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陽

（新鄉(xiāng)學院 文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3）

《歧路燈》是清代文人李綠園用河南方言寫的一部長篇白話小說，是近代漢語向現(xiàn)代漢語過渡時期的代表作品［1］，其語言較忠實地反映了18世紀中原官話的面貌，是研究清代語言和18世紀河南方言的可靠語料?！镀缏窡簟分写嬖诖罅康膭釉~重疊現(xiàn)象。本文以中州書畫社出版的欒星校注本為考察對象，在窮盡性搜集動詞重疊式的基礎上，對動詞重疊格式的語法特點、語義類型等進行考察分析，以期為漢語語法史的研究提供一些參考資料。

一、單音節(jié)動詞重疊式

《歧路燈》單音節(jié)動詞重疊式共出現(xiàn)630處，可分為AA、AA兒、A了A、A一A、A一A兒、A了一 （幾/兩/又）A、A賓 （上/的/得） 一A、A不A等8種重疊形式。

（一）AA 式

經(jīng)過統(tǒng)計，我們發(fā)現(xiàn)，《歧路燈》單音節(jié)動詞“AA式”共出現(xiàn)432次，使用了101個動詞。根據(jù)出現(xiàn)頻率排名，前 10 位的為：看看（115 次）、走走（43 次）、瞧瞧（33 次）、坐坐（33 次）、哼哼（16 次）、望望（15 次）、問問（11 次）、說說（8 次）、玩玩（7 次）、歇歇（7 次）。 其中后帶賓語的為141次，直接帶趨向補語“去”的為16次，其余大都為單獨作謂語，個別還能作狀語。下面列舉一些典型例證（句末的阿拉伯數(shù)字是該句在小說中的回數(shù)）。

例1.忽然想起婁師爺來，現(xiàn)在升任濟寧州，路途不遠，何不弄些貨兒，走走衙門？（71）

例2.就是叫他進來，再遲兩天兒，煞煞他兩口子性兒。（36）

例3.叫叫本城差頭跟著，他認的路。（95）

例4.小的抱相公街上走走去。（1）

例5.我困了，我去小奶奶床上躺躺去。（56）

例6.賢弟，你先到東書房坐，我去看看車去。（45）

例7.家兄有書到來，我想望望家兄去。（86）

例8.今日賭犯一案，老爺大怒，看看打在譚紹聞身上……。 （65）

例9.那些假道學的，動動就把自己一個人家弄得四叉五片……。（39）

上述例子中，例1、例2動詞重疊后帶賓語；例3“叫”重疊后帶兼語“本城差頭”，用例較少，現(xiàn)代漢語中已經(jīng)沒有這種用法；例4、例5動詞重疊后加趨向補語“去”；例6、例7動詞重疊帶賓語后加趨向補語“去”；例8、例9動詞重疊后在句中作狀語。

從語義類型看，動詞重疊式兼表時量和動量［2］。例1—例3動詞重疊后表示動量少 （動作行為的力度、涉及的范圍、反復的次數(shù)等減少），有嘗試的意味；例4—例7表示動量少、時量短（動作延續(xù)時間較短），例4“街上走走去”還有輕松的語義色彩；例8中“看看”意思為“恰好、正好”，意義虛化，相當于副詞用法，在現(xiàn)在的中原官話中演變?yōu)椤翱春?、看”，如“你來他看∕看好走（你來時他正好走了）”；例9“動動”為“動不動”的省略形式。“動動”與“動不動”的語義無別，表示某種現(xiàn)象頻繁發(fā)生，多用于不希望發(fā)生的事情。

（二）AA 兒

“AA兒”重疊式比較少，共7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8次，分別是：醒醒兒（2 次）、坐坐兒（1 次）、歇歇兒（1次）、耍耍兒（1 次）、玩玩兒（1 次）、睡睡兒（1 次）、暖暖兒（1 次）。

例10.冰梅扶住頭，叫道：“大叔醒醒兒！大奶奶叫你哩！ ”（52）

例11.王氏道：“你一夜未必睡，早些回來歇歇兒?！保?5）

例 12.繩祖道：“不用推辭，玩玩兒罷。 ”（34）

例13.王氏道：“賣了地土，銀子也叫在家暖暖兒，何必恁急。 ”（48）

在句法結構上，“AA兒”重疊式全是充當謂語中心，并且后面沒有出現(xiàn)帶賓語或補語的情況。值得注意的是，此8個用例均出現(xiàn)在人物對話中，可見作者在創(chuàng)作語言中有意識地安排使用兒化詞，使小說的語言更加口語化，更富于生活氣息，增強了小說的親切感和可讀性。從語義上看，這幾個用例中的動詞重疊式均表示動量小或者時量短。

（三）A 了 A

“A了A”重疊式共10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12次，分別是：點了點（2 次）、笑了笑（2 次）、紅了紅（1 次）、動了動兒（1 次）、親了親（1 次）、看了看（1 次）、拍了拍（1次）、頓了頓（1 次）、望了望（1 次）、嘗了嘗（1 次）。

例14.紹聞點了點頭。（25）

例 15.慧照紅了紅臉，說：“我輸不起。 ”（16）

例16.夏鼎坐下，拍了拍手道……。（59）

例17.惠觀民喜之不勝，一把扯住抱在懷里親了親嘴。 （40）

例18.譚紹聞頓了頓足，咳了兩聲。（59）

例19.只見興官兒動了動兒，把綠襖襟掀開（35）

例14—例18為“A了A”重疊式后加單音節(jié)名詞作其賓語，動賓組合“點頭、拍手、親嘴、頓足”結合得并不緊密，現(xiàn)代漢語中仍為離合詞，可以拆開說成“點了一點頭、點了一下頭、點了點頭”等，這5個用例中“A了AB”結構均是單獨充當謂語，其中，例17的動詞重疊式“親了親”作連謂結構中的第三個謂語。例19重疊后加“兒”，不帶賓語，僅此一例。從語義上看，動詞重疊為“A了A”式之后，均增加了動量少的語義色彩。

（四）A 一 A

“A一A”重疊式共有36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57次，如：看一看（6 次）、說一說（4 次）、走一走（3 次）、坐一坐（3 次）、想一想（2 次）、尋一尋（2 次）、笑一笑（2 次）、望一望（1 次）、見一見（1 次）、掃一掃（1 次）等。

例20.紹聞道：“家兄有書，不望一望，我心里過不去。 （86）

例21.這夏鼎走投無路，正好尋個歇腳，便拱一拱手，坐在東邊凳兒上。（37）

例22.盡少也要把令祖這墓頭，調一調向。（61）

例23.惠養(yǎng)民笑道：“你一發(fā)信口胡說起來。我看一看該怎的。 ”（40）

例24.我也有心依他，但想一想我那老婆，竟有八九分不敢。（86）

例20為“A一A”重疊式大都單獨作謂語，有53個用例；例21—例24是重疊后帶賓語，僅此4例，像“拱一拱手”也可以歸結為“A一AB”式，因為數(shù)量少，本文不再另外設類；文中沒有發(fā)現(xiàn)“A一A”重疊式用在“把”字句中的情況。在語義類型上，動詞重疊為“A一A”式后均表示動量少、時量短的語義色彩。

與“AA”式比較，“A一A”式共出現(xiàn)了 432次，數(shù)量上明顯占優(yōu)。邢福義認為“AA式”與“A一A”是同義形式，二者的細微差別只是說話語氣上的不同，“AA式”是自由式，顯得隨便，“A一A”是鄭重式，往往是為了對某種短暫行為作特意的強調［3］，這種觀點對于兩百年前的《歧路燈》的用例來說大致是正確的。

（五）A一A兒

“A一A兒”重疊式共10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12次，分別是：躲一躲兒（3次）、會一會兒（1次）、坐一坐兒（1次）、玩一玩兒（1 次）、散一散兒（1 次）、歇一歇兒（1次）、賭一賭兒（1 次）、替一替兒（1 次）、站一站兒（1次）、弄一弄兒（1 次）。

例25.天下事躲一躲兒，或者自有個了法。（44）

例26.料老先生也未免客居岑寂，請到這邊散一散兒。（9）

例27.你就是略弄一弄兒，誰嗔你來？（60）

例28.只因壓的急了，走著腳疼，恨不得有個人替一替兒，逐欣然許諾。（44）

在句法結構上，“A一A兒”重疊式所有用例均單獨作謂語中心，沒有出現(xiàn)用在“把”字句中的情況；除了例4，其余均出現(xiàn)在人物對話中，例26中的“散一散兒”為散散心的意思。這種重疊式在語義上也是表示動量少、時量短。

（六）A 了一（幾/兩/又）A

“A 了一（幾/兩/又）A”重疊式共 36 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 72次，如：拜了一拜（2次）、看了一看（7次）、想了一想（14 次）、笑了一笑（6 次）、走了一走（3 次）、算了一算（2 次）、數(shù)了一數(shù)（3 次）、指了一指（2 次）、紅了一紅（3 次）、搐了幾搐（1 次）、拍了幾拍（1 次）、揀了又揀（1次）、栓了又栓（1 次）、扣了又扣（1 次）等。

例29.紹聞把臉紅了一紅，答道：“是先父。 ”（34）

例30.那人進來拿鑼，把譚紹聞看了一看，自去催人。 （44）

例31.少不得將系腰帶兒搐了幾搐，曳著身子忍餓而行。 （44）

例32.口中只管說話，還打了兩個呵欠，伸了一伸懶腰。 （60）

例33.摸了一摸竇又桂的鼻口，竟是難得一絲氣兒。 （51）

例34.王中……暗地里頓了幾頓腳，硬行走訖。（30）

例35.擲到午錯時吃了飯，依舊上常有先贏后輸?shù)?，也有輸了又輸?shù)?。?7）

例36.冰梅將興官遞與王氏，望上拜了兩拜。（40）

在72個用例中，用在“把”字句中的有21個，如例29—例31是用“將”構成的“把”字句；后面帶賓語的有4例，如例 32—例 34；例 7“輸了又輸”后加“的”組成“的”字短語，作“有”的賓語；其余例證均是在句中作謂語中心。從語義上看，這種重疊式一般表示動量少或者動量的次數(shù)。

（七）A 賓（上/的/得）一 A

“A 賓（上/的/得）一 A”重疊式共有 11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11次，分別是：望他一望（1次）、看他一看（1次）、喂他一喂（1 次）、請他一請（1 次）、差你一差（1次）、使他一使兒（1 次）、述上一述（1 次）、算的一算（1次）、搜的一搜（1 次）、游得一游（1 次）、燒得一燒（1次）。

例37.天氣甚好，你我同去望他一望。（4）

例38.煩盛價和一塊面來喂他一喂。（7）

例39.少爺說還債，也是一番好事，爽利把賬目算的一算結了局。（48）

例40.向夏鼎身上搜的一搜。（31）

例41.此臺是古跡，畢竟還會有遺址，昨日不知道，不曾游得一游。（101）

例42.我心中想著拿出銀子，求做個銀母，燒得一燒何如？ （75）

例43.差你一差，去胡同內請譚爺。（57）

例44.少不得忙里偷閑，把這人來歷腳色，述上一述。（18）

在11個例證中，除了例42在句中作主語外，其余均作謂語，例43為主語省略，例44用在“把”字句中。語義方面，這種重疊式均表示動量減少，例37、例38中的賓語“他”語義虛化；例39—例42中使用了虛詞“的”和“得”，語義上還帶有輕松、隨意的色彩。

（八）A不A

“A不A”重疊式共有11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25次，分別是：去不去（4 次）、動不動（3 次）、依不依（3 次）、上不上（3 次）、下不下（3 次）、行不行（3 次）、是不是（2次）、知不知（1 次）、會不會（1 次）、醉不醉（1 次）、娶不娶（1 次）。

例45.我未必不與世兄并驅，何至到這上不上下不下地位。 （63）

例46.……把這個上得畫的女娃兒，閃的上不上，下不下。（48）

例47.無怪乎今日生意難做，動不動都是些白話。（8）

例48.娶不娶由的你。（48）

例49.原來是一宗親事，我來提提。行不行，在老太太。 （93）

例50.我去走走，順便兒把這話說了，依不依在他。（15）

例51.我還不定去不去哩，說什么早晚?。?2）

例52.你舅這十三日生辰，表弟去不去？（100）

在25個例證中，作定語的有1例，如例45；作補語的有2例，如例46；作狀語的有3例，如例47；作主語的有3例，如例48—例50；剩下均作謂語，如例51、例52。從語氣方面看，像例52這樣構成正反問的有7例，其余均為肯定句。

二、雙音節(jié)動詞重疊式

《歧路燈》雙音節(jié)動詞重疊式共出現(xiàn)125處，可分為“ABAB、AABB、AAB、AAB 兒”4 種重疊形式。

（一）ABAB

“ABAB”重疊式共31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34次，如：商量商量（2 次）、打掃打掃（2 次）、照應照應（1 次）、打救打救（1 次）、幫湊幫湊（1 次）、管教管教（1 次）、幫辦幫辦（1 次）、相看相看（1 次）、計議計議（1 次）、挪移挪移（1 次）、安插安插（1 次）、尋找尋找（1 次）等。

例53.我明天在你大爺哩地里，送你一塊平安地，你啟遷啟遷。（61）

例54.萬望賢弟念咱那香火之情，替我周全周全。（42）

例55.后書房原叫戲子們董壞了，還得蔡湘著實打掃打掃。 （26）

例56.你安插安插他去，咱們同城不用說。（30）

例57.也罷，十五日我就去虎豹虎豹。（84）

例58.咱姐妹們權且計議擱住，我再蹤跡蹤跡，休要辦哩猛了，惹姐夫回來埋怨。（8）

例59.今日奉屈舍下，把前日那個欠項清白清白。（84）

在34個例證中，僅有例56一個帶賓語，其余均是單獨作謂語；例57、例58中的名詞“虎豹”“蹤跡”重疊后活用為動詞，例59中的形容詞“清白”重疊后活用為動詞。在語義類型上，“ABAB”重疊式均表示動量少，大都帶有嘗試的語義色彩。

（二）AABB

“AABB”重疊式共27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43次，如：唧唧噥噥（9 次）、搖搖擺擺（5 次）、吆吆喝喝（2 次）、踉踉蹌蹌（4 次）、挨挨擠擠（1）、絮絮叨叨（1 次）、呢呢喃喃（1 次）、呢呢叨叨（1 次）、說說笑笑（1 次）、喜喜歡歡（1 次）、牽牽扯扯（1 次）、擁擁擠擠（1 次）、卿卿嘹嘹（1次）、來來往往（1 次）等。

例60.一家兒說說笑笑，好不喜歡。（54）

例61.卻又嫌是再醮，獨自唧唧噥噥。（49）

例62.到了莊西橋頭，只見黑沈沈一大片人，喊喊叫叫的下橋腿大石。（44）

例63.班役回來，催車夫起身，仆役還唧唧噥噥怨恨稅役。 （7）

在43個例證中，作謂語的有28個，如例60、例61；作狀語的有 15 個，如例 62、例 63。 “AABB”重疊式在語義上大都表示動作的短暫持續(xù)。

（三）AAB

“AAB”重疊式共13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16次，分別是：點點頭（2 次）、擺擺手（2 次）、開開門（2 次）、搖搖頭（2 次）、丟丟臉（1 次）、算算賬（1 次）、接接風（1 次）、幫幫忙（1 次）、稟稟安（1 次）、請請安（1 次）、消消氣（1）、進進場（1 次）。

例64.費盡多少唇舌，才開開門，俺們才得回來。（25）

例65.王中到了園口……到了井邊，說道：“討口水吃，解解渴。（45）

例66.耘老，你叫令弟陪陪念修，向嫂夫人上邊去稟稟安……。（55）

例67.要喊一聲時，開開門打頓皮鞭，還算造化哩。（70）

在16個例證中，獨立作謂語的有2個，如例64、例 65；構成連謂結構的有 14個，如例 66、例 67?！癆AB”重疊式在語義上均帶有時量短的語義特征。

（四）AAB 兒

“AAB兒”重疊式共6個動詞用例，出現(xiàn)22次，分別是：點點頭兒（10次）、消消氣兒（3次）、說說話兒（5次）、搖搖頭兒（2 次）、彎彎腰兒（1 次）、助助忙兒（1次）。

例68.那老爺點點頭兒，抖開馬才走了。（25）

例69.你閑不閑？替我廚下助助忙兒。（40）

例70.爽快今夜不用回來，咱好說說話兒。（102）

例71.你消消氣兒，咱弄個東西兒吃吃。（58）

“AAB兒”重疊式22個例證均是獨立作謂語，沒有出現(xiàn)后邊帶賓語或補語的情況。“AAB兒”重疊式在語義上表示動量少或者時量短，有時帶有輕松、隨意的語義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