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玉
(新疆大學 外國語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 831800)
《曲徑通北》是澳大利亞當代小說家理查德·弗拉納根的代表作。作品發(fā)表于2013年,并于2014年榮獲布克獎。弗拉納根也成為第三位獲得布克獎的澳大利亞作家。小說一經(jīng)問世便引起了很大反響,好評如潮。評委會主席、哲學家A·C·格雷林說這本書是“一部關(guān)于愛與戰(zhàn)爭的精彩小說”,他贊揚弗拉納根優(yōu)雅而有力的敘述,以及他“以一個充滿罪惡和英雄主義的故事,為東方與西方、過去與現(xiàn)在”架起橋梁。①Moseley,M. Booker Prize 2014[A]. The State of Letters, 2015-10-13.評論家托馬斯·基尼利評價弗拉納根:“豐富的洞察力生動再現(xiàn)了澳大利亞戰(zhàn)俘在修建泰緬鐵路而倍受迫害的場景,和戰(zhàn)俘們戰(zhàn)后的生活?!雹贙eneally, T. Book Review∶ Book Review∶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 by Richard Flanagan[N]. The Guardian,2014-06-28.華盛頓郵報評價弗拉納根的獨到的敘事手法:“《曲徑通北》結(jié)構(gòu)復雜,令人印象深刻,敘事時空來回變換,敘事視角和地點不停轉(zhuǎn)換,讓人迷惑但不會覺得混亂。”③Anonymous. Book Review∶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 by Richard Flanagan.Washingtonpost,2014.小說無論是從內(nèi)容還是寫作技巧,都備受稱贊。
該小說對人性的刻畫和心理的全面觀察備受學者們的好評。P·S·佳雅和P·L·拉里說:“弗拉納根用高超的寫作技藝展現(xiàn)了戰(zhàn)爭對人心理的影響,并證明了愛與記憶有激勵人生存下去的能力?!雹蹽ayathri.P.S.and P.L.Rani. Book Reviews∶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 by Richard Flanagan [J]. Transnational Literature,2015.塔巴科夫·珍妮在書評中說弗拉那根全方位地觀察人性,展示了普通人、瘋子或壞人人性中好的一面,而那些自以為正派的、天生有領(lǐng)導范的人卻不斷的察覺自己的渺小和人性中卑鄙的一面。⑤Tabakoff,J. By the Book[A]. Mercury,2013-11-1.保羅·蘇迪普在書評中說:“弗拉納根詩意地洞察了人心理中的欲望和恐懼?!雹轕aul,S. Book Review∶ 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A]. Indianexpress, 2014-10-21.那么小說中人物的多種人格的形成除了自身的心理因素之外是否與人類所共同繼承的具有普遍一致性的心理因素有關(guān)?本文試圖通過榮格的原型理論來分析小說,從心理學角度看戰(zhàn)爭對人的迫害和人格的影響并探究原因,以便對讀者有啟示作用。文章將從人格面具和陰影這兩大原型為依托,重點分析主人公多里戈和日本軍官中村的人格成因。
人格面具一詞本意指一種演員戴用的面具。在榮格的心理學中人格面具所起的作用和演員的面具作用是相似的;它使得一個人去扮演并不一定是他本人的角色,以便社會悅納他,霍爾和諾德拜稱人格面具為求同原型。⑦霍爾·S·卡爾文,諾德拜·J·沃農(nóng). 榮格心理學綱要[M].張月,譯.鄭州:黃河文藝出版社,1987∶38.也就是說個人為了與他人和睦相處或達到一定社會地位,會壓抑自己的個性并偽裝成社會希望的樣子。在人格面具的形成過程中社會因素一定對其形成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結(jié)合《曲徑通北》的兩種文化和戰(zhàn)爭背景,可以總結(jié)出社會成就和極端民族主義思想對人格面具的影響。
榮格在《人生的階段》一文中指出,社會成就一般包括人贏得一定的社會地位或改變自己來適應(yīng)生存。那么為了實現(xiàn)這些社會成就,人往往壓抑自己的個性。①Flanagan,R.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M]. London∶Chatto& Windus,2014∶2.小說主人公多里戈便是困頓于社會成就中形成的人格面具的典型。
多里戈是小說的主人公,也是弗拉納根描寫的最為完整的一個人物形象。小說從多里戈的童年開始到他的暮年結(jié)束,重點描寫了多里戈人生重要的四個階段:在家鄉(xiāng)短暫的日子;考學走出偏僻的家鄉(xiāng);成為戰(zhàn)俘營軍醫(yī)兼領(lǐng)導;戰(zhàn)后成為戰(zhàn)斗英雄的日子。多里戈的一生在某種程度上與榮格所劃分的人生四個階段恰好吻合,這對于追溯他的心理變化和性格成因有極大的幫助。而且小說用第三人稱來敘述,人物性格和心理描寫更加客觀全面。
首先,有聲望的社會地位是多里戈苦苦追求的人格面具。為了追求這一面具多里戈犧牲很多。小說開篇就描寫了多里戈對童年場景的回憶:出生在塔桑馬尼亞的一個農(nóng)村家庭,父親是普通的鐵路工人,母親是毫無特色的家庭主婦,哥哥是剛從戰(zhàn)場回來的士兵,身體毫發(fā)無損但內(nèi)心滿是傷痕。記憶中的童年并不是那么美好,小說中提到:“多里戈幼時記憶定格在滿臉痤瘡的老男人杰基哭泣的時刻?!边@樣一種生活是多里戈急于改變的,于是在十二歲的時候多里戈成為了家里唯一一個拿到全額獎學金并走向大都市的人。此后的日子里他成功考到醫(yī)學院并成為一名醫(yī)生,最令他滿意的是認識了艾拉——一個具有極高家族的社會地位的女孩。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寫:“艾拉性格無趣,但她的背景和長相還是能勾起多里戈一點興趣。艾拉的言談像教條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而且大多數(shù)情況下多里格并不明白她的談話的意思,但艾拉善良且忠貞?!雹谕?在社會地位的誘惑下,多里戈可以犧牲愛情。
其次,多里戈在戰(zhàn)俘營中正義、博愛的“大哥”形象也是他的人格面具。在戰(zhàn)俘營中他一次又一次壓抑住自己的欲望——對艾米的思念,對食物的渴望,為戰(zhàn)友們力所能及地謀福利,保持他人心中的高大形象。多里戈的一生對金錢沒有任何的欲望,在戰(zhàn)俘營最最艱難的日子他把軍官為數(shù)不多的補貼全部用作給傷病員買繃帶和藥品。名望成了他一生最大的負累,文中有這樣一段描寫:“廚房給多里戈端來一份僅有的牛排,看到時他幾近失控,口腔里不停的大口大口吞咽口水?!雹弁?0.就是在這樣一種幾近失控的狀態(tài)下,多里戈腦中依然清晰記得自己是一千多人的領(lǐng)導,他認為獨自享有牛排是不符合身份的行為,會有損自己的形象,所以毅然決然地命令廚子把牛排送到醫(yī)院給虛弱的病人。凱瑟里斯在書評中也描寫到:“多里戈發(fā)現(xiàn)能讓自己保持清醒的唯一方式就是全身心為戰(zhàn)友著想,拋開自己內(nèi)心中的“自我”?!雹躃atsoulis,M.A Dogged Hero Forged in Hell[A]. Times,2014-07-09.就是在這樣不斷地壓抑自我的過程中,多里戈成功戴上了他所希望的人格面具。
最終,因為對社會成就的追求,多里戈套上了“有地位的醫(yī)生”和“戰(zhàn)俘營的英雄”這兩種面具,成功扮演了他所想要展現(xiàn)出的形象。
和其他描寫二戰(zhàn)的小說相同卻又不同,弗拉納根和其他作者一樣描寫了戰(zhàn)爭的殘酷,但他多了一種對殘暴人性的深度思考。也因此刻畫出了更加豐滿的日本軍官形象,中村便是這類形象的代表。
中村少校是小說中重要的輔線人物,他復雜的人物形象也是學者們研究的主要對象。徐陽子、彭青龍在《戰(zhàn)爭與愛情的澳式書寫——解讀理查德·弗拉納根長篇小說<曲徑通北>》中稱贊弗拉納根并沒有把日本軍官簡單刻畫成暴虐、殘忍的形象而是把他們描寫成有血有肉、善惡并存的普通人。⑤徐陽子,彭青龍.《戰(zhàn)爭與愛情的澳式書寫--解讀理查德·弗拉納根長篇小說<曲徑通北>》[J]. 外語學刊,2017(2).弗拉納根對中村的刻畫是從戰(zhàn)俘營開始的,一直描寫到中村的死亡。在整部小說中,中村可以說是性格變化最大的一個人物。
首先,天皇的忠誠衛(wèi)士是中村的面具,無條件接受任何命令是他人格面具膨脹的表現(xiàn)。人格面具的膨脹也就意味著個體為修飾裝扮自己的面具把其他人格的發(fā)育棄之不管。⑥周小進.《弗拉納根的左翼思想與文學創(chuàng)作》[J]. 外國文藝:2015(1):64.為了保持他忠勇的面具,中村甚至犧牲了自我,在命令面前他只是一臺機器,絲毫不敢有任何差錯。施云波、朱江在《極端民族主義之殤與人性之愛的救贖——對《奧之細道》的??率浇庾x》一文中稱:“日本傳統(tǒng)的武士道精神在近代特殊的歷史情景中發(fā)展為極端民族主義概念。無孔不入的滲透進國民主體意識?!雹偈┰撇?、朱江.《極端名族主義之殤與人性之愛的救贖--對<奧之細道>的??率浇庾x》[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16(4).中村的面具是他當時所處的環(huán)境強加于他的,這個面具要求中村為帝國永遠忠于國家,不管國家的行為是多么的滅絕人性。榮格總結(jié)過,當一個集體都默認遵從一種社會道德時,個體雖會意識到這種所謂“道德”的錯誤,但并不會質(zhì)疑也不會因此被摧毀。②同8.當時整個日本國民都崇尚武士道精神,所以中村一直強迫自己接受人格面具的束縛,任它肆意膨脹。榮格在《自我與無意識的關(guān)系》一文中指出,人格面具膨脹的癥狀就是充滿疑惑感或頭暈。③同8.中村在戰(zhàn)俘營就表現(xiàn)出了這些癥狀:他每天都要吃鎮(zhèn)定劑來緩解自己的頭痛和疾病。當上面?zhèn)鱽聿豢赡芡瓿傻娜蝿?wù)時,他會懷疑任務(wù)的合理性并會質(zhì)疑自己的行為,為了緩解壓力他需要吃鎮(zhèn)定劑的頻率就更高了。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寫中村吃過藥后的情景:“中村能感覺到鎮(zhèn)定劑讓他更加清醒,他能感到藥物在自己虛弱時、內(nèi)心充滿疑慮時給予自己力量?!雹芡?.不難看出,此時的中村已被自己的面具束縛到窒息,不像多里戈用愛情和性欲來排解面具帶給自己的極度壓抑,中村選擇藥物來克制膨脹的面具。但這樣的克制是極度危險的并且最終一定會帶來毀滅性的反噬。
其次,從中村反復吟誦的俳句的詩歌中,也可以找到民族主義對中村人格面具形成的影響。多里戈和中村因任務(wù)太過苛刻相爭時,中村背誦了一段俳句“一個痛苦的世界,如果櫻桃開花那么這個世界興旺了?!眮砀嬖V多里戈任務(wù)再難也必須完成。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松尾芭蕉的《奧之細道》更是體現(xiàn)了人物人格形成中受歷史文化影響的一部分。安江有光稱:“日本精神被包含在了詩句中?!雹軾asue Arimitsu. Richard Flanagan’s 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 and Matsuo Basho’s Oku no Hosomichi[J]. Coolabah,2017.松尾芭蕉的《奧之細道》是俳人旅行時所著,“奧之細道”翻譯過來就是深處的小路的意思,松尾芭蕉想要表達一種對大自然的歸屬感。小說中中村常常會誦讀其中的句子,他也在尋找一種歸屬感。泰緬鐵路的修建路線是他通往信念的漫長小路,完成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是他最終的信念歸屬。每當中村開始質(zhì)疑自己時,詩句給了他堅持的精神力量,因為他堅信這是民族的榮譽。
陰影是與人格面具截然相反的一面。人格面具讓人呈現(xiàn)出最好的樣子,而陰影則是人潛意識中的自己,最真實的自我。陰影通常與不道德聯(lián)系在一起,榮格認為它通常是人格陰暗的一面。⑥同8.陰影是人欲望和本能的體現(xiàn),類似于弗洛伊德所說的“本我”。小說《曲徑通北》中陰影的表現(xiàn)多是與欲望聯(lián)系在一起的。
首先,我們可以看出多里戈與艾米的不倫戀,以及其婚后的偷情是陰影作用的結(jié)果。一方面,與艾米的愛情是多里戈陰影投射的作用。投射意味著主觀內(nèi)容驅(qū)入客體中,分為積極的與消極的投射。積極的投射是移情作用構(gòu)成部分。⑦榮格. 《心理類型》[M].吳康譯. 上?!?三聯(lián)書店. 2009∶387.所謂移情,在立普斯看來就是“把我自己客觀化到一個有別于我的客體上去?!雹嗔⑵账?《心理學教程》[M].轉(zhuǎn)引自《心理類型》[M].吳康譯. 上海∶ 三聯(lián)書店. 2009∶247.在立普斯的定義中,有別于我的客體是移情也就是積極投射的關(guān)鍵。多里戈對艾米的愛就是他陰影的投射。小說中描寫艾米出場的情景是她耳后插著火紅的山茶花,身邊圍繞著一群被調(diào)戲和等待調(diào)戲的男人,這些男人被艾米逗地哈哈大笑。艾米這種外放的性格是一道亮光,深深吸引了多里戈。多里戈被他的人格面具壓抑許久,總是一副正經(jīng)克制的樣子,這樣與他性格相反的艾米使得他的自我有些許的釋放。得知艾米是自己叔叔的妻子,與艾米相愛完全是有悖倫理的,多里戈對艾米的愛已經(jīng)讓他撕碎自己的人格面具,徹底釋放陰影中的自己。此時多里戈已徹底被性欲控制,在撕裂的人格面具中釋放自我。另一方面,如果說多里戈和艾米的愛情還算有情可原的話,那么他和同事老婆以及妻子閨蜜的私情則坐實了他丑陋的負心漢一面。戰(zhàn)后的日子,多里戈一方面繼續(xù)維持他在公眾面前的英雄形象,在妻子面前的好丈夫形象,在孩子面前的好父親形象,另一方面卻在背地里做著被世人唾棄的事情。也許不斷地釋放陰影是多里戈平衡過度壓抑的面具的一個方式。
其次,中村成為逃犯,為求生而殺害同胞則是他陰影的體現(xiàn)。日本的戰(zhàn)敗讓中村一直以來的精神支柱徹底崩塌,人格面具就此撕裂,完全被陰影控制。申荷永在《榮格與分析心理學》一書中指出:“陰影的組成或是由于意識自我的壓抑,或是意識自我從未認識到的部分,但大多是讓我們自己的無意識自我覺得蒙羞或難堪的內(nèi)容;人格面具與陰影是相互對應(yīng)的原型意象。”①申荷永.榮格與分析心理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67.逃亡中的中村不再像以前那樣理性而又克制,被陰影控制的他成了強盜、殺人犯。榮格認為,人格面具解體、意識崩塌后會產(chǎn)生三個結(jié)果:使人成為偏執(zhí)狂或患精神分裂癥;脫離人類社會且意識回到嬰兒期;人格面具的退行修復。②同8.中村在人格面具解體、被陰影控制后進入了人格面具退行修復期。所謂退行修復,就是說當受到巨大精神打擊時,人精神奔潰、退縮并小心翼翼地維持社會名譽,行事謹慎小心。成功逃過追捕的中村度過了一段黑暗的時期,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隱姓埋名,只敢在晚上出來活動,盡量避免與人交流以防被發(fā)現(xiàn)。此時的他小心翼翼,茍且偷生。當戰(zhàn)犯事件告一段落,中村才敢在一家醫(yī)院做一名雜工來謀生。此時的中村依舊沉默寡言、默默無聞。當他得知唯一交好的佐藤醫(yī)生也是一名戰(zhàn)犯時,他選擇逃避,不再與佐藤交流。
陰影控制下的多里戈與中村展現(xiàn)出了人格中脆弱和陰暗的一面。這種人格上的反差并不會使得人物形象妖魔化,相反這種圓形人物的刻畫方式體現(xiàn)出了作者對人性的深度思考,即善惡不是絕對的,生活環(huán)境和時代背景也會左右人格的發(fā)展。
人格面具的壓抑和陰影的沖擊,使得人很難形成一種固定的人格,這也是《曲徑通北》中人物人格多變的原因之一。霍爾和諾德拜認為人格之中無處不存在著對立。這些對立沖突或會導致人格分裂,或被容納接受。就多里戈和中村這兩個人物形象來說,他們的多面人格是陰影和人格面具相互作用下的結(jié)果。
《曲徑通北》小說全文如同一部“死亡之詩”,絕大多數(shù)人物,無論戰(zhàn)時還是戰(zhàn)后,都難逃死亡這一宿命。多里戈的結(jié)局雖然也是以死亡告終,但對比其他人的悲慘結(jié)局,可以看出多里戈算是比較圓滿地實現(xiàn)了自我。
前文分析出多里戈的人格面具是社會成就的作用,對于社會地位的過分追求使得多里戈人格面具極度膨脹,最終釋放出陰影的部分,也就是對性欲的迷戀。此時的陰影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對多里戈造成了心理影響,如:對艾米的極度思念,對婚外情的過度迷戀。但也在某種程度上補償或平衡了人格面具對個性的壓抑,也就是陰影讓多里戈找到了發(fā)泄口。不斷地釋放陰影是多里戈平衡過度壓抑面具的一個方式,通過這種方式他平衡了人格面具和戰(zhàn)爭對他心理產(chǎn)生的損害。這或許也是整部小說中,多里戈是少有的精神沒被損害的戰(zhàn)后人物之一的原因。
結(jié)合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多里戈追逐名望的性格,正義博愛的性格和濫情的性格等多面人性是人格面具和陰影相互作用的產(chǎn)物,雖然面具的過度膨脹曾讓多里戈徹底釋放了他罪惡的陰影,但最終也是陰影的釋放平衡了人格面具帶給他過度的壓力,讓多里戈在社會地位這一部分實現(xiàn)了自我。
相對于多里戈能較圓滿地實現(xiàn)自我,中村則沒有那么幸運。戰(zhàn)爭帶給他的罪惡感困擾了他一生。陰影的釋放并沒有給他找到發(fā)泄口,反之帶給他更多的罪惡感。
晚年的中村未能修補好自己的人格面具,被陰影反撲。雖然他一直在心中默默為自己開脫:“對于戰(zhàn)俘的大量死亡,自己無能為力。鐵路是為天皇建的,除了殘酷壓迫否則自己根本完成不了修建任務(wù)?!雹倮⒕问撬恢笨嗫嚯[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陰影,似乎這樣的心理暗示才能使中村稍稍心安,但修建鐵路時的情景還是中村一直逃避,不敢回憶的。小說的最后提到中村接到老戰(zhàn)友的邀請并在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下去拜訪。初見老戰(zhàn)友是興奮喜悅的,但談話中無意提起的戰(zhàn)俘營往事讓中村一時間失去了談話的興致,只感到一身疲憊。并且在回去后不久,中村就病逝了。小說還提到一個情節(jié):中村的妻子寫信給中村戰(zhàn)友報喪時,側(cè)面描寫了中村在生命最后的幾年一反常態(tài)——精神錯亂、講瘋話、脾氣暴躁且家暴妻子女兒。這些行為說明中村最終被罪惡感壓垮,一生在人格面具和陰影中掙扎直至面具撕裂,自我破碎,精神崩潰。戰(zhàn)后的中村,生活得小心翼翼,熱愛家庭,為人和善,努力維持他好人的形象。但就是這樣一個周遭人認為的好人,曾是煉獄般的戰(zhàn)俘營的管理者,也曾為了生存殺死過同胞,在晚年因精神錯亂家暴過妻子女兒。面具的極度壓制與陰影的瘋狂反撲,使得中村成為了在人間與地獄邊緣游走的幽靈。
《曲徑通北》一文不僅僅是弗拉納根對歷史的完整再現(xiàn),也反映了人類所共同繼承的具有普遍一致性的心理因素對個體的影響。首先,從布局來看,作者采用夢境回憶這一手段不僅僅是為了后續(xù)的多視角敘事做準備,他的開篇就由夢這種方式把讀者帶入到意識的深處,并由故事的展開不斷向無意識的部分深入,企圖用第三者視角探究人物無意識的部分;其次,詩歌在結(jié)構(gòu)和行文中的巧妙運用也增加了文章的夢幻感。①Scharper,D. Book Review∶ 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A]. America,2014-08-24..當然詩歌的運用還有另一層寓意:把人物與歷史連接起來并揭示其性格中的集體無意識的成分;最后,把小說中人物與榮格所提出的基本原型做一類比,發(fā)現(xiàn)原型對人物人格形成產(chǎn)生了影響。小說中人物并不是只單純的擁有好或壞的一面,他們復雜的人性是不同原型在個體中不均衡發(fā)展的產(chǎn)物。
榮格認為好的藝術(shù)作品能夠激起讀者強烈共鳴的秘密在于它通過“原型”表達了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潛意識的內(nèi)容,而這種潛意識與作者個人經(jīng)歷無關(guān),它是對一個民族集體經(jīng)歷的回憶。②Jung,C.G. The Spirit in Man, Art and Literature[M]. Trans,Hull R.F.C. London∶Routledge Group,2003∶75-76.《曲徑通北》的成功不僅僅是因為弗拉納根高超的寫作和敘述技巧,還在于他真正通過小說探索了人類內(nèi)心無意識的部分,讓讀者通過民族集體經(jīng)歷回憶的方式對人格的形成有了更深的意識,并展現(xiàn)了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對人的心理影響是世代的并非一時的。小說雖以沉重的戰(zhàn)爭和死亡為寫作背景,但文本給人的啟示是正面且積極的。通過研究該文本,希望讀者一方面能正視戰(zhàn)爭的危害;另一方面可以結(jié)合原型理論了解人格形成的多種原因,并讓有相似經(jīng)歷的讀者找到平衡自我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