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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實踐與理論的反差
——從實踐派理論家的觀點談起

2018-02-22 02:49畢照卿
學術交流 2018年1期
關鍵詞:佩克南斯拉夫

畢照卿

(北京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871)

發(fā)端于20世紀50年代的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運動曾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中的重要實踐探索。在斯大林模式于社會主義陣營全面復刻時,南斯拉夫便與蘇聯決裂,開始積極推進社會主義改革,探索嶄新的社會主義模式,走向了社會主義自治之路。

在南斯拉夫自治實踐的進程中,“南斯拉夫各族人民的哲學思想以往從未達到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當代發(fā)展時期那樣的歷史性的活躍程度和與社會密切相關程度”[1]285——作為社會主義自治的探索者、倡導者與實踐者的實踐派理論家始終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從多種層次和不同領域探討社會主義自治的理論淵源、思想基礎與構建原則等。不僅如此,實踐派的理論中洋溢著強烈的現實關懷,他們直面自治運動的矛盾與困境,從理論的多重維度著手反思實踐問題,尋找現實問題的理論出路,形成了別開生面的理論氣象。

本文試從實踐派幾位重要理論家的觀點出發(fā),探討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實踐與理論的反差:以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再現與理性再現的方法,從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切入,以南斯拉夫實踐派理論家的視角探究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運動暴露的問題,總結社會主義實踐問題的理論出路,從而為我國社會主義建設提供有益的借鑒與現實啟示。

一、自治社會主義:基于國家社會主義批判的改革構想

南斯拉夫實踐派成員的觀點雖有差異,但我們可以把他們“所共同追求的社會主義概括為自治的、民主的和人道的社會主義”[2]。以實踐派著名理論家弗蘭尼茨基的觀點為例,在他看來“社會主義革命的實質是改變勞動者,首先是作為主要生產者階級的工人階級長期所處的地位,使他們從歷史客體變?yōu)闅v史主體,從被壓迫、被剝削和低下階層變成真正統治的階層,并將通過對生產資料的社會化而不僅僅是國有化來決定指導自己歷史的生存和內容”[3]105。以此觀點出發(fā),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模式的設定便有了很強的針對性,即立足于對于國家社會主義的批判。

在實踐派看來,斯大林式社會主義利用國有化將生產資料收歸國有屬于“政治社會革命”的范疇,“仍然停留在政治時期或資產階級時期的歷史階段范圍”,這并非是社會主義的應然面貌,反而具有明顯的政治異化特征。在國家社會主義模式下,官僚成為了一個封閉的職業(yè)體系,形成了固定的官僚階級。官僚階級在國家的發(fā)展中具有重要影響力和處置權,他們能夠“無條件處置最大份額的對象化勞動”[4]106,占有工人階級生產的剩余勞動及其產品。同時,這類管理者“不依靠生產者及其真正的、民主選舉的代表”[4]106,不經過民主選舉確認、不需要民意基礎便可直接以人民的名義管理國家、控制整個經濟的運行,操縱社會中產品的生產與分配。由于斯大林式社會主義造成了管理領域與勞動領域、生產領域和占有領域的分離,形成了新的異化形式,實踐派因此認定“國家和整個政治領域問題”是社會主義發(fā)展中的核心問題,是亟待克服和解決的中心問題。

由上,實踐派認為,國家社會主義并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模式,對國家社會主義的批判成為南斯拉夫理論界和政界的共識。他們認為,為克服國家主義的弊端,突破蘇聯模式社會主義理解的不足,實現去官僚化的目的,社會主義自治必不可少。在實踐派看來,社會主義進一步發(fā)展的直接目標便是消除這種分離的狀態(tài),恢復工人階級在社會歷史中的地位和作用,使勞動者能夠支配自己的勞動產品,成為自己勞動的主人。由此,南斯拉夫的社會才能向全民國家轉變,向國家消亡的方向發(fā)展。對實踐派而言,新社會實現的方式只能依靠“自治”,自治因此成為了共產主義的萌芽。實踐派認為,自治“便是向私有制和國有制的所有機構和所有形式歷史地宣戰(zhàn)……即勞動領域和管理領域的分離;去廢除任何經濟形式和任何來源的政治社會,總之消除自己的政治經濟方面的異化”[3]134——自治成為加強直接民主以及消滅代議制與國家官僚的方式和路徑,并最終可以使勞動者在生產中掌握并支配自己的命運。

不僅僅滿足于批判國家社會主義,馬爾科維奇通過對馬克思主義的分析,闡述了社會主義自治的關鍵性要素:第一,勞動的管理應由工人掌握,而不是為壟斷性的職業(yè)經理所控制。他認為,從事一線勞動的工人應直接管理勞動:通過最有勞動經驗的工人從事勞動管理,可以突破以往企業(yè)中工人被剝削的地位,恢復工人在社會歷史中的主體地位,以歷史主體的身份從事勞動。第二,生產者必須自由、自覺地聯合起來。自治常被定義為原子化,馬爾科維奇認為這是一種誤解,自治實質應暗含整合,“而且這種暗含必須是自由的和自愿的”[4]126。第三,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對生產的控制必須是自覺的和有計劃的。這與馬克思在《資本論》關于自由人聯合體的設想相一致,即不作為盲目的力量進行統治,而是以最合理、最無愧于、最適合于他們的方式進行物質交換。第四,自治對物質生產的管理只能是手段,根本目的還是服務于人的發(fā)展,保證人能夠真正自由地、創(chuàng)造性地從事活動。因此,對物的管理應盡可能少地凌駕于人之上。第五,自治需要一定的歷史條件,但是具備了一定的發(fā)達形式時,就必須及時開始發(fā)展。第六,實行自治必須依據特定歷史條件,人的本質則是自治模式設置的重要標準。據此,實踐派認為,判定社會主義是否達到更高標準便可以通過自治關系發(fā)展程度,也就是勞動者掌握社會生產和管理的程度加以判斷。

實踐派對于自治的判斷充滿著人道主義理想,閃爍著光輝的人性色彩,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對于人類自由全面發(fā)展的理想與追求。然而,自治社會主義在理論上的美好設想隨著實踐的推進而被現實擊碎,實踐和理論的反差促使實踐派對社會主義自治進行反思。

二、實踐派對自治實踐與理論反差的反思

隨著南斯拉夫20世紀60年代社會主義改革的深入,社會矛盾逐漸爆發(fā),一系列的政治、經濟問題接踵而至。在總結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自治的問題及其原因的文章中,實踐派理論家盧迪·蘇佩克寫作于1971年的《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的某些矛盾與不足》從微觀層次的多種角度揭示了自治所引發(fā)的尖銳矛盾。該文對南斯拉夫的反思由經濟領域開始,深入至政治和社會文化領域。

首先,在蘇佩克看來,南斯拉夫工人自治實踐深受“民主-自由理論”或者“普魯東主義”的觀念支配,而且“甚至比普魯東的觀點更為自由”[5]238。自由化的理論與實踐直接導致了嚴重的經濟后果:生產組織和調節(jié)組織的地位失衡。一方面,蘇佩克認為,在南斯拉夫的經濟中,各類生產組織僅僅定性為政治和法律意義上的平等,但這忽略了各類生產組織在復雜的社會分工和不同的經濟體制之中的地位。對生產組織的功能的不限定(蘇佩克以“法律形式主義的平等”概括),在自由市場的競爭下進一步演化為生產組織之間的經濟不平等,使得整個經濟中生產組織處于不均衡、不平等以及發(fā)展不同步的狀態(tài)。另一方面,經濟中調節(jié)組織的功能趨于失調。在他看來,調節(jié)組織(蘇佩克又稱為金融組織)利用了生產組織在經濟改革中陷入的困境獲取了壟斷地位,并在其運行的邏輯中不斷主導對市場和經濟的控制,實現了以自身積累的剩余財富對“生產組織的控制并開始殘酷地剝削它們”[5]241。

南斯拉夫的經濟變化帶來如下結果:調節(jié)組織通過資本控制生產組織,甚至以“高利貸”的形式壟斷了生產組織的利潤。首先,這種壟斷關系使得調節(jié)組織一味將資本投入利潤高且收益快的生產部門,“抑制了生產組織正常的擴大再生產,特別是抑制了現代技術發(fā)展相一致的生產的現代化”[5]242,從而阻礙了南斯拉夫生產組織的現代化發(fā)展。其次,金融權力中心的形成加劇了民族之間的不平等,擴大了南斯拉夫復雜的民族關系的矛盾。最后,不平衡的經濟關系帶來了一系列社會問題:通貨膨脹、貿易不平衡等問題層出不窮,社會階級進一步分化——中產階級的繁榮與工人階級的赤貧同時并存。要言之,不健全的自由市場機制造就了紊亂的經濟市場,帶來了諸多現實問題。

對于問題出現的原因,蘇佩克認定為南斯拉夫的非集中化未能把握到現代社會發(fā)展觀念的精神實質:第一,南斯拉夫推行的政治的非集中化廢除了集中管理的計劃體制,也取消了社會發(fā)展規(guī)劃。社會發(fā)展規(guī)劃的缺失直接導致社會協作水平的下降,帶來不同形式的競爭和沖突。第二,經濟的非集中化在南斯拉夫這樣的“弱小民族”并不具有現實基礎。在蘇佩克看來,經濟非集中化是“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國家所進行的一種皆在促進生產潛在效益的廣泛實踐”[5]247,有利于在高度整合的經濟體制下推動生產發(fā)展。南斯拉夫在未能實現高度整合的經濟條件下,集中化或整合仍具有重要意義,它有利于國家和社會優(yōu)先發(fā)展經濟中最重要的部門,因此詳細規(guī)劃的發(fā)展政策仍可在工人自治的經濟部門發(fā)揮重要作用。

其次,蘇佩克將反思引入政治領域。正如蘇佩克所指出,自治所依據的原理為生產者的自決,即國家或任何人都無權占有勞動剩余產品,只有企業(yè)中的工人才有權決定其工作成果。然而,蘇佩克認為,隨著改革的深入,南斯拉夫的工人自治愈發(fā)落入形式化的窠臼,使得自治更多地停留于理念之中而非現實之中。

蘇佩克從政治社會的角度分析了工人自治陷入形式化的原因。在他看來,出現這一局面的原因為:第一,工人階級的原子化為工人的聯合帶來諸多困難。現代經濟發(fā)展打破了前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共同體,形成了獨立的以個人為標志的原子化社會。南斯拉夫在引入市場這一經濟運行機制后,工人階級出現了分散和原子化的傾向。在此時機,企業(yè)的管理階層和金融階層走向了聯合,資本實現了對于企業(yè)的控制。工人的分散化呼喚著聯合工人的組織即工會,要求工會代表工人階級爭取工人應有的權利和利益,但事實上工會卻與最高權力機構相結合。第二,南斯拉夫雖然要求實現國家的消亡,但是國家政權依然保留了國家主義的特征。南斯拉夫實行的多次政治改革及推行的政治非集中化在蘇佩克看來仍然不夠徹底。在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自治的具體實踐中,蘇佩克認定在自治的背后始終隱藏著一個“最高的社會權力組織”,而工會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南斯拉夫社會在市場經濟的作用下,其階級社會的屬性不減反增,工會本應捍衛(wèi)工人階級的階級利益,卻與政治權力組織結為一體,成為教育工人階級的紀律教師。針對于此,蘇佩克認為要實現工人自治,實現工人對企業(yè)的管理、企業(yè)對生產的控制以及資本的使用,“首要任務是恢復工會的作用”[5]244。只有在工會的組織和領導之下,工人階級才不會被貶低為服從和管理的被動對象,才能克服資本、專家和領導等對于企業(yè)的控制和影響,恢復工人自治的應有之義。

最后,自治的深入改革不僅給南斯拉夫的經濟和政治帶來巨大變化,還深刻影響了南斯拉夫的社會意識領域,形成了新的社會文化氛圍。蘇佩克稱這種意識形態(tài)為“工人階級意識的消融,中產階級之階級意識的加強”[5]246。在蘇佩克看來,新的意識形態(tài)根源在于南斯拉夫社會所創(chuàng)造的并不是一種“自治社會主義”,而是某種“小資產階級的資本主義”。蘇佩克認為,小資產階級的資本主義缺乏現代組織和發(fā)展意識,仍然秉持著一種“高利貸和眼前利益的小資產積極意識,它所遵循的仍然是一種‘能撈則撈’的邏輯”[5]245,為的是賺錢而不是生產的發(fā)展。此外,大眾傳播媒介更是加速了小資產階級心理的傳播,使得南斯拉夫的“小資產階級”將自身標榜為進步階級,并不斷追求所謂歐洲先進的“消費社會”的觀念。再加上工會的衰落,工人階級的利益無從爭取,工人接受了南斯拉夫社會中存在的不公正、不平等的現象,并將這一切歸結為正常的市場邏輯,最終導致了工人階級意識的沉淪。在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作用下,蘇佩克認為,南斯拉夫的社會出現了巨大的分裂與矛盾:一方面,南斯拉夫的經濟上面臨著巨大的困難,出現了通貨膨脹、經濟下滑和貿易赤字等問題,工人階級的工資也存在著巨大的差別,許多工人階級生活在貧困線之下;另一方面,社會中一部分人非常富裕,使用的是各類昂貴的進口產品,豪華汽車、別墅等充斥于社會之中。社會兩極分化日趨嚴重,整個國家給人一種“這不是一個工人和工人自治的國家,而是一個暴發(fā)戶的國家”[5]242之類的感受。

蘇佩克著眼于經濟、政治和社會文化領域的反思具體且深刻,而弗蘭尼茨基則在宏觀意義上將各方面問題進一步總結為如下幾點:一是經濟方面,國家政權幾乎完全壟斷了工人階級剩余勞動上的分配,并享有擴大再生產及價格等方面的決定權,這致使“工人自治幾乎完全喪失了物質基礎,從而也喪失了經濟和社會上的有效性”[1]285。二是政治方面存在著“舊的行政管理經濟制度的許多參與因素潛質的自治制度”[1]287,壓抑著經濟發(fā)展。三是民族主義勢力抬頭,單一民族政府主義崛起導致忽視了各共和國和自治省的社會經濟職能。要言之,各方面問題可以歸結為一點,即“長期來一直實行的是中央集權制的積累、國家的集中計劃和由政治來決定發(fā)展自治關系的一切重要因素,因而使這種自治關系一直停留在社會基層,而在支配收入和剩余勞動方面卻很少參與”[3]155。南斯拉夫開啟的自治實踐是由政治上層發(fā)起并首先推及基層的。在這樣的背景下,上層未能全面貫徹和執(zhí)行自治原則,僅僅將自治推至基層社會,忽視了與之配套的上層設施,從而帶來了上下脫節(jié)等問題。這種不徹底的自治直接導致南斯拉夫在20世紀60年代出現了一系列的經濟危機,使得自治長期停留在基層,而使社會生活領域中仍有很強大影響和實行壟斷的政治社會。

三、實踐派對自治實踐的理論出路的探討

在自治實踐面臨危機時,南斯拉夫有著多種可能的解決方案:一是加強官僚主義和國家主義,通過恢復中央集權的行政體制推動社會發(fā)展,這被證明為極有危害性,是不可能的方案。二是實行多黨制,以吉拉斯為首的自由主義派便是試圖通過多黨制取代南斯拉夫的一黨制。但是政黨在實踐派看來仍然是政治中介,“首先會導致官僚政治勢力的加強”[1]299,并會危及南斯拉夫的革命成果。三是實踐派所推崇的“自治的深化”,即“自治得到進一步發(fā)展、擴大和鞏固,這一結構變?yōu)閺幕鶎拥缴蠈拥纳鐣P系的主導形式”??傮w而言,實踐派認為應“實現更加全面的、徹底的自治,減少國家及官僚的現實作用……建立和形成直接的由生產者掌握社會管理的自治關系”[1]299,將自治貫徹到底,削弱國家社會主義關系。

在貫徹自治的道路上,弗蘭尼茨基認為,其一,自治的進一步革命行動需要南共聯盟和社會主義聯盟更加堅定地推進民主政治建設,消除“輿論不發(fā)達、黨內關系不夠民主、工會的作用不夠獨立、對社會和政治生活的各種現象的社會主義批判不力、各個機關的工作沒有完全公開、不能最大限度地了解情況等”[1]299,恢復公眾輿論的重要作用,使得勞動人民和工人階級的意見與批評能夠公開自由表達。從長遠考慮,則是要在未來條件成熟時逐步實現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國家的消亡”的設想,廢除作為政治社會的國家,為直接民主的實現而奮斗。馬爾科維奇曾指出,必須將代議制民主轉化為“參與制民主”,這意味著“基本的生活和工作共同體直接由其成員來管理”[6]。這種共同的建立主要根據“開展協作的需要和直接從事社會必要活動的原則來建立”[6],也就是著眼于各地區(qū)的特殊性以及區(qū)域問題的自決原則。同時,這種共同體的設立還需要結合“對全社會共同問題由中央調節(jié)的原則結合在一起加以實行”[6],以此實現集權與分權的協作。其二,要為縮短勞動日而斗爭,即推動生產發(fā)展和社會進步,為社會主義自治奠定物質基礎與實踐準備。為了更好地推動生產發(fā)展,社會主義應實現更加完善、人道的社會經濟關系,將勞動及剩余產品的分配交給人民,發(fā)揮勞動者自治熱情,將社會管理與監(jiān)督的權力歸還人民,推動生產力的進步。此外,在這條道路上,需要堅持以1941年的非教條的態(tài)度和自我犧牲的精神的范例;對斯大林主義的僵化的社會主義體制的抵制;工人自治和社會自治的貫徹以及在國際社會上奉行和平共處原則,推動自治在各方面的發(fā)展。不過,最重要的因素還是在于人,實踐派認為“要實現自治力量的廣泛陣線,應實現社會主義事業(yè)的普遍化,把自治看作自己自由歷史生存命運的大多數勞動者的事業(yè)”[3]159。社會主義的實現并非依靠個別人或者某個階級的推動,而應是全社會的全體人民共同努力的結果,這需要勞動人民自由自覺地將社會主義事業(yè)當作自我的事業(yè)。

除了從宏觀上堅持更為徹底的自治實踐的觀點外,蘇佩克還對具體問題的解決提出了微觀建議。首先,他認為應認清國情,著眼于社會現實狀況尋找解決途徑。南斯拉夫最大的國情在于,它是一個弱小國家,在經濟方面并不具備高度整合的經濟實體,政治方面存在著多民族聚居的復雜民族關系。對于南斯拉夫這樣的弱小國家的危險在于:“把全部經濟局限于區(qū)域單位之內,這意味著在技術很不發(fā)達的經濟水平上尋求一種最理想的獨立性和絕對主權”[5]248,即南斯拉夫不可走向封閉,而應擴大南斯拉夫的經濟整合程度,對內需要跨越民族經濟的界限,對外則需要加強整合進入歐洲經濟。其次,蘇佩克指出,在推行非集中化的過程中應確定改革的輕重緩急,要有步驟、有方法地推動非集中化的深入。具體而言,南斯拉夫的經濟發(fā)展需要規(guī)劃發(fā)展,而這不能與國家主義的決策方式混淆,否則南斯拉夫薄弱的經濟基礎將難以實現技術的創(chuàng)新和生產的發(fā)展。最后,蘇佩克呼吁必須要“留住我們民族中最優(yōu)秀和最有才華的干部”[5]249。南斯拉夫社會中部分人才由于缺乏個人發(fā)展的可能性而離開了這個國家,為此,蘇佩克認為應留住這些人,為南斯拉夫生產潛力的發(fā)揮、技術工業(yè)體系的建立奠定人才基礎。蘇佩克感嘆到,只有共產主義超越了民族和階級,對于南斯拉夫是一種真正的存在選擇。

實踐派的理論家從宏觀及微觀層面探討了關于20世紀70年代南斯拉夫社會主義所面臨問題的解決策略,試圖從理論上解決自治實踐的困境,但是這些理論上的探究最終仍不能挽回南斯拉夫自治模式的失敗,南斯拉夫自治最終于20世紀90年代隨著蘇東劇變而走向崩塌。南斯拉夫的失敗是復雜的,其背后隱藏著多重原因和各類矛盾,為我們留下了眾多反思余地與經驗探索。

四、時代反思與歷史經驗

南斯拉夫的自治改革是社會主義探索中極為重要的篇章之一,它為人類走向社會主義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和教訓。雖然南斯拉夫自治社會主義的部分理論已經為實踐所證明是與現實存在偏差的,但我們仍可以通過實踐派關于理論與現實反差的回顧,為我國社會主義建設提供寶貴經驗。通過歷史語境中的再反思可以得出如下啟示。

一是建設社會主義民主,防范官僚主義滋生。社會主義民主是社會主義發(fā)展史中經久不衰的話題之一。弗蘭尼茨基曾指出權力的高度集中容易滋生官僚主義,而這種官僚統治則會威脅到社會主義的進程:在官僚主義盛行的時候,“社會主義的特征就喪失了,關系變成國家資本主義的,政權變成官僚-國家主義的,而且必然起保守甚至反動的作用”[3]63-64。作為社會主義國家之一,南斯拉夫的改革也始終面對著與官僚主義與國家主義的斗爭。雖然南斯拉夫標榜著“國家消亡”,不斷通過自治的擴大克服權力的過度集中,依托地方分權、多元化改革推行社會主義民主,但是改革的不徹底性導致其未能實現真正的社會主義民主。通過蘇聯及南斯拉夫的實踐經驗可知,約束政治權力、消除官僚主義是社會主義國家不可回避的問題。為了解決上述問題,社會主義民主的建設承擔著重要使命。在實踐派看來,民主作為馬克思恩格斯所設想的社會發(fā)展的目標之一,是社會主義的本質內容。因此,社會主義的重要變革之一便是實現人的歷史地位的轉變,使得廣大人民群眾真正恢復為歷史主體,實現更高層次上的直接民主,即對社會的直接管理。要言之,民主的實現與否是社會主義成敗的關鍵評價標準之一,是推動民主發(fā)展的重點,也是社會主義建設的重點。

二是探究計劃與市場的關系,尋找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的切合點。南斯拉夫的政治改革朝向了民主自治社會主義方向,其背后更為深刻的變革內含于南斯拉夫的經濟改革。南斯拉夫經濟的重要基礎是工人自治,強調工人對于工廠的自主管理。同時,南斯拉夫變國有制為社會所有制,明確生產資料歸社會及全體人民所有;引入市場機制,通過商品關系引導物質生產。這種經濟體制可以被概括為“自治市場計劃經濟”,是一種市場和計劃混合的經濟體制,它仍然強調社會計劃,缺乏充分的市場競爭、勞動力流動、資源的配置等,因而是不完整的市場模式。不健全的市場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南斯拉夫經濟問題的爆發(fā)凸顯了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結合的困難,這為推行市場經濟的社會主義國家提供了重要的經驗教訓。在當前歷史境遇下的回顧,如何實現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的圓融成為緊迫的現實問題擺在了我們面前,這部分是實踐派較少涉及的內容,卻為我們留下了廣闊的理論空間,更為我們提出了嚴峻的理論挑戰(zhàn)。

總而言之,我們應注重國情和世情,實事求是地在實踐中堅持、運用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是豐富的和多層次的,其社會發(fā)展理論蘊含了多重維度,既考慮到經濟發(fā)展和物質產品的充分涌流,又綜合了人的解放理論,突出了個體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南斯拉夫的歷史已經證明,馬克思主義所要求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達到“哲學的世界化”是一個漫長和艱辛的過程。但是,我們要堅信馬克思主義理論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社會主義道路具有光明而偉大的前途,在實踐和改革之中,我們必將推動馬克思主義成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新歷史文化的原則與準繩。

[1] [南斯拉夫]弗蘭尼茨基.馬克思主義史·第三卷[M].胡文建,等,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 2015.

[2] 衣俊卿.關于社會主義改革的系統理論探索[J].載[南]弗蘭尼茨基.馬克思主義與社會主義[M].楊元恪,陳振華,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 2014: “中譯者序言”21.

[3] [南斯拉夫]弗蘭尼茨基.馬克思主義與社會主義[M].楊元恪,陳振華,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 2014.

[4] [南斯拉夫]米哈伊洛·馬爾科維奇.從富裕到實踐:哲學與社會批判[M].曲躍厚,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2.

[5] [南斯拉夫]米哈伊洛·馬爾科維奇,加約·彼得洛維奇.實踐:南斯拉夫哲學和社會科學方法論文集[M].鄭一明,曲躍厚,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 2010.

[6] [南斯拉夫]米哈伊洛·馬爾科維奇.一種解放和實踐的哲學[J].國外社會科學動態(tài), 1987,(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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