,只是短短的幾秒鐘,他就變成了另一只巨翅白鳥。這只鳥在墜地的瞬間振動翅膀,驟起的狂風帶起了巨浪,讓人疑心小區(qū)變成了海洋。他成功地飛了起來,在眾人頭頂盤旋了一圈,直追先前的白鳥而去,似乎只是扇動了兩三下翅膀,就消失在了藍色的天空里。
孫鷺接到了陳紅的電話,說是杜遇把房子留給了她。后來才弄明白,是杜遇在離婚協(xié)議背面寫的一行字,很潦草,但是同樣具有法律效力。于是她雇了個鎖匠打開了那扇門,門里涌出的綠色光芒讓她睜不開眼睛,光芒散盡后,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以及形狀各異的鳥糞,但她確信她在光芒中看到了那只巨翅白鳥。接下來的日子里,她辭去了報社的工作,開了一家小花店,閑時寫作畫畫,竟然成為小巷里深藏的文藝女神。
后來,老王跟老桑說起過這件事,老桑說那只鳥是個妖精。老王問他,為啥老鱉能當神仙,白鳥卻只能做妖精。老桑想了想說,她太漂亮了。
責任編輯:劉妍
作者簡介:
維摩,本名王小朋,職業(yè)編輯,業(yè)余作家,教師資格證持有者。七十年代末人,近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小說月刊》《鴨綠江》《黃河文學》等?,F(xiàn)居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