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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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的刑事證明問題論析
周克穩(wěn)
(南京師范大學 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我國傳統(tǒng)犯罪論體系被認為是一種平面化的、耦合式的理論,無法為證明對象的界定、證明責任的分配以及證明標準的確立提供實體上的依托。而德日刑法理論中的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的刑事證明規(guī)則,為我國犯罪論體系的改造提供了某種研究思路。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構成要件事實、阻卻構成要件事實與阻卻違法、責任事實是核心證明對象;證明責任應考慮無罪推定原則在控辯雙方進行分配;證明標準應根據(jù)證明主體舉證能力的差異與證明對象法價值的不同而呈現(xiàn)層次性。
三階層犯罪論體系;證明對象;證明責任;證明標準
犯罪論體系,又稱犯罪構成體系。我國的傳統(tǒng)犯罪論體系來源于蘇聯(lián)的“四要件”犯罪構成理論。英美法系國家是雙層次的犯罪構成理論,認定犯罪應滿足兩個方面的要件,即犯罪本體要件和責任充足要件。德日刑法理論中三階層犯罪論體系占通說地位。在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行為人構成犯罪應滿足構成要件的該當性、違法性和有責性。近年來,有關犯罪論體系的研究已成為刑法學界的熱點,諸多學者對從蘇聯(lián)引進的“四要件”犯罪構成理論進行了反思,從實體上對傳統(tǒng)犯罪構成理論進行批判分析。筆者認為,僅僅從實體層面對犯罪論體系進行研究會產生巨大的理論黑洞,因此嘗試從刑事證明這一訴訟的“脊梁”對三階層犯罪論構成體系進行研究,以期引發(fā)學界相關討論。
證明對象,亦稱待證事實,是指主體依據(jù)相關法律規(guī)定,在刑事訴訟活動中運用證據(jù)予以證明的事實情況。以證明對象的界定為起點,控辯雙方的訴訟活動才能做到有的放矢,相應的證明責任、證明標準等規(guī)則的建立才具有了基礎。通說觀點認為,證明對象主要包括實體法事實和程序法事實兩大類[1]。而實體法事實又可以分為三種:(1) 有關犯罪構成要件的事實;(2) 影響量刑輕重的事實;(3) 排除行為的違法性和可罰性,以及行為人刑事責任的事實[2]。在此需要說明的是,以上分類是以傳統(tǒng)“四要件”犯罪構成體系進行的。在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排除行為違法性和可罰性事由是置于犯罪構成內討論的。因此,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需證明的實體法事實僅包括有關犯罪構成要件的事實和影響量刑輕重的事實。前者為定罪事實,后者為量刑事實。此外,承認程序法事實也是證明對象的一部分,具有獨立的價值內涵,這是現(xiàn)代刑事訴訟制度正義的基本要求。影響量刑輕重的事實盡管也是證明對象,但犯罪構成要件事實才是核心的證明對象。這是因為犯罪成立是量刑的前提,行為不構成犯罪就不必談論量刑問題。篇幅所限,本文僅將論述重心放在犯罪構成要件事實上。
大陸法系國家關于證明對象的范圍采用“要件事實說”,將證明對象大致分為三類:主要事實、間接事實、補助事實。所謂主要事實,其實就是實體法事實,包括定罪事實和量刑事實,這是刑事訴訟證明活動中的主要證明對象,其他的事實是輔助的。而作為定罪事實的犯罪構成要件事實,又是核心的證明對象。在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犯罪構成要件的事實主要包括以下幾類:構成要件事實、阻卻構成要件事實、阻卻違法和阻卻責任事實。其中對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是檢察官代表國家行使追訴犯罪權的體現(xiàn)。對阻卻構成要件事實和阻卻違法、阻卻責任事實的證明,是被告人行使刑事訴訟權利的體現(xiàn)。
1. 構成要件事實
研究構成要件事實,需要先了解“構成要件”這一理論概念,它是德日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中犯罪成立必須首先考慮的要件。德國學者貝林格作為構成要件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在其早期的學說中主張,構成要件僅包含記敘性的、客觀的構成要件要素。不過后來經過德日學者的研究,構成要件被賦予了越來越多的實質內容,包括貝林格晚期也對自己的觀點提出了修正,將主觀要素也納入構成要件。這一觀點得到大陸法系國家學者的普遍認可。構成要件和構成要件事實是兩個互相聯(lián)系又互相區(qū)別的概念,關于兩者的關系,有學者表述為:“構成要件為法律之類型,屬于抽象之形式;與構成要件合致之事實,乃具體存在之事實,兩者應有區(qū)別,故前者為概念的構成要件,后者為具體的構成要件,或犯罪構成事實?!盵3]抽象性的構成要件與具體的構成要件事實是不同的,構成要件一般被表述為“觀念上的指導形象”“犯罪類型的輪廓”等。作為抽象的構成要件,是學者對具體事實的抽象,是無法被“證明”的,能夠被證明的只是具體案件中構成要件事實。在刑事案件審理的過程中,并不是每個案件事實都有刑法意義,構成要件作為刑事訴訟的指導形象具有剝離與案件無關的事實從而使案件事實基本定型的功能。比如,在一起貪污罪案件中,人們首先關注的可能是“位高權重”“權錢交易”“生活腐化”等生活化、碎片化的事實。但是在檢察官眼中,只需要定位“國家工作人員”“公共財物損失”“侵吞或竊取的手段”“非法占有目的”以及“使公共財物損失并非職務行為”等關鍵事實,便可塑造整個案件事實的“整體風貌”。而這種定位,正是以構成要件為指導的。
2. 阻卻構成要件事實
在刑事訴訟活動中,控方作為主動追訴犯罪的一方,應盡力完成對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不過,大陸法系中的檢察官客觀義務理論對控方的證明對象提出了新要求,包括檢察官應在收集和運用證據(jù)的過程中全面、適當?shù)厥占C據(jù),在訴訟過程中不能太當事人化,不能僅僅追求勝訴,還應當客觀公正地適用法律。因此,阻卻構成要件事實作為被告人無罪的證據(jù)也應納入檢察官的視野范圍。此外,辯方為了免予刑事責任,也會盡力提出相應抗辯。例如,在貪污罪案件的審理過程中,被告人提出自己“非國家工作人員”的抗辯,即是阻卻構成要件事實。這一阻卻構成要件事實應當構成檢察官不批準逮捕、不起訴的法定理由,也是審判過程中判決被告人無罪的法定理由。
3. 阻卻違法、阻卻責任事實
前述檢察官客觀義務要求檢察官不僅應對阻卻構成要件事實進行收集和調查,還應收集和調查阻卻違法和阻卻責任的事實,兩者被合稱為“妨礙犯罪成立的事實”??疾焓澜绶秶鷥鹊姆缸飿嫵衫碚?,無論是英美法系還是大陸法系的犯罪成立條件都存在一個共同點,即入罪要件與出罪要件同時并存。入罪要件與出罪要件并存的犯罪成立理論,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法治社會的兩種重要功能,即以入罪要件體現(xiàn)刑法追訴犯罪、保衛(wèi)社會的權力功能,以出罪要件體現(xiàn)刑法對人權的保障功能。因此,在刑事訴訟活動中,阻卻違法和阻卻責任事實也屬于證明對象。
關于證明責任,英美法學界習慣從兩個方面界定:第一是提出證據(jù)責任,又被稱為“證據(jù)責任”“用證據(jù)推進的責任”;第二是說服責任,又稱為“法律責任”“不說服的危險”[4]。大陸法系也存在證明責任雙層次的理論,即證明責任分為主觀證明責任(形式的證明責任)與客觀證明責任(實質的證明責任)。以下關于證明責任分配的規(guī)則,就是指提出證據(jù)責任和說服責任在控辯雙方進行分配的原則。
證明責任的分配就是指證明責任在證明主體之間分配的問題,此處還涉及法官是否為證明主體的問題。國內外學者對此存在兩種觀點,即肯定說與否定說。我們認為,控審分離的原則要求控訴和審判的職能應分別由兩個專門機關行使,而不能集中在一個機關手中。承認法官是證明責任的主體會使法官的超然性喪失,刑事訴訟活動必將演化成控審雙方合力打擊犯罪的工具,這是現(xiàn)代刑事訴訟理念必須加以警惕的。據(jù)此,筆者認為證明責任的分配主要是在控辯雙方展開的。
1. 控方承擔的證明責任
歷史上絕對的無罪推定要求控方對犯罪構成的全部要件事實承擔證明責任[5]。如今通說一般認為,在控方承擔主要證明責任的前提下,辯方也要承擔部分證明責任。
關于證明責任的分配問題,刑事訴訟模式對其影響較大,這是因為三大刑事訴訟模式在證明責任分配問題上存在差異。在英美法系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下,控方對犯罪本體要件事實的證明有提出證據(jù)的責任,對這一要件事實的每一要素承擔說服責任,并且必須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如果在檢察官提出全部證據(jù)后,一般理性裁判者不能認定犯罪表面成立要件事實達到“排除合理懷疑”標準,裁判者應當直接判決被告人無罪。倘若被告人提出阻卻違法或阻卻責任的積極抗辯事由,被告人應當就該主張負有提出證據(jù)的責任。對于這一提出證據(jù)的要求,在美國由于各州立法不同而有不一樣的表現(xiàn):如果被告人沒有提出證據(jù)或者提出的證據(jù)未達法定要求,法官會向陪審團做出不得考慮該阻卻違法或阻卻責任抗辯的指示。至于被告人對阻卻違法和阻卻責任事由是否應承擔說服責任以及說服程度,各個州也有不同的規(guī)定,有的州要求被告人就阻卻違法或阻卻責任事由的存在承擔說服責任,有些州則要求控方就被告人不存在阻卻違法或阻卻責任事由承擔說服責任。對于說服程度,各州也有程度高低之分。德國職權主義模式下的證明責任與英美法系不同,即不如英美法系國家規(guī)定得嚴格,但控辯雙方仍然存在證明責任。證明責任與敗訴后果緊密相連,在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法院具有查明真實的客觀義務,控方為了避免承擔敗訴風險,要在訴訟中盡力提供足夠的證據(jù)以證明自己的主張,倘若控方無法提出相關證據(jù)并說服法官,那就要承擔不利的敗訴后果。與德國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不同,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主動吸收英美法系國家當事人主義的訴訟原則和制度,形成了獨具一格的以當事人主義為主、職權主義為輔的混合訴訟模式。
基于對刑事訴訟模式的理解,不同學者對控辯雙方應承擔的證明責任有不同的見解。具體到刑事訴訟中控方應對哪些事實承擔證明責任問題,一般認為,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責任在控方,且控方不僅有提出證據(jù)的責任,還要承擔說服責任。此外,這種證明責任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是固定的,原則上不允許轉移,除非有法律規(guī)定。
2. 辯方承擔的證明責任
按照無罪推定原則的要求,控方應承擔犯罪構成中所有要件事實的證明責任,但在當今刑事訴訟實踐中,基于訴訟效率和特殊刑事政策等考量,這種做法并不利于案件的追訴。因此,我們主張辯方在一定條件下要承擔必要的證明責任。如上所述,證明責任有兩層含義:提出證據(jù)責任和說服責任。辯方證明責任的承擔應當遵循何種規(guī)則?下面我們將透過三階層犯罪論體系對辯方應承擔的證明責任進行觀察:(1) 構成要件事實??胤綉袚嘘P構成要件事實的全部證明責任。(2) 妨礙成立犯罪的事實,即阻卻違法的事實和阻卻責任的事實。如上所述,日本學者在這一事實的證明責任上存在兩種觀點。小野清一郎主張,辯方不僅僅要承擔提出證據(jù)責任,還要進一步承擔說服責任。小野的這一見解源于其對日本新刑事訴訟法的理解,他認為新刑事訴訟法是以當事人主義為主的,辯方既承擔提出證據(jù)責任又承擔說服責任,是貫徹當事人主義的必然要求。的確,在英美法系國家,不僅證明責任中的提出證據(jù)責任存在轉化問題,而且說服責任也可能在當事人之間轉化。這是因為在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下,控辯雙方積極對抗,法官消極中立,當事人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并且在控辯關系中其實力差距不如職權主義模式下的差距懸殊。不過小野的觀點遭到部分學者的反對,例如鈴木茂嗣指出,在日本“現(xiàn)行法制定的當初,以當事人文化為根據(jù),主張舉證責任的分配的見解曾很有力。關于違法阻卻事由或責任阻卻事由等,應使被告人方面負舉證責任??墒牵@被當作觸及了刑事程序上的鐵則,而得不到一般的支持,最后還是以少數(shù)之說而終了”[6]。相比較而言,鈴木的見解更具說服力,即在刑事訴訟中,說服責任應當固定地由控方承擔,在辯方提出有關妨礙犯罪成立的事實的場合,控方應承擔說服法官相信妨礙犯罪成立的事實不存在的責任,如此方不至違反無罪推定的原則。此外,關于證明妨礙犯罪成立的事由不存在的證明責任沒有必要達到太高的證明標準,因此有關這樣的證明責任會放縱犯罪、影響訴訟效率的擔憂也大可不必。這一點筆者將在證明標準的確立部分詳細闡述。
證明標準是指證明責任的承擔者需要將犯罪成立的要件事實證明至何種程度才能裁定犯罪是否成立。關于證明標準,在不同法系國家有不同表述,例如英美法系最常見的表述為“排除合理懷疑”,大陸法系表述為“內心確信”。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法學界基于階級本質和認識論的立場對英美法系中的“排除合理懷疑”和大陸法系中的“內心確信”標準采取排斥與批判的態(tài)度。受這種觀點的影響,我國刑事訴訟法中關于證明標準的表述為“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在20世紀90年代之前,這種“客觀真實論”的觀點一直在學界占據(jù)著統(tǒng)治地位,但隨著證據(jù)法學界對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證明標準研究的逐步深入,“法律真實”的觀點逐漸受到重視。英美法系國家和大陸法系國家的證明標準,僅在表述上有所不同,在本質上具有一致性。隨著我國刑事訴訟學界對這一證明理論的持續(xù)關注,我國理論學界對“排除合理懷疑”證明標準并不陌生,部分學者主張我國應采用這一證明標準。因此,本文使用了原屬于英美法系的這一證明標準。另外,基于證明主體舉證能力、證明責任性質、證明對象等差異,還存在高于或者低于“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以此來構建一個層次性的證明標準體系。本文將審判階段的證明標準分為三個層次:(1) 排除一切懷疑標準;(2) 排除合理懷疑標準;(3) 蓋然性優(yōu)勢證明標準。如果對其進行量化,分別可以量化為100%、90%以上、51%以上。
1. 排除一切懷疑標準
排除一切懷疑標準,即排除其他可能性,確定無疑,它是定罪判決的最高標準。由于訴訟認識活動的相對性和認識時空的有限性,要求對所有的犯罪要件事實的證明都達到排除一切懷疑標準,既不現(xiàn)實,也沒有必要。因此,在英美法系,犯罪本體要件的證明不要求達到這一較高的證明標準,而只需要達到排除合理懷疑標準。在大陸法系中,也未將排除一切懷疑標準作為刑事證明的一般標準。不過,對被告人可能被判處死刑的證明標準應當有所例外,由于死刑屬于剝奪被告人生命的最嚴厲的制裁措施,因此必須有更高的證明標準。我國有學者主張“排除合理懷疑”應當是死刑案件的證明標準,但筆者認為這是需要商榷的?!芭懦侠響岩伞弊C明標準否認了刑事證明可以達到絕對確定的可能性,如果對這一證明標準進行量化,僅僅達到90%左右,就意味著存在10%左右的錯判幾率,這是死刑案件難以承受的錯誤率。筆者主張,死刑案件中對于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標準應為“排除一切懷疑”,這一證明標準同時要求控方對阻卻違法和阻卻責任事實的證明必須予以直接證明,而不能通過構成要件的推定功能來間接證明。
2. 排除合理懷疑標準
在“排除合理懷疑”的具體意義上,理論界有很多觀點。筆者認為,對“排除合理懷疑”進行正確解讀的關鍵在于準確理解何為“合理懷疑”。在美國法律界,存在三種“合理懷疑”的界定方式:第一種方式是反面界定,即明確何種“懷疑”非“合理懷疑”;第二種方式是正面界定,即強調何種“懷疑”是“合理懷疑”;第三種則是正反結合的界定方式。篇幅所限,在此不對這一“合理懷疑”的具體含義進行詳細展開。我們僅僅追問,哪些案件事實應當在有罪判決中達到這一證明標準?通過對三階層犯罪論體系進行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犯罪是符合構成要件該當性、違法且有責的行為,具體到刑事訴訟領域,裁定行為人構成犯罪需要完成對構成要件事實以及妨礙成立犯罪的事實的證明。這兩種性質的犯罪事實不僅在證明方法上存在差異,在證明標準的選擇上也有所區(qū)別。對此,日本學者小野清一郎認為,在證明標準的選擇上,符合構成要件的事實與妨礙犯罪成立的事實的證明應當明確區(qū)分。對于前者必須達到最高度的確信,排除合理的懷疑。因此可以說,在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對于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是比較嚴格的,必須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
3. 蓋然性優(yōu)勢證明標準
蓋然性優(yōu)勢證明標準亦稱“優(yōu)勢證明”標準,即對案件事實的證明達到51%以上的可能性,一般認為這是民事案件勝訴判決的證明標準。在英美法系中,由控方對犯罪成立的本體要件(即犯罪行為和犯罪心態(tài))承擔證明責任,并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較高證明標準。刑事推定的機能將犯罪成立的責任,即充足要件的證明責任轉移給了被告人,被告人必須就存在合法的辯護事由的相關事實承擔證明責任,但解除這一證明責任需達到的證明標準與控方不同,它應低于控方的排除合理懷疑標準,而只需要達到優(yōu)勢證明標準即可。大陸法系與英美法系在此處并無本質區(qū)別。
概括地講,筆者認為,在下列兩種情形下,妨礙犯罪成立的事實僅需要達到優(yōu)勢證明標準即可卸下責任方的證明責任:第一,在被告人提出證據(jù)證明自己存在妨礙犯罪成立事由的事實時,控方承擔說服法官相信被告方不存在妨礙犯罪成立的事由責任,只要進行優(yōu)勢地證明即可;第二,被告人提出證據(jù)證明自己存在妨礙犯罪成立的事由,僅需達到優(yōu)勢的證明標準,便可將說服責任重新轉移給控方承擔。
1. 證明主體舉證能力的差異
不同案件事實之所以采用不同層次的證明標準,一個重要原因在于證明主體在舉證能力方面存在差異。這種舉證能力的差異性體現(xiàn)在多個方面,例如,代表國家的控方通常被賦予強大的證據(jù)收集權力和手段,如訊問、勘驗、檢查等,這些都是被告方所不具備的。此外控方作為職業(yè)追訴犯罪的國家機關,有著較高的法律素養(yǎng)和豐富的偵查經驗,而被告方往往缺乏法律方面的相關知識??剞q雙方掌握的訴訟資源也不同,控方可以充分調動國家豐富的司法資源,以有效地查明案件事實,而辯方往往資源有限?;谧C明主體舉證能力的差異性,刑事訴訟必須在證明標準的選擇上有所差異,以平衡控辯雙方的實力對比,從而避免刑事追訴活動演變成單純打擊犯罪的暴力活動。因此,理論界一般認為,不同證明主體在證明標準上應當具有層次性,即控方證明活動所應達到的標準一般比辯方高。
2. 證明對象法價值的不同
除了控辯雙方的舉證能力存在懸殊差別外,證明對象在法價值上的不同更是影響證明標準層次性的重要因素。我們不難理解,刑事案件有罪判決的證明標準高于民事案件的勝訴判決的證明標準,后者僅需達到“蓋然性優(yōu)勢”標準即可。這是基于:民事案件敗訴的一方喪失的僅是財產上的利益,而刑事案件被裁定有罪的被告方,除了可能被判處罰金等財產刑外,更有可能被剝奪人身自由甚至是生命。在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中,構成要件作為首先考慮的要件具有重要的界限意義。構成要件是一堵牢固的“高墻”,為國家權力的行為限定了明確的邊界,“墻內”是刑法規(guī)制的領域,“墻外”是刑法不能觸及的領域。行為充足了構成要件,標志著該行為進入了刑法之規(guī)制,一個不能充足構成要件的行為,不會觸及刑法之領域。既然構成要件具有界限意義,那么在對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標準上就不能不采用相當嚴格的證明標準,即一般采用“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這是因為,如果控方對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標準過低的話,則意味著國家可以肆意侵犯公民的自由,構成要件在實體上的自由保障機制將會被瓦解。而對于妨礙犯罪成立的事實,其不同于構成要件事實。我們可以理解為,對于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是將行為“圈入”刑法的領域,對妨礙犯罪成立的事實的證明是將行為“排除”出刑法干涉的領域。在“圈入”和“排除”的標準上,前者必然要求高度的確定性,是特別的謹慎和嚴格,后者則只需要一定的可能性,是相對的寬容和放任。在兩種案件事實不同證明標準的背后,實際上堅持的是同一條價值底線,即對公民自由權利的敬畏和對國家刑罰權的約束[7]。
犯罪構成理論是整個刑法學體系中的核心,刑事證明則是整個訴訟活動的“脊梁”,刑事證明必須以犯罪構成為實體依據(jù),犯罪構成理論的工具價值也通過刑事證明加以體現(xiàn)。以證據(jù)法的視角來研究犯罪論體系不但有助于犯罪論體系的完善,也有利于證據(jù)法研究的深入,是促進刑事一體化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本文從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證明對象的界定、證明責任的分配、證明標準的確立三個部分進行了初步探討并提出了相關見解。當然,鑒于犯罪構成理論和刑事證明的內容相當豐富,本文對三階層犯罪論體系下刑事證明問題進行粗略考察,旨在拋磚引玉,引發(fā)更多學者對我國犯罪論體系改造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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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葉厚雋〕
A Study on the Criminal Proof Issu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ree-Tier Criminal Theory System
ZHOU Kewe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46, China)
The traditional criminal theory system in China is regarded cannot provide a substantive support for the definition of the object of proof,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burden of proof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tandard of proof. However, the criminal proof rule of three-tier criminal theory system in German and Japanese criminal law theories provides some research strategy f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criminal theory system in China. Under the three-tier criminal theory system, the core proof object includes the constituting element facts, the constituting element deterrent facts, the illegality deterrent facts and the liability deterrent facts. Taking the principle of presumption of innocence into consideration, the burden of proof should be assigned to both the prosecuting party and defending party. The standard of proof should present gradations basing on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proof ability of the proof subject and the value of the proof object.
three-tier criminal theory system; object of proof; burden of proof; standard of proof
2017-09-18
周克穩(wěn)(1993―),男,河南商丘人,碩士研究生。
D925.2
A
1006–5261(2018)02–002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