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純 忠
(山東省壽光市環(huán)保局,山東 壽光 262700)
習近平總書記于2014年10月15日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發(fā)表講話提倡弘揚學術民主藝術民主,“為歷史存正氣,為世人弘美德”;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堅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筆者深有感觸。結合筆者20多年以來研究《紅樓夢》的體會,筆者感到很有必要梳理與反思一下1954年毛澤東同志發(fā)動紅學大批判以來的一些錯誤的做法和教訓,這不僅涉及到中共黨史研究和對毛澤東的評價,更主要的是我國大陸紅學研究長期以來一直由批斗派紅學家把持著(中國藝術研究院旗下的紅學所和《紅樓夢》學刊編輯部成立于1979年,長期掌控在李希凡和馮其庸等人手中),長期由政治人物操控著學術研究,長期誤導著國內紅學研究的方向方法,逐漸與國際紅學界與港澳臺紅學界產生分離之勢,而且越攪越亂,鉆入了不能自圓其說的死胡同。
1954年10月毛澤東發(fā)動紅學大批判的始末緣由:《新建設》1954年3月號發(fā)表了俞平伯的《紅樓夢簡論》。這是俞平伯先生在對胡適購藏的甲戌本(16回殘本)和庚辰本及當時見到的有正書局石印戚蓼生序本《石頭記》等三個帶有脂硯齋評注的《石頭記》版本詳細校勘研究并與社會流傳的程高本比較之后的研究成果。此時他參考了胡適對曹雪芹家世史料的考證成果,但并未采納胡適的“自敘傳”一說,而是主張曹雪芹《紅樓夢》創(chuàng)作主題有三點:(1)是感嘆自己身世的;(2)是為情場懺悔而作的;(3)是為十二釵作本傳的。
近年來筆者通過對脂評本《石頭記》甲戌本與庚辰本的比較研究,認為曹雪芹創(chuàng)作這部椎心泣血的“大旨談情”之作,既寫書中人物得情之恩惠,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迷陷于情,無以為報,只得以淚酬情;又寫作為“情癡情種”的賈寶玉諸人為情所誤,甚至奸情孽情敗家亡身,“宿孽總因情”。作者婉孌萬狀地描寫“情”之于貴族豪奢之家的興亡聚散,意在諷勸規(guī)警世人跳出迷人圈子,擺脫情之桎梏牽絆,入于人生正途。此即脂硯齋批注的“此書救世之溺”。
這的確是因為作者感嘆自己家族由平民躋身貴族皇親富貴顯赫,繼而破敗離散悲苦無助的大起大悲的人生經歷,即脂硯齋所點評“蓋作者實因鹡鸰之悲、棠棣之感(戚)而撰此閨閣庭幃之傳”。書中濃縮概括了清初為大清所迷投身于大清得以榮華富貴,又為大清所誤敗家離散的貴族豪門子弟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在“情”與“清”的諧音關系上構成了“大旨談清”的勸世警世的意義。這是作者“實歷盡風月波瀾,嘗遍情緣滋味,至無可如何”(甲戌本第一回脂硯齋評注)而發(fā)出的警世醒世之言。這才是《紅樓夢》深廣的社會內容和歷史價值所在。這也是近世有學者指出的《紅樓夢》一書“言情刺政”的創(chuàng)作內涵。但曹雪芹并未單一地指刺鞭撻“情之誤人”,他還用大量的筆墨描寫了“情之迷人”的種種情態(tài),恰恰是緣“情”而生的這兩個方面穿插交織的大篇幅的描寫,生動細致地呈現(xiàn)了康乾盛世貴族豪奢之家生活全景,揭示了大清之世詩書簪纓之族迷于情(清)而又誤于情(清)的箕裘頹墮敗亡之因。這也是曹雪芹開篇反復申明的“此書不敢以兒女之筆墨唐突朝廷之上”、“此書并非怨時罵世”的真正含義。
因此,俞平伯先生的《紅樓夢簡論》得出的創(chuàng)作主題“感嘆身世和情場懺悔”雖有偏頗,但基本上是接近曹雪芹脂評本《石頭記》文本事實的。他關于《紅樓夢》創(chuàng)作風格“怨而不怒”也是符合主題描寫“迷于情而又誤于情”這種互為其根、對立統(tǒng)一的創(chuàng)作要求的。
1954年五四前夕,剛從山東大學文學系畢業(yè)的李希凡聯(lián)合在北京教書的藍翎二人合寫了《關于〈紅樓夢簡論〉及其他》刊登在山東大學《文史哲》月刊一九五四年第九期上。誠如他們自己所說:“我們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角度,提出了對《紅樓夢簡論》及其他有關問題的一些看法?!崩钏{二人認為曹雪芹“從自己的家庭遭遇和親身生活體驗中,已經預感到本階級的必然滅亡。他將這種預感和封建貴族統(tǒng)治集團內部崩潰的活生生的現(xiàn)實,用典型的生活畫面、完整的藝術形象熔鑄在《紅樓夢》中,真實地、深刻地暴露了它必然崩潰的歷史命運”;“《紅樓夢》(具有)鮮明的反封建的傾向。”而俞平伯離開了現(xiàn)實主義的批評原則,離開了明確的階級觀點,從抽象的藝術觀點出發(fā),力圖貶低《紅樓夢》反封建的現(xiàn)實意義。俞平伯未能按照恩格斯關于文學傾向性的論述“探討《紅樓夢》鮮明的反封建的傾向,而迷惑于作品的個別章節(jié)和作者對某些問題的態(tài)度,所以只能得出模棱兩可的結論?!薄坝崞讲P于《紅樓夢》‘怨而不怒的風格’以及《紅樓夢》的主要觀念是色空也是唯心主義的理解”;“總之,俞平伯是以反現(xiàn)實主義的唯心主義的觀點分析和批評了《紅樓夢》”。
我們現(xiàn)在來客觀地分析李希凡和藍翎二人當時對于俞平伯《紅樓夢》研究文論的詰辯抨擊。首先,李藍二人所依據(jù)的是當時流行的程高本《紅樓夢》,這在他們后來發(fā)表的批判文章中所講述的“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為人民所承認”、“《紅樓夢》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有著強固的聯(lián)系”即可得知。程高本《紅樓夢》是程偉元、高鶚二人在乾隆年間后期搜羅北京市面上流傳的刪改手抄本和續(xù)書拼合而成的所謂“完本”,這與民國年間胡適先生陸續(xù)購藏和比較研究的甲戌本、有正書局石印戚蓼生序本等帶有脂硯齋評注的手抄本是有很大差異的。胡適先生注重文本、文史考證研究的“新紅學派”也正是基于這幾個脂評本《石頭記》的比較研究而出現(xiàn)的。胡適先生1921年11月修改完成的《紅樓夢考證》即在比對??敝邪l(fā)現(xiàn)了程高本是刪改本,后四十回的續(xù)書并非是曹雪芹原作內容。1927年夏天他有幸購藏了僅僅殘存十六回的《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在與有正書局石印戚蓼生序本《石頭記》和兩種程高本比對之后,他得出了甲戌本是“世間最古的《石頭記》鈔本”、“是直接抄本”,戚序本要晚于甲戌本而且是“間接抄本”。在此比對??钡幕A上,他于1928年寫成了《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一文,對此本獨有的《凡例》(又稱《紅樓夢旨義》)以及與他本文字差異、部分章回修改經過、未完之書的推測等內容作出了比較準確客觀的評判。此時胡適尚未看到保存章回文字最多的庚辰本(戚序本與庚辰本是同源而略有差異,因此他未能發(fā)現(xiàn)這兩個脂硯齋評注本同樣是刪改本),但他已經關注到了脂硯齋是個隱身人,是曹雪芹親友團人員,熟知雪芹兄弟與家世情形和創(chuàng)作內里,給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脂硯齋的抄評是在曹雪芹生前就進行的。他準確地記載了曹雪芹未能完成此書就淚盡而逝的時間。他結合評注此書內容對曹雪芹創(chuàng)作緣起和主題等方面作出了闡釋揭示。
李藍二人跟俞平伯先生使用的基本材料是不同的,得出不同的研究結論也屬于正常,犯不上以此攻訐對方是形式主義、唯心主義而自己正確無誤。要論俞平伯先生占有和依據(jù)的基礎材料這種唯物的東西,恐怕李藍二人當時的儲備是相形見絀的。這幾個手抄脂評本《石頭記》李藍二人當時恐怕見所未見。其次,李藍二人排斥脂評的使用。脂硯齋雖然是一個隱身人,但他是曹雪芹的親友,熟知曹雪芹家世內幕和創(chuàng)作素材來源以及文稿撰寫進程乃至八十回后部分章節(jié)迷失情形,為曹雪芹修改《紅樓夢》部分章節(jié)提供了參考意見。不同于毛宗崗評《三國》、金圣嘆評《水滸》,脂硯齋(包括另外一位隱身人畸笏叟)的批注,與曹雪芹的正文形成了互為表里、互為印證、互為隱顯的共生一體的撰注關系。李藍二人當時可能僅僅知道有脂硯齋評注一回事而未作深入分析研究,所以他們在駁文中說“脂硯齋是從文學類比的角度去評論《紅樓夢》,它根本不能當作曹雪芹的文學觀,何況‘脂評’還有些不科學的成分在內呢?!蹦谩皬奈膶W類比的角度去評論《紅樓夢》”一語來定性“脂評”,足見李藍二人當時對于“脂評”的荒疏無知。拿“不科學的成分在內”這種荒腔走板的語言來排斥“脂評”的存在和使用,更是拆解《紅樓夢》文本形式、有利則用無利則棄的利己主義做派?!吧礁哒诓蛔√枺笱筒涣嗽铝??!崩钏{二人自以為高大上而且切合時宜的《紅樓夢》創(chuàng)作主題“鮮明的反封建傾向”、“真實、深刻地暴露了封建貴族統(tǒng)治集團內部必然崩潰的歷史命運”,這在曹雪芹正文申明的“大旨談情”和脂硯齋“蓋作者實因鹡鸰之悲、棠棣之感而撰此閨閣庭幃之傳”的評注面前是難以逾越的,是文不對題的解讀。據(jù)著名紅學家蔡義江先生《追蹤石頭》一書記述,1977年秋,他在紅學家吳恩裕陪同下,前往茅盾府上拜訪。席間由李希凡、藍翎對俞平伯的批判談起《紅樓夢》,作為一代文學大師和政治家的茅盾先生向蔡義江等發(fā)問:“有人說《紅樓夢》表現(xiàn)了封建社會必然沒落的趨勢,你們覺得這種說法怎么樣?”兩位拜訪者并未回答,倒是茅盾先生談了自己的看法:《紅樓夢》寫的是一個封建官僚家庭的興衰,原來有權有勢、顯赫一時的富豪家庭、名門望族,后來犯了罪,或者子孫不肖,坐牢、殺頭,敗了家,沒落了,衰微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種事,漢唐就有,歷來屢見不鮮,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一個家庭、一個家族的沒落,并不等于某一封建王朝的沒落,當然更不是一種社會制度的沒落。人類由原始氏族社會到奴隸社會,到封建主義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的更替變化,這是馬克思、恩格斯研究發(fā)現(xiàn)后提出來的理論,所謂歷史唯物主義史觀。生活在封建時代的曹雪芹,怎么可能有這樣的認識呢?就算是客觀反映吧,康、雍、乾還是清王朝的盛世,不是慈禧、“八國聯(lián)軍”時代,我們又怎么就能從《紅樓夢》的描寫中看出封建王朝的沒落,甚至封建制度的沒落呢?至于說到封建末世的某些社會特征在《紅樓夢》中得到反映,那么《儒林外史》和其他許多晚清社會小說也無不如此。
我們回歸文本,將閱讀接受的時光拉回到曹著《紅樓夢》的康雍乾時代,我們不得不佩服茅盾先生敏銳的眼光與思辨力,更主要的是他不主故同的學術自覺意識。今天,我們結合文本研究再次申思“茅盾之問”,可能會更有助于我們廓清紅學迷霧,更準確地厘清把握《紅樓夢》的主題主線。
第三,李藍二人采用了馬克思主義關于階級和階級斗爭的觀點,引用了當時蘇聯(lián)的文學批評理論。利用自己對《紅樓夢》時代背景、故事梗概和人物形象的理解,先入為主地認為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客觀真實地描寫了馬克思論述的封建社會必然崩潰的時代特征,曹雪芹筆下也忠實地反映了“階級與階級斗爭”的深廣的社會內容,演繹出自己認為高大上而正確無誤的主題解讀。雖然其中他們引證了毛主席和恩格斯的一些關于文藝評論的論述,但這屬于一種“強制性闡釋”(中國社科院張江教授語),是與文本事實有距離的評述解讀。按民間形象的說法,他們這種先入為主和先下結論的解讀,就是先拿一個鳥籠來,不管抓到的是鵝是鴨子,也不管能不能裝得下,硬往里塞就是了。他們套用蘇聯(lián)文學理論居高臨下地批判胡適批判俞平伯,來剪裁300年前曹雪芹的審美,來評判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緣起和創(chuàng)作主旨,焉能不錯?他們所標榜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在當時何其芳同志看來“這篇文章不過是在講馬克思主義的常識”?!皟刹挥靡惶子谩焙拖热霝橹鞯恼撟C,注定了李希凡等人對于曹雪芹《紅樓夢》創(chuàng)作主題的誤讀曲解。曹雪芹筆下畫的是一匹大青馬,你牽一匹斑馬來“按圖索驥”,怎么會對上號呢!
本來是一篇文學評論的詰辯文章,但是恰恰被喜愛閱讀品評《紅樓夢》的毛澤東同志讀到了,引起了他的關注,為此于1954年10月16日毛澤東給政治局的同志寫了《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建國之初威望如日在天的毛澤東同志在信中寫道“這是三十多年以來向所謂紅樓夢研究權威作家的錯誤觀點的第一次認真的開火……這個反對在古典文學領域毒害青年三十余年的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的斗爭,也許可以開展起來了?!眰ゴ蟮臒o產階級革命家出于摧毀舊文化、重建新文化的思考,即為了“破舊立新”,利用李希凡和藍翎“兩個小人物”對紅樓夢研究權威俞平伯論紅文章的詰辯發(fā)起了全國范圍的紅學大批判。
毛主席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中,給俞平伯的研究結論定性為“所謂紅樓夢研究權威作家的錯誤觀點”,而且上升到“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古典文學領域毒害青年三十余年”。毛主席劃幫分派、豎起靶子,自然有亂箭齊射。這樣一來問題就嚴重了。眾所周知,我們國家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至新中國成立的一百多年間,中華民族內憂外患、戰(zhàn)爭頻仍,人口銳減而且社會動蕩不安,能識字的青年鳳毛麟角,能在古典文學領域研究的青年能有幾人?能有閑適工夫閱讀《紅樓夢》的能有幾人?更別說研究評論《紅樓夢》的能有幾人了,只不過是胡適、俞平伯、顧頡剛等幾人而已。胡俞等人的研究也不過是他們文學的志趣閑情罷了,他們研究成果的發(fā)表也并非為了宣傳輿論和意識斗爭的需要,論定他們“毒害青年三十余年”實在是夸大其詞、冤枉哀哉!
胡適在1949年跟隨潰敗的蔣介石集團跑到臺灣,成了茍延殘喘的蔣家王朝的鐵桿追隨者,遭受批斗在所難免。他的《紅樓夢》研究首要貢獻就是對幾個脂評本《石頭記》抄本的購藏和比較研究與推介,并由此引出了對曹雪芹和江寧織造府曹家史料的發(fā)掘。他對甲戌年脂硯齋四閱重評《石頭記》文字價值和曹雪芹創(chuàng)作歷程、創(chuàng)作緣起以及江寧曹家史料的比較鑒定,為我們后來比較鑒別庚辰本、戚蓼生序本和程高本提供了一個最接近曹雪芹手稿原著的范本。殘本雖殘,但無傷于它的存在價值。正如斷臂維納斯恰是一件無與倫比的藝術雕塑一樣。胡適沒有破解“姑蘇甄士隱”(姑蘇真事隱)這一隱語掩蓋之下的蘇州織造府李煦家族所具有的故事素材來源,他把許多精力投向對江寧織造府曹家史料的發(fā)掘,加之他對小說創(chuàng)作手法的忽視,把小說當歷史,因此他的“自敘傳說”也就與小說《紅樓夢》對不上號。小說的《紅樓夢》不能當作曹家家事家史。這也是胡適“新紅學派”在考據(jù)方面屢遭詬病的硬傷。但后來李希凡等人一概而論“新紅學派煩瑣考據(jù)”大加撻伐,也是失之公允的偏頗之見。俞平伯的紅學研究已經脫開了胡適“自敘傳”的局限,有了自己新的發(fā)現(xiàn)和見解。此時把俞平伯與乃師胡適捆綁起來,貼上“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的標簽,一同遭受批判斗爭,這則是毛澤東政治斗爭文化斗爭的需要了。
在偉大領袖的號召之下,一場轟轟烈烈的全國范圍文化界紅學大批判開展起來了。“兩個小人物”李希凡和藍翎在政治激情鼓蕩之下,也心領神會了領袖意圖,開始使用政治斗爭手法批胡批俞。首先是把《紅樓夢》研究問題的學術論爭升格為“兩條路線的斗爭”,再次把胡適等人的紅學研究目的定性上升為:“到了五四運動以后,隨著反帝反封建新文化運動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破裂,又出現(xiàn)了以胡適為代表的資產階級的‘新紅學派’。他們假借研究《紅樓夢》的名義,大肆推銷主觀唯心主義的文藝理論,以對抗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文化運動的發(fā)展?!薄八麄兇蛑韲省钠焯?,行反對革命、毒害青年之實?!薄暗蹏髁x的走狗、買辦資產階級的反動文人胡適,為了反對無產階級對待文化遺產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批判精神’和‘嚴肅的戰(zhàn)斗的科學態(tài)度’,狂熱鼓吹……一類的主觀唯心主義的‘真理’論,以及所謂‘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的實用主義的偽‘科學的方法’,來研究古典文學。”此時的李希凡等人已經忘卻了學術爭辯的正義與法則,不僅肆意捏造、刻意求深,而且學會了大言不慚的打壓。他們評論胡適的紅學研究目的還在于:……胡適在這里妄圖用這種“自傳”說完全抹殺《紅樓夢》所反映的階級和階級斗爭的社會內容,取消這部小說的暴露和批判封建制度的歷史價值,否定它的藝術典型的概括意義?!瓕嵱弥髁x的考據(jù)學,是無法掩蓋它的唯心論的反動本質的。
好在胡適此時庇身臺灣又去美國,李希凡等人隔空喊話,即便竭嘶底里地大話中傷,亦如萬箭入海,胡適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充耳不聞了。但是身在大陸的俞平伯卻難逃批斗。李希凡等人完全不顧俞平伯相對于胡適在紅學研究上的進步,批判到:“俞平伯在二十年代出版的《紅樓夢辨》里,對胡適的主觀唯心主義的考證學亦步亦趨?!龍D用這種不可知論的‘自傳說’,把文學青年引進煩瑣考證的迷魂陣里去,以便于‘無形中,養(yǎng)成他們的歷史觀念和科學方法’,都變成實用主義的信徒?!薄啊录t學派’特別是胡適,在五四運動以后,假借‘整理國故’研究古典小說,大肆販賣這一套反動資產階級主觀唯心主義的謬論,其政治目的是非常清楚的。”更為惡毒的是他們把對胡適、俞平伯的批判,無端扯上了對劉少奇、周揚的攻擊批判:“……這個資產階級主觀唯心主義的‘新紅學派’,卻從二十年代到五十年代,統(tǒng)治著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領域,而且在全國解放后又同劉少奇、周揚的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路線勾結起來,繼續(xù)對抗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傳播,妄圖頑固地保持資產階級的文化專制?!闭媸怯又锖位紵o辭!后來,李希凡寫文章《誰引導我們到戰(zhàn)斗的路上》,直到去年已是耄耋老人的李希凡接受《光明日報·學術大家》欄目采訪時,依然把參與這場批斗和借以成名歸功于毛澤東。
在毛主席發(fā)動的紅學大批判的情勢下,古典文學研究和《紅樓夢》評論已經成為了政治斗爭、文化斗爭的工具,崇德向善的社會良知和價值底線已經被無情的政治撻伐和惡毒攻擊沖毀以致蕩然無存。文化大革命中,洪廣思(馮其庸)等人出籠了一篇《〈紅樓夢〉是一部寫階級斗爭的書》刊登于1973年11月2日《北京日報》上。在這篇批斗文章中,洪廣思等人肢解《紅樓夢》、碎片化解讀《紅樓夢》,論《紅樓夢》是:(1)地主貴族統(tǒng)治下的黑暗王國;(2)統(tǒng)治階級的內部斗爭和腐敗沒落;(3)意識形態(tài)領域反封建正統(tǒng)的尖銳斗爭。
在這篇應時的批斗文章中,洪廣思論“封建階級和資產階級總是顛倒歷史,把它歪曲為誨淫誨盜或情場懺悔之作,把讀者引到邪路上”?!罢d淫誨盜”是清末文人論調,是對《紅樓夢》的歪曲和誤解,俞平伯何曾這樣說過?俞平伯先生“情場懺悔說”是基于對脂硯齋評注本《石頭記》的研究得出的基本符合文本實際的解讀。洪廣思等人抱著對胡適的憤恨偏見,主觀地認為脂硯齋評注是胡適、俞平伯研究《紅樓夢》、散布唯心論的法寶,將胡適先生購藏的《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經“臺灣蔣匪幫”影印出版視為“毒草”、“黑貨”。偏離脂評本的規(guī)定性,在刪改、訛亂的幾個版本上移花接木、作自己隨意任情的解讀,是洪廣思等人的一貫做派。洪廣思等給俞平伯扣上“封建階級資產階級總是顛倒歷史”的大帽子。俞平伯的紅學研究是他個人行為,是他的文學興趣,這與封建階級資產階級有何瓜葛?將清末文人的錯誤解讀當作一盆污水潑向俞平伯,而以“階級斗爭”說事,更見此人思維極端化之偏見。
在《寫階級斗爭的書》中,洪廣思論俞平伯“力圖抹殺歪曲這部書的階級斗爭的內容和它的戰(zhàn)斗精神,把讀者引導到邪路上去”。階級斗爭的內容只是此書的一個枝節(jié)和側面,與曹雪芹申明的“大旨言情”的主線是背離的。洪廣思罔顧文本描寫事實,硬裝榫頭,將俞平伯研究目的無限上綱為“把讀者引導到邪路上”,這是妄為大言陷害打擊善良學者的無恥行為。洪廣思等出籠《一部寫階級斗爭的書》之時,李希凡《曹雪芹與紅樓夢》、孫文光《堅持用階級觀點研究紅樓夢》等打棍子扣帽子、實行政治化撻伐、顛倒黑白、大潑污水的文字,也繼續(xù)一同參與了抹黑俞平伯先生。
直至1979年成立《紅樓夢》專門的研究機構紅學所和《紅樓夢》學刊編輯部,李希凡、馮其庸等人一直不敢正視甲戌本、庚辰本等曹雪芹八十回手抄本與脂硯齋評注一體共存的事實存在,一直不敢引證脂硯齋評注,一直不敢也不肯對面世的幾個脂評本進行細致認真的比對??保且约俪湔?,繼續(xù)推出以程高本為底本的一百二十回所謂“全本”。馮其庸還利用自己已取得的紅學權威地位,排斥和貶低甲戌本,不顧庚辰本遭到大清怡親王府削刪篡改和“官方審定”的事實,妄說庚辰本是最接近曹雪芹手稿的最好的抄本,拋棄脂硯齋評注而加圈加點自己所謂馬克思主義觀點的評注。企圖以此欺蒙中央欺蒙廣大文學愛好者,繼續(xù)掩蓋他們在文革前和文革浩劫中批斗整人的歷史真相。他們拿著自己的學術生命學術品格作賭注,也確實達到了他們蒙混過關的目的。
《人民日報》2012年2月23日刊登了文化部副部長王文章署名《馮其庸:尋源問道終不悔》一文,評價“他曾以《紅樓夢》為研究對象,典范性地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對《紅樓夢》的思想蘊含做深刻的解釋?!边@表明文化部領導依然被蒙蔽,沒認清當年洪廣思披著馬克思主義外衣,借評論《紅樓夢》整人的歷史真相。當時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同志曾說“文革錯誤未完全清除”。時至今日,在文化部所屬中國藝術研究院的紅樓夢研究所,依然殘存著文革批斗派的影響。這些文革前后靠批斗起家的“紅學權威”,打壓紅樓夢研究的正確聲音,借以維護他們的既得利益。清除文革余毒,正本清源,時不我待。
1954年紅學大批判的惡劣后果:1962年,熟諳毛澤東政治斗爭文化斗爭手腕手段的康生,又利用小說《劉志丹》釀造了一起批斗陷害小說作者李建彤和陜北革命根據(jù)地創(chuàng)始人習仲勛同志和近萬名陜北革命老區(qū)干部群眾的大冤案。新中國成立不久的這兩次文學界批斗整人,可以說是后來“文化大革命”的預演,在康生、江青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無情批斗中,大批無辜文化人和建國功臣慘遭陷害打擊。尤為惡劣的是,批《紅樓》批《水滸》“批孔批周公”,使中國文化日益走向“粗鄙化”(馮驥才先生語),使中華文化“以文化人”的美德功能遭到疏離肢解,真善美作為文化靈魂遭到空前破壞。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對我國政治經濟建設實行撥亂反正改革開放,時至今日已近40年時間,唯獨紅學研究雖然躋身世界三大顯學之一,但遠未能清除文革流毒和實施撥亂反正。這些打著文學批評和紅學研究旗號靠批斗起家的紅學家得以潛伏下來,還不時發(fā)號施令,繼續(xù)散布著他們那套“階級斗爭”的學說蠱惑人心?!霸娢碾S世運,無日不趨新”,一個真正的紅學家應當“言為士則,行為世范”。這些靠批斗起家的所謂“紅學大家”,至今仍然招搖過市欺蒙黨中央欺蒙廣大紅學愛好者,正所謂“邪說塞皇猷,诐行成梯航”。這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新時代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文化自信是格格不入的。深盼黨中央公正無偏,明晰本末由來,揮巨人之手撬動這塊攔路頑石,祛除邪偽異端學說,匡扶正道大義。“欲治其國者先正其心”。廓清紅學研究中的迷障和異端邪說,恢復紅學研究的正途正義,也是我們當下文化建設的勢在必然。
“青史誰能定是非?”《紅樓夢》恰是一部談情談清的青史之作。近年來有學者質詢李希凡當年參與批斗俞平伯的歷史真相,李希凡以“青史終能定是非”作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筆者深知建國后《紅樓夢》研究與政治斗爭盤根錯節(jié)交織而成的迷障難除,也知批斗派紅學家在國內威重權高、師徒相護的團體利益更是難以撼動。但為了學術正義、為了《紅樓夢》研究早日回歸學術正途,為了新時代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創(chuàng)新發(fā)展,深盼黨中央明辨是非,揮運“龍象之力”搬動這塊攔路頑石,此為曹雪芹之幸,中國古典文學名著之幸,新時代文化建設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