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菲菲
(陜西理工大學 文學院,陜西 漢中 723000)
“人變驢”這一母題在中西文學中自古就有,“驢文化”在中西文化中也占據(jù)一席之地,是不可忽視的。在西方,“驢子的象征既出現(xiàn)在受孕的儀式中,也出現(xiàn)在繁殖的儀式中,而在死亡之地,它又與地獄之神連在一起……驢子以色欲、圓滑及男性生殖器的象征這些特點著稱”,[1]15除此之外,驢子的形象作為國王或權貴的坐騎在圣經(jīng)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摩西逃出埃及也是騎著驢子。中世紀,驢子在西方同樣代表了卑下,和艱辛的勞作總是聯(lián)系在一起。之后衍生出了“驢子愚昧無知”,伊索寓言中有“驢裹獅子皮”的寓言,中國有“黔驢技窮”,“早在先秦我國北方、西北地區(qū)已經(jīng)引進并且飼養(yǎng)驢;秦漢,驢開始與文人詩賦結緣,入飼皇家園林;魏晉時期,驢揚名于文人雅士之中,同時也存在對驢的貶低,驢文化的分流初現(xiàn);唐宋時期,失意文人、政客寄情于驢;元明清,驢文化在小說、戲劇中進一步發(fā)展”。[2]莫言和阿普列烏斯都選擇了“人變驢”,究其原因,其一,驢子、牛、馬此類動物和人類的生活密切相關,它們和土地勞作、民間生活的聯(lián)系密不可分,而驢子的形象又不同于牛馬,論力氣不如牛,論腳力不如馬,更多地代表了一種被奴役的狀態(tài);其二是驢子有強壯的身體和生殖器,這象征著旺盛的生命力和生殖力,自古以來中西都頗為推崇。
一
當人想要面對自身和世界的時候,僅僅靠人類自己的視角和判斷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作為非人類的“他者”——動物,是有絕對的權利和客觀的視角去觀察人類的。“假如視覺比理性的見證有更大的說服力的話,那智者冠軍的桂冠應該屬于雄鷹,我們?nèi)祟惣炔荒芮逦胤直骐x我們遙遠的東西,也不能清晰地分辨我們身邊的東西”。[3]278阿普列烏斯和莫言都選擇了用動物的視角去觀察這個社會,并且偶爾插敘補充一些敘述者難以看見的角落,使得整個敘述更加完整,這種敘述視角的選擇會決定敘述的深度?!皬慕邮苊缹W來講,選擇動物視角來觀察世界并進行寓言性敘事可以讓讀者在進行文本閱讀過程中得到耳目一新的閱讀審美體驗”。[4]所以《金驢記》和《生死疲勞》的敘述方式都是獨特且有研究價值的。
不論是西門驢還是魯巧,他們都是在變形后不僅保持了自己的人的身份,還有了“他者”的身份,這點讓他們的敘述更加真實并且吸引讀者,因為“擁有自我就是擁有一般性的他者的立場……變形就是讓主人公成為自身以外的事物,同時保持自己的身份”。[5]《金驢記》中魯巧的一段自白:“對于這種地獄般的生活,我再也看不見會有什么時來運轉的可能。唯有我的生性好奇,能給我?guī)硪稽c點消遣:要知道,每個人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根本不顧忌我的在場”。之前說了要深入了解人類的內(nèi)心或者是生活的真實面目,靠人自己是不行的,像“驢”這一類不被人類注意的“他者”才能看到最真的東西,所以魯巧變成驢之后,才能看見真正的人。
阿普列烏斯在《金驢記》中選擇了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為主線,由魯巧的經(jīng)歷和所見所聞依次展開,增加了故事的真實和可信。“看官,我要以米利都文體為你編造各種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但愿能使你感到悅耳動聽”,[3]1“作者以第一人稱鋪陳魯巧的歷險,只是將自己的傾向蘊涵在故事之中。但有時作者實在壓抑不住心潮的澎湃,便躍出發(fā)表評論,形成夾敘夾議、亦莊亦諧的語言風格”。[6]雖然作者沒有采用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但用了很多方法補充敘述。同樣的,莫言在《生死疲勞》中主線也采用了第一人稱的敘述,“我的故事,從1950年1月1日講起”。[7]3藍千歲完成了“驢折騰”、“豬撒歡”的敘述,藍解放完成了“牛犟勁”的全部敘述和“狗精神”的部分。剩下由作者莫言進行了補充敘述。敘述視角在作品中的地位至關重要,直接影響到了讀者閱讀的判斷?!耙暯鞘且徊孔髌罚粋€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的角度”,[8]191兩部作品的視角選擇也是作者明智的選擇,靈動不死板,讓作品更具有故事性。
兩部作品的敘述結構完整。《金驢記》的作者選擇了以魯巧自己的經(jīng)歷為主線,但是為了增強故事性,還穿插了其他人進行敘述,比如開始遇到的路人,之后的女仆福娣黛講述自己的見聞,橫向擴大了整條故事線,等等。這些小的敘述者使得整部小說的敘述結構更加牢固。同此,《生死疲勞》每個部分自己的敘述者和其中偶爾出現(xiàn)的“莫言說”完美融合。其后藍千歲、藍解放和莫言,三個敘述視角順利的轉換,可以說是“三位一體”了,這種結構非常完整而且彰顯出了莫言的敘述風格。
兩部作品的敘述中,帶有強烈的魔幻色彩。《金驢記》大概成書于公元二世紀。阿普列烏斯的厲害之處是把日常生活魔幻化,明明寫的是簡單的市井生活卻充滿了奇幻,身邊生活著很多會巫術的女巫,經(jīng)常會發(fā)生一些人被變成動物的事情,大家卻也習以為常。深受魔幻現(xiàn)實主義和蒲松齡影響的莫言,他的筆下也呈現(xiàn)了光怪陸離的社會,人可以一次次轉世投胎變成各種動物,以動物的身份帶著人的記憶生活。藍千歲可以看見女人肚子里懷著的孩子臉上有藍痣,藍痣是可以代代相傳的。這些魔幻和奇異的事件使得作品更有特色。
其實還有其他的相似點,比如兩部作品中各自濃厚的本國宗教色彩,兩位主人公在變形之后都保留了人的記憶等。下面著重從主題和內(nèi)容著手比較《金驢記》和《生死疲勞》的差異點,對相似作品差異點的比較會對中西文化內(nèi)涵和審美不同的了解更加深刻。
二
一部作品的主題思想往往是它的核心所在,承擔著整部作品的重量。首先,《金驢記》的主題側重在“受難與命運”的關系,魯巧被社會所影響,性格好奇生活淫亂,正是因為阿普列烏斯不贊同當時和魯巧一般沉浸在欲望和奢侈生活中的人,才將魯巧變形,但是變成了驢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魯巧本是好奇女巫的變形也想進行嘗試,結果恰好就變成了不會飛的驢,這也注定了它沒有任何捷徑要用蹄子去丈量生活了。魯巧只是要經(jīng)歷一次次的挫折苦難,人性永遠壓制獸性,認真感悟才會獲得重生。他經(jīng)歷了種種苦難,看穿了人間種種的荒唐和邪惡的事情,人性依舊存在,他依舊善良,所以女神赦免并愛護他。阿普列烏斯并不打算說只要魯巧變成驢才能獲得救贖,這不是初衷也不是結局。
其次,和《金驢記》正好不一樣,《生死疲勞》跟莫言的其他代表作品如《紅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蛙》《酒國》《豐乳肥臀》等一樣,也取材于莫言的家鄉(xiāng)山東高密東北鄉(xiāng)。莫言的作品主題一向離不開對原始生命力以及自由、平等的向往,《生死疲勞》的主題是,以動物之眼打量歷史。西門鬧的命運和變形正好沒有關系,和時代有關系,他變成了驢不是因為他犯錯,而是因為“陰曹地府”的黑暗。莫言對這片土地和在土地上生存的人進行重新思考。作為故事的主角和客觀的看客,西門鬧被處死后覺得自己冤枉,一直糾纏著閻王要給予其公道,最后經(jīng)過六世輪回后成人。小說講了1950年到2000年中國農(nóng)村的50年,圍繞土地和農(nóng)民,展示了建國以來中國農(nóng)民飽經(jīng)患難的生活和他們頑強、樂觀的生命力。在這部作品中,莫言筆下的藝術形象(比如西門驢,西門牛等動物形象)將作家所追求的原始生命力、狂歡化的精神一起構筑了一個充滿悲傷但也生生不息的世界。
亞里士多德認為,當“一個人遭受了不該遭受的事情”才能達到悲劇的效果;[9]98黑格爾認為悲劇的特性根源于兩種對立理想和勢力的沖突;魯迅說“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是悲劇性的。西方的文化是從激烈的斗爭中發(fā)展的,從古希臘開始就有海洋文化的特點,從古希臘開始,悲劇的地位遠勝喜劇,文學發(fā)展中雖然喜劇和其他文學模式也開始占有一席之地,但是悲劇的地位始終無法動搖,好的作品是帶有悲劇性的,如雨果的《悲慘世界》《巴黎圣母院》,托爾斯泰的作品如《復活》《安娜·卡列尼娜》等,“西方文化的性質決定了幫助文化成長的西方悲劇意識的形態(tài)”。[10]75作為內(nèi)陸國家的中國文化被稱為“大河文化”,由農(nóng)業(yè)社會發(fā)展而來的文化是保守型的,“天不變,道亦不變”,“中庸之道”等,不會生成西方那樣一直在追求不斷被否定的文化觀,這種文化觀決定了“中國的悲劇意識是柔性的,是內(nèi)心的,情感的,是悲詩”。[10]75《梁山伯與祝英臺》中的男女主死了后也要變成蝴蝶在一起,《竇娥冤》中平反冤案的勝利,湯顯祖筆下的戲劇也是如此,總是想把悲劇意識淡化一些。
但這兩部“變形記”讓人意外。西門驢承擔的身體痛苦和精神痛苦遠大于魯巧,魯巧的結局遠勝過了西門驢。《生死疲勞》的悲劇性明顯超過了《金驢記》。魯巧變成驢是因為好奇心,他多次說到自己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窺視潘菲拉的變形過程,利用女仆對自己的愛慕之心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后因意外被強盜搶走才在路上開展了自己的故事。驢子雖然也是經(jīng)歷了種種磨難和不可思議的事件,但《金驢記》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喜劇結尾,魯巧是一直被“女神”看著的,不讓它有性命之憂,但也不愿它平安喜樂,給它恰到好處的磨煉,直到魯巧的道德意識達到了頂峰才被救?!渡榔凇穮s不一樣,西門鬧之所以轉世成了驢是因為陰曹地府和人間一樣黑暗,連閻王都冤枉人,因為西門鬧不屈服才被投入了畜生道。西門鬧為驢時,遭到愛情的背叛,花花用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背叛了他們的誓言。之后,同樣遭遇妻子早亡,斷腿,膻卵,傷殘,嘲諷等各種苦痛。最后的結局異常悲慘,被餓死的人分尸食用了,是“死無全尸”了。不只是《金驢記》和《生死疲勞》的悲劇性有差異,《金驢記》的社會批判力度也不如《生死疲勞》,兩個主人公身上的人性和驢性也有明顯不同,《金驢記》中魯巧的人性始終遠超驢性,他不愿吃驢子的食物,不愿和母驢在一起,總之,“在那張驢皮之下隱藏著一個厚道的人”。但反觀《生死疲勞》,西門驢是真的融入了驢子的身體,他和母驢在一起生活,他吃的也都是驢子的食物,雖然也和魯巧一樣被人重視過,不過他最終還是作為一頭驢子死去。
三
莫言的作品有著深厚的土地情節(jié),可以看到很多獨特的民俗和人文,像村子里的風水先生提到的“太歲”,就顯得非常神秘,由于沖撞了太歲導致了西門鬧的悲劇。這是中國具有幾千年歷史的“風水”一說,自古至今中國人民是非常講究的,“從先秦時代開始,大至統(tǒng)治者建造都城,小到民間住宅一灶一門的設置,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有吉兇福禍,都遵從風水學說”。[11]8以及文中多次提及的集市,逢五排十的集市習俗也是非常鮮明的民間特點,到趕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出動了,有買賣家畜的集市(驢市市場,牛市市場),熱鬧非凡,吵吵嚷嚷。
阿普列烏斯借助魯巧的眼睛看到了包羅萬象的帝國,廣泛描寫生產(chǎn)勞動、狂歡集會、市場拍賣、民間婚俗、爭田械斗、山中狩獵、動物表演等民間生活畫面。從卷三到卷七,作者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寫一伙土匪橫行不法、四處搶劫的劣跡。卷九中的羅馬軍團百人隊隊長,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搶劫菜農(nóng)的毛驢,一個奴隸主,曾下令把一名與自由人戀愛的奴隸赤身綁在樹上,全身涂滿蜂蜜,讓螞蟻活活啃光他的皮肉和內(nèi)臟,只剩下白晃晃的骨架。還有使人聞之變色的巫術。也富有地域色彩。
佛教文化是中國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已經(jīng)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傳承和積累,對中國文化有著深遠的影響,也極大影響了我國的文學?!吧榔凇边@四個字源于佛教,而整本小說采取的“六道輪回”手法更是佛教文化的明顯體現(xiàn)。主人公西門鬧在陰曹地府的兩年里,受盡了人間難以想象的殘忍酷刑,包括最歹毒的“油炸”。閻王不想再聽到他的鳴冤,便同意他的輪回請求。自此,西門鬧開始了痛苦的輪回之旅。佛教認為“若一切有情眾生不能求得生死解脫,則永遠在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六道’中無休止地循環(huán),像車輪的旋轉一樣,輾轉沉浮,承受無邊之苦……只有斷除一切欲望,潛心修煉,悟‘四圣諦’,修‘八正道’和‘戒、定、慧’三學,功行圓滿,才能解脫生死,不再受輪回之苦,才能覺悟而臻‘涅槃’的理想境界”。[12]《生死疲勞》中西門驢在畜生道輪回了五次,歸根結底是因為他自身的執(zhí)念和仇恨,莫言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佛教思想的影響把小說和宗教完美結合了。
西方傳統(tǒng)文化中的巫術、咒語、宗教儀式、祭司、女巫、先知等在《金驢記》隨處可見,作者的宗教神秘主義思想也顯露出來。巫術來源于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史前生活方式?!拔鞣疥P于巫術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古代兩河流域、古埃及以及古希臘和羅馬的宗教祭祀活動。作為西方文明的源頭,希臘文明與希伯來文明都有巫術文化的痕跡”。[13]在古希臘時期,巫師自身掌握的醫(yī)藥知識及超自然能力頗受人們敬慕,這點在《圣經(jīng)》中也有表現(xiàn)。而巫術和女性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是因為史前的母系氏族維持了很長的時間。在《金驢記》中巫術和女巫比比皆是。尤其要注意《金》中對女神伊西絲的崇拜,羅馬古典時期,“由城邦的多神教向世界性的一神教的轉變”,[14]“女神崇拜在羅馬宗教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以及女性宗教生活的活躍,而且女神崇拜與女性宗教生活往往又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15]在羅馬帝國時期對伊西絲女神的崇拜已經(jīng)擴展到了整個地中海地區(qū),作者花費了大量的筆墨描述了一些祭祀儀式以及與女神有關的節(jié)日,對女神伊西絲的崇拜是整部小說最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
四
不同民族的人們在審美上有很大的不同點,都是受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審美習慣和審美意識?!懊褡遄鳛槿祟惿罟餐w的一個層次,共同的價值觀念,群體規(guī)范就必然會對不同民族個體活動的動機施加影響,審美活動也不能例外”。[16]中國最初進入古代社會的時候,就已經(jīng)非常注重儀容儀表了,衣服都是寬大的長袍,反觀古希臘開始西方的繪畫和雕塑一直贊美人赤身裸體的力量感,這自然和當時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中國處在內(nèi)陸,緯度跨度比較大,冬冷夏熱比較明顯,夏季人們在田地勞作的時候為了防止蚊蟲也是要穿衣服保護身體的,所以中國人有蔽體習慣。但希臘沒有溫差太大的波動,所以一年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輕薄衣服,也影響到了他們的審美觀念。發(fā)展到后來,中國宗法社會的倫理觀念和集體意識,孔孟學說的影響至今,審美是修身養(yǎng)性的重要途徑。中國的寫意山水畫一直是自古以來觀念中的上乘之作,也經(jīng)常是畫家選擇的作畫材料,意境才是美,意境和作畫人內(nèi)心又分不開,所以中國人講究心靈美。西方封建社會的松散獨立倫理觀和個人意識,在個體的成長中達到一種審美享受,大多是側重私欲和情欲的追求,這種審美欣賞也就會傾向生理機制,較為感性,像斷臂維納斯、大衛(wèi)等。所以這種不同也會影響到中西方作家的寫作?!爸袊湃嘶乇鼙憩F(xiàn)人的裸體,希臘人重視表現(xiàn)自然的人體,這兩種迥然不同的觀念分別構成了貫穿中西人體審美歷程的兩大主線。導致了中國重點集中在人的神韻和風度美刻畫,西方卻養(yǎng)成了欣賞肉體健康美?!盵17]56
雖然《金驢記》和《生死疲勞》中都有“驢”,但是從作者的描寫來看是完全不同的?!督痼H記》中魯巧的變形讀起來不太舒服,“我的頭發(fā)卻越來越粗硬,像野獸毛,我本來細膩的皮膚越變越粗糙,像野獸皮,我的手腳也不分瓣了,變成了四肢蹄子,而在尾椎骨的地方卻長出來一根又粗又大的尾巴。我的臉變得越來越長,原來的小嘴變成了血盆大口,嘴唇往下”。[3]而莫言筆下的西門驢是“一匹四蹄雪白,嘴巴粉嫩的小驢子”,是“長得可真是好看,可愛的小駒子,親親的小東西,大眼睛,藍汪汪的,小耳朵,毛茸茸的”,[7]16西門鬧自己也對自己的驢身頗為滿意,“我……側著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四只白蹄子……四蹄踏雪,可是千里龍駒啊”,[7]33“大概是閻王覺得對不住西門鬧,特地把驢的最佳蹄腿、最佳頭目都賦予我了吧”。[7]34魯巧卻顯然不喜歡自己的驢身,老鐵匠和小鐵匠也特別注意到了這頭漂亮的驢,“雖然是頭驢,有這樣的品貌,也是難能可貴”,[7]33“真是一頭好驢子,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驢”,作者借其他人的評價突出了這頭驢是多么與眾不同。
其他西方作品,像《母豬女郎》,卡夫卡的《變形記》等小說,都用大量詳細的筆墨寫出了變形過程,顯得變形無比真實。《母豬女郎》的主人公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腿開始變粗并開始長毛,指甲變硬,胸前出現(xiàn)腫塊并慢慢變成小小的豬乳,眼睛變小,鼻子變大?!拔业挠胰樯系娜饬鲆炎兂梢粋€真正的乳房,在身體的正面還有三個點,一個在左乳上方,另兩個完全平行,剛好在下面,我數(shù)了又數(shù),不可能搞錯,一共有六個,其中三個變成了乳房”。[18]40我們在看這些無比詳細寫實的細節(jié)的時候也會出現(xiàn)不太舒服的感覺,好像自己親眼看見了這樣一次令人無法接受的變形。再看《變形記》中格里高爾這只巨大的棕色甲蟲長著觸角,眼睛略微凸出來,有著“堅硬得像鐵甲一般的背”“穹頂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塊弧形的硬片”,兩排細腿“細得可憐”,[19]106細腿的底部有一些粘性,爬行時會留下粘液的痕跡,“養(yǎng)成了在墻上和天花板上縱橫交錯來回爬行的習慣”“尤其喜歡倒掛在天花板上”。[19]132這種描寫給人帶來極其壓抑和沉重的感覺。中國的變形記,如《聊齋志異》等雖然也大量涉及變形,但對于變形之后的動物體貌描寫比較含蓄。
中西“驢文化”源遠流長,本文選擇《生死疲勞》和《金驢記》進行比較分析也只能看到冰山一角,而這種同樣涉及到“變形”的小說又遠遠不止這兩部作品,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有大量的“人獸變形”,其中不乏“人變驢”或人和其他飛禽走獸互變,西方奧維德的《變形記》影響了之后很多“變形”文學的出現(xiàn)。在這么多中西的“變形”文學中,可以認知中西歷代涉及“變形”的作家或許都選擇了同樣的素材和創(chuàng)作手法,但由于中西不同的文化內(nèi)涵和宗教影響,不同的民族審美意識,一定會對這種題材的運用造成極大的不同。這種差異性是需要我們加以重視的,對此有清楚的認知和把握有利于我們對中西文化和文學有進一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