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明
杜審言(646?-708),字必簡,初唐著名詩人,杜甫祖父,“文章四友”之一,與陳子昂、沈佺期、宋之問合稱為“陳、杜、沈、宋”?!度圃姟反嫫湓?3首。徐定祥、陳冠明、張清華等先生考證了其部分詩作的系年,貢獻(xiàn)甚大,但有些詩作的系年仍然值得商榷,如其七律《大酺》、《泛舟送鄭卿入京》兩詩即如此。
其詩云:
毗陵震澤九州通,士女歡娛萬國同。
伐鼓撞鐘驚海上,新妝袨服照江東。
梅花落處疑殘雪,柳葉開時任好風(fēng)。
火德云官逢道泰,天長地久屬年豐。
本詩通過描繪大酺時的熱鬧景象抒發(fā)了自己的喜悅之情,亦含頌圣之意?!芭辍保闯V?。《舊唐書·地理志三》云:“常州上,隋毗陵郡?!薄罢饾伞?,今江蘇太湖??芍娙舜藭r當(dāng)在常州。杜審言另有《重九日宴江陰》、《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詩,“江陰”是常州的屬縣,“晉陵”是常州的古名,據(jù)《新唐書·地理志五》云:“常州晉陵郡,望。本毗陵郡,天寶元年更名?!弊C明杜審言確實(shí)曾在常州任職,此詩當(dāng)作于其常州任職期間。
大酺,是封建帝王為了慶賀重大喜慶之事而特許在全國范圍內(nèi)舉行的盛大宴飲活動。杜審言集中有兩首《大酺》詩,一首是五律,一首是本詩。五律《大酺》題目后詩人自注“永昌元年”,結(jié)合詩句“紫宮初啟坐,蒼璧正臨春”,可知當(dāng)作于永昌元年(689)春。而詩人則未曾注明七律《大酺》的系年,由于時代久遠(yuǎn)與資料匱乏,學(xué)界對此詩系年考證聚訟紛紜,莫衷一是,如張清華先生認(rèn)為此詩與詩人五律《大酺》作于同時,均為永昌元年(689)春;徐定祥先生認(rèn)為此詩當(dāng)作于天授元年(690)武則天改唐為周之后,徐先生觀點(diǎn)比較可靠,但時間范圍較寬泛,具體時間仍不明確;張采民、季桂榮先生經(jīng)過詳密的考證認(rèn)為此詩應(yīng)作于萬歲通天元年(696)三月;陳冠明先生認(rèn)為此詩當(dāng)作于萬歲通天元年(696)臘月。然而,依筆者管窺之見,以上諸論仍有商榷之處。
張清華先生認(rèn)為本詩作于永昌元年(689)春,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yàn)樵娭杏小盎鸬略乒俜甑捞币痪?,古代方士常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和終而復(fù)始的循環(huán)更替來附會歷代王朝的興亡嬗替。在唐代武周才尚“火德”,可知此詩應(yīng)作于武周時期:即天授元年(690)九月壬午改國號為周至神龍元年(705)正月中宗復(fù)位期間。
此詩到底作于哪次大酺活動?我們有必要翻檢武周時期所有的大酺記載,《新唐書》所載最為詳備,有如下15次:
次數(shù)具體內(nèi)容1天授元年(690)九月壬午,改國號為周。大赦,改元,賜酺七日。2天授二年(691)正月甲戌,改置社稷,旗幟尚赤。庚寅,賜酺。(前后相距十六日)3長壽元年(692)九月庚子,大赦。改元。改用九月社,賜酺七日。4長壽二年(693)九月乙未,加號金輪圣神皇帝,大赦,賜酺七日,作七寶。5延載元年(694)五月甲午,加號越古金輪圣神皇帝,大赦。改元,賜酺七日。6天冊萬歲元年(695)正月辛巳,加號慈氏越古金輪圣神皇帝,改元證圣。大赦,賜酺三日。7天冊萬歲元年(695)九月甲寅,祀南郊,加號天冊金輪大圣皇帝。大赦,改元,賜酺九日。8萬歲通天元年(696)臘月甲戌,如神岳。甲申,封于神岳。改元曰萬歲登封,大赦,免今年租稅,賜酺十日。9萬歲通天元年(696)三月丁巳,復(fù)作明堂,改曰通天宮。大赦,改元,賜酺七日。10神功元年(697)九月壬寅,大赦。改元,賜酺七日。11圣歷元年(698)正月甲子,大赦。改元,賜酺九日。12圣歷元年(698)九月壬申,立廬陵王顯為皇太子,大赦,賜酺五日。13久視元年(700)五月癸丑,大赦,改元,罷“天冊金輪大圣”號,賜酺五日,給復(fù)告成縣一年。14長安元年(701)十月壬寅,如京師。辛酉,大赦。改元,給復(fù)關(guān)內(nèi)三年,賜酺三日。15長安二年(702)十一月戊子,祀南郊,大赦,賜酺三日。
張采民、季桂榮先生認(rèn)為作于萬歲通天元年(696)三月,雖然屬于武周期間15次大酺的范圍,但從詩歌本身反映的風(fēng)候來看,此結(jié)論根本不可能。毗陵地處江南,屬于北亞熱帶海洋性氣候,常年氣候溫和。從詩的頸聯(lián)“梅花落處疑殘雪,柳葉開時任好風(fēng)”可知,此詩當(dāng)作于年底或春初。那么上面的15次大酺中,符合這一條件的有5次:即第2、6、8、11、15次。
天冊萬歲元年(695)正月辛巳這次大酺活動(第6次),杜審言不會在毗陵參加并作詩。張清華先生認(rèn)為杜審言“在洛陽丞任內(nèi)多長時間,未可確知,當(dāng)上限不晚于六九○年,他在洛陽送李嗣真出使河?xùn)|時,下限只能到六九八年他坐事貶吉州時為止。”據(jù)《唐會要》“諸使上”載:“天授二年,發(fā)十道存撫使,以右肅政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等為之。合朝有詩送之,名曰《存撫集》十卷,行于世。杜審言、崔融、蘇味道等詩尤著焉?!倍艑徰浴逗屠畲蠓蛩谜娣钍勾鎿岷?xùn)|》中有“拜迎彌道路,舞詠溢郊鄽。殺氣西衡白,窮陰北土玄。飛霜遙渡海,殘月迥臨邊”等句,從物候上看當(dāng)是臘月景象,可知詩人天授二年(691)臘月已在洛陽任職,其任洛陽丞的上限時間當(dāng)不晚于天授二年臘月,故不會于天冊萬歲元年還在毗陵任職參加大酺活動。
陳冠明先生認(rèn)為此詩作于萬歲通天元年(696)臘月(第8次),值得商榷。
杜審言有《送崔融》一詩。詩云:
君王行出將,書記遠(yuǎn)從征。祖帳連河闕,軍麾動洛城。
詩歌敘述了朝廷送別崔融隨君王遠(yuǎn)征時隆重場面,及詩人想象即使在邊地寒冷蒼涼的艱苦環(huán)境中,唐軍也必將掃平逆賊,滌除邊患。在這次餞別會上,陳子昂也作有《送著作佐郎崔融等從梁王東征》詩,其序云:“歲七月,軍出國門,天皛無云,朔風(fēng)清海。時比部郎中唐奉一,考功員外郎李迥秀,著作佐郎崔融并參帷幕之賓,掌書記之任。燕南悵別,洛北思?xì)g,頓旌節(jié)而少留,傾朝廷而出餞。”其詩曰:
金天方肅殺,白露始專征。王師非樂戰(zhàn),之子慎佳兵。
從以上的考察可知,杜審言的七律《大酺》當(dāng)作于天授二年(691)正月庚寅這次大酺活動(第2次)。其一,這與詩中“梅花落處疑殘雪,柳葉開時任好風(fēng)”所寫的物候景象是符合的。其二、則天皇后于“天授二年(691)正月甲戌,改置社稷,旗幟尚赤。”杜審言現(xiàn)存詩作中提到“火德”的只有兩處:一是作于天授二年(691)臘月的《和李大夫嗣真奉使存撫河?xùn)|》“謳歌移火德”;一是本詩中的“火德云官逢道泰”。前詩作于改置后一月,這也說明七律《大酺》作于改置后不久的正月庚寅這次大酺是很可能的。其三、杜審言在江陰期間的其他幾首詩所反映的情緒與七律《大酺》大相徑庭。如《秋夜宴臨津鄭明府宅》中的“行止皆無地,招尋獨(dú)有君”,《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中的“獨(dú)有宦游人,偏驚物候新”和“忽聞歌古調(diào),歸思欲占巾”,《重九日宴江陰》中的“卑棲隔近臣”等詩句總體上抒發(fā)了詩人內(nèi)心孤獨(dú)寂寞和失落感傷的情狀。而本詩中“士女歡娛萬國同”“火德云官逢道泰”等詩句則表達(dá)了詩人歡欣愉悅之情,且對自己未來的仕途充滿了信心和希望,故詩人參加此次大酺時很可能即將調(diào)離毗陵而升任洛陽丞,與上文任洛陽丞的上限時間極度吻合。
綜上所述,杜審言七律《大酺》當(dāng)作于天授二年(691)正月。
詩云:
帝坐蓬萊殿,恩追社稷臣。長安遙向日,宗伯正乘春。
相宅開基地,傾都送別人。行舟縈淥水,列戟滿紅塵。
杜審言到底于景龍二年(708)十月以前的哪年早春在洛陽送別鄭愔入京呢?這就有必要考察鄭愔任太常少卿一職的時間。
神龍元年(705)五月至景龍二年(708)十月之間的春季只有三度,即神龍二年(706)、景龍元年(707)和景龍二年(708),杜審言此詩到底作于哪一年春天?
綜上所考,私意認(rèn)為杜審言《泛舟送鄭卿入京》詩當(dāng)作于景龍二年(708)春。
(特別說明:本文是在本人碩士論文《杜審言研究》(四川師范大學(xué)2010年)中相關(guān)內(nèi)容的基礎(chǔ)上修改而成。)
注釋
:⑥張采民、季桂榮:《杜審言七律<大酺>作年考—兼及杜審言任洛陽丞的時間》,《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學(xué)報》2006年第2期。
⑦陳冠明:《杜審言年譜》,《杜甫研究學(xué)刊》200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