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蓉
最近要出遠門,怕人在外地走路會多一些,便趕緊將一雙鞋拎到認識的一位鞋匠師傅那去加個后掌。
地上斜傾著一柄大傘,家伙事兒平鋪一地,只是人看著不是太有精神的樣子。我像往常一樣跟他開玩笑,說他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一頭烏發(fā)像假發(fā)一樣,不會是染的吧?師傅笑了,說哪里有錢染?這頭發(fā)就是自己這么黑。50歲多點的年紀,這一頭黑發(fā)可真令人羨慕。
他看了看我遞過去的鞋,說修一下要25元。我沒還價,師傅多了點精神,拎過鞋子準備開補。我給自己找了一張凳坐了下來,看著師傅修鞋。他在家伙里找出兩根看著臟臟的舊木筷,比畫了比畫,看樣子準備塞進鞋跟洞里,原本我是有些強迫癥的,想想也就罷了,這筷子反正是做固定用的,又何必那么計較干凈不干凈呢?況且他還削了削筷子表面的皮,以使筷子的圓粗大小能跟鞋跟洞吻合。
只我一人修鞋,我們邊修邊聊,說了兩圈話,發(fā)現(xiàn)原來還是老鄉(xiāng)。我是江都邵伯的,他是江都小紀的,我就說小紀的煨面可是出名得很,要預約、排隊才能吃到。可能因為是老鄉(xiāng),修鞋師傅忽然說到他29歲的獨生子。
原來,修鞋師傅看著沒精神是有原因的。
他這獨生子,小時候在鄉(xiāng)下和奶奶一起過,鞋匠夫妻倆進城修鞋掙錢。這兒子長到17歲時,不知何故突然精神上出了些毛病,趕緊就送醫(yī)就診,開始想著治治總歸會好的,所以抱著十分的希望,輾轉(zhuǎn)看了許多醫(yī)院。其間,病急亂投醫(yī)求神問卜的還做了不少“關(guān)目”,被騙了好幾萬元。
就這么治了十余年,兒子的病一點兒也沒有看好,由于還有些暴力傾向,目前長期住院治療。春節(jié)期間看孩子也可憐,一家人也想要團聚團聚,就將他帶回來住了幾天,哪知一不著防就將奶奶給打了,沒辦法,還是趕緊送回了醫(yī)院。
目前兒子每個月的治療費用5000元,我說家里壓力一定很大。他嘆口氣說,一開始在常州那邊治療,費用每個月1萬元,現(xiàn)在這還算是低的了。兒子有時還闖禍,有一回在醫(yī)院將人打傷了,醫(yī)院說若是對方告的話,可能要賠2萬,雙方和解可以賠8000元了事。他聽這么一講,趕緊就賠了8000元給對方。后來又聽別人講,兒子既是住在醫(yī)院,應該是醫(yī)院負監(jiān)管責任啊,他聽了似乎也有道理。不過,錢既賠了他也并不懊悔,覺得“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將對方打傷了,而且許多這方面的事,我們實在也弄不懂”。修鞋師傅很迷惑。
這事且不談,他說最近兒子又有了新的需求:“說是要給他找對象,這哪有姑娘愿意嫁給他?”
兒子雖然是傻,但也是正常發(fā)育,現(xiàn)在29歲,有著正常人的生理需求,在醫(yī)院里看見護士就想抱住人家,有時就要被管束。在醫(yī)院,有暴力傾向的病人會被擊電棍的,我也不知道師傅說的是不是他兒子,他邊說邊嘆:“那電棍擊到人身上,也真是可憐!”
師傅邊說,又找了一大塊厚厚的橡膠皮,對著鞋跟用鉛筆畫了一道線,接著用剪刀精細地剪了下來,又是用的舊舊的小釘子,將那塊橡膠皮釘緊。我真擔心修鞋師傅是不是連修鞋的小釘子都沒錢買,或者沒心情買了,不過,既能釘上去,又何必在乎舊與不舊呢?
按說這樣的家庭情況,我覺得是可以申請低保的。師傅講以前倒是有的,去年卻被取消了。說是現(xiàn)在低保要求是每個家庭人均月收入不足600元,而他與兒子落在一戶,人均超過了600元。而妻子是在鄉(xiāng)下與老奶奶落在一戶,平均也超過了600元。如果兒子是與奶奶落在一戶,可能倒是可以領(lǐng)。聽了這樣的一篇賬,我還真是算不清楚,只能勸他再去社區(qū)問問。
想一想這樣的家庭,將來不但沒有人能贍養(yǎng)日漸衰老的他們,他們還必須為兒子支付每月不菲的治療費用,無論經(jīng)濟上、精神上都該得到一些社會支持才行,不然,面對毫無治愈希望的兒子、沒有盼頭的日子,他們何以有長久的心力支撐下去呢?
鞋子修好了,我穿起來走了走,腳感不錯,但愿能經(jīng)得住長長的在外面趕路的日子。我也希望修鞋師傅能夠經(jīng)受得住這現(xiàn)在和未來長長久久的日子啊,一頭黑發(fā)的修鞋師傅已經(jīng)夠樂觀的了,雖說誰也不能真正地代替他承擔重負,可是他何嘗不希望或者應該得到一些最微不足道的支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