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波 郭 玲
( 山東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山東 濟南,250014 )
英國宗教學家凱倫·阿姆斯特朗認為:“凡有人類的地方,必有神話。”*[英] 凱倫·阿姆斯特朗:《神話簡史》,胡亞豳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05年,第2頁。發(fā)軔于邁錫尼文明末期的古希臘口述神話,講述了古希臘先民對自然進程以及人類發(fā)展歷史的早期認知?,F(xiàn)代考古學的發(fā)現(xiàn)業(yè)已證明,《荷馬史詩》講述的特洛伊戰(zhàn)爭正是古希臘英雄時代海外軍事遠征的史實。古希臘英雄神話多是以彼時人物或事件為素材加工而成,其中蘊藏著大量的史實密碼與道德訴求。
“史詩”一詞,古希臘語意為“吟唱出的歌謠”。與現(xiàn)代意義的歌曲不同,格式化的口傳敘事詩即史詩,通過敘述故事向大眾傳播某種人生啟示。史詩是人類無文字社會中傳播文化與頌揚英雄的主要載體。古希臘神話史詩主要包含神譜神話與英雄神話兩部分。本文探究的英雄神話史詩文本主要依據(jù)古希臘詩人荷馬的《伊利亞特》與《奧德賽》以及詩人赫西俄德的《勞動與時日》與《神譜》中敘述的英雄傳說。
《荷馬史詩》依據(jù)民間流傳的、歌唱英雄業(yè)績的眾多短歌編寫而成。《伊利亞特》描繪了歷時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戰(zhàn)爭中眾多古希臘英雄的戰(zhàn)斗傳說。特洛伊戰(zhàn)爭時代被史學家稱為“英雄世代”。《奧德賽》敘述了特洛伊戰(zhàn)爭結束后,希臘英雄奧德修斯歷經(jīng)千辛萬苦誓要抵達故鄉(xiāng)伊薩卡島的傳說?!豆ぷ髋c時日》是一部以史詩為體裁的道德格言集和農(nóng)業(yè)歷書,主要講述古希臘時期的宗教祭日與農(nóng)事節(jié)令。赫西俄德認為:“在不朽的眾神面前,聰明人的工作是無可指責的,因為他懂得吉兆,所以能夠避免犯罪?!?[古希臘]赫西俄德:《工作與時日、神譜》,張竹明、蔣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20頁?!渡褡V》主要講述了宇宙、諸神以及人類五代的誕生歷程,英雄世代正是人類五代的第四代人類,他們多是神與人結合的后代,是介于神靈與凡人之間的種族。史詩中提及的著名神話英雄人物主要包括:阿基里斯、奧德修斯、赫拉克勒斯、忒修斯、珀修斯、伊阿宋、阿伽門農(nóng)、俄底浦斯、普羅米修斯、赫克托耳等。 神話史詩中的古希臘英雄多是希臘貴族的祖先,后代視之為奧林波斯諸神的后裔,在《荷馬史詩》中被稱為 “半神”?!坝郎钡闹T神和英雄世代必死的凡人不同,他們是具有高于凡人倫理道德意識的“半神”。英雄世代是必死的凡人,但他們更是具備神性的“超人”。作為普通凡人的道德楷模,“榮譽”、“勇敢”與“正義”成為英雄世代的核心價值品質(zhì)。
榮譽是希臘史詩神話英雄最珍視的品質(zhì),也是英雄世代最本質(zhì)的規(guī)定性。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世代是參與戰(zhàn)爭、參與歷史建構并建立了豐功偉業(yè)的人中豪杰。對于凡人屬性的英雄世代而言,凡人終有一死,但碌碌無為的平淡生活是一種屈辱的選擇,戰(zhàn)死疆場才是英雄們的至高榮譽。神話史詩中大英雄阿基里斯,可謂這一價值觀的最佳代表。阿基里斯的母親曾對他預言,要么去參加特洛伊戰(zhàn)爭,注定失去生命但將獲得榮耀;要么留在家中,籍籍無名但將頤養(yǎng)天年。在生死抉擇的十字路口,阿基里斯毅然選擇了加入戰(zhàn)爭,選擇了死亡,最終意味著選擇了榮耀,選擇了獻身美德。對于英雄世代而言,榮譽的價值等同于生命的價值。英雄世代對榮譽的追求,遠遠勝于對生命的珍愛。當英雄的榮譽受到侵犯,就等同于英雄的生命被剝脫,抑或是破壞了倫理規(guī)范的基礎。在戰(zhàn)爭中,交戰(zhàn)雙方的英雄們可以不計較個人得失,甚至觸犯眾怒與正義的底線,只要獲勝,雙方的英雄都由此贏得了榮譽,甚或可以分享敵人成功的榮耀。正如D.L.凱恩斯所說,榮譽已然成為希臘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一種自我觀念,一種相互認同的觀念,“人們熱切希望能得到他人認可的寶貴的自我意象”*D. L. Cairns. The Psychology and Ethics of Honor and Shame in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474.?!皩τ⑿蹃碚f,活著就是為了名望,要用滿腔熱情去追尋它。他必須用高超的品質(zhì)去贏得掌聲和贊許,因為這是對其人生的獎賞和證明?!?Michal Grant, Myths of the Greeks and Romans. The New American Library, Inc. New York, 1962:45.因此,在荷馬社會中,英雄世代對個人榮譽的維護就是其人格與名譽的體現(xiàn),英雄已然成為一個象征著榮譽和表達稱呼者敬意的用詞。
勇敢一詞的意蘊在古希臘文化體系中具有多種表達方式。例如,英雄一詞可以視為“勇士”“壯士”的同義詞。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神話中“德性”楷模的神話敘述,古希臘英雄神話史詩弘揚的往往是英雄展現(xiàn)出的“力量”美感。英雄世代充滿勇力,雖不及神明一樣神勇,但較之一般凡人,已是超凡脫群的勇士了。英雄世代的道德價值體系中,勇敢的道德品質(zhì)是社會評價其身份的重要標尺,同時也是一項同友誼、命運、死亡等密切相關的品質(zhì)。戰(zhàn)場是英雄世代的舞臺,也是驗證自身價值的最佳場所。英勇戰(zhàn)斗成為古希臘英雄世代的高貴品質(zhì)。“沒有一個正直的人不重視在戰(zhàn)斗中的功勞?!?[古希臘]荷馬:《伊利亞特》,陳中梅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7年,第6頁。特洛伊第一勇士赫克托耳常常自詡“一向習慣于勇敢殺敵”*[古希臘]荷馬:《伊利亞特》, 羅念生、王煥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第106頁?!,F(xiàn)代考古學的發(fā)現(xiàn)業(yè)已證明,特洛伊戰(zhàn)爭是古希臘人在邁錫尼文明末期發(fā)動的一場海外戰(zhàn)爭。邁錫尼晚期是一個部落士族紛爭混戰(zhàn)的時代,英雄世代的勇敢品質(zhì)與其在戰(zhàn)斗中的表現(xiàn)息息相關。《奧德賽》中的大英雄奧德修斯認為,“勇敢的戰(zhàn)士在任何險境都堅定不移,無論是進攻敵人,還是被敵人攻擊”*[古希臘]荷馬:《奧德賽》,陳中梅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年,第11頁。?!兑晾麃喬亍分械拇笥⑿郯⒒锼篂榱吮砻髯约簩ε笥训闹艺\,為了友誼,即使知道必死的命運,仍義無反顧地奔向戰(zhàn)場,最終戰(zhàn)死沙場。堅守忠誠與友誼成為大英雄阿基里斯勇敢的道德品質(zhì),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將這一品質(zhì)稱為“信念”?!坝赂业娜藷o論處于苦惱還是快樂中,或處于欲望還是害怕中,都永遠保持這種信念而不拋棄它?!?[古希臘]柏拉圖:《理想國》,郭斌和、張竹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29頁。因此,勇敢的品質(zhì)不僅事關英雄世代的名譽,更為重要的是構建起荷馬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忠誠的關系。
正義是古希臘英雄世代的必要道德品質(zhì)。古希臘的正義觀經(jīng)歷了“神性”的自然正義到人道正義的轉變?!逗神R史詩》及赫西俄德《勞作與時日》中論述的“正義”主題印證了這一轉變歷程?!兑晾麃喬亍吩诿芘c沖突的情節(jié)發(fā)展中講述了“正義”慘遭破壞又得以恢復的歷程:習俗被打破—習俗調(diào)整—習俗重建;《奧德賽》中描述了殘暴之人與公正正義之人的對立,兩者在特定的危險境遇中各自呈現(xiàn)出不同的道德選擇:秩序被打亂—沖突爆發(fā)—規(guī)則重建;《勞作與時日》是將《奧德賽》與《伊利亞特》中兩種對正義的描述系統(tǒng)地結合起來:人類判斷自然法則—獲取正當利益—宇宙正義構建,即《理想國》中柏拉圖所推崇的生活方式——“與神共存”。因此,古希臘正義觀的發(fā)展與秩序、判斷、規(guī)則密切相關。“有一種非人世的、超奧林匹克的法則在懲罰著放肆,并且不斷地在恢復著侵犯者所想要破壞的那種永恒的秩序。”*[英]羅素:《西方哲學史》(上卷),李約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年,第154頁。在自然正義與人道正義的構建與轉變的過程中,英雄世代成為正義的維護者。英雄世代具有神性,是神的維護者;正義是神性的,英雄世代同時成為正義的維護者。古希臘人將正義作為英雄世代的必要的道德品質(zhì)。英雄世代是凡人,凡人社會具備相應的社會準則,英雄世代亦當遵循凡人社會的道德準則。古希臘正義觀是調(diào)整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道德準則。英雄維護正義,正義是法律的靈魂,人應當服從法律與正義,而不是相反。
古希臘英雄神話的產(chǎn)生并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英雄史詩神話的素材均是以古希臘歷史中的史實為藍本,荷馬英雄史詩神話詠頌的即是邁錫尼文明時代的史實,同時也反映了荷馬時期的基本社會狀況;不僅敘述了戰(zhàn)爭中的英雄個人,更蘊含著當時社會、經(jīng)濟與文化的歷史景象。在希臘城邦早期,希臘哲學、文化及藝術等形式尚未完全形成,古希臘人是在對神祇、神話及宗教懷有一種非常虔敬的心理之下開始他們早期的文化啟蒙教育的。古希臘人完全相信奧林波斯神祇的存在。諸神生活在現(xiàn)實古希臘人的周圍,希臘人的父輩與祖先就是奧林波斯神祇的后代。因此,英雄史詩神話即反映了早期人類征服自然與社會的斗爭,更是部落集體力量與智慧的化身。
考古資料表明,早期生活在愛琴海地區(qū)的“前希臘人”——西亞或埃及移民——使用的語言和青銅器具等促進了希臘經(jīng)濟與文化的捷徑式發(fā)展。大約在公元前2000年,一支印歐語系的“阿卡亞人”進入希臘,創(chuàng)造了“邁錫尼文明”。公元前1400年至公元前1200年,邁錫尼文明達到鼎盛期。邁錫尼文明是一個造就英雄的時代,是一片孕育英雄故事的土壤。美國民族學家摩爾根認為,英雄世代的希臘處于實行軍事民主制的野蠻社會的高級階段——邁錫尼文明晚期,眾多原始部落或氏族部落群體逐漸融合為一個個獨立的生活共同體,而共同體的首領正是古希臘英雄神話的原型。19世紀德國考古學家海因里?!な├锫l(fā)現(xiàn)的邁錫尼文明以及20世紀英國考古學家阿瑟·埃文斯爵士發(fā)現(xiàn)的克里特島的米諾斯文明,都為諸多關涉眾神和英雄神話的細節(jié)提供了考古學上的史實證據(jù)。邁錫尼文明是一個尚武的貴族時代,雄偉的城堡與宮殿、精美的壁畫與工藝品、以及戰(zhàn)爭狩獵等是各種藝術造型中最熱衷表達的題材。邁錫尼時代是一個海外擴張的時代,特洛伊戰(zhàn)爭就是一場典型的海外軍事冒險?!斑~錫尼時期的主要功績,在于英雄時代以及種種豐功偉績的構想之形成。”*[美]賽·諾·克雷默:《世界古代神話》,魏慶征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年,第210頁??脊艑W為我們勾勒出一個尚武的、貴族的、擴張的武士階層,及由其統(tǒng)治的軍事民主制高級階段的社會景象。在這樣一個擴張的、粗樸豪放的、極具冒險精神的社會中,追求榮耀、崇尚武力、追求勇敢、構建秩序與正義等,必然成為英雄統(tǒng)治階層共同的道德訴求。故而,頌揚統(tǒng)治階層的英雄史詩神話隨之應運而生并成為彼時社會道德品質(zhì)的范本。
公元前1190年左右,邁錫尼及其城市因特洛伊戰(zhàn)爭遭到嚴重的破壞。大約在公元前1100年,希臘歷史進入所謂的“黑暗時代”,也被稱為“荷馬社會”(大約在公元前1100-公元前900)。這一時期,鐵器開始使用,土地公有,畜牧業(yè)、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初步發(fā)展,氏族貴族與奴隸階層出現(xiàn),失地農(nóng)民常淪為雇工,由氏族或大氏族結合成部落,進而結成部落聯(lián)盟,管理公共事務的機構是軍事首長、議事會和由成年男子組成的人民大會。公元前800年左右,希臘步入階級社會,逐漸建立起希臘諸城市國家(城邦),荷馬時代亦隨之終結。古希臘民族是一個由多族群融合而成的復合民族。古希臘社會正是在數(shù)次的外族入侵過程中,逐漸完成王政統(tǒng)治—貴族統(tǒng)治—民主政治的轉變歷程。每一次外族入侵、每一步政權轉變、每一段和平階段,皆浸潤著古希臘人或古希臘社會的習俗制度、道德規(guī)范、思想傳播及其對世人的教誨。
史詩神話中的英雄角色是以共同體軍事首領為原型的文學角色及其教育楷模。奴隸時代的特征之一——階級固化成為這一時期的重要表現(xiàn)。每一名希臘人的出生都具有與其身份相對應的社會位置,既定的社會位置規(guī)范了個人的相應權利與義務。正如芬萊所說:“社會的基本價值是既定的、先定的,一個人的社會中的位置以及隨其地位而來的特權與義務也是既定的、先定的?!?[美]麥金太爾:《追尋美德》,宋繼杰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年,第153頁。英雄世代是希臘文明時代的初期,即邁錫尼文明晚期,此時的希臘社會已初具奴隸時代的特征。在這一時期,軍事首領獲得權力的手段主要有兩種:一種是依靠血緣關系的繼承以獲得共同體的權利;另一種是依靠武力征服而獲得共同體的領導權。這在當時得到希臘社會的普遍認可。不可否認,無論哪一種手段,英雄首領的個人能力與品質(zhì)都成為當時最重要的社會道德準則。統(tǒng)治階層主要包括部落首領與輔助階層。部落的英雄首領不僅是統(tǒng)治階層,更是英勇的戰(zhàn)士,他們以攻城略地與角逐猛獸為樂趣,以獲取戰(zhàn)利品為目的,以財富、門第與勇氣為榮耀;輔助階層多是文士樂手,他們識文斷字,通曉祭祀儀式與樂理。就歷史的記載與傳播而言,輔助階層才是邁錫尼英雄世代真正的締造者。部落首領極其信任輔助階層,其地位僅次于英雄首領,擁有豐厚的土地資產(chǎn)。借由輔助階層的地位與能力,該時期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史詩神話中的英雄主題故事,如部落之爭、外交、聯(lián)姻、結盟,等等。英雄主題故事的素材,主要來源于文士樂手們對統(tǒng)治階層日常生活、統(tǒng)治管理及戰(zhàn)斗紛爭的描繪,英雄的勇敢、榮譽是軍事民主制統(tǒng)治階層道德訴求在文學藝術中的折射。英雄的身份地位決定了英雄應該履行何種道德標準。希臘史詩神話的英雄故事不僅是文學藝術的創(chuàng)造,更是古希臘社會結構、道德體系及文化精神的象征。史詩英雄神話將人類孜孜以求的英雄氣概用文學語言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古希臘英雄在力量、榮譽、正義的道德召喚之下,一次次凸顯著人類生命的絢麗光輝。
英雄世代造就的是希臘歷史中出類拔萃的楷模式的人物。英雄不是虛無的神祇,他們是真實的、完整的、自由的個體象征。英雄為了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都曾歷經(jīng)艱辛而后成就一番偉大事業(yè)。伴隨著人類認知能力的不斷發(fā)展,人類對神祇的敬畏與信仰日趨理性,對英雄世代及其代表的英雄精神價值的推崇卻從未消弱,英雄世代的道德價值觀成為人類歷史中歷久彌新的道德教育素材。
首先,古希臘史詩神話英雄是生動鮮活的道德范本。一方面,史詩神話英雄非常貼近現(xiàn)實的日常生活。社會教化中,人們經(jīng)常選取某種道德理想的集中體現(xiàn)者作為教育的范本。史詩神話英雄世代的道德訴求,并非簡單的非善即惡的二元道德判斷,更非毫無道德瑕疵的圣人;相反,英雄世代是一群有血有肉的、生動的、具有某種人性缺陷的凡夫俗子。他們或為攻城,或為復仇,或為美色,或為財富,但皆出于榮譽而無憾地戰(zhàn)死沙場。可以說,英雄世代的不完滿,與“成王敗寇”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從哲學的角度來看,作為史前史的古希臘史詩神話并不是以抽象辯證的方式進行教化,而是借助于世俗智慧的形式對宇宙演變或人類生活做出回應。以歷史史實為基礎,荷馬刻畫出了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鮮活的英雄人物形象,社會道德教化不再是紙上枯燥無味的說教。古希臘史詩神話英雄形象更多地體現(xiàn)出個人生命價值的追求,他們具有人類的七情六欲和生活方式,他們神性有余,人性十足??梢哉f,自古希臘史詩神話形成之時,便對其民族的風俗生活習慣、社會道德規(guī)范等產(chǎn)生著潛移默化的長久的影響,并在此后生生不息的民族歷史變遷中浸潤、滲透到民族的靈魂深處。如《荷馬史詩》中兩部史詩都敘述英雄完成任務主要以勇敢、榮譽及正義作為其道德的準則,這也成為古希臘城邦對公民進行教育重要的道德準則。另一方面,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古希臘神話是日常用語中默默無聞的、隱喻的發(fā)源地。諸如“金羊毛”“特洛伊木馬”“普羅米修斯式的偉業(yè)”等眾多的日常用語均來自于古希臘的神話典故。當代人將悠久的古希臘史詩神話歸結于奇聞異事或宗教迷信的范疇,事實上,這些古老的神話不應該僅局限于語言學或文學范疇之下,對古希臘神話的“老生常談”,有助于人類更自由地認識自己,有著更加深刻而現(xiàn)實的教育價值。
其次,古希臘史詩英雄是奧林匹克式的英雄楷模。在古希臘神話中孕育的諸神與英雄,都非常關注個體的外形與力量。永生的諸神與人間的英雄,均是古希臘社會健美有力的形象典范。在古希臘,傳統(tǒng)的體育競技都是為了祭祀英雄而舉行的。為了表達對英雄的紀念或者說為了安撫英雄的靈魂,古希臘人通常在英雄墓前舉辦一些競技活動,以此來祈求能夠得到英雄的庇護和保佑。如希臘大英雄阿基里斯在好友帕特洛克羅斯葬禮上舉行了包含七項比賽的競技會。在《伊利亞特》第2卷與第23卷、《奧德賽》第4卷與第8卷中,對體育競技的開展進行過詳實地描述,并充分地肯定了強健有力的身體不僅是古希臘人日?;A生活的重要基礎,更是英雄們在戰(zhàn)場殺敵的有力保障?!兑晾麃喬亍访鑼懹⑿郯?nèi)阿斯懼怕應戰(zhàn)大英雄阿基里斯,原因是阿基里斯“每塊肌肉如同青銅鑄成”,因此他情愿直接認輸,也不愿意挑戰(zhàn)一位英雄勇士。正如希臘現(xiàn)代醫(yī)學家塞莫斯·古里奧尼斯在《原生態(tài)的奧林匹克運動——為美德而戰(zhàn)》中所言:“在漫長的歲月里,古奧林匹克運動會不僅僅是四年一次展示體育能力的盛會,更是古希臘所有年輕人的一種日常生活方式……它并不求于身體,而是以一種特別的修德之道,使用身體來雕刻人類的靈魂。”*[希臘]賽莫斯·古里奧尼斯:《原生態(tài)的奧林匹克運動——為美德而戰(zhàn)》,沈健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72頁。每一次新的體育成績的誕生既象征著人類身體的進步,更是人類自我認知的全新開端。希臘人將體育理解為戰(zhàn)勝衰敗的神諭,是美德的體現(xiàn),是道德的化身,是秩序的建立,是文明的內(nèi)在形式。
再次,教育是生命與價值觀延續(xù)的保障。在希臘歷史中,英雄世代多是后世城邦的締造者,英雄的個人價值與意志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城邦的價值與意志?!笆吩娭忻枋龅挠⑿凵鐣慕Y構是:國王及其同盟者處于最高層基本上都是英雄;使者、預言家及醫(yī)生處于中間階層;士兵、自由民和奴隸處于最低層?!?郭琰:《榮譽與德行:希臘英雄社會的倫理意蘊》,《道德與文明》2009年第9期。在英雄社會,約定正義與法律尚未形成,英雄世代的個人意志或價值選擇就是個人的法律和道德的準則。由此可見,社會統(tǒng)治階層具備的道德價值必將逐漸成為社會主流價值并滲透入城邦的其他各階層。古希臘人認為,教育可以培養(yǎng)后代,可以為后代帶來幸福。在對后代進行教育的過程中,傳遞的所有內(nèi)容在某種程度上都已超越了人類自身的局限性。教育所傳遞的內(nèi)容是個體生命的延續(xù),它不會伴隨著生命的死亡而消失,而是具有“永恒”的價值。正是通過對英雄世代的書寫,成就了英雄“永生”的存在。英雄被神話講述者或者歷史學家白紙黑字地記錄在案,這一事實表明英雄已然超越了普通的凡人。英雄的榮譽業(yè)已成為希臘文化中的重要信念。然而,成為被歷史銘記的英雄并非易事,他們需要驚天泣地的豐功偉績且大多戰(zhàn)死疆場。例如,最勇敢的希臘人——阿基里斯,勇敢、聰明、智慧的特洛伊戰(zhàn)爭的希臘英雄——奧德修斯,等等。英雄不會隨死亡而被遺忘,他們的壯舉和精神會被歷史永遠銘記。阿基里斯、奧德修斯、伊阿宋等諸多英雄堅持不懈地完成了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偉大壯舉,并由此獲得了傳世的榮耀。英雄及其榮耀成為人類集體記憶中的核心內(nèi)容,對后來的西方文化和教育發(fā)展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