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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高蹺始末

2018-03-11 01:30桂子
山西文學(xué)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廠長勞模師傅

桂子

1

從針織廠出來就是機(jī)械廠了,兩廠之間隔著一堵墻,針織廠坐西朝東,機(jī)械廠坐北朝南,兩家廠子合成一個九十度的直角。

機(jī)械廠是個小廠,攏共百十來人。公私合營前是手工作坊,和老五的鐵匠鋪差不多,規(guī)模比鐵匠鋪大些,雇了十幾個工人敲敲打打。那會兒叫“黑白鐵社”。晉綏軍在的時候,被管押著打造過土制的三八蓋,作坊主解放時因為這個事情被執(zhí)行槍決,作坊歸手工業(yè)管理局接管。當(dāng)年作坊里出過幾個能人,早些的不說,后來的巧手徐算一個。

巧手徐,大號徐寶天,作坊學(xué)徒工,天生的手巧,身體也俏。打個比方,開不了的死鎖,不用琢磨,拆鎖芯,一根鐵絲彎個鉤,捅一捅就開了,配鑰匙,無需量具,看一眼,鉗子剪個大致,銼子稍稍銼幾下,用幾年都滑溜。因了這手藝,易水地界上的一些事,就都找徐寶天幫忙。徐寶天性子好,跟誰都處得來,有人找上門來,從來不拒絕,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事情也就出在這方便上。徐寶天三十幾,鉗工車間十幾個人,無論老幼,都稱他一聲師傅的。比如張紅旗,也曾短暫做了徐師傅的徒弟,不成器,轉(zhuǎn)去鑄工車間當(dāng)翻砂工。易水當(dāng)年的連環(huán)盜竊案,公安局沒有頭緒,就是靠徐師傅的一雙巧手,找到線索,一時間轟動半片街的。徐師傅名氣大了,外面來投到他名下的人也多,山東的一個漢子,背著鋪蓋上門學(xué)藝,徐寶天看他遠(yuǎn)道而來,念其辛苦,也沒多問,下了班就去那人住的地方教授手藝,冬臘月,租的房子沒有爐子,漢子手腳生了凍瘡,徐師傅動了惻隱,搬來家中的舊棉被為其擋寒。漢子傷寒不愈,徐寶天好人做到底,接回家中,到郜糊涂那里抓了草藥,老婆做了熱湯面伺候著。漢子一待倆月,徐師傅待如親弟弟一般,手藝也教得差不多了。漢子走時,給徐寶天叩頭感謝,走后一月來過信,信躺在傳達(dá)室桌子上,機(jī)械廠的人幾乎都看過。字寫得趴,話熱乎,稱徐寶天再生父母。徐師傅看得開心,也讓張紅旗回了百十個字的問候,后來張紅旗上公安局做過證。幾個月后,山東警方來易水帶走了徐寶天。徐師傅帶徒不淑,連帶著蹲了三年大獄。

出獄后的徐寶天被幾個徒弟簇?fù)碇氐郊抑行≡?,好酒好肉擺了一桌子。酒酣之際,徐寶天當(dāng)著徒弟們的面舉起菜刀把右手拇指和食指剁掉一截。隨著一聲慘叫,徒弟們齊刷刷跪了一院。半片街的人嘆息,世上再無巧手徐了。

當(dāng)時機(jī)械廠的廠長是徐寶天的一個徒弟,徒弟在廠長辦公室接待了師傅,說工作由徐師傅挑,愿意回車間帶徒弟可以,愿意當(dāng)保管管庫也行。但原來的工作關(guān)系沒有了,只能按臨時工待遇。缺了兩根指頭的徐寶天選擇了看大門。

看大門是個閑差,每天端著大茶缸盯著外面。起初,還有人找徐寶天,修個鎖啊配個零件的,徐師傅伸出缺了指頭的手一概搖搖,大家就明白了,不再找他修鎖子配鑰匙了,騎車上班的人看見徐寶天坐在傳達(dá)室里,招招手,算是招呼,一騙腿就過去了。徐寶天揪張報紙捂住臉,腦子開小差。

一晃半年,徐寶天自己坐不住了。

他迷上了高蹺。

2

高蹺是易水一大紅火。易水人愛看高蹺,也愛耍高蹺,耍高蹺是從臨縣學(xué)來的,不太地道。本地扭得好的,一聽口音就是臨縣的。徐寶天想學(xué)高蹺,就想去臨縣拜師傅。

徐寶天找廠長辭職。說準(zhǔn)備去臨縣學(xué)習(xí)高蹺,廠長也是個文藝活動的積極分子。勸徐寶天,請上個把月假不就行了。徐寶天說,要好好學(xué)一學(xué),走多長時間沒準(zhǔn)。這個頭開了,廠長不好向全場職工交代。廠長想了想也是,叫了聲師傅,說啥時候想回來了,看大門的工作給你留著。徐寶天苦笑了一下,沒說什么。心里卻在說,我徐寶天不是個看大門的人。

要說徐寶天耍高蹺,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天生身子俏氣。小時候靠著一面土墻拿大頂,徒手空翻,學(xué)著芭蕾舞劇踮腳尖,基本學(xué)啥像啥。他娘說他人來瘋,聽到鑼鼓響,就跑出去看,別的人看一會兒就散了,徐寶天不走,跟著高蹺隊游街。坐在炕上吃飯,聽到鑼鼓點,扔下碗就跑出來了。稍大點,自己做了一對一尺多長的小高蹺,穿梭在高蹺隊伍中間,扎起沖天辮,臉上涂了兩塊紅扮鬼臉,逗得人前仰后合,半片街稍長的人都記得。后來做學(xué)徒,不得已收起心思。耍歸耍,徐寶天的高蹺沒有得過名家的真?zhèn)?,扭出來的花樣不得要領(lǐng)。徐寶天做鉗工的時候,看見高蹺隊伍從街上走過,心里癢癢的做不了活。機(jī)械廠工人少,組織不起高蹺隊,跟車間主任打個招呼,隔壁棉織廠有高蹺隊,徐寶天自己扮成小丑樣子,腿上綁了一米高的蹺子,坐在傳達(dá)室候著。高蹺隊過來,他走在隊伍的后面,撒花兒也似的顛起來,搖頭擺尾,耍活兒全在腰上。博得滿堂彩。

因此上,棉織廠的人對徐寶天也算熟悉。

那時候出門要介紹信,沒有介紹信,查住了,會把你當(dāng)盲流抓起來。徐寶天拿著廠里的介紹信,人造革包裝了一條大前門,兩瓶汾酒,上了去臨縣的公共汽車。去了臨縣打聽,才知道高蹺耍得好的人在神山,七十歲了,踩著高蹺下腰劈叉打翻身鷂子樣樣不差。神山村離縣城五十多里地兒,不通車。徐寶天緊了緊褲帶就上路了。

輾轉(zhuǎn)找到人家,敲門,家人說,要找的人不在,出門了,問多會兒回來,家人擺擺手,說說不準(zhǔn),關(guān)上門。

徐寶天打聽了一下,高蹺師傅就在家里,他放心了,找了一戶人家住下。每天除了睡覺,蹲守在高蹺師傅家大門前。每天大門里的人出出進(jìn)進(jìn),沒見著師傅。

徐寶天守在門口等了半個月。一個黑瘦老頭開了門,頭上的毛像草一樣亂扎著,瞥了徐寶天一眼,徐寶天塵土滿臉,胡子拉碴的,兩個人看著都笑了,有點眼緣。徐寶天知道是師傅了。趕緊作揖,老頭兒把徐寶天讓進(jìn)門里。徐寶天把人造革包里的東西倒出來。老頭也沒說個讓字。拆開煙盒,倆人抽煙,說話。老頭兒家耍高蹺至少三代人。上一輩曾經(jīng)以高蹺謀生。老頭兒從小家承,三歲蹬上一尺高的高蹺,六歲跟著高蹺隊跑場子,扮哪吒。十六歲進(jìn)了公社宣傳隊?!拔母铩睍r破四舊被攆回村里,從此再未踏上高蹺。這是明面兒上的話,老頭兒看徐寶天實誠,透了底,幾十年高蹺從未斷過,也陸續(xù)有上門來請教的。其實這些事,徐寶天也訪問得差不多。老頭兒因為早年間的事,不敢說收徒弟,當(dāng)家里親戚串門。每次必考察半月,看對方的誠意,半個月可以看出一個人的耐性。徐寶天聽得連連點頭,想著做什么也不容易啊,索性把巧手徐那點事都抖落出來,一方面是話到了,另一方面也是想取得老頭的信任。兩個人海闊天空聊了個夠。茶水涼了上酒水。徐寶天一顆懸著的心落下來。站起身在院子里轉(zhuǎn)悠,瞅到旮旯有幾副高蹺,從一尺到兩米不等。老頭兒有意試一下徐寶天,看他一眼,徐寶天緊走幾步跑過去選了對一米高的高蹺,三下五除二綁到腿上,一個蹦子立起來,嘴里嘟嘟哇哇學(xué)著嗩吶聲,腿下?;钇饋?。院子里繞圈子,把個老頭兒看得眼花繚亂,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徐寶天懵了。

老頭兒給了徐寶天三個月的期限,說學(xué)會學(xué)不會,就仨月。老頭兒是當(dāng)心家里留人時間長了,怕有事情找上門來。三個月期滿,徐寶天十幾種高蹺套路基本張腿就來,一些絕活,諸如鷂子翻身,雙腿劈叉,頭頂油燈,撲蝴蝶之類的,也有了點樣子。老頭兒說,徐寶天身上自帶功夫,別人三年的活,他三個月就差不多了。

老頭兒看徐寶天心眼活泛,好張狂,臨行時交代,須再練個一年半載才可帶徒弟。老頭兒怕砸了他的飯碗,也怕徐寶天砸了自己的飯碗。那個年代為人師傅的,都把名節(jié)看得重。

徐寶天學(xué)藝回來,在自家院子里練功。早上在墻根倒立半個時辰,從墻頭這邊翻到墻頭那邊,勞動布褲子磨出洞,嘴里不時嗚嗚哇哇,鄰居們起先以為徐寶天神經(jīng)不正常了。家里消磨了半年,徐寶天待不住了,就想著弄個高蹺隊干干,那時候每個單位都有自己的文藝隊伍,他的想法一時還實現(xiàn)不了。有的單位請徐寶天去輔導(dǎo)幾天,也就是基本動作,隊列變換,離真正的高蹺差遠(yuǎn)了,徐寶天也沒辦法,他只能物色幾個天分高又喜歡耍的人,傳授幾樣絕活。

這幾個人在徐寶天的教導(dǎo)下,每天晚上踩著高蹺走街。正著走了反著走,一直到反正都變換自如。易水有名的郭家響器瞅見了,帶著班子出來助興。徐寶天的高蹺隊慢慢成了半片街的一景。

不斷有人加入進(jìn)來,半年以后,徐寶天的高蹺隊發(fā)展成六七十個人,鼓樂也配齊了。工農(nóng)學(xué)商,白天各自忙各自的班,晚上撂下飯碗就集合,由徐寶天面授技藝。

晚上道黑,徐寶天做了幾十支火把。鐵皮桶,里面有指頭粗的燈捻兒。徐寶天發(fā)揮了鉗工師傅的特長。當(dāng)然,材料由機(jī)械廠的徒弟無償供應(yīng),包括機(jī)油。每人手里兩支火把耍起來,像放煙火。娃娃們一群一群跟在后面。

徐寶天的高蹺隊火了。

3

易水籌備元宵節(jié)活動,指揮部點名要徐寶天的高蹺隊。問題來了,高蹺隊要裝備,涉及到出資。資金沒問題,資金給誰是個問題。徐寶天是無業(yè)游民,不屬于任何單位。當(dāng)時的幾大局,工業(yè)局,手工業(yè)局,化工局,重工業(yè)局,物資局等等,他都靠不上邊。指揮部請示了縣革委會,革委會特事特辦,連夜發(fā)文,由計委給徐寶天一個戴帽合同指標(biāo),火速上崗。去哪個單位呢?徐寶天成了香餑餑,高蹺隊搞出了名氣,還有一手鉗工手藝。帶了指標(biāo)下來,哪個單位都想要。工業(yè)局是徐寶天的老根據(jù)地,工人階級領(lǐng)導(dǎo)一切的時代,工業(yè)局在各個行業(yè)中有無與倫比的話語權(quán)。工業(yè)局搶到指標(biāo),工業(yè)局書記把招工指標(biāo)帶回局里后為難了。局里安排吧,大大小小十一個廠子的書記都來了,點著名要徐寶天。

局里不想得罪人,采取表決方式。七個班子成員全票同意把徐寶天安排在棉織廠。理由是,棉織廠工人多,女工占到百分之八十,是全局文藝活動的主要陣地,徐寶天去了,能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棉織廠和機(jī)械廠一墻之隔,徐寶天當(dāng)年跟著棉織廠的高蹺隊混過,沒想到居然走進(jìn)了棉織廠的大門。四十歲的徐寶天重新捧上了金飯碗,雖說是合同制,二年合同期滿,只要不出錯,一般都能轉(zhuǎn)正。

徐寶天到棉織廠報到,工作安排在機(jī)修車間。廠長說,人是機(jī)修車間的,工會要用人,隨叫隨到。車間主任領(lǐng)會了廠長的意思,基本不給徐寶天派活。

棉織廠的高蹺隊在徐寶天的嚴(yán)格培訓(xùn)下,成為易水第一支高蹺隊伍。

元宵節(jié),國慶節(jié),還有縣里安排的各種活動,比如,“五一”勞模大會,棉織廠的高蹺表演成為必出節(jié)目。半片街人說,紅火上沒有棉織廠的高蹺隊,就像炒菜缺了調(diào)料,寡淡沒味。看過的人說,高蹺隊的水平賽過臨縣了。

工業(yè)局特地支援了高蹺隊很多行頭。這些行頭加上棉織廠女工俊俏的模樣兒,忽顫忽顫的腰身,扭起來,那叫一個好看。

當(dāng)然,最好看的還是徐寶天的壓軸戲。

徐寶天一直扮小丑。鼻梁和兩邊臉頰上各按一個白餅,頭上扎了沖天炮。一身青緞小卦上罩一個紅馬甲。他出場的時候,高蹺隊伍圍成圈子原地顛步。徐寶天一個鷂子翻身扎進(jìn)來,鼓點輕敲,徐寶天脖子一伸一縮捏著鼻子念道白,逗得圍觀的人哈哈大笑。旁邊有搭把手的,配合著他的表演。人們沉浸在他的搞笑中沒緩過勁兒來。徐寶天的絕活上來了,一米高的蹺蹺一下子來了個大劈叉。后面跟著的幾個小青年也穩(wěn)穩(wěn)地把腿放下去。劈叉不難,難得是怎么收。舞臺上也算是高難度動作了,何況踩著一米高的蹺子。徐寶天嘴里抖著花活兒,學(xué)著旦角的蘭花指,往旁邊一指,人們的目光離開的一瞬,他已經(jīng)從地上蹦起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咀。炖锏哪畎讻]停住。

“嘩!”看熱鬧的人開始潮水般涌上來。

接著就是跟頭了。徐寶天帶著十幾個小青年,在圈子里前空翻,后空翻。鐃鈸鼓點如雨密集催著。十幾個人上下翻滾,看得人眼花繚亂。徐寶天雙手一揮,嗩吶悠揚,隊伍開始扭花樣,幾個耍丑的在隊伍中躥來躥去,好不熱鬧。

隊伍正著走,徐寶天倒著指揮,后腦勺長了眼睛。有人形容像日本著名的指揮家小澤征爾一樣,隊列變換全在他把控之中。

一九七七年國慶,易水縣委書記帶著棉織廠的高蹺隊伍進(jìn)京表演。徐寶天出盡了風(fēng)頭。

有些事情不能過了頭。胡二先生好說:過猶不及。

徐寶天長相平平,個頭不高,還缺了兩根手指。這樣的人,擱在普通人群中,估計是沒人會多看幾眼的。但徐寶天有絕活。早年的鉗工手藝讓他名聲大噪,也吃了苦頭?,F(xiàn)在的高蹺隊伍,正在風(fēng)頭上,徐寶天就有點飄了,生活也跟踩著高蹺似的,不像以前那么好性子,長脾氣了。

棉織廠女工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尤其是搞文藝的。一支高蹺隊伍最繁盛時候有百十號人。一多半都是女人,彼此角色之間,隊伍排序之間爭議不斷。有滿意的,就有不滿意的。比如,扮白蛇和扮小青都是女的,但檔次就不一樣,白蛇美,行頭也靚,女人們都想上,但一支高蹺隊伍只能有一個白娘娘。

踩高蹺不像上舞臺,以唱功論主次。高蹺主要看形象和技巧,后者決定一切。還有排次,第一名肯定是又漂亮又扭得好的。那么多人,相互之間不服氣,有人就動了邪心。

高蹺隊除了費用,基本徐寶天說了算。開支也是徐寶天拿出預(yù)算,廠長簽字,工會派人采購,所以,單位高蹺隊,雖然姓公,但徐寶天也是可以做主的。

有個女工,叫改芳,是出席縣里的勞模,人長得不賴,大花眼,一條辮子順溜溜。就是腰板硬,扭起來不好看。那陣子有頭有臉的人,都想進(jìn)文藝隊伍。勞模進(jìn)了高蹺隊,被安排在隊伍中間,扭得一般,站在中間,拿一對扇子,忽扇忽扇可以遮丑。勞模不樂意了。全廠唯一出席縣里的勞模,大街上五寸照片上光榮版,現(xiàn)在排在了大眾中間,既不顯山也不露水,勞模就跟人置氣,跟誰置氣呢?跟她師傅。她師傅恰好是高蹺隊里排第一的人,人長得高挑,扮相端莊,腰肢柔軟,是高蹺隊白娘子的不二人選。師傅扮白娘子,徒弟不樂意了。論年齡,論長相,她哪點比不過師傅?但沒人給勞模說話,大家心里都有面鏡子。再者,勞模自從當(dāng)了勞模,就有點腦袋發(fā)熱,脫離群眾了。她的這個念頭只能在心里憋著。

棉織廠高蹺隊出了名,高蹺隊的女工也出了名。外廠子的工人就來棉織廠找對象,包括機(jī)械廠。機(jī)械廠是徐寶天的老窩。有人搭探徐寶天介紹個人,誰呀,徐寶天當(dāng)了廠長的徒弟。當(dāng)了廠長眼光自然不一樣,要求女方的標(biāo)準(zhǔn)也不一樣,外形,工作,還有政治面貌。徐寶天想到勞模改芳。約了兩個人見面。其實,隔著一堵墻,倆人都認(rèn)識,工業(yè)局開會也碰過面,主要是雙方都沒往那兒想。徐寶天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兩個人就來往上了。勞模改芳對廠長不來電,緣于廠長有點說不出來的毛病:狐臭。遠(yuǎn)了不覺得,近了熏得受不了。其實,這也是廠長遲遲落實不了對象的原因。兩個人約會,廠長指頭間煙不離手,煙味兒遮蓋了狐臭味兒。時間長了就不合適,改芳來自農(nóng)村,對廠長了解少,現(xiàn)在走近了,知道有狐臭,就去問徐寶天。徐寶天哈哈一笑,說人吃五谷雜糧,難免有些毛病,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影響生活。徐寶天說著縮了頭故意把鼻子往改芳胳肢窩湊了一下,說哪個人沒有點味兒呀。改芳就不說什么了。她繼續(xù)跟廠長約會,主要是當(dāng)白娘子的事兒還沒實施。廠長說,這好辦,他去跟師傅說。

徐寶天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高蹺隊是徐寶天導(dǎo)演的一臺大戲,哪個人擺放在哪個位置,他心里有數(shù)。勞模改芳扮白娘子,外形沒有問題,但勞模僵硬的肢體動作和不茍言笑的臉不適合做排頭。高蹺隊出場是二排縱隊,一對一對排下去。哪個人扭得怎么樣,觀眾看得一清二楚,瞞不過。排頭的兩個是高蹺隊的金眼黃黍,看客只要看到第一個出場的人,就知道這支高蹺隊的水平如何,夠不夠喝一聲彩,甚至該不該一直跟著看下去。跟著高蹺隊走場子,多數(shù)是沖著頭一排的水平來的,頭一排的人也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搪瓷廠高蹺隊排第一的女子就被縣里的一個領(lǐng)導(dǎo)看上了,做了那家的兒媳婦,一家子跟著沾了不少光??此茻o所謂的一件事,關(guān)系到高蹺隊的大局,徐寶天不能讓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砸了高蹺隊的鍋。所以,接過廠長徒弟遞過來的紙煙,別到耳朵上,聽徒弟說完,徐寶天理由沒正經(jīng)擺出來就拒絕了。其實那理由不是擺不出來,是沒辦法往桌面上擺。徐寶天不說,尋思徒弟清楚,其實徒弟并沒有完全清楚師傅的意思。廠長一攤子事,沒看過勞模改芳踩高蹺的樣子,如果看了,可能就不會說了。這個公案錯就錯在沒看上。

徐寶天考慮得簡單了。

得知被拒的消息,勞模改芳不甘心,下班時親自往徐寶天的工具兜里裝了一條大前門。徐寶天看見了,掏出來說,你的事我知道了。不是師傅駁你們面子,確實不合適。改芳臉上掛不住,黑紅著臉問徐寶天,哪兒不合適?徐寶天也不知道怎么解釋,就回了句,就是不合適。轉(zhuǎn)身走了,留下改芳像根旗桿杵在廠辦公區(qū)前。

廠長愛情不順利,徐寶天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往自己身上攬。勞模覺得自己風(fēng)光無限,沒想到在高蹺隊這樣的小事上栽了跟頭,思前想后,出了狠招,晚上開完職工大會,追著徐寶天叫著“徐師傅等等”。當(dāng)時,會議室上千號的人走了一小半,勞模就把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遞到徐寶天手里,說給你做了套中山裝,試試合不合身。徐寶天一下子怔住了,他不知道鹽從哪兒咸的,接不上話茬。有人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訕笑著:試試吧,肯定合適。徐寶天終于反應(yīng)過來,把包袱往地下一扔,說,哪跟哪兒啊。頭也不回地走了。

早上徐寶天的自行車前轱轆剛軋著廠門口的鐵軌,勞模從門衛(wèi)室走出來,一改往日的嚴(yán)肅勁兒,笑盈盈叫著“師傅”,把手壓在自行車把上,徐寶天只好下了車,推著走。廠區(qū)兩股人流,一股是來上早班的,一股是下夜班的,都看到徐寶天和勞模改芳有說有笑走在一起。至少勞模改芳的臉上燦爛得如同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

中午去食堂取飯,徐寶天打開飯盒,里面竟然有兩塊拳頭大的紅燒肉!徐寶天端著飯盒的手抖了一下,啪嚓,飯盒掉在水泥地上,兩塊紅燒肉像兩只吃了藥的肥碩的老鼠,顫顫地滾了幾下后不動了。徐寶天剛想喊出來,一下子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聽到響聲圍著的人等徐寶天那一聲喊,好跟著喊出來,徐寶天沒出聲,眾人也像明白了似的不出聲,有幾個回頭沖徐寶天意味深長地笑笑,多數(shù)則是側(cè)身過去了,午休半個小時,車間的年輕人吃完飯可以打個盹。

不過幾日,閑話越墻傳到機(jī)械廠廠長耳朵里。

廠長因為和勞模改芳的對象沒談成,對方莫名其妙離開而猜測,現(xiàn)在,算是真相大白了。

廠長年輕氣盛。這樣的事擱誰也坐不住,騎著摩托車直接開到工業(yè)局書記的辦公室前,把師傅徐寶天和勞模改芳亂搞男女關(guān)系的事向組織揭發(fā)了。書記曾在部隊當(dāng)過指導(dǎo)員,對男女關(guān)系極為敏感,把手里的報紙往桌子上一摔:“這還了得”,當(dāng)即安排工作組進(jìn)駐棉織廠,工作組男女二人,分工明確。男的找徐寶天談話,女的找勞模改芳。徐寶天一口咬定是別人冤枉他的,誰冤枉呢?勞模改芳根紅苗正,黨組織培養(yǎng)的積極分子;徐寶天說不出來,他沒有證據(jù)。另一邊找勞模改芳談話的女同志,話還沒有交代完,勞模改芳就低頭紅了眼圈,抽抽搭搭哭了。女人一哭,沒理也占三分。

工業(yè)局黨組表決,七個人三個反對票。局長愛惜人才:先寫檢查,看檢查的深刻程度再做決定。給了個緩沖。

徐寶天停職寫檢查。本來也沒有職務(wù),不過是高蹺隊的臨時負(fù)責(zé)人。徐寶天坐在工會辦公室,捏著筆愣了半天,忽然醒悟了,寫哪門子檢查,老子不干了。

徐寶天離開了棉織廠,讓猜疑變成事實。遇到這種事,人們的思維基本一邊倒。勞模改芳每天低著頭上班,隔了大概兩三個月,找了煤礦上的對象。未來的公公有點小權(quán),直接把勞模調(diào)走了。

棉織廠的人可惜:一塊臭肉壞了滿鍋湯。高蹺隊缺了徐寶天,就像人沒有了靈魂。隊伍還是那支隊伍,人也還是那些人。積極性沒有了。踩高蹺的沒精神,看的人也沒情緒。

和當(dāng)年的坐牢不一樣,徐寶天這次也是被冤枉,卻沒一點對抗情緒。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到易水,徐寶天離開棉織廠沒幾天,托人辦了個體工商執(zhí)照,在半片街?jǐn)[了個百貨攤,有棉織廠內(nèi)部搞出來的床單布,石家莊批發(fā)回來的背心褲衩褲帶襪子手套。老婆照料攤子,徐寶天躲在陰涼地抽煙,看下棋,天黑了收攤。

元宵節(jié)鬧紅火,消協(xié)的人來找徐寶天。想讓他弄支高蹺隊,費用由個協(xié)和消協(xié)兩家承擔(dān)。徐寶天拒絕了,改革開放初期,個體工商戶人員組成雜亂,大部分是老弱病殘,想要弄起一支文藝隊伍談何容易,再說時間也不夠。徐寶天把困難擺出來,消協(xié)的人也發(fā)愁,商量弄點別的。有人出主意,組織地皮秧歌,一樣紅火,不踩高蹺,男女老幼都能上陣,應(yīng)付上面檢查。徐寶天沒轍了,只好把亂七八糟的人撥拉了一下,排成四行。吹著哨子喊隊。只要隊伍不亂,動作整齊就行了,算是給消協(xié)交差。

4

安穩(wěn)的日子過了幾年,徐寶天五十歲,易水年青一代差不多忘記這個名字的時候,徐寶天出山了。有人看見,荒蕪幾年的棉織廠大門上,四五個雜七雜八的牌牌旁邊,又多出一個“徐氏高蹺”的牌牌。白油漆底,黑字,不怎么顯眼。不過幾日,半片街傳開了,老街坊互相拍巴掌,熟悉的人議論幾句,免不了笑著罵:狗日的徐寶天又要折騰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掛出牌子后,徐寶天沒有動作,幾年擺攤賣貨讓他懂得了不管做什么,首先要有市場,順應(yīng)市場變化。他想看看街上人們的看法,成立高蹺隊的熱度夠不夠。徐寶天坐在城樓觀山景,徐寶天曾經(jīng)培訓(xùn)過的幾個骨干坐不住了,相邀來串門,其實是打問情況,一把年紀(jì)了,護(hù)臉面。徐寶天也不多說,吊著眼問:老徐鬧高蹺隊了,哥兒幾個來不來?幾個人互相看著,二虎先拍了胸脯:“徐師傅打頭,咱就干?!?/p>

易水這幾年各種文藝團(tuán)體出來不少。私人藝術(shù)學(xué)校,威風(fēng)鑼鼓隊,演唱班子,包括劇團(tuán)的一些人也開始走穴。徐寶天的高蹺隊正逢其時。只不過,現(xiàn)在的人,對高蹺沒有太多認(rèn)知,以為只要綁上兩根棍子就算是踩高蹺了。徐寶天拿出他當(dāng)年拜師學(xué)藝的辦法,領(lǐng)著年輕人每天壓腿,劈叉,翻跟頭。半年,“徐氏高蹺”開張,地點在紅旗廣場。

易水萬人空巷。老人們早早搬了凳子候著,鄉(xiāng)下的農(nóng)用車在廣場邊上排了一溜。兩班鼓手對臺。人們打了個問號:徐寶天這是要砸自己的鍋?

嗩吶師傅仰天一聲長音。鑼鼓咚咚急如雨點。幾十個小猴子從四個角落跳出來,跟頭亂翻,嘴里嘰嘰喳喳,好一幅花果山群猴相。孫悟空掮著金箍棒出場了。小猴子們四下散開。孫悟空打了十幾個空旋,立定。手里的金箍棒密不透風(fēng),舞成一道金圈,“孩兒們”一聲斷喝,小猴子們嘩啦啦沖過來,蛤蟆一樣趴起趴落。搶著孫悟空的金箍棒,孫猴子一聲“起”,騰起半空,擺了一個拜佛的造型。人們聽出了徐寶天的聲音,叫著“老徐”“徐寶天”“巧手徐”。有二流子樣的青年問旁邊的老者“啥叫巧手徐?”老者乜了后生一眼:巧手徐要在這搭,哪有你們這些人的活路。老者顯然把對方當(dāng)成小偷了。

音樂轉(zhuǎn)緩,王母娘娘蟠桃會開始了。仙女們羅列著出來,紗裙漫天,赤橙黃綠,煞是好看。胳膊上幾米的長綢子舞得波濤起伏。一只碩大的蝴蝶飛來,眾仙子抽出小扇爭相撲蝶。蝴蝶閃轉(zhuǎn)騰挪,仙女們撲來撲去。忽然,蝴蝶趴地,仙女們跟著紛紛倒下……看的人說,這哪是高蹺,簡直就是天女下凡。

場地中間,抬進(jìn)一張兩米多高的桌子。一個黑短靠的人探著步子進(jìn)來。接著,另一個,兩個人繞著桌子,一上一下耍起矮子功,看客們恍悟:這不是三岔口嘛。

在一米高的蹺子上,上演《三岔口》,徐寶天是第一人。

徐氏高蹺火了,整個易水,附近的縣市有剪彩,開業(yè)都來找徐寶天,有人鼓動徐寶天成立演藝公司,名字大氣,響亮。徐寶天沒采納,依舊小打小鬧。

徐寶天過完六十大壽。就把“徐氏高蹺”的牌子摘下來,扛回家去燒了火,高蹺隊解散。后來的人成立了演藝公司,請徐寶天出山,徐寶天直愣愣地回絕了。又有人想高價買“徐氏高蹺”幾個字。徐寶天不賣。來人托人說合,徐寶天干脆關(guān)起門來不接待。

有人說徐寶天死腦筋,高蹺隊弄得好好的,突然不干了。徐寶天自己也給不出說法,圪蹴在街上吸煙,只是說,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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