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家國情懷:民國以前南洋華人婚禮的“上頭”儀式

2018-01-24 00:02王琛發(fā)
民俗研究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南洋華人婚禮

王琛發(fā)

南洋華人傳統(tǒng)婚禮習(xí)俗,不管新郎或新娘,只要是初次結(jié)婚,都得在正式舉行迎親禮之前,在前一個晚上到當(dāng)天凌晨之間選擇一個吉時,為新人舉行“上頭”儀式。從“上頭”儀式的特征去看,重點是要長輩家人為新人正式婚禮之前準備,由長者替新郎或新娘梳頭,尤其替本來綁小辮子少女,改梳成年女子帶髻髪型。因此,“上頭”禮儀,頗有婚禮前夕為新人舉行成人禮的表征。不過,“上頭”儀式和成年禮的差別又在于兩者可以分開,在祖先牌位前邊舉行“上頭”的必要又可取代不曾舉行過的成年禮;縱然新人在之前舉行過成年禮,他們除非因二婚失去“上頭”資格,或因加入異教堅決不拜祖先,也沒有拒絕婚禮前夕在家中“上頭”的理由。而新人父母,即使兒孫滿堂,如果本身之前沒有行過“上頭”禮,也必須重新“上頭”,才有資格親手扶持自己兒女“上頭”。而且,就南洋婚禮“上頭”禮儀的內(nèi)容,其中不論儀式形式或者文字傳達,總是要拜天祭祖,由長輩在祖先靈位前向新人說道理,牽扯出許多相關(guān)民族大義、家國情愁的內(nèi)容。這就很明顯表達著“上頭”禮儀確可能帶有“成年禮”功能,但卻有它整套在地演變出來的禮儀內(nèi)容??v然民間有“上頭做大人”之俗諺,但其整套實踐已經(jīng)不可等同“成年禮”。

一、傳統(tǒng)婚制落地南洋社會

中醫(yī)師力鈞,曾經(jīng)替慈禧和光緒治病,他在1890年代游歷南洋期間寫作《檳榔嶼志略》,卷七《風(fēng)俗志》提到所見所聞南洋男女婚俗,有說:“檳榔嶼風(fēng)俗,甲于海南群島,良由守家禮、重文教,昏則六禮具備親迎,不行于中國,尤于海外。見之至新婦入門,合巹禮畢,偕謁家廟,此婚禮之近古者”。*力鈞:《檳榔嶼志略》卷七,雙鏡盧集字板排印,光緒十七年,第1頁。寥寥數(shù)句,已經(jīng)表明南洋流傳的婚禮習(xí)俗,無殊昔日中華故地。更有甚者,力鈞自署“永福力鈞”,說明他曾經(jīng)從原籍福建永福縣往來北京故宮,各處見聞必廣??墒撬P下的檳榔嶼華民婚禮,又似乎比他大陸所看到的更近傳統(tǒng),不僅“六禮具備”,尚且繼續(xù)實行新婚夫婦“偕謁家廟”。因此,力鈞才會受到南洋華人婚禮的孝道精神深深感動,贊嘆如此“近古”風(fēng)俗,是“不行于中國,尤于海外”。

由此可見,昔日南海諸國,亦即后來之所謂“東南亞”,華人社會以閩粵先民為主體,無疑擁有一片中華文化版圖,延續(xù)中國南方民間習(xí)俗。力鈞文中所謂“六禮”,其實并不僅僅盛行于檳城,而是由中原而南洋,指的是男女成婚過程往往需要經(jīng)過的六個步驟,即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納彩,是擇配、提親的意思,也就是俗話所謂“說合”。問名,即民間所謂的互相了解。但南洋舊時社會延續(xù)中國的傳統(tǒng),閨女三步不出閨門,男女雙方婚前極少自由交往,甚至不一定見過面,而兩家人不想自己兒女將來感情路上多曲折,于是“納彩”和“問名”,往往表達為有地位的親戚做媒,攜帶寫有男方姓名和八字的大紅紙到女家“討八字”;女家如果同意,也會把女兒八字寫在大紅紙上,由替男方說媒的親友帶回去交給男方,男方家長再去找算命先生配婚;一旦確定八字相配,就是“納吉”;再由男方的作媒人正式上女家門提親,交待聘禮,則是“納征”;婚期由男家祭告祖先找日者卜定,由媒人持著帖往女家請定日子就叫“請期”。[注]邱新民:《新加坡宗教文化》,新加坡星洲日報、南洋商報出版部,1982年,第336-337頁。這樣一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實踐過程,“媒妁之言”其實建立在男女兩家對做媒親友的信心,以此作為談婚論嫁基礎(chǔ)。

正如清代中國,南洋華人社會一直到20世紀初,還是習(xí)慣把未婚女子看待成小孩,更不讓家中女子隨便出門。女子只有在結(jié)婚以后,方才擁有自由,可以因著節(jié)日或有事陪伴丈夫外出,或者帶著孩子出門。一直到1948年,英殖駐馬來亞前任華民護衛(wèi)司巴素(Victor Purcell)著作《馬來亞華僑史》,猶引用代表英殖政府開墾檳榔嶼港口的萊特大佐,后者在1794年留下記錄,說明華人女子婚前婚后有別:“女子出嫁前,須守規(guī)范,足不出戶,但結(jié)婚之后,即比較自由”。[注][馬]巴素:《馬來亞華僑史》,劉前度譯,檳城光華日報有限公司,1950年,第29頁。當(dāng)然,那時男女配婚,婚前互相少有來往,甚至互不認識,雙方“問名”就變得很重要。雙方除了依靠可以信任的親友說合,就要設(shè)想老天爺注定,或者依靠算命,或者把雙方八字放在祖先香爐前,看看是否命運相合,又以祖先滿意而冥冥中承諾庇佑,作最后確定。沃恩(J.D.Vaughan)曾在1851年擔(dān)任檳榔嶼警察總長,1861年又升官駐新加坡副參政司,他在19世紀中葉觀察華人婚禮程序,也曾經(jīng)記錄那時男女婚姻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依靠專業(yè)的媒婆協(xié)助,奔走兩家說合,以及協(xié)助尋找命理星象師傅推算八字配婚。[注]Vaughan J.D.The Manners and Customs, of the Chinese of the Strait Settlement,Singapore:Missions Press,1879.p.23.想來,在舊式婚姻體制下,以“命”去解釋婚姻,保證男女雙方自信良緣相合,確實也成就許多夫婦的白頭偕老。當(dāng)夫妻互相信仰命運相配而祖先保佑,兩人即使間中發(fā)生家庭糾紛,相信宿命和認命,也促成大家意識到互相需要主動磨合,多加寬容和忍耐,結(jié)果兒孫滿堂。

而力鈞見到檳榔嶼華人講究“六禮”婚俗,事實上不單是檳城盛行,整個馬來西亞的華人社會至今也還保留力鈞所見的“六禮”遺風(fēng)。以檳榔嶼歷史而言,這處島嶼自18世紀以后便成為馬六甲海峽出入印度洋的國際自由港口,也是鄰近諸市鎮(zhèn)互相來往中樞,檳城流行的習(xí)俗實可反映著周遭市鎮(zhèn)共同風(fēng)氣。即使現(xiàn)代人講究自由戀愛,“說合”就不必勞煩媒婆上門,往往由男女朋友約合雙方家長連同經(jīng)驗豐富的親朋戚友約定聚餐,大家高談闊論如何辦好一場出色的喜事,但“六禮”后邊的程序還是討論的重心。至于其中“討八字”的過程,現(xiàn)在依然還會有家庭遵循過去的風(fēng)俗,擔(dān)心男女雙方虛歲相差六歲或九歲。男方家中供奉祖先牌位的,也多有按照舊俗,把大紅紙用毛筆寫上男女雙方八字,擱在祖先牌位前,等上三天三夜;如果家里沒發(fā)生意外或者不吉利的事,這段婚姻就算通過神明和祖先考驗。[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第124頁。只是現(xiàn)代的命理師也是與時俱進、從善如流,看著一對有緣人八字,一般不會鐵口直斷男女之間會否相克,只是告訴雙方應(yīng)該如何按照各自命運特征互補和遷就。而且,現(xiàn)代人也不見得每家每戶都會認真執(zhí)行過去信仰習(xí)俗,把雙方八字擱在神案。

所以,當(dāng)代南洋婚禮是保存著傳統(tǒng)也放松了某些細節(jié)。雙方從“納吉”要走到“送征”,即現(xiàn)在當(dāng)?shù)孛耖g形容的“送彩禮”或“送聘金”,流程比起過去是基本框架不變。只是,少了某些不良命理師危言聳耳,也不把巧合論斷為祖先冥冥中決定,一切順暢得多了。

直到今天,若翻閱當(dāng)?shù)匮笕擞涊d,亦足以證明馬來西亞華人現(xiàn)在“送聘金”仍然依循著近兩百年前傳統(tǒng)。沃恩《華人習(xí)俗禮節(jié)》里頭說,華人定親信物是由男方送給女方金戒指和一兩件首飾,女方也回贈男方其金頭釵和其它首飾。[注]Vaughan J.D.The Manners and Customs, of the Chinese of the Strait Settlement,Singapore:Missions Press,1879.p.23.沃恩還觀察到,男方少不了在定親時送給女家一串長長的紅絲線,象征著千里姻緣一線牽,長長久久又紅紅喜喜。[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第125頁。來到今日當(dāng)?shù)厝A人定親禮儀,舊式頭釵雖已絕不適用于新娘子可以自主的各種美發(fā)設(shè)計,但金飾重量往往牽涉到親家面子,最終畢竟是要留在女婿家,照顧女兒在夫家有些積蓄,金戒指和珠寶首飾肯定還是少不了。

把沃恩筆下描寫的送聘過程對比現(xiàn)代人的婚禮前實踐,會發(fā)現(xiàn)馬國華人對這等大事歷久如新,至今行禮如儀。沃恩的筆下,男方下聘當(dāng)天,會由媒人代表,把一鍋煮泡醋鹵汁的豬腳,以及一對雞、一對鴨,再加一對貼上吉祥如意圖案的蠟燭,連同聘金和算命先生寫好的一份婚禮擇日批文,送到女家。當(dāng)女家接到聘金后,女方會按禮節(jié)留下聘金和蠟燭,以及要下一大片豬腳肉和一雞一鴨;蠟燭是交給女兒收著的,等待生下第一胎男孩之后方才燃點謝神。[注]Vaughan J.D.The Manners and Customs, of the Chinese of the Strait Settlement,Singapore:Missions Press,1879.p.23.到今天,“吃豬腳醋”是當(dāng)?shù)亓餍械闹V語,譬喻介紹男女成就姻緣的功勞,紅線圈往往伴隨泡醋鹵汁豬腳出行??梢?,只要傳統(tǒng)在,會煮這鍋“豬腳醋”的廚師就定有機會開工獻手藝。

可是,沃恩也未曾關(guān)注到不同籍貫華人相互有文化差別,送聘金習(xí)俗也各有各的復(fù)雜?;橐龃笫碌囊豢?,送聘以及接聘的細節(jié),足以讓大家感受中國各處地方文化多姿多彩,在南洋地難得有相聚同片土地的歷史因緣。以漳州人來說,漳州人習(xí)俗是受了男方聘金以后要退回聘金,以示不是賣女兒。而漳泉人共同風(fēng)俗,又有男方在聘金之外另外送上兩份“乳母銀”,以示慰勞女方母親從十月懷胎到養(yǎng)女教女之苦。兩包“乳母銀”里頭所包的金額必須是一多一少,讓女方是任選一份;很多時候,岳家往往是選擇金額數(shù)目少的一包,而雙倍歸還金額數(shù)目多的一包。[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第126頁。這在岳家的立場,既是向未來女婿家里表態(tài),隱喻了外家疼惜女兒;也不言而喻表達岳家的溫情,體恤甚至有意幫助女婿。

可見,當(dāng)中國傳統(tǒng)的“六禮”到了南洋,它并不是作為一個歷史名詞,而是以多種中國地方文化展現(xiàn)“六禮”的具體形態(tài)落地生根,繼續(xù)存在于人們?nèi)粘I???墒?,?dāng)?shù)厝A人將已婚未婚的身份當(dāng)成成年與未成年的分野,英國的法規(guī)也在有意無意間巧妙的表現(xiàn)著其西方主流意識的主導(dǎo)地位,西方法令的權(quán)威交織殖民地華人習(xí)俗。殖民地法律既承認少年男女婚后即是成年人,也注意申明妻子有權(quán)利關(guān)心丈夫事業(yè)、分享丈夫財產(chǎn)、繼承丈夫遺產(chǎn)。1807檳榔嶼《司法憲章》(Charter of Justice)清楚地說明,當(dāng)?shù)胤ㄖ频闹鲗?dǎo)概念是在于確保各族群安心居留當(dāng)?shù)兀蔀榘l(fā)展殖民地經(jīng)濟力量,政府要“保障本土所有居民自由宗教義務(wù),寬容所有偏見,最特別關(guān)注其古代的用法和習(xí)慣”。[注]Freedman,M.,Chinese law in Singapore: The Rout of Custom, in Skinner,G.W., (selected and introduced), The Study of Chinese Society,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9, p.141.正如沃恩說,縱使殖民地規(guī)定華僑一夫一妻,但有些華人可能在尊重元配之外擁有三或四名妻子,這也不會影響丈夫引用英國法律分配財產(chǎn)給所有子女。[注]Vaughan J.D.The Manners and Customs, of the Chinese of the Strait Settlement,Singapore:Missions Press,1879.到1926年,英國海峽殖民地總督還委任過一個華人婚姻委員會,研究何種形式的華人婚姻、習(xí)俗、禮儀,才是有效婚姻。結(jié)果,委員會最后得出結(jié)論,政府不能訂立任何法案說明哪一種形式的儀式構(gòu)成婚禮必要條件。委員會建議,只要婚姻儀式是按照新郎新娘或者其祖輩家鄉(xiāng)習(xí)俗所需要條件,或者是遵守以及實踐已經(jīng)有所變更但依然延續(xù)的習(xí)俗,這些舊式婚禮同注冊婚姻一樣,都應(yīng)視為有效。

有了如此習(xí)俗與法律互讓的有利條件,習(xí)俗與法律都容忍中西合璧、互相局部采納,以至各行其是,這就支撐了當(dāng)?shù)厝A人延續(xù)傳統(tǒng)婚禮的可能,保留下婚前“六禮”乃至正式婚禮過程的各種內(nèi)涵元素。

1926年的決定又是長期影響馬來西亞獨立前到獨立后的婚姻法。此后50余年,所有婚禮,凡是按照中國各地區(qū)以至各民間教派禮俗舉行,都可以和而不同的共存,都是合法婚姻的依據(jù);英殖民地華人婚俗,居然演變至依賴西方法制保障其合法與有效,傳承著中華婚姻禮制的文化與道德內(nèi)涵。即使馬國在1957年獨立以后,政府在1982年3月1日實施“1976年法律改革(婚姻及離婚)法令”,法律硬性規(guī)定從當(dāng)日開始所有婚姻不注冊就是無效,但之前按照習(xí)俗舉行的婚姻依舊視為有效。而大多數(shù)華人明知婚姻只要注冊即是有效,但習(xí)俗上還是認為必須按照習(xí)俗完成“六禮”,最終還得另外選擇吉日去舉行婚禮,才算辦理圓滿。

二、上頭儀式帶起家國情懷

把鏡頭轉(zhuǎn)向20世紀初葉馬來西亞。當(dāng)海峽殖民地政府1926年成立委員會以確定所有華人婚禮是否合法婚姻,當(dāng)?shù)厝A人婚姻也如中國婚禮,是通過新郎上門迎親,沿途由大眾見證,帶著新娘回夫家,昭告婚禮由天地明鑒,公開、合理也合禮的舉行。這不只是確認夫妻關(guān)系,也在確定兩家姻親關(guān)系。之前,早在1924年,上海中華書局出版梁紹文《南洋旅行漫記》,其《檳島華僑的奇風(fēng)異俗》一文提到說:

“有一天在中街——檳榔嶼最闊大最整齊的街——散步,遠遠的鼓樂喧天,迎面而來;頭一陣過的高腳牌隊,牌上除了寫著‘肅靜回避’等字樣之外,其余所寫的都不是清朝的官銜;第二隊是中國固有的喇叭羯鼓一類的音樂;第三隊是地色——七八個穿戲服的童子,作傀儡一樣的走;隨著一把紅羅傘,后面一個蟒袍繡服,頭戴戲臺上的狀元帽,足穿金線顧繡的靴,臉上緋紅,坐一輛開篷的馬車,和他并肩而坐的一個妙齡女子,頭戴鳳冠,身披霞珮,闊袖寬袍,冕旒垂蓋,五色斑斕,全身錦繡,即似戲臺上的楊貴妃,他倆坐在馬車上簇擁而過,又似舞臺上‘仙姬送子’時董仲舒和仙姬七姐一樣;這種的迎婚禮,不僅我們初見的覺得奇怪,就是那對要結(jié)婚的新夫妻,還不是莫名其妙嗎?”[注]梁紹文:《南洋旅行漫記》,中華書局,1924年,第75頁。

梁紹文也敏銳地抓到一點模糊印象,他說:“細考究他們的習(xí)尚,總是明代以前的習(xí)尚,倘若我們將三四百年前遠祖太公的遺像來參照一下,或者與此日檳榔嶼的婚制服式相像。如此看來,華僑到南洋的歷史,斷非二三百年間的事?!盵注]梁紹文:《南洋旅行漫記》,中華書局,1924年,第75頁。

梁紹文是參觀者,所以他不見得聯(lián)想到,他見到迎親儀式之所以能夠隆重舉行,不一定男方經(jīng)驗豐富,更不可能由于新娘經(jīng)驗豐富。所有這一切行程排場,還得由專業(yè)“送嫁娘”全程為新人打點協(xié)調(diào)。而“送嫁娘”投入工作還要有個前提,就是要確保一對新人,除非之前曾有過另一段婚姻的,否則都得在婚禮前經(jīng)歷“上頭”儀式。按照過去社會習(xí)俗,未“上頭”的婚姻等于不曾虔誠昭告雙方祖先子孫變化,習(xí)俗上不被承認完整有效。而這新郎穿著仿制古代官服、新娘鳳冠霞帔,其實內(nèi)里還有一層素服;全套行頭之所以然,又涉及南洋先民自況衣冠南渡,承載著他們中華認同的家國情懷。

事實上,廣東人所說的“大妗姐”,又或者福建人俗稱的“送嫁娘”,都是一樣的人物,是由中國流傳至南洋的婚俗專業(yè)人員。她們在華裔傳統(tǒng)婚禮充當(dāng)不可缺少的角色,為一對新人在婚禮過程排憂解難。不管雙方家庭是否熟悉傳統(tǒng)嫁娶規(guī)矩,雙方應(yīng)付婚禮的各種細節(jié),還是需要送嫁娘協(xié)助打點。送嫁娘除引導(dǎo)新人進行傳統(tǒng)婚禮的上頭禮、拜天公、進門禮、洞房禮等禮儀,還要能說會唱,引導(dǎo)新人完成禮儀,在過程中說出一句句吉利又激勵的押韻吉祥詞,帶給大家好意頭的感覺,并且在婚禮過程隨時隨機應(yīng)變,替主人家化解各種突如其來場面。而“上頭”又是新人進入婚禮迎親場面之前的必要,所謂“上頭”,實際上就是新人改換成年人發(fā)型,在祖先與神圣跟前圓滿此種儀式的神道設(shè)教。這是“送嫁娘”需要為婚禮開頭,協(xié)助家庭嫁女或迎親前完成的功課。

對男子來說,“上頭”是梳理頭發(fā),準備婚禮戴冠。可對過去時代的女子來說,“上頭”則涉及改換發(fā)型。清代南洋習(xí)俗,受著華南影響,閨女只要不在洋化的家庭,一般都是梳著辮子。這些梳辮子的女孩,一旦虛齡十五歲,生理上肯定每月會來“子孫瑞”(月經(jīng)),就代表頭上可以插簪嫁人。[注]邱新民:《新加坡風(fēng)物外紀》,新加坡勝友書局,1990年,第56頁。女子未出閣前,習(xí)俗不許修面;要出閣前,必須為婚禮化妝,還得請人用線絞脫面上的黃毛(乳毛),以示不再是黃毛丫頭;而出嫁后則不再綁辮子,改而在腦后綁龜髻。[注]邱新民:《新加坡風(fēng)物外紀》,新加坡勝友書局,1990年,第55-57頁。因此,“上頭”的儀式其實發(fā)生在絞面后,通過儀式完成女子改變綁辮子發(fā)型的過程,改梳成年婦女插簪綁龜髻發(fā)型。

一般上,除非男子入贅女家,男方都是迎親的一方,所以為著確?;槎Y順暢,通常都是由男方負責(zé)出錢聘請送嫁娘。送嫁娘也都是先在男方家里主持上頭儀式,過后再到女方家去主持。到了女方家后,送嫁娘通常都要由女方安排住宿,到大清早就陪同著新娘安排女家整個“送嫁”的過程。如果男女雙方的居住地點相隔甚遠,送嫁娘無法在同一個凌晨往兩家跑,這時,就需要兩位送嫁娘分開去負責(zé)處理男女家各自的上頭儀式。

2011年,筆者曾到專業(yè)“送嫁娘”楊愛苓家中訪問,根據(jù)她20年處理婚禮儀式的回憶,梁紹文筆下的古裝婚禮至今未曾銷聲匿跡,只是現(xiàn)在越來越少人追隨?,F(xiàn)在馬來亞北部,懂得處理這種“老古裝”儀式的“送嫁娘”,也只剩下五六人。楊愛苓說,即使現(xiàn)代社會新郎新娘多是分別穿著西式禮服和白色婚紗舉行婚禮,許多的家庭還是主張人生大事按照傳統(tǒng),形式上做法再簡化也總有“六禮”的痕跡,而且多會搶在早上正式舉行婚禮前夕,在前一天夜里或者當(dāng)天凌晨為新人舉行上頭儀式。據(jù)她說,一旦來到穿戴上頭的衣飾,許多家庭還是會自行準備或者向“送嫁娘”要求安排采用“老古裝”,讓新郎新娘各自先穿素服再換上明裝,或者至少要求新郎新娘在第二天舉行西裝婚禮之前,當(dāng)晚先穿上白衣白褲舉行上頭儀式。[注]楊愛苓口述記錄,根據(jù)筆者在2011年12月27-31日訪問筆記,以下同一人訪問,不另外注釋。

楊愛苓說:“簡而言之,上頭儀式,就是要在子夜以后宣告孩子由當(dāng)天開始更換身份,一大早就要出門男婚女嫁,變大人了,也在祖先前邊接受長輩叮囑成年人對家庭與社會的義務(wù)。如果這家人要按先輩的傳統(tǒng)禮儀進行上頭禮,我們的責(zé)任是要替他家里準備各種需要用到的象征物,以備盡禮?!?/p>

據(jù)楊愛苓的經(jīng)驗,不論是男方女方,上頭禮都是各自在家中的大廳進行。一般上頭儀式都在到清早就要婚嫁的子夜進行,也有些家庭特地按日課選擇吉時。上頭禮之前,首先得置放水果祀品的神案擺在大門外。如果是按照老古裝的上頭禮,就在客廳對門前擺兩張疊起的椅子,上邊擺置“斗燈”,遙向門外天際?!岸窡簟笔怯靡粋€盛了米的圓斗,斗內(nèi)放置一盞點亮的油燈,象征著北斗九星的光芒,并放置梳子、尺、劍、剪刀、秤,分別象征成己成人的價值觀念:體面、規(guī)范、仗義、裁斷、公道等;此外,還有一對大紅蠟燭,以及一封紅包。而楊愛苓也說,發(fā)展到今時今日,上頭儀式的每一步驟,各籍貫的華人各有各的祝愿詞,她本身較擅長閩南與潮州人的傳統(tǒng)。舉個例子,如果楊愛苓是為閩籍新人主持上頭,在對方拜天神時,她就要念出開頭祝愿句,是押著韻念:“點香點紅紅,拾貳枝香拜天公,上頭做大人”。

按楊愛苓的敘述,最有象征意義的上頭儀式還是“古老裝”儀式。對照杜忠全在《老檳城、老生活》記載的“上頭”儀式,杜忠全記錄現(xiàn)在當(dāng)?shù)亍褒埳教们窆尽弊陟舴?wù)的老檳城謝清祥(出生于1943年)兒時所聞:如果主人家要求按“古老裝”禮儀上頭,男女雙方家里都會在大廳地面擺上大圓簸箕,下邊壓著紅被單,男的在簸箕上擺上一張紅色小木轎椅,女的在簸箕上擺一張紅色小四方木凳;吉時一到,新人要由父母牽著繞簸箕走三圈,之后跨入簸箕中,跪拜了家中神明以及祖先,再坐在轎椅或方凳上由父母象征式的梳三下頭和喂食兩粒煮在糖水里的小紅湯圓;為了把一對湯圓象征好事成雙,確?;橐鋈蘸笫率聢A成,新人吃湯圓時,不能咬破,只能咽下。[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第128頁。而根據(jù)楊愛苓的補充解釋,這種老儀式流傳年代久遠,確難以再考究其源頭,但大家有傳說,坐在大圓簸箕和四方被單上去認識自己長大成人,準備傳宗接代,即代表未來的人生是要坐立在堅守“天圓地方,宇宙乾坤”當(dāng)中。

楊愛苓說,在她們的行家之間,也都普遍知道“老古裝”不是清朝服飾,源自更早的前朝認同。她說:“我們之間的術(shù)語,是把這簸箕喚作‘大檻’。后來實行所謂文明婚姻,簡化的新式上頭禮不必擺上斗燈和簸箕,新人在迎娶前夕也不必進‘大檻’,上頭儀式就變得簡化,只需要換上新睡衣新鞋子就可以進行。可是,若要走回傳統(tǒng)的老古裝禮儀,長輩替孩子梳完頭后,父母還得用紅線替孩子束發(fā),然后再讓新人站在轎椅或方凳上,替他穿戴起明朝禮服,遮蓋著原來拜神祭祖穿的白色素服。在吃湯圓時,送嫁娘在場會講些好話,如‘吃圓咬輪吞,好使生好子傳好孫’。這之后,才輪到孩子向父母捧上報恩茶?!?/p>

再根據(jù)一位1950年代參加南洋洪門活動的L老前輩,華人下南洋多是有家歸不得,家中辦喜事的同時總揮不去國仇家恨的惆悵,民國以前上頭儀式其實是伴隨著南海華人開拓邊陲的悲壯,通過儀式傳承北望中原的情懷。他說,南洋華人結(jié)婚前夕的“上頭”禮要穿白衣白褲,就是演變自過去“小祥禮”所謂的“素服”,代表著婚禮前為歷史以來衣冠南渡的先烈,包括自己宗族或家族祖先,素服戴孝。[注]對L先生匿名訪問的口述記錄,根據(jù)筆者在2014年11月22日訪問筆記。因歷史因素與社會環(huán)境,馬來西亞“洪門”至今未能轉(zhuǎn)型向全然公開活動。

L老前輩解說,清末民初,各家多有先人在戰(zhàn)亂中犧牲,本來應(yīng)該都是完成“小祥禮”之后回歸原鄉(xiāng)入主宗廟,接受后人膜拜;但清朝未亡,南海開疆辟土未盡,南洋華人因此就得面對祖先牌位回不去原籍的事實,大家只能在婚禮中繼續(xù)“小祥禮”以明己志、以教子弟。如此婚禮祭祀祖先,也就得按照牌位欲入宗廟而未入之際的“小祥”之禮。[注]對L先生匿名訪問的口述記錄,根據(jù)筆者在2014年11月22日訪問筆記。這位老前輩印象中,“上頭”過程要拜斗,就是提醒子孫牢記開發(fā)本土、劍指中原,即使身處熱帶也要點燃斗燈遙思中原北斗,聊以安慰;更要藉著在上頭儀式解下清裝換明裝,讓兒孫大眾記得明裝,傳遞歷代祖先的囑托,要求后人恢復(fù)漢族衣冠。[注]對L先生匿名訪問的口述記錄,根據(jù)筆者在2014年11月22日訪問筆記。在他看來,“上頭”儀式當(dāng)中,重點就在脫下清裝身穿孝服,而又在后來套上明裝。

同樣的動作,也出現(xiàn)在自認天地會正統(tǒng)的洪門入會儀式,人們在人生不同場合獲得祖輩相傳的叮囑,便是再而三的認識自己所在的社會,理解社會賦予個人的歷史使命。對照施列格(Gustave Schlegel)1866年撰寫《天地會》,在洪門入會儀式確實有提到相似的儀式,其中有詩句形容:“頭上青絲發(fā)改開,披麻戴孝在楊臺”[注]Schlegel, G.. Thian Ti Hwui: The Hung League or Heaven-Earth League, Batavia: Lang & Co.(1866).Reprinted by Singapore : A.G. Banfield, Government printer, Colony of Singapore, p.113.之過程,而后又有說“解開清衣?lián)Q明衣”。[注]Schlegel, G.. Thian Ti Hwui: The Hung League or Heaven-Earth League, Batavia: Lang & Co.(1866).Reprinted by Singapore : A.G. Banfield, Government printer, Colony of Singapore, p.117.

南洋華人婚禮前夕舉行上頭儀式,暗地結(jié)合著明末遺民國朝意識,這個說法其實也不算太過秘密。入民國后,男女“上頭”由各自祖宗、神明、北斗信仰見證,借著婚禮顯露束發(fā)恢復(fù)明朝衣冠,也曾輾轉(zhuǎn)流傳于某些文人筆墨。檳城已故老詩人黃晚香著作小說《吻壁老人》,便曾引用前人著述說,清代南洋華人每逢兒女結(jié)婚前夕,也會另請來會黨長輩替兒女梳頭,長輩口中念著“一梳梳到兒孫滿地,再梳梳到白發(fā)齊眉,三梳為公不為己,四梳永愛不分離”,[注][馬]黃晚香:《吻壁老人》,檳城文心出版社,1977年,第279頁。抓住子侄輩的頭發(fā)一梳再梳,梳到第四梳時再湊頭向一對新人咬著耳朵說:“記得你是炎漢子孫,大明后代;從今以后,已經(jīng)成人,唯愿還我山河?!盵注][馬]黃晚香:《吻壁老人》,檳城文心出版社,1977年,第279-280頁。這一來,對當(dāng)?shù)厝A人來說,生兒育女意義不僅為了家族傳宗接代,還加入講究忠孝兩全的遺民色彩,從社會生活到家庭生活都被賦予家國情懷。

但是,隨著斗轉(zhuǎn)星移,時地演變,南洋華人畢竟無法從每個細節(jié)延續(xù)真正的明代裝束,所以梁紹文才會生起“戲服”的感受。而按上述謝清祥的回憶,新娘子在上頭儀式之初,還得罩上黑頭巾。[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第129頁。再依據(jù)上述天地會退休老前輩所述,早期的上頭儀式其實更加講究,是以十二枝香拜天,象征了十二地支相應(yīng)為六十甲子的天道循環(huán),說明綱常與天地同在;站在以篩谷米為糧食的簸箕,簸箕為圈,圈下放被單,則代表著天圓地方、地大物博的中華,而新人里頭其實是事先穿上的一身素服,從跪拜到恢復(fù)大明衣冠都不出圈外,挺立在簸箕上的轎椅或圓凳上換明服、戴明冠,代表了在先人靈前明志,闔家大小大喜之日猶未能忘卻國殤。[注]對L先生匿名訪問的口述記錄,根據(jù)筆者在2014年11月22日訪問筆記。是故,整個儀式正如謝清祥所聽聞,是以簸箕限圈,象征“腳不踩洋地,頭不見青(清)天”,以示不忘恢復(fù)明朝衣冠。[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第129頁。

因此,“上頭”主要意義便是頭上束發(fā)戴冠,象征恢復(fù)漢族衣冠。它本有成年禮的意味,類似古代中國為男子成年辦的冠禮,或為女子成年辦的笄禮。但正如L老前輩說,“上頭”與一般成年禮的差別在于“上頭”儀式長期以來被大眾視為婚禮必須的前奏。即使少年男女在之前舉行過冠禮或笄禮的,婚禮前夕還是要舉行上頭禮。在南洋,類似束發(fā)易服的儀式正如天地會的入會儀式詩句宣稱的,是為了“改開青絲孝明君,前傳口教度吾身”。[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第129頁。因此,對尚未經(jīng)歷成年禮的年輕人來說,婚前“上頭”確有包括了即刻舉行“成年禮”之實,但其內(nèi)容包括很多成年禮缺乏的元素,尤其添加一層沉重的民族教育意義。而其之所以不同于成年禮,即在舉行過成年禮的新人臨到婚禮前夕一樣還得“上頭”。

在過去人的共識,新人從上頭穿那件素服,到婚禮時猶罩在禮服底下,不僅是“為祖先戴孝”的象征,是真的孝服,又有福壽衣的作用。其制作很講究選擇吉日,邀請一位壽高而子孫眾多的老婦取布開剪,再交給裁縫制作衣褲;這套素服在“上頭”禮到正式婚禮拜堂過程中穿過一次,第二次再穿就是在老死之日,表示至死也為明朝戴孝。[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自中國爆發(fā)辛亥革命,社會上也還不是立即改變整套風(fēng)俗,而是經(jīng)歷若干年后,直到二戰(zhàn)結(jié)束后,大家方才逐漸意識到清朝肯定走入歷史,主動作廢婚嫁內(nèi)穿素服、死后帶進棺木的規(guī)定。[注]對L先生匿名訪問的口述記錄,根據(jù)筆者在2014年11月22日訪問筆記。

三、禮儀演變畢竟倫理難移

根據(jù)楊愛苓的敘述,發(fā)展到現(xiàn)代,整套“老古裝”傳統(tǒng),由擺斗燈到素服穿著外罩明裝,已經(jīng)不是每個送嫁娘都懂其意義。送嫁娘本來就是要拜師學(xué)習(xí),這套老古裝“上頭”的內(nèi)容,包括某些特定的儀式,更要另外學(xué)習(xí)。但是,即使時代變化,若要舉行上頭禮,其中也有不變的規(guī)矩。尤其是想要穿“老古裝”上頭,還得遵守許多老規(guī)則。例如:過去人們強調(diào)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如果新娘已經(jīng)不是處女,或者再嫁,是沒有資格走進“大檻”舉行上頭禮的。另外,由送嫁娘操辦禮儀程序,一般是由父母牽著新人舉行上頭和替新人梳頭;父母不在,方才由血緣最親的長輩負責(zé);至于邀請宗族長輩或幫會長老,則是由于對方是社會尊崇的領(lǐng)導(dǎo)人物,又是父母或祖父母由于血親關(guān)系或者歃血為盟確立的長輩。漢族講究的家族倫理在這一整場的禮儀過程表現(xiàn)得理義分明。

楊愛苓還說:“現(xiàn)在很多時候,新人遵循上頭禮,是源自祖父母或外公外婆的建議,可是新人父母自己都沒有經(jīng)歷過老古裝儀式,按理就沒有資格牽帶孩子進‘大檻’。這時,我們要先舉行‘老新娘’上頭,亦即是先替父母重新做上頭儀式,但他們是做‘半世’,也就是按他們已經(jīng)渡過半個甲子以上的歲月,只燒六枝香。”這也是理路分明,說明“上頭”兼具成年禮的意味,可以取代成年禮,但不一定就是成年禮。根據(jù)“上頭”所要傳達的精神,為了父母活到孩子結(jié)婚那天,至少已經(jīng)活了三十個年頭;父母自己生命中有半個甲子都沒有恢復(fù)明朝衣冠,也沒有接受過長輩在祖先靈位前邊叮囑,他們又怎么能有資格牽著兒女的手走入“大檻”,帶孩子回到虛擬中失去的故國?因此,就必須補回那后半個甲子,重新歸服明裝。當(dāng)孩子在父母牽帶下走了故國的歷史,這時他或她是穿戴著恢復(fù)了漢族衣冠,雙手為父母和長輩奉上報恩茶,整個上頭禮才會擁有完整的意義。

楊愛苓又說,到現(xiàn)在為止,男家舉行上頭儀式,還有一個必守著的老規(guī)矩:所有用品都要先由一個生肖屬龍的小男孩向神明做了拜請的舉動,才交到新郎手中。對于老一輩人來說,“龍”的文化象征是不言而喻的;楊愛苓說,“龍”還象征著“長長久久”。當(dāng)然,現(xiàn)代梳頭的祝詞變得更加喜氣洋洋。當(dāng)父母牽著孩子繞著簸箕走三圈時,送嫁娘會喊“巡圓圓,富貴萬萬年”,至于到了梳頭的程序,她說:“閩南人是念:一梳梳到后,二梳夫妻吃老老,三梳落來,添丁發(fā)財順利。廣東人則是念:一梳梳到尾,二梳夫妻齊眉,三梳子孫滿地?!?/p>

根據(jù)梁紹文的記載,可知現(xiàn)在人們流行的新式婚禮——男穿西裝禮服、女穿白色婚紗——很遲才在馬來亞華人社會通行。梁紹文在1920年代訪問南洋,恰巧遇馬六甲土生華人領(lǐng)袖陳禎祿嫁女,邀請他在陳家觀看西化婚禮儀式,陳禎祿還聲言,梁在當(dāng)?shù)匾娮R中式婚禮見得多,能在陳家看到西化婚禮形式是“相請不如偶遇”。[注]梁紹文:《南洋旅行漫記》,中華書局,1924年,第146-148頁。那個時代梁紹文筆下的陳禎祿,看來還不是后來成為馬來亞開國功臣的那位陳禎祿。梁紹文眼中,陳禎祿日常怕用中國文字,瞧不起中國,自認英國市民,梁紹文于是諷刺“可惜他眼睛不藍頭發(fā)不金”。[注]梁紹文:《南洋旅行漫記》,中華書局,1924年,第147頁??上?,梁紹文和陳禎祿都未曾預(yù)測,陳禎祿后來的思想演變。1950年代,陳禎祿以英文寫作,公然向西方世界提出,西方資本世界帶給全球各種病態(tài),須要《易經(jīng)》的“科學(xué)精神”《禮記·禮運》的“大同”理想醫(yī)治。[注]馬來西亞《中國報》1953年4月19日。三十多年后,同一個陳禎祿還給世人留下他的千古名言,痛罵“華人不愛護華人文化,便是畜生禽獸”。[注][馬]林連玉:《馬華公會華文教育中央委員會的真相》,林連玉:《風(fēng)雨十八年》上集,吉隆坡林連玉基金委員會出版,1988年,第67頁。

其實,從梁紹文記載,也可以看到當(dāng)時婚禮即使是穿著明裝,也已經(jīng)有簡化程序的痕跡。楊愛苓說,按照原來習(xí)俗,男方上女家門迎親,女方入男家門拜神之前,男女本來是不共車的。回到沃恩的著作,這位在19世紀中葉記載華人風(fēng)俗的殖民地官員,花了兩三頁篇幅去描寫當(dāng)?shù)厝A人的迎親儀式,說明女家是如何準備嫁妝以及其中所必需的細節(jié),又說明男方又是如何上門把女方迎接出門,以及新娘坐上花轎一路到男家的過程還要有什么細節(jié)。[注]Vaughan J.D.The Manners and Customs, of the Chinese of the Strait Settlement,Singapore:Missions Press,1879,p.24.此外,沃恩還談到了三朝回門以后,妻子如何開始應(yīng)對丈夫的朋友。在他筆下,男女家以“六禮”為憑,來來往往全套儀式,可以拖長到一個月為止。[注]Vaughan J.D.The Manners and Customs, of the Chinese of the Strait Settlement,Singapore:Missions Press,1879,p.25.但是,在梁紹文筆下,他所見的迎親,顯然已經(jīng)不是過去人所固定以為的,不再是新郎在前頭騎著馬、新娘蒙著頭巾坐在后頭的轎子,而是一對新人“并肩而坐”,公然露面、招搖過市。[注]梁紹文:《南洋旅行漫記》,中華書局,1924年,第75頁。而在謝清祥的記憶中,他所聽聞或見過的檳城舊式婚禮,一方面是新郎穿著清朝長衫馬褂、戴上清朝瓜皮小帽,另一方面卻是新人踐行為了明朝守孝的上頭儀式。[注]杜忠全:《老檳城、老生活》,吉隆坡大將出版社,2008年,第128-129頁。由此可以說明,為何上個世紀初,人們在清裝、西裝以外,要說明要求“古老裝”儀式。

楊愛苓說,今時今日,人們?yōu)榱俗⒁馀浜犀F(xiàn)代工作節(jié)奏繁忙,加上新郎新娘是自由戀愛而成婚,很多過去的禮儀已經(jīng)失去原來的功能,所以,現(xiàn)代的新郎迎親,已經(jīng)簡化很多,就連過去所謂“歸寧”或“三朝回門”的概念也預(yù)先融入迎親儀式之中。根據(jù)現(xiàn)代的簡化版安排,新娘出門的儀式中,新郎乘車到女家,由小舅仔或女家的小兒輩開車門送鮮花迎接,拿到新郎給的第一封紅包還禮,即已象征建立雙方的長幼之間敬愛關(guān)系;等到接新娘的新郎入到女家坐定,新郎接過小舅仔捧來的雞蛋茶,攪勻打在加糖熱水的兩粒生雞蛋,連同再一封紅包交給小舅仔,就可以在岳父母手中接新娘;爾后,當(dāng)岳父母轉(zhuǎn)頭不看,新郎帶著新娘出去兜車,把迎親的車子兜一到三圈,已經(jīng)足以代表做三日;一對新人便再回到新娘家中拜神,一起捧茶孝敬女方長輩,然后新人一起喝下“燕窩茶”,即算完成在女家全部儀式。

接下去,新娘正式出門,兩人就可以共乘一車到新郎家入門、拜祖、捧茶給長輩。途中,他們也會如沃恩所說,夫妻一起到附近寺廟上香祈求婚姻幸福;不過,和沃恩的記載不同,這不必長輩事先替他們做,也不是妻子過門之后隔幾天的事,而是新郎新娘連同他們的伴郎伴娘和親友,依靠著汽車交通方便,一路完成任務(wù)。

這一切雖已簡化卻還是離不開的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敬重神明、祖先、長輩的禮節(jié),都在提醒著大家重視慎終追遠、長幼有序、親友互尊的倫理關(guān)系。例如:父母在新郎接到新娘出門去兜圈時,要轉(zhuǎn)頭不顧,即象征新娘必須脫離舊家庭的女兒身份,自行適應(yīng)夫妻生活;在新娘進入新郎家門拜祖先之前,雙方在迎親儀式過程即使并排而走,但一旦不論踏入男或女方家門,步伐都要一先一后,各自先一步站在自家家門內(nèi)站定,與門外的配偶互相鞠躬,這其實又代表夫妻以至親家之間的互相尊重。又例如:有經(jīng)驗的送嫁娘也都知道,按南洋傳統(tǒng),“雞蛋茶”象征女家“會生蛋”,是替新郎傳宗接代的寓意,也有點象征女家小輩將來愛玩和惡作劇,希望男方不介意;這樣一杯雞蛋茶,新郎其實是不能喝下的,他要做的是把它攪勻在熱糖水象征的甜蜜,再來個大大方方給紅包小輩,以示寬容和討個大家之間的吉祥。

這一切,都是發(fā)生在父母長輩在祖先靈前讓孩子穿孝服、低語悄悄叮囑先輩“反清復(fù)明”遺愿以后,新郎新娘被歡愉的氛圍圍繞,同時也知道自己的新婚禮服遮掩著穿在下層的一套孝服,這樣就在內(nèi)化生命重要時刻的永恒記憶同時,也把“上頭”禮儀的叮囑潛移默化于生命觀念。

正如陳禎祿被梁紹文質(zhì)疑時,陳家還擺著“陳門堂上歷代祖先牌位”[注]梁紹文:《南洋旅行漫記》,中華書局,1924年,第146頁。,尊重祖先的心理既然延續(xù),文化傳承便不那么容易消失。許多華人即使走向西化的當(dāng)代婚禮,把傳統(tǒng)婚禮的許多過程都簡化,可誠如楊愛苓的觀察,他們?nèi)圆煌鲩T以及入門都祭祖拜神,這意味著神道代表的傳統(tǒng)倫理還在。每當(dāng)有新人在祖先牌位前邊舉行上頭儀式,儀式內(nèi)容在當(dāng)事人可能不知其所以然,以為“例行公事”,可是細節(jié)埋藏在記憶中,可能為個人后來的生活經(jīng)歷提供反省的資源、思考的啟發(fā)。

猜你喜歡
南洋華人婚禮
何為“華人”?
南洋愛國華僑三領(lǐng)袖的赤子情
海外華僑華人詠盛典
題藍花楹
華僑華人慶“國慶”度“中秋”
竹幼婷:那些年我參加過的婚禮
史書上的“南洋”位置在哪里
浙江南洋集團有限公司
多趣婚禮
《華人經(jīng)濟》雜志社特別鳴謝
枝江市| 江安县| 巧家县| 昌江| 丹寨县| 洪雅县| 临武县| 凤台县| 高陵县| 溆浦县| 堆龙德庆县| 洪江市| 科技| 鄂托克前旗| 安丘市| 昌江| 长泰县| 华坪县| 广南县| 涪陵区| 上林县| 漯河市| 宁阳县| 高平市| 综艺| 辛集市| 丰都县| 鄂尔多斯市| 溧阳市| 察隅县| 海盐县| 马龙县| 淄博市| 安西县| 延寿县| 永善县| 霍州市| 淮滨县| 鹤庆县| 裕民县| 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