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翰
時光荏苒,往事歷目,當再次捧讀文友蔡伏劍的散文之作,我的感覺亦不乏新奇。這些玲瓏剔透的文字,猶如空谷足音,傳達出了敘說者靈魂深處的淡泊情懷、孤高心緒乃至“執(zhí)著一念”對“真與美”的精神性訴求。倏忽間,一個精神孤行者的形象在我的眼前漸趨成形,繼而呼之欲出。
蔡伏劍曾在一篇《民間寫作》的散文中提到:我始終是一個孤獨者,一個具有民間情感的人。然就是這份孤獨者的“孤獨”,為他日后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想提供了純凈的時間。在孤獨中,蔡伏劍始終如一地把自我的內心投入于“民間大地”的懷抱,用一種類似于沈從文所謂的“鄉(xiāng)下人”之眼光,來睥睨這個商業(yè)急劇發(fā)展時代里的各種丑惡與骯臟現(xiàn)象。解析蔡伏劍孤峭心相背后文本中所包含的“象外之象”,我似乎看到了一顆孤行者坦誠亦不乏堅實的內心。我們知道,“貶之越深愛之越切”的矛盾情感體驗自古以來一直是作為一種高品味而為中國歷代文人士子所崇尚。但值得提及的是,蔡伏劍是以自創(chuàng)的風格來表述著這種“古老的敵意”的,于一定程度上彰顯了現(xiàn)代人在精神回歸的同時因不忍迷失自己而作出的艱澀努力。以傳統(tǒng)散文的構成原理為依托,以完全個性化的語言作為抒情達意的載體,蔡伏劍盡力想把自己的一顆孤寂之心培育成為一棵根須粗壯、枝干遒勁、葉簇豐茂的散文之樹。
從形而上層面來進行審美觀照,蔡伏劍的散文深得中國傳統(tǒng)思想與文化之影響,受“儒釋道”浸潤更甚。質言之:由于蔡伏劍以一貫堅守著的強大的“中國藝術精神”的“文脈”傳統(tǒng)作底,因而才會讓他的散文之根脈深扎在了廣袤無垠的中華民族思想文化的土壤里。蔡伏劍的這些學養(yǎng)氣十足的文本,除了提到與“東方之思”較為接近的寫下《思想錄》的帕斯卡爾、提出“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之上”的海德格爾、瓦爾登湖畔搭屋隱居的梭羅與強調“每個人存在的獨特和自由性”的雅斯貝爾斯四位大師名字之外,我?guī)缀蹩床坏搅硪晃煌鈬髡叩拿?,有的盡是大量的中國古今文人的名字。這不能說是蔡伏劍的學養(yǎng)不深,有不能“學貫中西”之嫌,而實為他長期反復浸潤于傳統(tǒng)并對中華文明情有獨鐘使然。這種清一色的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汲取以及對歷代文人士子的膜拜使得他的散文文本更顯清純無雜,沒有絲毫的造作污濁之氣。確實,在“中西方文明的碰撞”之下,我們看到了太多雜湊的東西。與好些作者構筑一些“非中非洋”的文本不同的是,蔡伏劍顯然擺出了作為一種中國寫作者理應要有的本位姿態(tài),行動上多少有點合乎繪畫大師潘天壽苦心孤詣追求的“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之舉。他盡力讓自己的文本姓“中”,這在快節(jié)奏的當下,實為難能可貴。更令人欣慰的是,在他寫下的這些深受著沈從文、周作人、郁達夫、梁實秋、林語堂、胡蘭成等傳統(tǒng)型文人影響的文本中,蔡伏劍又偏偏在每一個細節(jié)表達上置換了自己獨特的符號,同時又以他的天然本性賦予了大辯若訥之形式,表達了身處民間的知識分子對當今時代之獨特理解。
蔡伏劍為其近年所寫的散文篇章歸類為“視野”、“閱讀”、“情懷”、“大地”、“家園”、“記憶”六個六重奏。這些交叉并蓄又充滿著生活軌跡的文字,自然包含著寫作者精神磨礪之印記。蔡伏劍的視野是開闊的;他應歸屬于學者型寫作者之列;他把讀書當作自己勞作之余的特殊嗜好。蔡伏劍對往事深情的記憶言說,分明讓人體會到了一份份躍動著的對棲息于詩意大地與美麗田園的深深依戀之情。蔡伏劍生活在余姚這塊具有七千年河姆渡文明與冠之謂“文獻名邦”的人杰地靈之地。他自小酷愛文字,盡管體型瘦弱,可又敏于思索,這種得天獨厚的寫作稟賦表現(xiàn)在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之中則擁有了更多深邃的直逼人類靈魂的東西——精神創(chuàng)造?!皯嵟鲈娙恕?,盡管蔡伏劍不乏作為一位真正詩人所擁有的疼痛感,然他更多的還是利用了潛藏于深心之中的卑微感;他懂得宇宙的無垠浩大與人類那葦草般脆弱渺小的反差畢竟太大,從而在他的文字中又深融了一種不失為理性追求的孤獨之思。當然在這些初看并不成熟、但細看又似乎天成的作品中,我更欣賞他那篇數不多且極富韻味的游記之作。蔡伏劍的這些游記散文,不單是對江南奇麗之風光或者當今時代之變遷的狀寫,而更多的則是抒寫著與寫作者“我之心靈”建立聯(lián)系的恒久情懷。在商舟紛繁的喧囂之中,也只有這些“已成惘然”的融和之景,才能讓寫作者心若止水,翩翩思緒幻化為一抔抔心靈之凈土,最終臻于對純凈之地或者純凈之人的無盡向往與追懷的圓融之境,這完全可以從他對孔丘、孟軻、陶淵明、謝靈運、李白、杜甫、范仲淹、蘇東坡、王陽明、黃宗羲等中國古代頂級文人的特殊偏愛與推崇中得到印證。蔡伏劍以一顆虔敬誠摯之心盡力地在他的散文中營造了融會古今時空的眾多景象,這恰好又為其苦心營構的一棵“內心之樹”撐起了一條條挺拔的枝干,從而顯得生機盎然,靈妙無比。
蔡伏劍散文所述說的話題較為廣泛,包含著作為正統(tǒng)文人所涉足的諸多領域:哲學、歷史、文學、藝術、教育、政治、法律等。因而我們似乎也可以這樣說:他的散文是一個兼具哲理性、人文性、審美性、抒情性的“生活萬花筒”,猶如葳蕤大樹上那蓬勃豐茂的片片綠葉,給予精神疲憊者以享用不盡的余蔭。蔡伏劍興趣廣泛,尤喜音樂與美術。我們可從他這些發(fā)表不多的作品中管窺一斑:姐妹藝術的質素營養(yǎng)為他的散文書寫注入了靈異奇妙的藝術含量。在散文寫作中,由于蔡伏劍能直呈本真以及擁有著了然于胸的人生體悟,使得他并不像時下一些“佯狂不知所至”的青年人那樣矯情地扮演著傳統(tǒng)文明和大眾情感的懷疑者和破壞者角色;他極善汲取人人共享的知識與財富,并能保持一定的饑餓感來消化它們。頗為有趣的是,蔡伏劍在寫作追求上的一任性情之真并未真的讓他陷入了“何戟獨彷徨”之境地,反而讓他在折向傳統(tǒng)的過程中展現(xiàn)了對終極價值的精準把握。
蔡伏劍對故土家園的眷戀一往情深,這與他出身于“鄉(xiāng)土中國”有關。與當下大多數人的世俗化追求不同,蔡伏劍寧愿重新體驗那飄逝的未被污染的“鄉(xiāng)村記憶”,仿佛只有在那里實存著“冬日暖陽”的詩意美好及親和溫馨的人間情懷,也只有那里能成為他安頓孤獨愁緒的心靈驛站。是的,“內心之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成長”。蔡伏劍較為獨特的思想與情愫,在堅定從容的書寫中表現(xiàn)出了擲地有聲的錚錚“傲骨”,在貌似散淡的述說中順利地堅守了作為“人之為人”的良知與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