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東師范大學 上海 200241)
建國后,“國家工業(yè)化擴張的需要,讓工人階級在共產黨的賦權之下再度擁有了主體性尊嚴”。[1]工人階級如何重構在共產黨下領導團結中國人民,對敵對階級專政的敘事?如何凸顯其經濟地位,成為國際工人聯盟中一支強大的力量?
工人符號的敘事內嵌于“國家意識形態(tài)里‘民族-人民’歷史主體的“一體兩面”的敘事基礎”[2]:
一方面,在建國初,工人階級主體性在“為工人階級服務”、“民族-人民”的宏大敘事中被詢喚出來(包括媒體文本構建、國家優(yōu)待政策、對工人生活改善等全方面規(guī)劃)。面對建國初期的國家生產資料匱乏,個體要摒棄其經濟利益追逐,團結起來領導社會主義現代化。另一方面,實踐讓“民族-人民”敘事成為工人階級主體經驗,工人階級在日常中感到自己作為領導階級的團結力量,干部、政治參與經驗和工人的距離不斷拉近。
立足中國報刊中心,上海工人階級讀報組結合人際、大眾傳播,成為跨越時空“邀請”新中國工人階級加入敘事建構的“想象”平臺。本文擬通過對1951-1953年《解放日報》讀者來信、讀報組來信以及讀報組報道的話語分析,探尋工人階級主體性如何在這一過程中得到重構。
讀報組的“意義生產機制”在1951年關于國棉十六廠插紗車間讀報組的記錄中得到體現。面對老年工人與青年工人生產思想態(tài)度沖突阻礙工廠生產進步,讀報組“對癥下藥”,使青年工人通過讀報改變了勞動態(tài)度,減少了浪費?!爱斔齻兟犃顺r前線通訊后,小組中展開討論:‘志愿軍在朝鮮艱苦作戰(zhàn)為了誰?’很自然地她們得出了明確的結論,她們都說:‘再不好好的做生活,怎么對得起志愿軍呢?’……又一次,她們聽到其他紗廠反浪費的故事,才了解多出回花回絲就是浪費,就是使國家的財產受到損失。”[3]
一方面,在讀報組的詮釋中,工人階級中青老代際、技術和勞動工人之間等破壞階級團結和個人英雄主義、利己主義行為在讀報組場域中獲得了意義,工人們找到了生產浪費、生產效率低下的原因,它們是“生產戰(zhàn)爭”中必須消滅的敵人;另一方面,讀報組為“集體利益至上”意義生產提供了場域,工人在這里接受了集體主義教育、洗禮,以進一步融入“民族-人民”的宏大敘事中。
“我們工人階級已是領導階級,若連一個字都不識,又不知世界大事,這像啥樣子?!盵4]新中國的工人階級不僅要識字讀報,更要寫稿登報,“向報紙寫信與報紙保持聯系”?!拔拿ぁ痹谠V苦時產生了舊社會對個人學習權利被剝奪的象征符號意義,在愛國公約定制中成為工人階級進步競爭的內容。新中國背景下,工人階級在翻身做主人后感受到學習的重要性,同時也獲得了讀報、時事學習等“知識”的主體性地位。學習和知識的性質產生改變——在舊社會中學習是“忍辱受苦,求得知識,爬出苦難的生活,離開勞動人民”[5]的渠道。在新中國,勞動人民占據政權的主體地位,學習是工人階級領導的無產階級關心政治、明確立場的主體性行為,與非無產階級思想斗爭的武器。工人階級以讀報組為代表的實踐學習方式不僅在理論上符合馬克思哲學和中國革命經驗,更動搖了傳統儒生和資產階級在知識、技術領域的話語地位。
讀報組不僅利用報紙指導、推動運動發(fā)展,而且成為對上海店員進行階級和政策教育的“學校”。上?!袄匣⒏C”中的店員作為被剝削對象,他們應屬于無產階級,實際上他們對“不法商人”有著經濟上的依賴。在1952年“三反五反”斗爭中,上海店員必須“打破思想顧慮”“走上前線”?!笆苓^資產階級小恩小惠”的高級職員周津澄“回到工人階級的隊伍,感到階級弟兄的親切和溫暖”[6]的工人階級身份認同。通過讀報組,個人的思想情況和實際行動及時向上級匯報,結合報紙文本對個人思想進行集體剖析,“麻痹、溫情、自滿、動搖、害怕等思想”被及時批判。
“為了保證時事學習經?;紫仁亲约旱墓ぷ?、生活規(guī)律化,這樣拿出一定的時間來進行實事學習,就不會是一件什么為難的事了?!盵7]新中國恢復生產力的任務緊迫,工人作為生產力主體,緊張的“生產時間”占據大部分工人生活。但作為新中國先進精神文化的主體,文化學習、娛樂以主體權利被寫入工人階級話語。讀報作為一種娛樂文化的生產性勞動,通過訂立履行“讀報公約”以相互競爭監(jiān)督的形式得到保證。讀報組中的“閱讀”不僅滿足了工人的文化需求,其意義生產機制同樣推動了生產效率的提高,成為勞動價值中的重要部分。
意義在工人階級集體記憶中被不斷再生產。工廠中的宣傳員通過口頭宣傳中采用個別談話,家庭訪問,漫談會,訴苦、回憶、對比、生產空隙的簡短鼓動等,“根據工人的心理,選擇大家愿意聽的讀?!背浞掷米x報組、黑板報、墻報和廣播臺等工具,向20-30個群眾固定進行宣傳,以訂立愛國公約的生產小組作為固定的宣傳陣地。面對20%-30%的工人識字率(其中以小學六年級學歷為主),讀報的方式很重要。在“游戲”①式、說書式的閱讀中,工人階級形成了跨域時空“想象的參與”——生產是工人的武器?!肮と硕嗔骱梗瑧?zhàn)士少流血”,生產中的廢料、低效等是美帝國主義、反革命分子、貪污浪費分子等無產階級敵人的能指符號,工人階級在愛國民族主義宏達敘事中被詢喚為主體。
工人階級的集體性“游戲”是制度規(guī)范和靈活性實踐的結合。讀報組等群眾性宣傳組織和黨的宣傳網制度建設結合,既具有等級性質和獎勵機制,又促使黨組織下沉,是黨與群眾更緊密地聯系的機制?!澳壳拔覀凕h所領導的對人民群眾的宣傳網的組織,是由三部分人組成的,即黨的報告員、黨的宣傳員和各種群眾性宣傳組織的成員,三者缺一不可?!盵8]“報告員—宣傳員—讀報員”的三級構造將“黨、政、工會”網絡與讀報組等群眾組織在黨員和群眾的人際關系中建立緊密聯系,黨和國家的意志通過讀報組網絡迅速觸及廣大群眾,轉換成易懂可行的工人階級“言語”,群眾的意見也被有效地匯總以文本的形式融入國家和黨的話語中。
黨的宣傳網和讀報組等群眾組織通過讀報、講報、漫談等人際關系和口語形式結合的方式緊密聯結,黨中央的意志通過報刊、廣播等媒介在討論中產生了現實意義,這種意義具有了工人階級的階級性質——工人階級的集體主義、團結的精神力量映射在生產中以生產速度、生產數量等量的“符碼”展現出來。在大眾媒體信息復制和宣傳中被詢喚為主體,并在實踐中獲取了主體性經驗?!皩W習-生產”成為一種對于毛主席、黨中央、新中國和世界和平、無產階級聯合的大型獻禮儀式,在獻禮中,工人階級在愛國增產競賽、“三反五反”等實踐中進行自我定位和認知,在讀報組的場域中形成了對抗美援朝、世界反帝國主義、無產階級聯合的想象性參與。讀報組的內生性意義生產機制和權力網絡將工人階級主體敘事內嵌于“民族-人民”宏大敘事中,在實踐中主體性經驗的獲得實現了“一體兩面”的對工人階級的“主體詢喚”?!?/p>
注釋:
①此處引用大眾傳播的游戲理論。見斯蒂芬森《大眾傳播游戲理論》、劉海龍《游戲傳播理論再思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