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平，趙 靜，鄭 溟

(1. 吉林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3；2.東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近年來，語言學研究的各種哲學視角不斷涌現(xiàn)，說明了語言學與哲學之間的關系密切。但多數(shù)學者的關注點主要放在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上，并試圖將語言學理論研究嫁接到現(xiàn)成的語言哲學基礎之上。此類嘗試大多難成正果，因為他們忽略了存在于語言學和語言哲學之間的語言學部門哲學——哲學語言學。哲學語言學可以作為理論語言學的源頭，是對語言相關問題給予的哲學思考，也是語言學研究體系創(chuàng)新的理論根基，這在國內(nèi)學者陳嘉映、吳怡等有關語言哲學著述中都有提及，在以錢冠蓮、王寅等為代表的語言學學者那里也均有相關說明。然而，目前國內(nèi)外無論是哲學界、語言哲學界還是語言學界，對哲學語言學體系的建立，特別是其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尚未取得一致見解，未能形成公認的系統(tǒng)性理論成果。目前亟需對哲學語言學的現(xiàn)有研究成果作進一步梳理，將語言學基礎理論研究與現(xiàn)當代西方語言哲學進行有益互補，構(gòu)建合理的哲學語言學體系。本文擬從建立哲學語言學的必要性、其研究對象與方法等方面對以上問題給予探討。

一、語言學、語言哲學與哲學語言學的關系

語言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主要研究語言及其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它按照科學研究的方法和規(guī)則，對語言經(jīng)驗事實進行概括、整理，從而發(fā)現(xiàn)語言一般規(guī)律，建立起科學的語言知識體系。在語言學成為獨立學科之前，語言一直是哲學討論、思辨的對象之一，語言研究寓于哲學研究之中。語言學成為獨立學科以來，近百年的發(fā)展亦得益于哲學的發(fā)展。隨著語言學研究的拓展，特別是當下語言哲學理論的介入，語言學中的新問題不斷涌現(xiàn)。如何重新整理、總結(jié)乃至拓展迄今的語言學研究成果，使之進一步理論化、哲學化，已成為當下重要的研究論題。

哲學，按照國內(nèi)學界的宏觀界定，是系統(tǒng)化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具體表現(xiàn)為哲學家所建立的各種思想體系，具有高度概括性和普適性。按照一些國內(nèi)學者的看法，語言哲學似乎可以概括為“研究語言學與哲學共同規(guī)律的科學，它屬于交叉學科。”[1]10但從語言哲學的來源上看，這種提法未免過于表面化，因為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肇始于哲學的語言轉(zhuǎn)向，是哲學從本體論發(fā)展到認識論，再轉(zhuǎn)向語言追問的一個歷史演進過程，并非嚴格意義上的語言學和哲學兩個學科在一點或多點的交叉。雖然哲學的語言轉(zhuǎn)向被一些語言哲學家們稱作“哲學上的哥白尼式革命”，但語言哲學并沒有脫離哲學母體。由于語言哲學為語言學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資源，語言學近年來在理論創(chuàng)新方面不斷取得可喜的進展。語言哲學的各種理論，也在語言學成果不斷積累的基礎上更加豐富起來，特別是在結(jié)合語言科學前沿成果及語言學交叉學科的研究成果之后。

將哲學語言學看作語言學與語言哲學的交叉學科，就等于承認了語言學和語言哲學相對的學科獨立性。這對語言學而言是無可爭議的，但對語言哲學來說，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是否合法是令人懷疑的。首先，它是由哲學轉(zhuǎn)向語言而產(chǎn)生的，其最終目的是澄清哲學命題的意義合理性問題。因此，不管它對傳統(tǒng)的哲學問題抱怎樣的拒斥態(tài)度，最終還是要澄清認識論中語言表達的混亂問題。其次，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在其一百多年的發(fā)展歷史中學說林立，既有英美的邏輯語言分析哲學和日常語言分析哲學，又有歐洲大陸的存在論語言哲學，還有結(jié)構(gòu)主義等后現(xiàn)代語言哲學思潮。在這種復雜的態(tài)勢下，語言哲學難以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確立其研究對象與方法，也就難以構(gòu)建其相對固定的學科體系。

作為語言學學科部門哲學的哲學語言學，其概念的提出及相關研究的開展源于哲學對語言問題給予的深層、持久關懷與影響，較早見于美國學者萬德勒的《哲學中的語言學》[2]，以及國內(nèi)學者潘文國的文章《語言哲學與哲學語言學》[3]。它屬于應用哲學的范疇，與通常意義上的語言科學既相區(qū)別又相聯(lián)系。二者主要研究對象都是語言，區(qū)別在于二者的研究側(cè)重點和方法不同。語言學學科作為一個整體，既應該對語言的局部和細節(jié)問題進行研究，也應該對語言的一般和普遍問題進行研究。但在當今泛技術化時代，語言學研究往往側(cè)重前者，后者因其理論性、抽象性、離實用性較遠而沒有得到應有關注，而這正是哲學語言學所要肩負的使命。

二、建構(gòu)哲學語言學的必要性

哲學語言學作為語言學部門哲學基礎理論，是語言學學科理論的奠基性組成部分。那么，哲學語言學為何難以在語言學理論體系中固定下來并得到學界認可? 這需要我們從以下三方面對哲學語言學的必要性加以認識。

第一，已經(jīng)發(fā)展起來的語言學體系。盡管人們對其哲學基礎及理論來源有所了解，但這種哲學基礎的作用往往屬于啟發(fā)式、借鑒式。哲學理論的作用在廣泛意義上是高度理論化、抽象化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它的啟迪作用是面向一切可以給予理論啟發(fā)的對象的，因此很難將某種廣義哲學理論在語言學的學科體系內(nèi)固定下來。以喬姆斯基的轉(zhuǎn)換生成語法理論為例，其哲學來源可追溯到笛卡爾的理性主義，但理性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是認識論形成之初兩個對立的哲學派別，它們引導著人們在各個具體領域?qū)κ澜绲恼J識過程、認識方式，對語言的認識只不過是眾多認識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雖然人們在論述某種語言學理論時總會追問其哲學來源，但很少去深究這種來源的原初宗旨，認為那是哲學學科感興趣的問題。

第二，由于哲學語言學特有的理論性與各種語言實踐特有的應用性之間存在一定距離，在強調(diào)“應用價值”“市場效應”“社會作用”等占主導地位的國內(nèi)科研領域，學科基礎理論研究往往因為不具備以上價值而被忽視，造成學術研究的理論基礎薄弱、底氣不足，更遑論作出理論創(chuàng)新。因為按照語言學學科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關系的劃分，語言的應用研究應以語言學的學科理論——普通語言學理論為基礎，后者又要以語言學部門哲學基礎理論——哲學語言學為基礎。因此，抽去了理論基礎的基礎，語言學的應用研究——包括目前熱門的神經(jīng)語言學、認知語言學等就失去了支撐的根基。

第三，由于對語言學科學性的強調(diào)，語言學研究往往忽視或忘卻語言的哲學性，忽視對語言學研究成果進行哲學反思的必要性。隨著語言科學研究的系統(tǒng)化、前沿化、復雜化以及一些交叉性研究成果的不斷涌現(xiàn)，哲學語言學承擔著對語言科學各類研究成果的理論反思與批評。因為各門具體的語言科學研究是形成有關語言知識、思想的，而哲學性語言反思是對這些思想或知識的反思與批評，這正是語言學家們最容易忽略的。

總之，加強對哲學語言學的研究，建立語言學部門哲學研究體系，首先可以為語言學研究提供不可缺少的指導思想。語言作為語言學研究對象，是現(xiàn)實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研究它離不開語言觀、世界觀、宇宙觀等方面的宏觀指導，而這種指導需要通過專門的哲學語言學研究來實現(xiàn)，這對語言學研究的理論創(chuàng)新和層次提升是十分必要的。其次，哲學語言學是哲學與語言科學之間的橋梁。它不僅把哲學相關理論應用于語言學學科，發(fā)揮其應有的理論指導作用，而且可以使相關哲學理論與方法得到語言實踐的檢驗，使相關的哲學理論研究得以完善、發(fā)展。

三、哲學語言學的研究對象、方法

在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思潮的影響下，語言學研究中的哲學論題與研究方法已成為國內(nèi)語言學研究中的理論前沿。但國內(nèi)學者江怡、陳嘉映、錢冠連、王寅等都注意到，語言學界對語言哲學的關注往往由于對語言哲學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問題指向、思維方式等方面缺少必要的了解而難以切中要害。[4]8-10實際上，確立哲學語言學研究的對象與方法，不得不面對兩方面困境。首先，哲學語言學與語言學、哲學雖然關系緊密，但并不能將哲學語言轉(zhuǎn)向之后廣義上的語言哲學研究內(nèi)容照搬過來。其次，哲學語言學研究很容易陷入兩個誤區(qū)：一是將哲學當作最終的目的取向，將語言當作純粹的工具手段，這是語言哲學家們最容易深陷其中的；二是過分強調(diào)語言科學研究的實證主義方法，而將語言的哲學本性和哲學的反思追問方式拒之門外。即便引入哲學的價值觀及方法論，也往往與語言科學貌合神離，造成語言和哲學互不相容的“兩張皮”現(xiàn)象。

現(xiàn)代西方語言哲學思潮派系繁雜，宏觀上有英美分析哲學和歐陸存在論語言哲學之分，二者又可以進一步區(qū)分出邏輯實證主義學派、日常語言分析學派、生存論語言觀、哲學解釋學等語言哲學思潮。[5]139-140然而，拋開語言哲學語言視角的多樣性、復雜性，僅就各家各派研究過程而言，特別是其研究對象和方法，無一例外都包含語言科學元素和語言哲學元素。由此我們可以概括出以下兩種典型模式。第一，立論基礎是哲學性的，但具體問題的展開及研究方法是科學性的，所得出的結(jié)論是指向語言科學的。比如，引領當代語言學發(fā)展的幾個關鍵人物，如索緒爾、喬姆斯基等人的研究就可以按此思路來理解。索緒爾的語言學體系的基礎是結(jié)構(gòu)主義認識論，在具體研究的展開過程中采取的是實證科學研究方法，所要解決的問題包括語音、語形、語義、句法等語言自身的內(nèi)在問題。第二，直接從具體的語言分析入手，所針對的對象和采取的研究方法都是實證科學性質(zhì)的，所得出的結(jié)論可能是具有哲學意義的。比如，前期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所體現(xiàn)的分析方式與分析對象就是按照這一思路進行的。同樣，海德格爾在對“在”或“是”詞源學考察的基礎上最終形成了獨特的生存論語言觀。

具體而言，哲學語言學需要側(cè)重的主要研究問題包括：(1)語言學研究為什么要涉及哲學問題與方法？在當代西方語言哲學的大背景下，如何區(qū)分語言學和語言哲學的研究問題與研究方法？二者作為相對獨立的領域，其交叉、結(jié)合的深層依據(jù)及結(jié)合的有效途徑是什么？(2)語言學部門哲學體系建設中關于語言本質(zhì)、語言與思維、語言與存在的關系等具有哲學性質(zhì)的問題；意義、句法、語用、翻譯等語言學共相問題；相關語言學理論的邏輯地位和驗證方式等。(3)哲學語言學作為語言學部門哲學的方法論問題。既要以哲學的一般方法論為指導，又要借鑒、吸收語言科學已經(jīng)成熟的方法論，如結(jié)構(gòu)主義方法，語義分析、語用分析方法等。

就研究方法而言，語言科學研究既是分析的，又是綜合的；既是實證的，又是思辨的，二者不可或缺。只綜合而無分析，或只實證而無思辨，就會流于表面，導致實證主義偏向?？朔@種障礙的有效辦法是從哲學語言學中汲取思辨、理性的力量。在語言學部門哲學研究中，不論是借用哲學的還是語言哲學的理論、方法，抑或?qū)⒀芯恐赶蛘Z言哲學本身的論題，如果不能擺脫目前在語言學研究中占主導地位的經(jīng)驗主義知性思維方式，代之以理性、反思的哲學思維方式，便很難取得廣闊、深入、合理的理論視角，提出有價值的研究思路。如果不加鑒別地將哲學和語言哲學中的概念、方法直接移入語言學部門哲學體系研究中，結(jié)果是可想而知的。我們必須對相關哲學的主要問題、致思取向、提問方式、論述方式等有深厚的體悟，才有可能作出理論創(chuàng)新。

四、結(jié)語

在語言學和語言哲學之間專門開辟出哲學語言學這一起紐帶作用的語言基礎理論分支，為語言科學的發(fā)展尋求合理的哲學基礎和創(chuàng)新視角，有重要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哲學語言學的確立首先是“親語言”的，因為它的目的是為語言學的科學研究提供哲學理論保障。同時，語言內(nèi)部問題的研究(包括語音、語義、句法等)，語言學交叉學科的研究(包括神經(jīng)語言學、認知語言學、計算機語言學等)，以及語言的應用研究(語言習得、語言教學等)方面取得的成果，都可以作為哲學語言學反思的對象，因為哲學反思最基本的對象就是科學認識的結(jié)果，是對語言科學研究中得來的“認識”的再認識、“思想”的再思想。

[1]楊生平.語言學、哲學、語言哲學及其關系[J].外語學刊，2007(3).

[2]萬德勒.哲學中的語言學[M].陳嘉映，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2.

[3]潘文國.語言哲學與哲學語言學[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3).

[4]錢冠連.西語哲在外語界的傳播與未來的發(fā)展[J].外語學刊，2008(2).

[5]李海平.論意義的語境基礎[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