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璐

(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 詞典學(xué)研究中心， 廣 州 510420)

一、朱熹對《詩經(jīng)》賦、比、興的研究

(一)朱熹對賦、比、興的定義

賦、比、興是《詩經(jīng)》最重要的修辭手法。關(guān)于“風(fēng)、雅、頌、賦、比、興”，一直以來有“六詩”和“六義”兩種說法：

《周禮·春官·大師》：“教六詩：曰風(fēng)，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p>

鄭玄注：“風(fēng)，言賢圣治道之遺化也。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以言之。興，見今之美，嫌于媚諛，取善事以喻勸之。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為后世法。頌之言誦也，容也，誦今之德，廣以美之?！?/p>

《詩經(jīng)·大序》：“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fēng)，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p>

孔穎達(dá)疏：“《大師》上文未有‘詩’字，不得徑云‘六義’，故言‘六詩’。各自為文，其實(shí)一也。彼注云：‘風(fēng)，言賢圣治道之遺化。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以言之。興，見今之美，嫌于媚諛，取善事以喻勸之。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為后世法。頌之言誦也，容也，誦今之德，廣以美之。’是解六義之名也?！?/p>

事實(shí)上，“六詩”與“六義”的名目和排序完全相同，是名異實(shí)同的兩個(gè)概念，但是，“風(fēng)、雅、頌”三者和“賦、比、興”三者的性質(zhì)顯然是不一樣的，不應(yīng)該在一個(gè)分類平面上。孔穎達(dá)在《毛詩正義》中指出：

“然則風(fēng)、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耳，大小不同，而得并為六義者，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fēng)、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非別有篇卷也?！?/p>

對此，朱熹也有相似的認(rèn)識(shí)：

“或問《詩》六義，注‘三經(jīng)、三緯’之說。曰：‘三經(jīng)’是賦、比、興，是做詩底骨子，無詩不有，才無，則不成詩。蓋不是賦，便是比；不是比，便是興。如風(fēng)雅頌卻是里面橫丳底，都有賦、比、興，故謂之‘三緯’?！盵1]2070

《詩經(jīng)·大序》雖然提出了“六義”之說，但毛傳卻僅對“興”體進(jìn)行了標(biāo)識(shí)，而對“賦”體和“比”體未予以說明。劉勰在《文心雕龍·比興》中指出：“毛公述傳，獨(dú)標(biāo)興體。”對此，孔穎達(dá)在《毛詩正義》中這樣解釋其原因：“賦、比、興如此次者，言事之道，直陳為正，故《詩經(jīng)》多賦在比、興之先。比之與興，雖同是附托外物，比顯而興隱。當(dāng)先顯后隱，故比居興先也。毛傳特言興也，為其理隱故也?！?/p>

朱熹在注釋《詩經(jīng)》的過程中，一改毛傳僅標(biāo)“興”體的做法，不僅在《詩集傳》中闡述了自己對于賦、比、興的認(rèn)識(shí)，而且還發(fā)凡起例，據(jù)此對《詩經(jīng)》三百零五篇的每一章都進(jìn)行了標(biāo)注。

朱熹給賦、比、興所下的定義分別為：“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以上定義分別見朱熹《詩集傳》對《詩經(jīng)·周南·葛覃》篇、《詩經(jīng)·周南·螽斯》篇和《詩經(jīng)·周南·關(guān)雎》篇的注釋。。除此之外，朱熹還對賦、比、興有著更為直接的解釋：“直指其名，直敘其事者，賦也；本要言其事，而虛用兩句釣起，因而接續(xù)去者，興也；引物為況者，比也?！盵1]2067

由于毛傳、鄭箋所認(rèn)為的“興”體帶有“譬喻”的意思，較容易與“比”體相混，故而朱熹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比”與“興”之間的區(qū)別：“比是以一物比一物，而所指之事常在言外。興是借彼一物以引起此事，而其事常在下句。但比意雖切而卻淺，興意雖闊而味長?！盵1]2069-2070并且具體舉例進(jìn)行了說明：“說出那物事來是興，不說出那物事是比。如‘南有喬木’，只是說個(gè)‘漢有游女’；‘奕奕寢廟，君子作之’，只說個(gè)‘他人有心，予忖度之’；《關(guān)雎》亦然，皆是興體。比底只是從頭比下來，不說破。興、比相近，卻不同。”[1]2069

(二)《詩集傳》標(biāo)注賦、比、興的具體情況

朱熹對賦、比、興三體的標(biāo)注，為《詩經(jīng)》的研究做出了巨大的學(xué)術(shù)貢獻(xiàn)，這是因?yàn)?，毛傳在?biāo)注“興”體之時(shí)本身存在著許多混亂之處，集中體現(xiàn)在以下兩點(diǎn)：[2]

1．標(biāo)注“興”體的位置混亂毛傳標(biāo)注“興”體，一般是在詩的首章之下注明，但是也有例外，比如《詩經(jīng)·小雅·南有嘉魚》篇，毛傳就在第三章“南有樛木，甘瓠累之”下標(biāo)明“興也”?？追f達(dá)在首章“南有嘉魚，烝然罩罩”下疏云：“此實(shí)興，不云興也，傳文略。三章一云‘興也’，舉中明此上下，足知魚、鵻皆興也?！?/p>

2．毛傳、鄭箋、孔疏三者對“興”體的認(rèn)定不同這主要包括三種情況：毛傳未標(biāo)“興”體，鄭箋認(rèn)為是“興”體；毛傳、鄭箋未標(biāo)“興”體，孔疏認(rèn)為是“興”體；毛傳標(biāo)注“興”體，孔疏不認(rèn)為是“興”體。

鑒于以上問題，《詩集傳》在《詩經(jīng)》的每章之下標(biāo)注賦、比、興三體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了。但在具體的標(biāo)注過程中，朱熹的觀點(diǎn)與毛傳的看法亦時(shí)有不一致之處，對于同一首詩而言，主要存在以下幾種情況：

1．毛傳認(rèn)為是“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賦”體例如《詩經(jīng)·鄭風(fēng)·風(fēng)雨》三章，毛傳在首章“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下注明“興也”，鄭箋云：“興者，喻君子雖居亂世，不變改其節(jié)度?！迸c《小序》對詩旨的解釋一致，有些牽強(qiáng)附會(huì)。朱熹則直接指出這是一首描寫愛情的詩，在首章“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下注云：“淫奔之女言當(dāng)此之時(shí)，見其所期之人而心悅也?！闭J(rèn)為該詩三章都是“賦”體，與詩旨相合。

2．毛傳認(rèn)為是“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比”體例如《詩經(jīng)·曹風(fēng)·蜉蝣》三章，毛傳在首章“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下注明“興也”，鄭玄進(jìn)一步解釋說：“興者，喻昭公之朝，其群臣皆小人也。徒整飾其衣裳，不知國之將迫脅，君臣死亡無日，如渠略然。”而朱熹則認(rèn)為三章均為“比”體：“此詩蓋以時(shí)人有玩細(xì)娛而忘遠(yuǎn)慮者，故以蜉蝣為比而刺之。言蜉蝣之羽翼，猶衣裳之楚楚可愛也。然其朝生暮死，不能久存，故我心憂之，而欲其于我歸處耳。序以為刺其君，或然而未有考也?！睂τ趥鞴{與朱熹的分歧，馬瑞辰贊同朱熹的看法，《毛詩傳箋通釋》卷十五：“竊謂此詩當(dāng)從朱子《集傳》以為比。蓋詩人不忍言人之似浮游，故轉(zhuǎn)言浮游之羽翼有似于人之衣裳，此正詩人立言之妙。然觀浮游之不能久存，將于我乎歸處，歸處謂死也。則人之徒致飾于衣裳者，亦可為鑒矣?！盵3]

3．毛傳認(rèn)為是“興”體，朱熹亦認(rèn)為是“興”體，但具體理解不同例如《詩經(jīng)·陳風(fēng)·東門之池》三章，毛傳在首章“東門之池，可以漚麻”下標(biāo)注“興也”，朱熹在三章下都標(biāo)注“興也”。鄭玄對毛傳“興也”的解釋為：“興者，喻賢女能柔順君子，成其德教?！笨追f達(dá)進(jìn)一步疏曰：“東門之外有池水，此水可以漚柔麻草，使可緝績以作衣服，以興貞賢之善女，此女可以柔順君子，使可修政以成德教?！编嵐{、孔疏都從美刺的角度來解釋毛傳所標(biāo)注的“興”體，朱熹立足于詩意本身認(rèn)為：“此亦男女會(huì)遇之詞。蓋因其會(huì)遇之地，所見之物，以起興也?！?/p>

4．毛傳認(rèn)為是“興”體，朱熹認(rèn)為各章使用的修辭手法不同毛傳標(biāo)注“興”體的一般格式是僅在詩的首章標(biāo)注，這樣就讓人理解為毛傳對全詩各章的認(rèn)定都是“興”體。而朱熹則認(rèn)為一首詩的各個(gè)章節(jié)可以使用不同的修辭手法，具體又分為以下幾種情況：

(1)毛傳認(rèn)為是“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賦”和“比”兼而有之。

例如《詩經(jīng)·小雅·苕之華》三章，毛傳在首章“苕之華，蕓其黃矣”下標(biāo)注“興也”，認(rèn)為該詩三章都是“興”體，而朱熹則在第一、二章下標(biāo)注“比也”，在第三章下標(biāo)注“賦也”。例如在首章“苕之華，蕓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下朱熹注云：“比也?！娙俗砸陨矸曛苁抑?，如苕附物而生，雖榮不久，故以為比，而自言其心之憂傷也?！痹诘谌隆盃櫻驂炇祝窃诹S。人可以食，鮮可以飽”下朱熹注云：“賦也。……言餓饉之余，百物彫耗如此，茍且得食足矣，豈可望其飽哉？”

(2)毛傳認(rèn)為是“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賦”和“興”兼而有之。

例如《詩經(jīng)·小雅·采菽》五章，毛傳在首章“采菽采菽，筐之筥之”下標(biāo)注“興也”，認(rèn)為該詩五章都是“興”體，朱熹則認(rèn)為第一、二、四、五章為“興”體，第三章為“賦”體，他對首章和第三章的解釋分別如下：

《詩經(jīng)·小雅·采菽》首章：“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乘馬。又何予之？玄袞及黼?！?/p>

朱熹集傳：“興也?！奢牟奢?，則必以筐筥盛之；君子來朝，則必有以錫予之。又言，今雖無以予之，然已有路車乘馬，玄袞及黼之賜矣。其言如此者，好之無已，意猶以為薄也?！?/p>

《詩經(jīng)·小雅·采菽》第三章：“赤芾在股，邪幅在下。彼交匪紓，天子所予。樂只君子，天子命之。樂只君子，福祿申之?！?/p>

朱熹集傳：“賦也?！灾T侯服此芾偪，見于天子，恭敬齊遬，不敢紓緩，則為天子所與，而申之以福祿也?！?/p>

(3)毛傳認(rèn)為是“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比”和“興”兼而有之。

例如《詩經(jīng)·小雅·青蠅》三章，毛傳在首章“營營青蠅，止于樊”下標(biāo)注了“興也”，朱熹則在首章之下注明“比也”，而在其余兩章下注明“興也”。

按：對于毛傳標(biāo)注的“興也”，鄭玄做了這樣的解釋：“興者，蠅之為蟲，汙白使黑，汙黑使白，喻佞人變亂善惡也。言止于藩，欲外之，令遠(yuǎn)物也?！敝祆鋭t在首章之下注明“比也”，同樣對自己的觀點(diǎn)做了解釋：“詩人以王好聽讒言，故以青蠅飛聲比之，而戒王以勿聽也?！笔聦?shí)上，鄭玄對“興”的解釋雖然是“興，見今之美，嫌于媚諛，取善事以喻勸之”，對此詩毛傳“興也”的解釋卻與朱熹“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及“引物為況者，比也”的說法類似，且鄭玄對毛傳的“興也”多以“喻……”為釋，與鄭玄自己對“比”的理解“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以言之”亦相似。而朱熹按照自己對“興”的解釋“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來標(biāo)注該詩的第二章“營營青蠅，止于棘。讒人罔極，交亂四國”和第三章“營營青蠅，止于榛。讒人罔極，構(gòu)我二人”，是非常合適的。由此可見，朱熹對《詩經(jīng)》各章修辭手法的標(biāo)注比毛傳更為準(zhǔn)確。

(4)毛傳認(rèn)為是“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賦”、“比”、“興”三者兼而有之。

例如《詩經(jīng)·小雅·巷伯》七章，毛傳在首章“萋兮斐兮，成是貝錦”下標(biāo)注“興也”，認(rèn)為該詩七章都是“興”體，鄭玄箋云：“興者，喻讒人集作己過，以成于罪，猶女工之集采色，以成錦文。”朱熹則認(rèn)為第一、二章為“比”體，第三、四、五、六章為“賦”體，第七章為“興”體，并按照自己的定義分別對其做了解釋，茲各舉一例：

《詩經(jīng)·小雅·巷伯》首章：“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大甚?！?/p>

朱熹集傳：“比也?！砸蜉蚂持?，而文致之以成貝錦，以比讒人者因人之小過，而飾成大罪也。彼為是者，亦已大甚矣?！?/p>

《詩經(jīng)·小雅·巷伯》第三章：“緝緝翩翩，謀欲譖人。慎爾言也，謂爾不信?！?/p>

朱熹集傳：“賦也?！P人者自以為得意矣，然不慎爾言，聽者有時(shí)而悟，且將以爾為不信矣。”

《詩經(jīng)·小雅·巷伯》第七章：“楊園之道，猗于畝丘。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凡百君子，敬而聽之?！?/p>

朱熹集傳：“興也?！瓧顖@之道，而猗于畝丘，以興賤者之言，或有補(bǔ)于君子也。蓋譖始于微者，而其漸將及于大臣，故作詩使聽而謹(jǐn)之也?！?/p>

5．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分別對各章的修辭手法進(jìn)行了標(biāo)注

(1)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賦”體。

例如《詩經(jīng)·小雅·楚茨》六章，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六章均為“賦”體，如他對首章的解釋：

《詩經(jīng)·小雅·楚茨》首章：“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為？我蓺黍稷。我黍與與，我稷翼翼。我倉既盈，我庾維億。以為酒食，以饗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p>

朱熹集傳：“賦也?！嗽娛龉溆刑锏撜?，力于農(nóng)事，以奉其宗廟之祭。故言蒺藜之地，有抽除其棘者，古人何乃為此事乎？蓋將使我于此蓺黍稷也。故我之黍稷既盛，倉庾既實(shí)，則為酒食以饗祀妥侑，而介大福也?！?/p>

(2)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比”體。

例如《詩經(jīng)·魏風(fēng)·碩鼠》三章，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詩經(jīng)·小序》認(rèn)為該詩：“刺重?cái)恳?。國人刺其君重?cái)浚Q食于民，不修其政，貪而畏人，若大鼠也。”朱熹則直接將三章都標(biāo)為“比”體，在首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下注：“比也。……民困于貪殘之政，故托言大鼠害己而去之也。”

(3)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興”體。

例如《詩經(jīng)·召南·殷其靁》三章，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鄭玄在首章“殷其靁，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下注曰：“靁以喻號(hào)令于南山之陽，又喻其在外也。召南大夫以王命施號(hào)令于四方，猶靁殷殷然發(fā)聲于山之陽?！卑凑锗嵭⑨尩捏w例，“喻”當(dāng)指“興”體而言。朱熹則在三章下都標(biāo)注“興也”，并在首章下做了這樣的解釋：“言殷殷然靁聲，則在南山之陽矣，何此君子獨(dú)去此而不敢少暇乎？于是又美其德，且冀其早畢事而還歸也?！?/p>

(4)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賦”和“比”兼而有之。

例如《詩經(jīng)·齊風(fēng)·東方未明》三章，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首章和第二章為“賦”體，第三章為“比”體，他對首章和第三章的解釋分別如下：

《詩經(jīng)·齊風(fēng)·東方未明》首章：“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p>

朱熹集傳：“賦也?！詵|方未明而顛倒其衣裳，則既早矣，而又已有從君所而來召之者焉，蓋猶以為晚也?；蛟唬核匀徽?，以有自公所而召之者故也?！?/p>

《詩經(jīng)·齊風(fēng)·東方未明》第三章：“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晨夜，不夙則莫?！?/p>

朱熹集傳：“比也。……折柳樊圃，雖不足恃，然狂夫見之，猶驚顧而不敢越。以比晨夜之限甚明，人所易知。今乃不能知，而不失之早，則失之莫也?！?/p>

(5)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賦”和“興”兼而有之。

例如《詩經(jīng)·秦風(fēng)·車鄰》三章，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首章為“賦”體，第二章和第三章為“興”體，他對前兩章的解釋如下：

《詩經(jīng)·秦風(fēng)·車鄰》首章：“有車鄰鄰，有馬白顛。未見君子，寺人之令。”

朱熹集傳：“賦也?！菚r(shí)秦君始有車馬，及此寺人之官，將見者必先使寺人通之。國人創(chuàng)見而夸美之也。”

《詩經(jīng)·秦風(fēng)·車鄰》第二章：“阪有漆，隰有栗。既見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樂，逝者其耋?！?/p>

朱熹集傳：“興也?！鎰t有漆矣，隰則有栗矣；既見君子，則并坐鼓瑟矣；失今不樂，則逝者其耋矣?！?/p>

(6)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比”和“興”兼而有之。

例如《詩經(jīng)·曹風(fēng)·候人》四章，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則認(rèn)為第一、二、三章為“興”體，第四章為“比”體。例如在首章“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下朱熹注云：“興也。……言彼候人而何戈與祋者，宜也。彼其之子，而三百赤芾，何哉？晉文公入曹，數(shù)其不用僖負(fù)羈，而乘軒者三百人，其謂是歟？”在第四章“薈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孌兮，季女斯饑”下朱熹注云：“比也?！C蔚朝隮，言小人眾多而氣焰盛也。季女婉孌自保，不妄從人，而反饑?yán)?，言賢者守道而反貧賤也?！?/p>

(7)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認(rèn)為是“賦”、“比”、“興”三者兼而有之。

例如《詩經(jīng)·小雅·正月》十三章，毛傳未標(biāo)注“興”體，朱熹則根據(jù)各章的實(shí)際情況分別進(jìn)行了標(biāo)注：第一、二、三、五、六、八、十二、十三章為“賦”體，第九、十、十一章為“比”體，第四、七章為“興”體，并按照定義分別對其做了解釋，茲各舉一例：

《詩經(jīng)·小雅·正月》首章：“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念我獨(dú)兮，憂心京京。哀我小心，癙憂以癢?！?/p>

朱熹集傳：“賦也。……言霜降失節(jié)，不以其時(shí)，既使我心憂傷矣，而造為奸偽之言，以惑群聽者，又方甚大。然眾人莫以為憂。故我獨(dú)憂之，以至于病也?！?/p>

《詩經(jīng)·小雅·正月》第十一章：“魚在于沼，亦匪克樂。潛雖伏矣，亦孔之炤。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p>

朱熹集傳：“比也。……魚在于沼，其為生已蹙矣。其潛雖深，然亦炤然而易見。言禍亂之及，無所逃也?！?/p>

《詩經(jīng)·小雅·正月》第四章：“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民今方殆，視天夢夢。既克有定，靡人弗勝。有皇上帝，伊誰云憎。”

朱熹集傳：“興也。……言瞻彼中林，則維薪維蒸，分明可見也。民今方危殆疾痛，號(hào)訴于天，而視天反夢夢然，若無意于分別善惡者。然此特值其未定之時(shí)爾，及其既定，則未有不為天所勝者也。夫天豈有所憎而禍之乎？福善禍淫，亦自然之理而已。”

(三)朱熹對《詩經(jīng)》賦、比、興兼用現(xiàn)象的分析

除了認(rèn)為同一首詩的各章之間可以使用不同的修辭手法之外，朱熹還認(rèn)為在一章之內(nèi)可以兼用幾種不同的修辭手法，這也體現(xiàn)了《詩經(jīng)》使用修辭的復(fù)雜性。據(jù)統(tǒng)計(jì)，朱熹認(rèn)為《詩經(jīng)》中的修辭兼用現(xiàn)象包括興而比、賦而比、比而興、賦而興(包括‘賦其事以起興’的說法)、賦而興又比等五類。

1．興而比?！对娂瘋鳌分泄?見，茲舉兩例：

《詩經(jīng)·周南·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p>

朱熹集傳：“興而比也。”

《詩經(jīng)·小雅·巧言》：“奕奕寢廟，君子作之，秩秩大猷，圣人莫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躍躍毚兔，遇犬獲之。”

朱熹集傳：“興而比也?！?/p>

2．賦而比?！对娂瘋鳌分泄?見：

《詩經(jīng)·邶風(fēng)·谷風(fēng)》：“行道遲遲，中心有違。不遠(yuǎn)伊邇，薄送我畿。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宴爾新昏，如兄如弟?！?/p>

朱熹集傳：“賦而比也?！?/p>

《詩經(jīng)·小雅·小弁》：“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君子無易由言，耳屬于垣。無逝我梁，無發(fā)我笱。我躬不閱，遑恤我后?！?/p>

朱熹集傳：“賦而比也。”

3．比而興。《詩集傳》中共5見，茲舉兩例：

《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氓》：“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朱熹集傳：“比而興也?！?/p>

《詩經(jīng)·曹風(fēng)·下泉》：“洌彼下泉，浸彼苞稂。愾我寤嘆，念彼周京?！?/p>

朱熹集傳：“比而興也?！?/p>

4．賦而興(包括‘賦其事以起興’的說法)?！对娂瘋鳌分泄?3見，茲舉兩例：

《詩經(jīng)·王風(fēng)·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朱熹集傳：“賦而興也?！?/p>

《詩經(jīng)·魯頌·泮水》：“思樂泮水，薄采其芹。魯侯戾止，言觀其旂。其旂茷茷，鸞聲噦噦。無小無大，從公于邁?！?/p>

朱熹集傳：“賦其事以起興也?！?/p>

5．賦而興又比?！对娂瘋鳌分泄?見，都為《詩經(jīng)·小雅·頍弁》篇中的，茲舉一例：

《詩經(jīng)·小雅·頍弁》：“有頍者弁，實(shí)維伊何？爾酒既旨，爾殽既嘉。豈伊異人，兄弟匪他。蔦與女蘿，施于松柏。未見君子，憂心弈弈。既見君子，庶幾說懌?！?/p>

朱熹集傳：“賦而興又比也?！?/p>

朱熹對修辭兼用現(xiàn)象的分析也是與他對賦、比、興的認(rèn)識(shí)緊密相關(guān)的，“賦”體是《詩經(jīng)》中使用最多的修辭手法，“由于對賦、比、興涵義理解有出入，歸類略有差別，如據(jù)朱熹《詩集傳》的標(biāo)注統(tǒng)計(jì)，《詩經(jīng)》1141章，其中賦727，比111，興274，兼類(興而比、賦而興之類)29?！盵4]毛傳未標(biāo)“賦”體，概因其平淡直白，無需解說，故而“賦”體也較易與其他兩種修辭手法結(jié)合，形成修辭兼用現(xiàn)象。

二、朱熹對《楚辭》賦、比、興的研究

(一)《楚辭集注》標(biāo)注賦、比、興的具體情況

《楚辭集注》作于《詩集傳》之后，此時(shí)朱熹已經(jīng)對《詩經(jīng)》中的賦、比、興有了深入的研究。朱熹按照《詩集傳》的體例，一改舊注逐句作注的方法，而改以“章”為單位來進(jìn)行分析。朱熹認(rèn)為，雖然《詩經(jīng)》和《楚辭》都使用了賦、比、興的修辭手法，但二者的具體情況是有區(qū)別的：

《楚辭集注》卷一：“淮南王安曰：‘《國風(fēng)》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又曰：‘蟬蛻于濁穢之中，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尉拔墓唬骸峨x騷》為詞賦之祖，后人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圓不能過規(guī)矣?！?/p>

朱熹注：“按《周禮》：太師掌六詩以教國子，曰風(fēng)、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而《毛詩·大序》謂之六義，蓋古今聲詩條理，無出此者?！讹L(fēng)》則閭巷風(fēng)土男女情思之詞，《雅》則朝會(huì)燕享公卿大人之作，《頌》則鬼神宗廟祭祀歌舞之樂，其所以分者，皆以其篇章節(jié)奏之異而別之也。賦則直陳其事，比則取物為比，興則托物興詞，其所以分者，又以其屬辭命意之不同而別之也。誦《詩》者先辨乎此，則三百篇者，若網(wǎng)在綱，有條而不紊矣。不特《詩》也，楚人之詞，亦以是而求之，則其寓情草木，托意男女，以極游觀之適者，變《風(fēng)》之流也；其敘事陳情，感今懷古，以不忘乎君臣之義者，變《雅》之類也。至于語冥婚而越禮，攄怨憤而失中，則又《風(fēng)》、《雅》之再變矣。其語祀神歌舞之盛，則幾乎《頌》，而其變也，又有甚焉。其為賦，則如《騷經(jīng)》首章之云也；比，則香草惡物之類也；興，則托物興詞，初不取義，如《九歌》‘沅芷澧蘭’以興‘思公子而未敢言’之屬也。然《詩》之興多而比、賦少，《騷》則興少而比、賦多。要必辨此，而后詞義可尋，讀者不可以不察也?！?/p>

朱熹在這里重申了他對賦、比、興的定義：“賦則直陳其事，比則取物為比，興則托物興詞”，接著指出《楚辭》也是運(yùn)用了賦、比、興的修辭手法的：“楚人之詞，亦以是而求之”，只是二者有所不同：“然《詩》之興多而比、賦少，《騷》則興少而比、賦多?！边z憾的是，朱熹沒有對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做進(jìn)一步的探討。事實(shí)上，根據(jù)《詩集傳》對賦、比、興的標(biāo)注，《詩經(jīng)》中的“賦”體還是占大多數(shù)的，而且朱熹也沒有對《楚辭》中的所有篇目都標(biāo)注賦、比、興，只是對《離騷》的所有章節(jié)進(jìn)行了賦、比、興的標(biāo)注，所以我們也無法從朱熹的標(biāo)注中來判斷《詩經(jīng)》與《楚辭》中賦、比、興的數(shù)量孰多孰少。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從《楚辭集注》里已有的標(biāo)注中來分析朱熹對《楚辭》的賦、比、興的認(rèn)識(shí)的。

《楚辭集注》中單獨(dú)標(biāo)注“賦”體的地方共有13處，經(jīng)過我們分析，都與朱熹“賦則直陳其事”的定義相符。茲舉兩例：

《楚辭·離騷》：“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p>

朱熹集注：“此章，賦也。……屈原自道：本與君共祖，世有令名，以至于己，是恩深而義厚也。……原又自言：此月庚寅之日，己始下母體而生也?！?/p>

《楚辭·離騷》：“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dú)好修以為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p>

朱熹集注：“賦也?！匀松麟S氣習(xí)，有所好樂，或邪或正，或清或濁，種種不同。而我獨(dú)好修潔以為常，雖以此獲罪于世，至于屠戮支解，終不懲創(chuàng)而悔改也。”

《楚辭集注》中單獨(dú)標(biāo)注“比”體的地方共有15處，經(jīng)過我們分析，亦與朱熹“比則取物為比”的定義相符。茲舉兩例：

《楚辭·離騷》：“冀枝葉之峻茂兮，愿竢時(shí)乎吾將刈。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

朱熹集注：“比也。……言此眾芳雖病而落，何能傷于我乎？但傷善道不行，如香草之蕪穢耳?！?/p>

《楚辭·九章·涉江》：“鸞鳥鳳皇，日以遠(yuǎn)兮。燕雀烏鵲，巢堂壇兮?！?/p>

朱熹集注：“比也。言仁賢遠(yuǎn)去，而讒佞見親也?！?/p>

此外，朱熹還對《楚辭》中的某一篇作品整體使用“比”體的修辭手法進(jìn)行了說明。例如《楚辭·九歌·東皇太一》篇首朱熹注云：“此篇言其竭誠盡禮以事神，而愿神之欣悅安寧，以寄人臣盡忠竭力、愛君無已之意，所謂全篇之比也?！?/p>

《楚辭集注》中單獨(dú)標(biāo)注“興”體的地方只有1處，朱熹還在此處就具體的例子對“興則托物興詞”的定義做了詳細(xì)闡發(fā)：

《楚辭·九歌·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暮鲑膺h(yuǎn)望，觀流水兮潺湲?！?/p>

朱熹集注：“此章興也?！^興者，蓋曰沅則有芷矣，澧則有蘭矣，何我之思公子，而獨(dú)未敢言耶？思之之切，至于荒忽而起望，則又但見流水之潺湲而已。其起興之例，正猶越人之歌，所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p>

雖然《楚辭集注》中單獨(dú)標(biāo)注“興”體的地方并不多，但是朱熹也用其他的方式來說明“興”體，例如：

《楚辭·九歌·少司命》：“龝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夫人兮自有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朱熹集注：“上四句興下二句也?！员松裰淖杂兴蓝弥咭?，汝何為愁苦而必求其合也？”

《楚辭·九歌·少司命》：“龝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dú)與余兮目成。”

朱熹集注：“言美人并會(huì)，盈滿于堂，而司命獨(dú)與我睨而相視，以成親好，此亦上二句興下二句也?！?/p>

這都是符合朱熹“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本要言其事，而虛用兩句釣起，因而接續(xù)去者，興也”以及“興則托物興詞，初不取義”的定義的。

關(guān)于《楚辭》的比興手法，王逸在《楚辭章句》中有過一些論述，例如他在《離騷經(jīng)·序》中說：“《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fēng)云霓，以為小人。其詞溫而雅，其義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睂Υ耍祆湓凇冻o辯證·上》中指出：“今按逸此言，有得有失。其言配忠貞、比讒佞，靈修美人者，得之，蓋即《詩》所謂比也。若虙妃佚女，則便是美人，虬龍鸞鳳，則亦善鳥之類耳，不當(dāng)別出一條，更立他義也。飄風(fēng)云霓，亦非小人之比，逸說皆誤，其辯當(dāng)詳說于后云?！敝祆溥@是批評王逸將《離騷》中的比興手法理解成單純的比喻，凡是其中提到的事物，他都要一一找出喻體來。這與朱熹對“比”、“興”的認(rèn)識(shí)不同，朱熹的所謂“比”與“興”，都是仿《詩集傳》的體例，通指一章而言，而不是像王逸那樣單獨(dú)以某一名詞來構(gòu)成比喻，例如：

《楚辭·離騷》：“前望舒使先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鸞皇為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飄風(fēng)屯其相離兮，帥云霓而來御?！?/p>

王逸注：“望舒，月御也。月體光明,以喻臣清白也。飛廉，風(fēng)伯也。風(fēng)為號(hào)令，以喻君命?！[，俊鳥也。皇，雌鳳也。以喻仁智之士也。雷為諸侯，以興于君?！仫L(fēng)為飄。飄風(fēng)，無常之風(fēng)，以興邪惡之眾也?！颇?，惡氣也，以喻佞人?！?/p>

朱熹則不這樣認(rèn)為，他在《楚辭辯證·上》中批評王注說：“望舒、飛廉、鸞鳳、雷師、飄風(fēng)、云霓，但言神靈為之擁護(hù)服役，以見其仗衛(wèi)威儀之盛耳，初無善惡之分也。舊注曲為之說，以月為清白之臣，風(fēng)為號(hào)令之象，鸞鳳為明智之士，而雷師獨(dú)以震驚百里之故使為諸侯，皆無義理。至以飄風(fēng)、云霓為小人，則夫《卷阿》之言‘飄風(fēng)自南’，《孟子》之言‘民望湯、武如云霓’者，皆為小人之象也耶？”這些都反映了朱熹對比興手法的理解勝于前人。

(二)朱熹對《楚辭》賦、比、興兼用現(xiàn)象的分析

據(jù)統(tǒng)計(jì)，朱熹認(rèn)為《楚辭》中的賦、比、興兼用現(xiàn)象包括賦而比、比而賦、興而比、比而又比等四類。

1．賦而比

這種修辭兼用方式較為集中地體現(xiàn)在朱熹對《離騷》的注釋中，《楚辭集注》中共12見，茲舉兩例：

《楚辭·離騷》：“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p>

朱熹集注：“賦而比也?！?/p>

《楚辭·九歌·湘夫人》：“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朱熹集注：“賦而比也?！?/p>

朱熹對“賦而比”這種兼用的修辭方式的解釋，是按照順序先解釋“直陳其事”的“賦”體，然后解釋“取物為比”的“比”體的。例如《楚辭·離騷》：“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朱熹集注：“賦而比也?！运扇〗苑枷憔霉讨?，以比所行者皆忠善長久之道也?！?/p>

2．比而賦

朱熹對這種修辭現(xiàn)象的注釋比較特殊，在《楚辭集注》雖然只出現(xiàn)了四處，但有一處是總括下面數(shù)章而言的?！冻o·離騷》：“啟《九辨》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敝祆浼ⅲ骸白源艘韵拢员榷x也。”其余的幾處則都是就單章而言的，例如：

《楚辭·離騷》：“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p>

朱熹集注：“比而賦也?！?/p>

《楚辭·九歌·湘夫人》：“麋何為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朝馳余馬兮江皋，夕濟(jì)兮西澨?！?/p>

朱熹集注：“比而賦也?！?/p>

《楚辭·九章·涉江》：“陰陽易位，時(shí)不當(dāng)兮。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p>

朱熹集注：“比而賦也。”

事實(shí)上，朱熹對屈賦當(dāng)中修辭手法的錯(cuò)綜復(fù)雜性已有認(rèn)識(shí)，且注意到這一點(diǎn)在《九歌》中尤為突出。朱熹在《楚辭辯證·上》中這樣評論《九歌》整體及其篇內(nèi)所用的修辭手法：“蓋以君臣之義而言，則其全篇皆以事神為比，不雜他意。以事神之意而言，則其篇內(nèi)又或自為賦、為比、為興，而各有當(dāng)也。然后之讀者，昧于全體之為比，故其疏者以他求而不似，其密者又直致而太迫，又其甚則并其篇中文義之曲折而失之，皆無復(fù)當(dāng)日吟詠情性之本旨。蓋諸篇之失，此為尤甚，今不得而不正也?！毕旅嬷祆鋵Α氨榷直取焙汀芭d而比”這兩種修辭兼用方式的分析，就突出地體現(xiàn)了《九歌》的上述特點(diǎn)。

3．興而比

這種修辭兼用方式在《楚辭集注》中也僅1見：

《楚辭·九歌·湘君》：“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間?！?/p>

朱熹集注：“此章興而比也。”

朱熹對這種“比中有興”的修辭手法的分析如下：“蓋以上二句引起下句，以比求神不答之意也?！^興者，蓋曰石瀨則淺淺矣，飛龍則翩翩矣，凡交不以忠，則其怨必長矣；期不以信，則必將告我以不暇而負(fù)其約矣。所謂比者，則求神而不答之意，亦在其中也。”

4．比而又比

這種修辭兼用方式在《楚辭集注》中僅1見：

《楚辭·九歌·湘君》：“桂棹兮蘭枻，斵冰兮積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p>

朱熹集注：“此章比而又比也?！?/p>

朱熹對這種在整體性的“比”中又包含局部性的“比”的修辭手法分析如下：“蓋此篇本以求神而不答，比事君之不偶，而此章又別以事比求神而不答也?！猿酥鄱馐⒑?，斵斫冰凍，紛如積雪，則舟雖芳潔，事雖辛苦，而不得前也。薜荔緣木，而今采之水中；芙蓉在水，而今求之木末；既非其處，則用力雖勤，而不可得。至于合昏而情異，則媒雖勞而昏不成；結(jié)友而交疏，則今雖成而終易絕；則又心志暌乖，不容強(qiáng)合之驗(yàn)也。求神不答，豈不亦猶是乎！”這樣的分析對于我們正確理解《九歌》修辭手法的多層次性是非常必要的。

以上我們分析了朱熹對《詩經(jīng)》和《楚辭》中關(guān)于賦、比、興的見解，這讓我們充分認(rèn)識(shí)了《詩經(jīng)》和《楚辭》修辭表達(dá)的復(fù)雜性。因?yàn)槲覈糯男揶o學(xué)是包含在訓(xùn)詁學(xué)之中的，所以朱熹訓(xùn)詁著作中關(guān)于修辭的論述，對后世研究古代修辭學(xu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參 考 文 獻(xiàn)]

[1] 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第六冊卷八十[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 莫礪鋒.朱熹文學(xué)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241.

[3] 清·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M].陳金生點(diǎn)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436.

[4] 夏傳才.詩經(jīng)語言藝術(shù)新編[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8: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