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jìn)立
(新鄉(xiāng)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0)
入聲是古漢語四種聲調(diào)的一種,它以[p][t][k]這些輔音收尾,聲調(diào)一般比較短促。入聲在粵語中完整地保留了下來,例如廣州話的 “十”“一”“食”分別讀作[sap][jat][sik]。 入聲在大部分北方話中已經(jīng)消失,在普通話中演變?yōu)殛幤?、陽平、上聲、去聲四個聲調(diào)。對于許多學(xué)習(xí)古代漢語的人來說,如何認(rèn)識掌握入聲字是一個難點。在本文中,筆者結(jié)合教學(xué)實際,談?wù)務(wù)莆杖肼曌值姆椒ā?/p>
清朝段玉裁說:“一聲可諧萬字,萬字亦必同部。”[1]我們可以根據(jù)諧聲偏旁來掌握入聲字,記住了一個偏旁,那么用這個偏旁作聲旁的字一般情況下也是入聲字,而且在上古屬于同一個韻部,人們經(jīng)常用這種原理來掌握上古漢語的入聲字。例如:
白:伯帛碧迫粕百陌
曷:揭渴竭褐謁碣葛歇
吉:結(jié)頡擷髻黠
夾:狹頰挾浹
根據(jù)諧聲偏旁來判斷上古的入聲字一般來說是適用的,但是也有例外。例如,“?!睂亵~部,不是入聲字,而“漠”在鐸部,是入聲字。根據(jù)郭錫良先生的《古代漢語》教材,從“甫”得聲的字應(yīng)歸入“魚”部,而“博”“薄”卻屬于“鐸”部。歸入“魚”部的不是入聲字,歸入“鐸”部的是入聲字。結(jié)合郭錫良的《古代漢語》和唐作藩的《上古音手冊》,我們再舉一些例子:肖宵削、寺特、椒叔、蕭簫嘯肅、占帖、泛貶砭覂乏、旦但妲、冩舄、翰斡、騰螣、寥戮、爻駁、夭沃、交駮、由油迪、猒壓、告浩造酷、遺貴?!膀v”以及從“朕”得聲的其他字如“滕”“勝”等屬于蒸部,而“螣”卻變成了職部字。 “遺”今讀 yí和 wèi,上古屬于微部,“貴”屬于物部。上面舉出的幾組例字中,每組最后面的字是入聲字,但是遇到其中的諧聲偏旁字的時候,我們不能據(jù)此一概將之定為入聲。不過這些例外不多,有的古漢語教材已經(jīng)做了特別說明。就古代漢語教學(xué)或?qū)W習(xí)來說,用諧聲偏旁來了解入聲字有助于加深對上古音演變規(guī)律比如“對轉(zhuǎn)”的認(rèn)識。從“寺”得聲的字如“時”“侍”等上古屬于“之”部,不是入聲,而“特”卻變成了“職”部字,“之”和“職”兩個韻部主要元音相同,“之”部沒有韻尾,“職”以[k]收尾。這種主要元音不變韻尾發(fā)生變化的語音演變就叫對轉(zhuǎn)。
王力先生認(rèn)為,平聲的長調(diào)中古仍讀平聲,平聲的短調(diào)中古變?yōu)樯下暎ㄒ徊糠肿優(yōu)槿ヂ暎?;入聲的長調(diào)中古變?yōu)槿ヂ?,入聲的短調(diào)中古仍讀入聲[2]。相對于上古,一些入聲字中古變成了去聲。“廢”原作“廢”,在上古時期從“發(fā)”得聲,屬月部,是入聲,而到了中古卻變成了去聲。從中古到現(xiàn)代,入聲的發(fā)展規(guī)律是入派四聲,根據(jù)入聲上古到中古到現(xiàn)代的發(fā)展規(guī)律,假定有一組上古的入聲字ABCDE,ABCD中古仍是入聲字,今天ABC分別讀陰平、陽平和上聲,D讀去聲,E中古是去聲,現(xiàn)在也是去聲。通過比較可以看出,ABC在中古就是入聲,而現(xiàn)在讀去聲的D和E,在中古可能是入聲,也可能是去聲。有鑒于此,我們可以根據(jù)諧聲偏旁來確定一組上古的入聲字,然后只對其中現(xiàn)在讀去聲的字進(jìn)行鑒別,結(jié)合工具書找出中古讀去聲的那些字,剩下的現(xiàn)在讀去聲的字也是中古的入聲字。例如“窒”“侄”“室”“咥(咬,讀 dié)”“垤”“絰”“致”“桎”“輊”這些字中“室”是入聲字,而“室”又是以“至”為聲旁,所以可以確定這些從“至”得聲的字都是上古的入聲字,通過查閱工具書我們知道“至”“致”“輊”在中古是去聲,剩下的全是中古的入聲字。
我們可以結(jié)合詞律來了解入聲字,不過詞的句子中有的地方是可平可仄的,這就給我們了解入聲字帶來了困難。比如張孝祥的《六州歌頭·長淮望斷》“匣中劍”“時易失”兩句,根據(jù)清朝萬樹的 《詞律》,“匣”和“易”這兩個地方用平聲字和仄聲字都是可以的,那么就這首詞來說,“匣”和“易”是平聲上聲還是去聲入聲就很難判斷。其實這兩個字都是入聲。有的詞牌是一韻到底,而且押入聲韻,也就是說韻腳的字都是入聲。我們可以結(jié)合那些耳熟能詳?shù)脑~牌來掌握入聲字。例如“念奴嬌”“滿江紅”“賀新郎”“雨霖鈴”“憶秦娥”“聲聲慢”“蘭陵王”就屬于一韻到底而且押入聲韻。周邦彥的《蘭陵王·柳蔭直》:
柳蔭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漂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yīng)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摧寒食。愁一箭風(fēng)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shù)驛,望人在天北。
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洄,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沈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
這首詞韻腳繁密,把詞人的心事委婉含蓄又細(xì)膩地表達(dá)了出來。其中的直、碧、色、國、識、客、尺、跡、席、食、驛、北、惻、積、寂、極、笛、滴押韻,它們都是入聲字。通過這首詞,我們就能認(rèn)識很多入聲字。
從中古漢語演變?yōu)楝F(xiàn)代漢語,聲調(diào)方面的重要變化就是平分陰陽、濁上變?nèi)ィ僬呤侨肱伤穆?,入聲變成了今天的陰平、陽平、上聲、去聲。今天的上聲,中古是上聲或入聲;今天的去聲,中古是去聲或入聲,也有的是上聲,如候、厚、市等字中古就是上聲。論起平仄,今天的上聲去聲字在中古是上聲去聲或入聲,屬于仄聲,在律詩或詞中也要看成仄聲。根據(jù)律詩或詞的仄聲,我們無法判斷它在中古是上聲是去聲,還是入聲。根據(jù)詩律或詞律,今天的上聲、去聲字無法確定其中古是不是入聲字。今天的陰平、陽平字有的來自中古的平聲,這些字跟確定入聲沒有關(guān)系,我們不去管它。需要注意的是那些由中古的入聲變來的陰平、陽平字,如“國”和“白”原來是入聲字,現(xiàn)在分別是陰平和陽平。在律詩或詞中,這些字屬于仄聲。一般來說,現(xiàn)在普通話是陰平或陽平,而在格律詩或詞中要看成仄聲的字,就是古代的入聲字,因為仄聲里的入聲會變成今天的陰平、陽平,而上聲、去聲一般不會變成陰平、陽平。那么如何來掌握這些現(xiàn)在是陰平、陽平而古代是入聲的字呢?
詞中有的地方是必平或必仄的,如果一個字普通話是平聲,而按照詞律要求,這個地方必須用仄聲字,一般來說,這個字中古就是入聲字。蘇軾《念奴嬌·大江東去》“亂石穿空”“石”這個地方必須用仄聲字,而普通話“石”又是陰平,所以“石”古代就是入聲字。毛澤東同志的《沁園春·雪》“北國風(fēng)光”的“國”,“頓失滔滔”的“失”,“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的“折”,“成吉思汗”的“吉”也都可以根據(jù)《沁園春》這種詞牌在平仄方面的要求來確定它們是入聲字。
格律詩要押平聲韻,所以每一句最后一個字如果不押韻,那么這個字肯定是仄聲字,如果這個字在現(xiàn)在的普通話中又是讀陰平或陽平的話,一般來說,它就是入聲字。如王維的“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首句沒有入韻,所以“國”是仄聲字,現(xiàn)在普通話“國”讀陰平,所以“國”在古代就是入聲字。格律詩的第三、五、七句的最后一個字是不押韻的,是仄聲字,根據(jù)這一點我們也可以掌握古代的入聲字。上舉王維詩第三句的最后一個字“擷”普通話是陽平調(diào),而在王維的這首詩中是仄聲,也就是入聲。王維《山居秋暝》第七句“隨意春芳歇”的“歇”,《終南山》第三句“白云回望合”的“合”,杜甫《天末懷李白》第五句“文章憎命達(dá)”的“達(dá)”,也都是入聲字。
格律詩每一句第二個字的平仄也是固定的,該平就平,該仄就仄。所以我們可以根據(jù)這一特點來判斷古代的入聲字。如果第二個字是仄聲,普通話讀平聲,那么一般情況下這個字古代就是入聲字。我們看杜牧的詩:“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钡谝痪涫且宦?lián)中的出句,其平仄格式是平平仄仄仄平平,根據(jù)詩律,這一聯(lián)的對句的第二個字要與出句第二個字平仄相反,所以,第二句的第二個字必須是仄聲。“泊”在詩中是仄聲,而現(xiàn)在普通話是陽平,“泊”就是入聲,入聲變成了陽平。
五言律詩如果是仄仄仄平平,七言律詩如果是平平仄仄仄平平,那么五言詩這句的第三字,七言詩這句的第五字必須是仄聲,如果這個字在普通話是陰平或陽平的話,它在中古時就是入聲。五言詩如李白的《次北固山下》第四句“風(fēng)正一帆懸”,第一字是可平可仄的,而第三字只能是仄聲,如果用了平聲,后三字就是平平平,這叫“三平調(diào)”,格律詩是不允許的。“一”在這首詩中是仄聲字,而現(xiàn)在普通話是陰平,我們可以推斷出它在過去是入聲。劉長卿的《重送裴郎中貶吉州》最后一句“青山萬里一孤舟”,這里的句式是平平仄仄仄平平,根據(jù)格律要求,第五字必須是仄聲,而“一”現(xiàn)在是陰平,我們根據(jù)格律也可以推斷出“一”是入聲。類似的例子再如白居易《錢塘湖春行》中的兩句“誰家新燕啄春泥”和“綠楊陰里白沙堤”,其中的“啄”和“白”也都是入聲。
五言律詩平平仄仄平,七言律詩仄仄平平仄仄平,五言詩的第四字,七言詩的第六字必須是仄聲,如果這個字普通話是平聲,那么這個字在中古也是入聲。李白的《渡荊門送別》的前兩句是“渡遠(yuǎn)荊門外,來從楚國游”,第一句的句式是仄仄平平仄,第二句的句式就應(yīng)該是平平仄仄平,第二句由于拗救的關(guān)系,第一和第三字的平仄是不固定的,如李商隱《晚晴》的“并添高閣迥”,但二四五字的平仄是固定的,所以“國”在古代屬于仄聲,今天又讀陰平,因此在古代它是入聲。李商隱《晚晴》中的兩句“深居俯夾城”和“并添高閣迥”,都是平平仄仄平這種句式,其中的“夾”和“閣”也是入聲字。七言律詩如劉禹錫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懷舊空吟聞笛賦”,句式是仄仄平平仄仄平,按照詩律,第六字必須是仄聲,“笛”就是仄聲,但普通話讀陽平,所以“笛”也是由古代的入聲變?yōu)榻裉斓钠铰暤摹?/p>
七言律詩的第四字平仄固定,是我們判斷古漢語入聲字的一個重要參考。如杜甫的《登高》中的“渚清沙白鳥飛回”,句式是平平仄仄仄平平,第一、三字平仄不論,第四字仄聲固定,“白”屬于仄聲,而普通話是陽平,這個陽平是由入聲演變來的,“白”在古漢語中是入聲。
“思”中古有兩讀,一讀平聲,一讀去聲[3]。 讀平聲的如“此物最相思”的“思”,讀去聲的如“一弦一柱思華年”的“思”,再如蘇軾《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無情有思”的“思”。“思”現(xiàn)在普通話是平聲,而在格律詩中有時是仄聲,這里的仄聲是去聲,不是入聲。這是例外。
上述方法各有其優(yōu)勢,諧聲偏旁主要用來判斷上古的入聲字,詩律主要用來判斷現(xiàn)在讀陰平和陽平而中古是入聲的字,詞律可以用來判斷中古的入聲字,尤其是現(xiàn)在讀上聲和去聲的那些入聲字。兩種方法可以結(jié)合起來運用。根據(jù)詩律,我們知道,李商隱《晚晴》“深居俯夾城”的“夾”是入聲,那么從“夾”得聲的“峽”“狹”等也是入聲。從“亦”“白”得聲的“跡”“碧”是上古的入聲字,而到了中古有可能是入聲也有可能不是,但我們根據(jù)前面周邦彥的《蘭陵王》那首詞就知道“碧”“跡”在中古仍舊是入聲。
根據(jù)字的偏旁來掌握入聲字,要注意字形的變化。識、職、幟、織的繁體字是識、職、幟、織,聲旁是“戠”,而“戠”是入聲,我們根據(jù)“戠”這個偏旁就能推斷出“識”“職”等是入聲,而根據(jù)簡體字的偏旁“只”不能推斷這些字原來是入聲字。尤其要注意偏旁的合并問題,“臘”原來讀xī,意思是干肉,從 “昔”得聲,這些字有蠟(zhà)、惜、錯、措等字。 臘月的“臘”原來寫作“臘”,從“巤”得聲,這些字還有鬣、獵、躐等。在有些字中,“巤”和“昔”都寫成了“昔”。雖然上面的字都是入聲字,但是,如果我們根據(jù)現(xiàn)行的簡體字認(rèn)為 “獵”的聲旁是“昔”,根據(jù)“昔”來判斷“獵”不是入聲字,那就錯了,因為不論過去或現(xiàn)在,“昔”都不能反映“獵”的讀音。入聲字“適”原讀kuò,原來的聲旁上面是“氏”下面是“口”,讀kuò,以此為聲旁的還有活、括、闊、刮、鴰、栝等入聲字。因為字形相近,下面都是“口”,這個聲旁后來寫成了舌頭的“舌”,但“舌”不能反映“活”“括”的讀音。合適的“適”原作“適”,聲旁是“啇”,從“啇”得聲的字有滴、摘、嫡、敵、鏑等,“舌”不能反映“適”的讀音。合適的“適”、活、括等都不能根據(jù)“舌”來確定其是不是入聲字?!搬啤睂儆阼I部,“淳”屬于文部,但它們的聲旁都寫成了“享”,而“享”屬于陽部。從小篆來看,“崞”的聲旁、“淳”的聲旁是兩個不同的字,這兩個字與“享”又完全不同。不能根據(jù)“享”來確定“崞”是不是入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