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 澤,李 榮
(西北政法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2)
國際傳播學學會是目前世界上組織規(guī)模和學術影響力最大的傳播學研究機構, 作為活躍在美國和西方最大的傳播學研究國際組織,國際傳播學學會目前擁有4 300多名會員,遍布8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其標志性的活動是每年在世界不同國家舉辦的年會,在過去7年中平均每屆年會到會人數(shù)超過3 000人,每屆年會平均提交論文達到3 000篇左右。
國際傳播學學會已經(jīng)有60多年的歷史。其前身可以追溯到1950年1月1日成立的美國傳播學研究學會(National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Communication,NSSC),這是一個隸屬于美國演講學會(Speech Association of America,SSA)的學術組織。據(jù)J.Micheal sproule在《傳播:從概念到領域,再到學科》一文中介紹,該組織的誕生標志著美國學術界試圖將傳播研究從傳統(tǒng)的演講研究中剝離出來,并希望將傳播研究發(fā)展成為一個獨立學科的努力。[1]直到1967年,美國傳播學研究學會才從美國演講學會分離出來,1969年正式更名為國際傳播學學會(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ICA),當時僅有會員150名,來自7個不同國家。
早期國際傳播學學會一方面試圖將研究主題盡量引導到傳播相關問題上來,努力將傳播研究發(fā)展成為一個獨立的學科領域,另一方面又試圖限制研究機構的擴張,努力維持在精英研究的層次上。但是,現(xiàn)實的發(fā)展不斷打破這種張力和平衡,伴隨著傳播相關問題的日益多元化和精細化,國際傳播學學會的發(fā)展也越來越面臨新的挑戰(zhàn)。20世紀90年代以前國際傳播學的會員主要集中在美國,從90年代后期開始,學會最終啟動了國際化發(fā)展的方向,效仿聯(lián)合國和世界銀行的組織框架,進行機構改造,建立了新的具有國際代表性的主任委員會、編輯委員會,至2000年已經(jīng)在全世界共建立了5個大區(qū)委員會,在2003年的選舉中,差不多半數(shù)以上的主任委員會委員來自美國以外的其他國家,這標志著國際傳播學學會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國際化學術組織。早期的學會在美國德克薩斯州租用房間辦公,2001年遷入華盛頓,2016年在當?shù)刭徺I辦公大樓,從此學會擁有永久辦公地點。
國內(nèi)傳播學界參與國際傳播學學會以及相關活動的程度無疑是觀察中國傳播學研究國際化程度的一個重要窗口。
文獻資料顯示,中國傳播學界與國際傳播學學會的第一次接觸發(fā)生在1999年美國舊金山舉辦的第49屆年會上,這次年會的主題是“傳播與對立:經(jīng)由對話接納差異”(Communication and Contradiction:Embracing Differences Through Discourse),根據(jù)陸曄的描述,此次到會的學者中,來自印度、日本、韓國、新加坡和中國(內(nèi)地、香港、臺灣)等亞洲學者約占10%左右。[2]據(jù)介紹,中國傳播學會(Chinese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也參加了這次年會,并就海外媒體“妖魔化”中國等議題舉行了專題報告會,但是該文沒有提及出席這次年會的中國學者名字。
時隔3年之后,2002年《新聞大學》冬季號再次刊登陸曄提供的簡訊,披露中國大陸學者首次以正式代表身份出席2002年在韓國首爾舉辦的ICA第52屆年會,并以專題報告小組(Theme Panel)形式就相關議題發(fā)言。參加小組發(fā)言的大陸學者包括復旦大學的張國良(小組主席)、黃旦、陸曄、廖圣清以及北京廣播學院(中國傳媒大學)的胡正榮,上海外國語學院的張詠華,評議人為香港中文大學的陳韜文教授。[3]此外,據(jù)2009年第8期《國際新聞界》提供的短訊報道,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雷蔚真也于2009年5月出席了在美國芝加哥舉辦的第59屆年會,并在新聞學分組會議上以ExploringtheTransmationoftheChinesePressfromaPerspectiveof“PublicOpinionSuppervisionDiscourseafter1978”(《從1978年以來輿論監(jiān)督進程角度探尋新聞業(yè)轉型》)為題做論文發(fā)言,這可能是中國大陸學者論文首次被ICA年會正式收錄并到會發(fā)言。
另外有文獻顯示,最近幾年來國際傳播學學會與中國大陸相關學術機構之間的交流和互動也開始發(fā)生,不過有據(jù)可查的信息非常少。
其一,2012年5月23日,上海交通大學全球傳播研究院申辦的“中國新媒體傳播與互聯(lián)網(wǎng)社區(qū)專題論壇暨第五屆全球傳播論壇”獲得國際傳播學學會本屆大會委員會批準,在美國亞利桑那州鳳凰城召開,來自中國大陸十余所大學的專家學者到會,會議共發(fā)表包括中國香港、臺灣和歐美學者在內(nèi)的學術論文39篇。
其二,2013年1月9日至10日,國際傳播學學會以“傳播與社會轉型”為題在上海舉行區(qū)域性大會,國際傳播學學會現(xiàn)任主席弗朗索瓦(Francois Heinderyckx)、前任主席辛西亞(Cynthia Stohl)以及候任主席彼德(Peter Vorderer)等高層管理人員均到會,這是ICA成立64年來首次到訪中國。[4]
其三,2014年10月25日,上海交通大學聯(lián)合國際傳播學學會在上海舉辦“2014年國際新媒體高峰論壇”,來自國內(nèi)外的300名學者以“大傳播、大融合:新媒體傳播的機遇與挑戰(zhàn)”為主題進行了學術探討。[5]
然而零星式的舉辦幾次合作性質(zhì)的主題會議或者區(qū)域性會議只是中國大陸傳播學界參與國際學術活動的一個方面,中國傳播學界國際化的科學評價還應該有更全面和深度的指標。就與國際傳播學學會的對接而言,中國學者注冊會員情況如何?參與和舉辦年會的情況如何?參與學會管理層以及學術刊物編輯的情況如何?在其刊物發(fā)表論文情況如何?這些都應該成為重要的評價指標。
以下分別從學會會員注冊與組織管理、年會舉辦與參與、期刊編輯與發(fā)表論文等角度深度考察中國傳播學界與國際傳播學學會的對接情況,由此反思中國傳播學國際化的現(xiàn)實。
今天的國際傳播學學會是一個開放性的國際性學術組織,其組織構架采用通行的國際慣例,所有機構負責人由投票選舉產(chǎn)生,學會面對世界上所有對傳播研究問題感興趣的人士開放注冊。*以下資料除特別注明,均來自于國際傳播學學會官方網(wǎng)站http://www.icahdq.org
學會設主席一名,投票選舉產(chǎn)生,任期為一年,全面負責學會運行。學會管理層由主任委員會、執(zhí)行委員會、歷屆主席、各分會以及興趣小組主席、委員會事務主席等構成。主任委員會依次由學會主席、本屆當選主席、前一屆卸任主席、各分會以及興趣小組主席、5名大區(qū)域主管、兩名學生委員會成員、主席候選人、剛卸任之前的往屆主席、執(zhí)行主任、財務主管組成。執(zhí)行委員會屬于下一層次管理機構,其組成人員包括主席、本屆當選主席、主席候選人、近三屆剛剛卸任主席、上一屆執(zhí)行主任。
從1949年至2017年學會共產(chǎn)生過53屆主席?,F(xiàn)任主席是來自加拿大麥克馬斯特大學的保拉·加德勒(Paula Gardner)教授,剛剛卸任的主席是來自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的彭華安(Peng Hwa Ang)教授。在53位現(xiàn)任和歷任主席中,除了彭華安教授具有亞裔背景外,其余均為歐美本土人士,無一中國大陸學者擔任過學會主席。
在現(xiàn)任6位執(zhí)行委員以及現(xiàn)任56位主任委員會委員中無一人是大陸學者,但是其中同時擔任“行為傳播與社會公正”興趣小組主席的楊國賓(Guobin Yang),同時擔任“跨文化傳播分會”主席的蔡芳(Chia-fang),同時擔任“基礎與發(fā)展傳播分會”主席的鄭望(Zheng Wang)疑似具有亞裔背景(見表1)。
表1 ICA現(xiàn)任執(zhí)行委員簡況
ICA最重要的具體活動組織機構是各個興趣小組與分會組織,這些機構的設立既體現(xiàn)了ICA的管理層特點,也大致反映了ICA的研究領域(見表2與下頁表3)。
表2 ICA興趣小組以及現(xiàn)任主席簡況
在23個分會和興趣小組共計63名主席、副主席中(其中分會主席、副主席共46人)同樣無一職位由大陸學者擔任,但有7人疑似亞裔背景,這體現(xiàn)出國際傳播學學會的國際包容性。
國際傳播學學會是一個面向世界各界開放的學術組織,只要本人對傳播學相關問題感興趣都可以申請成為該組織會員,如前所述,目前該組織機構注冊會員已達四千余名。
作為聯(lián)合國認可的非政府組織,為了獲得學會發(fā)展所必需的經(jīng)費支持,該組織采取會員收費制,每位會員均需繳納必要費用方可入會,為了維持會員地位,每位會員必須按年度續(xù)費。會員形式分為家庭組會員(Family Memberships,最多由3名成員組成)、機構會員(Institutional Memberships,由機構成員構成)以及學會組織會員(Association Membership),對傳播研究感興趣的個人也可以加入學會。會費標準依參會者身份和所在國家地而定,略有差別。
表3 ICA研究分會以及現(xiàn)任各分會主席簡況
任何個人只要在年會官方網(wǎng)站注冊報名并繳納費用均可參加國際傳播學年會,只要向大會提出要求,一般都會獲得以年會舉辦地大區(qū)負責人或相關研究分會負責人名義發(fā)出的學術會議邀請函。
可以這樣簡單的理解,國際傳播學學會是一個只要愿意交納會費就可能成為其會員的國際性學術組織,具有最大限度的開放性和包容性。作為會員具有一系列相應的權益,例如定期免費獲得學會編輯出版的學術刊物,免費使用官方網(wǎng)站提供的學術資源(主要包括學會編輯出版的各類刊物歷年數(shù)據(jù)庫),優(yōu)惠注冊參加每年在全球不同城市舉辦的年會,競選學會組織機構以及學術刊物的管理崗位等等,這些都體現(xiàn)了組織管理的高度透明化和民主化。
也許正是因為上述因素,國際傳播學學會的發(fā)展規(guī)模和學術影響在近十年來發(fā)展非常迅速,并改變了過去歐美學者獨占學會的局面,南美、中東、亞洲、遠東等其他地區(qū)的學者也開始大量被吸納到該組織機構中。國際傳播學學會會員在世界各國和地區(qū)的大致分布情況為:美國占59%,歐洲占22%,亞洲占11%,非美國美洲國家和地區(qū)占4%,大洋洲地區(qū)占3%。
不容樂觀的是,即使在如此開放包容的情況下,來自中國大陸學術界的注冊會員僅僅25人,*該數(shù)據(jù)由ICA會員服務助理Kristine Rosa提供。不足4 300名會員的0.6%,這個比例顯然微不足道。加之中國大陸學者無一人擔任國際傳播學學會管理層領導,這些都表明大陸傳播學界參與國際傳播學學會的程度非常弱,更談不上在這個學術圈施加任何學術和組織影響。
表4 各種類型的會員依據(jù)類型和所在地區(qū)實行不同的收費標準
國際傳播學學會最為標志性的學術活動是一年一度的年會,從該組織1950年誕生之日算起,迄今為止已經(jīng)舉辦了67屆年會。1999年以來舉辦的年會情況見下頁表5。
作為一項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大型學術交流活動,國際傳播學學會年會是各國傳播學術界競相爭取的學術資源,正是在這種激烈競爭的背景之下,未來5年國際傳播學年會地點以及議題也早已安排,并在其官方網(wǎng)站公布。
從表5可以看出,1999年至今,國際傳播學年會召開次數(shù)為18次。其中僅2002年、2010年和2016年分別在韓國首爾、新加坡和日本福崗召開。迄今為止,國際傳播學學會年會尚未在中國召開過一次年會,主要原因應該是中國大陸學者注冊會員數(shù)量嚴重不足,歷史記錄中年會的投稿量以及稿件錄用數(shù)量極少,在學會所屬刊物投稿量以及錄用量同樣極少,總而言之,中國傳播學界的學術質(zhì)量、學術能力以及學術影響力尚不足以支撐這樣大規(guī)模的國際學術會議。而未來6年的年會地點已經(jīng)確定(見下頁表6),這意味著至少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中國傳播學術界已經(jīng)失去了迎來一場國際傳播學學術盛會的機會。
每年年底,學會官方網(wǎng)站會開放年會論文投稿系統(tǒng),接受世界各國學者投稿,隨后年會在會員中公開招募論文評審專家,有意愿參與評審工作的專家志愿報名,說明自己感興趣的評審領域,并承諾愿意接受評審論文的篇數(shù)。學會一般不會對評審專家進行身份鑒定和學術鑒定,主要依據(jù)誠信原則進行雙方工作約定,并且不提供任何報酬,也不對參與評審工作的專家提供稿件錄用、競爭職位、到會發(fā)言等方面的任何額外便利或優(yōu)惠。所有年會投稿論文經(jīng)既定程序評審后,會在官方網(wǎng)站公布結果,只有論文通過評審的作者才可以獲得機會在正式年會和各分會組織的預備會議上宣讀自己的學術論文。每屆年會投稿論文的錄用率大約是44%,ICA學術刊物投稿論文的錄用率大約是11%。
表5 1999年以來ICA年會簡況
表6 2018-2023年ICA年會預告
近些年來,國內(nèi)傳播學界參與國際傳播學學會年會意識有所提高,但是參與程度依然有限。筆者2013年、2014年以及2016年分別參加英國倫敦,美國西雅圖以及日本福崗的年會,從個人觀察角度來看,每屆年會到會的中國大陸學者不超過50人,這其中還包括在歐美國家留學的中國大陸學生和學者。在剛剛過去的2017年美國圣迭哥年會中,到會的中國大陸學者為51人*該數(shù)據(jù)由ICA會員服務助理Cristine Rose提供。。按照每屆年會平均到會人數(shù)3 000人計算,中國學者每屆年會到會率不足2%,在每屆年會上發(fā)表論文的學者更是寥寥無幾。據(jù)筆者觀察和了解,在以上三屆年會中只有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傳播研究所、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大學,中國傳媒大學、復旦大學、浙江大學等極少數(shù)中國大陸學術單位的學者在大會上發(fā)表論文。
作為學術建設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國際傳播學學會先后創(chuàng)辦了5份重要的傳播學專業(yè)學術期刊,分別是《傳播學刊》(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951)、《人類傳播研究》(Human Communication,1973)、《傳播理論》(Communication Theory,1991)、《傳播、文化與批評》(Communication,Culture & Critique,2005)以及《計算機介入傳播學刊》(Journal of Computer Mediated Communication)。從1977年起學會還編輯出版《傳播學年刊》(Communication Yearbook,1977),發(fā)布會議議程以及各類年度學術成果和觀點(該刊現(xiàn)已改名為《國際傳播學學會年刊》Annals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這5份專業(yè)刊物都已成為歐美傳播學研究的主流刊物,其中,《傳播學刊》和《計算機介入傳播學刊》2016年的5年期刊影響因子分別為5.377和5.629,是歐美傳播學研究頂級刊物。這些刊物的主編和編輯均通過自推薦、他人推薦及在線投票的方式產(chǎn)生,在過去數(shù)十年中,這5份刊物總計40多名主編、編輯絕大部分來自歐美國家,無一人來自中國大陸以及香港、臺灣地區(qū)。
表7 ICA刊物現(xiàn)任主編、編輯
國內(nèi)有學者對中國大陸地區(qū)作者在上述相關傳播學國際刊物論文發(fā)表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和分析。邵培仁統(tǒng)計分析顯示,2000年至2009年10年間,《傳播學刊》共發(fā)表論文722篇,美國學者發(fā)表271篇,中國學者僅3篇,分別占總數(shù)的81.1%和0.9%。[6]張志安等人統(tǒng)計顯示,自20世紀80年代初,截至2013年底,三十多年來中國大陸學者僅在《傳播學刊》發(fā)表論文4篇,《計算機介入傳播期刊》發(fā)表論文1篇,《人類傳播研究》發(fā)表論文1篇,并且這些論文中大部分是與海外學者和機構共同署名發(fā)表,一些作者還是海外和內(nèi)地雙聘教授身份。[7]這項研究還顯示,2013年之前幾十年間,中國大陸學者在31種傳播學國際刊物中僅發(fā)表論文160篇,其中《中國傳播學刊》《亞洲傳播學刊》還具有中國臺灣與香港背景,在這兩份刊物發(fā)表的論文為53篇,占160篇發(fā)表論文的33%。最新數(shù)據(jù)顯示,2010-2017年間,已有17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學者在ICA所屬的刊物以第一作者身份發(fā)表論文。這也表明自2013年后,中國學者在這些刊物的發(fā)文量提升較快。*該數(shù)據(jù)由ICA會員主管Julie Randolph提供。相比之下,2000年至2017年在國內(nèi)新聞傳播學的重要期刊《國際新聞界》《現(xiàn)代傳播》《新聞與傳播研究》《新聞大學》上刊載的論文分別為3 942篇、7 431篇1 564篇以及2 126篇,總數(shù)為15 063篇。[8]考慮到中國大陸還有大量的社科期刊、大學學報,每年也發(fā)表大量新聞傳播學專業(yè)論文,這18年間中國大陸發(fā)表的新聞傳播學論文將會是一個很大數(shù)字。
上述數(shù)據(jù)表明,中國大陸學者在國際傳播學學術刊物上發(fā)表論文的動力、能力非常薄弱,零星出現(xiàn)的一點獨立研究成果主要是由少數(shù)幾位具有海外留學經(jīng)歷的中青年學者產(chǎn)出。數(shù)十年間,SSCI傳播學相關論文產(chǎn)出僅百余篇的事實與中國傳播學研究大國、國內(nèi)傳播學論文極其高產(chǎn)的現(xiàn)實相互對照,可以看出,中國大陸傳播學研究還沒有進入國際傳播研究的話語體系中。
中國傳播學基本上是一個源自美國和西方的知識和話語體系。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雖然傳播學研究在中國已成為顯學,但是國內(nèi)研究熱熱鬧鬧,國外接觸零零星星,國際反響更是寂寥無聲。從大的方面看,造成這一局面的主要原因有:中國傳播學界只重視皮毛式的國外理論介紹,未能創(chuàng)造出中國傳播學話語體系;只重視西方現(xiàn)成理論的生搬硬套,缺乏對自己現(xiàn)實問題的探索思考;只重視“大躍進”式的所謂學術論著的土法上馬,批量生產(chǎn),卻忽視學術研究基本的科學性、嚴謹性,忽視學術論文寫作的最基本的規(guī)范。從具體原因來看,普遍性的語言障礙、心態(tài)障礙等問題嚴重妨礙了中國傳播學界與國際學術界的對接,不了解國際學術界的學術規(guī)范、評審規(guī)則,忽視研究方法等等,所有這些都是中國傳播學界無法有效對接國際學術界的重要原因。
良好的外語能力,尤其是英語能力是國際學術交流的基礎,也體現(xiàn)了國際學術交流的基本能力。妨礙中國大陸傳播學研究國際化的一個重要因素是國內(nèi)學者英語溝通能力普遍偏弱。50歲以上年齡段的學者無疑構成了中國傳播學研究的骨干力量。然而由于歷史的原因,這個年齡段的學者只有一部分受過正規(guī)的碩士、博士教育,具備一定的英語閱讀寫作能力,只能進行一般性的英文會話交流。英語雖然是一種相對簡單的語種,但是要進行學術化的會話和溝通也并非易事,需要使用者掌握大量的專業(yè)詞匯,需要在真實的語言環(huán)境下反復訓練,不斷提高,還需要非常準確的語言表達,這個年齡段的學者在上述方面的訓練普遍比較缺乏,因而很難從事準確的英文寫作,更難以在國際會議等場所進行學術交流。
近幾年來,年齡在40-50歲之間的傳播學者迅速成長為國內(nèi)傳播學研究的又一骨干力量。這個年齡段的學者一般都在國內(nèi)獲得博士學位,受過良好的英語閱讀和寫作訓練,但是由于國內(nèi)英語教育重閱讀寫作,輕口語練習,加之這部分學者在成長過程中資源有限,沒有太多的機會赴國外交流學習,參加國際學術會議,這些學者的英語實際應用能力也不容樂觀。當然,這個年齡段的學者中有少數(shù)在國外獲得博士學位,有些曾經(jīng)在國外學術機構任職。事實上,近些年來,在國外SSCI刊物上發(fā)表論文的主要是這部分學者。國內(nèi)30歲左右的學者仍然處于成長初期,他們大多數(shù)仍然在讀博士或做博士后,也有人剛剛進入高校從事學術研究工作,學術成果尚不豐碩,接受的仍然是國內(nèi)的英語教育,要熟練運用英文進行論文寫作、或學術交流,仍然有待時日。
西方文化傳統(tǒng)視學術為一項專業(yè)和純凈的事業(yè),恪守自由、平等、公開、公正等基本原則,身份意識淡薄。筆者曾先后三次參加國際傳播學年會,親眼所見,主題大會現(xiàn)場均不設主席臺,嘉賓做大會發(fā)言時,其他ICA管理高層,從主席到副主席,從獲獎者到學界大腕均隨意取座,在各分組會議上也從不設主席臺,所有與會人員均平等參與,平等討論,褒揚來自思想,榮譽源自學術,身份是身外之物。反觀中國學術界,大多數(shù)的學術會議總是有形無形地彰顯身份意識,某些學術會議成為現(xiàn)實利益勾兌的世俗場所。在這樣一種惡習之下,國內(nèi)一些擁有官方資源和學術話語權的學者,在心理上適應不了國際學術場合的清淡氣氛,因為那里沒有別人安排的特殊禮遇,沒有學術以外的殊榮和光環(huán),更沒有主席臺上的一席寶座,這種心態(tài)障礙也使中國傳播學國際對接的動力被大大削弱。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認識的局限,即某些學者認為,關于中國問題的中國傳播研究,并沒有一定要進入國際學術視野的必要。
ICA年會及所屬刊物論文錄用均制定有嚴格的評審標準,一般論文要求2萬字以上,論文評審設定為理論強度、分析強度、方法強度、貢獻強度以及創(chuàng)新強度及總體評價6個指標。近兩年來,評審指標調(diào)整為主題關聯(lián)度、寫作質(zhì)量、創(chuàng)新性、理論支撐、研究方法、篇章組織6個指標,每項指標分值為1-5分,總分值高的論文收錄。評審指標的調(diào)整顯然強化了對論文研究方法的重視,越來越重視實證和量論研究。ICA建議自愿承擔評審工作的專家要給出建議錄用的比例,一般不超過自己評審論文數(shù)量的四分之一。每篇投稿論文會分配給三位不同專家獨立評審,三位評審專家全部建議錄用的論文才算被最終錄用。在這樣嚴格的評審程序和評審標準之下,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關系稿、人情稿、交易稿之類的偽學術情況,并且歐美學者視學術水準、個人信譽為生命,一般也不會拿審稿權去做交易。中國學者要與國際學術界對接就必須適應國際評審規(guī)則,適應在一種透明、公正的學術環(huán)境下去公平競爭。
作為行為科學的一個重要領域,美國傳播學研究自20世紀50年代初發(fā)展成為一門獨立學科以來,就已經(jīng)形成了四個方向或稱之為四大傳統(tǒng),即以拉斯韋爾為代表的政治功能主義傳統(tǒng),以拉扎斯菲爾德為代表的社會學傳統(tǒng),以盧因為代表的團體動力學傳統(tǒng)以及以霍夫蘭為代表的實驗心理學傳統(tǒng)。[1]166-167伴隨著20世紀60年代以來認知心理學、腦神經(jīng)心理學的興起和發(fā)展,美國傳播學研究與科學心理學以及其他自然科學的結合日益緊密,更嚴格的定量研究方法、實證研究方法、實驗研究方法越來越多地應用于傳播學研究之中,尤其是在健康傳播、視覺傳播、游戲研究、傳播心理這些新興研究領域,量化實證研究方法的應用更為普遍。邵培仁研究表明,2000年至2009年ICA《傳播學刊》發(fā)表的332篇論文當中采用實證研究方法的高達193篇,占全部論文的58.1%,采用詮釋研究法、批判研究方法和混合研究方法的分別為68篇、9篇和62篇,分別占論文總數(shù)的20.5%,2.7%和18.7%。[6]實證研究方法在美國傳播學研究中占據(jù)絕對主導地位,有跡象顯示,自2010年以來,歐美傳播學界對實證研究方法更加重視。幾十年來,中國傳播學研究更多地采用文獻梳理、內(nèi)容分析、歷史解釋、哲學闡釋之類更為傳統(tǒng)的質(zhì)化研究法,嚴格意義上的實證研究及其缺乏,這大大降低了論文成果被國際主流刊物接納的可能性。
任何學科的知識生產(chǎn)和理論建構一定是人類知識理論譜系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是在世界知識理論譜系背景之下的生發(fā)與延展。前與后,舊與新之間具有相互啟發(fā)、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邏輯秩序。當然在這一繼承與變革的具體歷史進程中,知識、理論、思想的復雜交錯也是難免的。
從更遠的歷史源頭上說,發(fā)軔于19世紀后期社會學芝加哥學派的美國傳播學研究,繼承了歐洲自由主義的思想傳統(tǒng)和價值范疇,其理論倡導和理論宗旨都是為美國這個新興國家的民主制度服務,為其商業(yè)利益、戰(zhàn)爭利益及其他國家利益服務,我們首先應該從歐洲文藝復興、啟蒙運動、資產(chǎn)階級革命這一西方自由主義知識、理論和思想譜系歷史主軸去看待美國傳播學研究的起源和發(fā)展。
作為世界上后起的資本主義國家,美國傳播學研究自20世紀初以來,在實用主義哲學的推動之下,又被迅速納入到行為主義科學的大潮之中,以滿足在民主制度初步建立起來之后對傳播效果這一現(xiàn)實應用問題的急切關照,其結果是將傳播學這一新興學科導入行為預測與控制這一矛盾漩流之中,形成了實用主義的研究傳統(tǒng),由此與歐美自由主義思想傳統(tǒng)產(chǎn)生了一定的矛盾沖突,造成思想脈絡的斷層。
歐洲科學革命和實證主義強化了傳統(tǒng)歐洲幾千年的理性主義思想傳統(tǒng),使人們對事實、準確、精確和規(guī)律的追求和迷信達到了頂峰,人們開始幻想用自然科學的方法手段去觀察和研究人及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19世紀前后美國繼承和發(fā)展了歐洲科學革命和實證主義的思想成果,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實用主義哲學,包括傳播學研究在內(nèi)的行為科學在實用主義哲學的統(tǒng)治之下,開啟了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化的旅程,把以實證研究、量化研究、實驗控制研究為主要特征的那一整套自然科學觀點帶到人的行為研究領域,試圖將人的行為納入到社會控制的一部分,對人的行為進行預測、引導和控制,由此又與自由主義價值范疇形構了一定的張力和沖突。但是美國和西方自由主義精神傳統(tǒng)如此強大,美國的實用主義,它所采取的實證主義研究方法,在其基礎上所產(chǎn)生的行為科學,當然也包括傳播學研究并未能夠從根本上顛覆自由主義的精神大廈。相反,這類哲學思想、研究方法和研究結果必須受到自由主義基本價值理念的約束,并最終統(tǒng)一于自由主義思想傳統(tǒng)。
由于傳播問題與社會學,尤其與社會心理學具有學科問題原生共同性的特點,它們都直接與人的情緒、感情、態(tài)度、認知和行為這類心理因素密切相關,在美國傳播學學科發(fā)展歷史中,傳播學與社會學及社會心理學又始終處于一種相互共生、相互融合、相互促進的狀態(tài),由此形成了傳播學研究的社會心理學傳統(tǒng),自由主義思想脈流之中所固有的個人獨立、個人權利、個人自由等價值理念與傳播學研究中的宣傳、勸服、受眾、發(fā)行量、點擊率等傳播效果問題均構成了一定的價值沖突,但是對受眾心理的重視也是對作為公眾的受眾的重視,也是對個人自由、個人獨立、個人權利的尊重,從這一點來看美國傳播學研究中的社會心理學傳統(tǒng)也與自由主義傳統(tǒng)具有相互暗合之處。
美國傳播學研究始于歐洲自由主義思想傳統(tǒng),又具有美國式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在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過程當中時而也導入偏門,但是最終又不得不統(tǒng)一于自由主義。以上或許正是過去百余年間美國傳播學研究以及其他社會科學研究曲折思想脈流中的一條主流思想脈絡,也是作為異域的中國傳播學者觀察研究美國傳播學發(fā)展、并試圖從中獲得啟發(fā)的一個重要窗口。
人類思想史、哲學(包括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學、文化人類學以及社會進化論等已經(jīng)揭示了有關歷史進化、文明進化的廣泛證據(jù)和理論雄辯,自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以及近代以來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民族獨立解放運動都已經(jīng)歷史性地表明,迄今為止,自由是人類無可替代的最高價值范疇。歐洲知識分子的學術思考較好地體現(xiàn)了這種自由價值的歷史一致性,所以歐洲百余年的傳播研究始終關注人的自由問題,形成了歐洲傳播學批判學派的學術傳統(tǒng),歐洲傳播學者始終對資本主義文化領域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給予最嚴厲的批判,體現(xiàn)了追求人的自由的最強烈的呼聲。對比之下,美國傳播學研究大體上是一種承認式的研究,是在西方政治制度、文化形態(tài)基本固化的情況下,對現(xiàn)實的一種認可和妥協(xié),它們的立足點更多的是為求得社會生產(chǎn)質(zhì)量和效率的最大化而提供理論指導和方案策劃。畢竟人類在追求自由這條大道上已經(jīng)走得太長太久,暫時的歇息喘氣,靜心建設,而不是急于破舊立新,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在世界知識譜系的大背景中去理解中國當代傳播學研究及其國際對接問題至關重要。首先,中國傳播學研究始于對西方,尤其是對美國傳播學的學習和借鑒。我們一定要從歐美傳播思想史、傳播學學科發(fā)展史的層面搞清楚域外傳播學歷史發(fā)展的思想脈絡,在世界知識譜系的大背景下去正確理解歐美傳播學的發(fā)展,既要看到歐洲傳播學研究在自由問題上的歷史一致性,也要看清美國傳播學研究在自由問題上的歷史局限性和歷史妥協(xié)性;其次,要還原理論學習、理論創(chuàng)新的具體現(xiàn)實情境,清晰地意識到歐洲傳播學研究在自由問題上的歷史一致性是基于自身民主制度情境對現(xiàn)實的再批判,對自由的更長遠的追求,它不能成為回避中國現(xiàn)實的盾牌。美國傳播學研究對現(xiàn)實的妥協(xié)和認可只是在追求自由這條大道上的暫時休息調(diào)整,重在建設,我們不能斷定這就是美國傳播學研究的思想亂局,更不能錯置時空,盲目追隨美國傳播學,甚至以美國傳播學研究的實用主義理念為不甚完美的中國傳播現(xiàn)實做合法性注解,從而放棄中國傳播學建設應有的人文情懷和批判立場。再者,必須看到,西方傳播學的一些基本理論并不適用于中國當代傳播實踐,學習研究西方傳播學理論更多的只是具有傳播史,傳播學學科發(fā)展史的價值,它們可以啟發(fā)我們?nèi)ソㄔO自己的傳播學理論體系,但是很難用美國和西方理論去圖解中國的傳播實踐。最后,必須還原當代中國傳播實踐活動的真實情境,理論與現(xiàn)實真正對接,創(chuàng)建中國本土傳播學理論,創(chuàng)建真正屬于中國的傳播學話語體系,在具體創(chuàng)建過程當中應該遵循理論契合性、理論效用性、理論批判性等基本原則,這是與國際傳播學界對接的關鍵。[9]
歷史之書一頁頁翻開,翻開的時序并非線性,時序可能顛倒,時空可能雜亂,但是人類對自由的追求是共同的。任何一種理論,只要滿足了對自由的追求,對現(xiàn)實的關注,對真相的追問,只要體現(xiàn)了真正科學的精神,它一定會在不同人群中引起同情和理解,并被普遍接受。中國并非游離于世界知識譜系之外,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真正體現(xiàn)了對人類共同創(chuàng)造的精神財富的珍視,中國原創(chuàng)性的傳播學理論體系建設應該在這樣一種人類真實的精神背景下展開,由此尋求與國際學術界的精神共鳴。
參考文獻:
[1]David W Park,Jefferson Dooley.The History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Research:Contested Memories[M].New York/Washington,D.C,Peter Lang Publishing,lnc,2008.
[2]陸 曄,瀟 湘.傳播學的多元視角與多維框架——99年國際傳播學會第49屆年會述評[J].現(xiàn)代傳播,1999(4):25.
[3]陸 曄.中國(大陸)學者首次以正式代表身份參加國際傳播協(xié)會(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年會[J].新聞大學,2002(冬):82.
[4]禹衛(wèi)華,張國良.新聞傳播轉型:趨勢、理論與方法[J].新聞記者,2014(2):30.
[5]鄭興剛,趙 雪.上海交通大學—國際傳播學學會2014國際新媒體高峰論壇綜述[J].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1):137.
[6]邵培仁,楊麗萍.21世紀初傳播學研究的現(xiàn)狀與趨勢——以SSCI收錄的《傳播學刊》為例[J].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2):62-63.
[7]張志安,賈能鵬.中國新聞傳播學研究的國際發(fā)表現(xiàn)狀與格局——基于SSCI數(shù)據(jù)庫的研究[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5(5):9-14.
[8]王 婉,呂 倩.新世紀以來中國的新聞傳播學在研究什么[OL].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RUC新聞坊,2018-01-01.
[9]柯 澤.傳播學研究的社會心理學傳統(tǒng):兼論中國本土傳播心理學理論建設[M].北京:學習出版社,2016:362-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