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米莉·狄金森 譯析/王柏華
Within My Garden, Rides a Bird
文/艾米莉·狄金森 譯析/王柏華1
Within my Garden, rides a Bird
Upon a single Wheel—
Whose spokes a dizzy music make
As ‘twere a travelling Mill—
He never stops, but slackens
Above the Ripest Rose—
Partakes without alighting
And praises as he goes,
Till every spice is tasted—
And then his Fairy Gig
Reels in remoter atmospheres—
And I rejoin my Dog,
And He and I, perplex us
If positive, ‘twere we—
Or bore the Garden in the Brain
This Curiosity—
But He, the best Logician,
Refers my clumsy eye—
To just vibrating Blossoms!
An exquisite Reply!
我的花園里,一只小鳥
駕著一只獨輪穿梭——
輻條奏出暈眩的音樂
多像一架旅行的風車——
他從不???,只是緩緩
湊近最成熟的玫瑰花朵——
不用降落就可啜飲
一路上哼唱著贊歌,
直到每一滴香露都嘗盡
他才旋轉著奇幻小馬車
駛入遙遠的大氣層——
于是我重新跟我的狗會合
他和我,面面相覷
無法確定,是我們親眼目睹——
還是頭腦中的花園制造出
這奇妙的一幕——
但是他,最好的邏輯家,
將我愚鈍的眼目——
引向那猶在顫動的花朵!
一個漂亮的答復!
【賞析】
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1830―1886)生于美國新英格蘭小鎮(zhèn)艾默斯特(Amherst),深居簡出,終身未婚,默默創(chuàng)作了近兩千首詩作,有些詩作經(jīng)詩人抄寫后縫制成冊或分組保存,有些通過書信寄送給親友,有些只留下草稿,寫在各種零散的紙片上。狄金森生前發(fā)表的詩作目前所知不超過十首,如今,她被公認為美國最偉大的詩人,與惠特曼齊名。
這是一首謎語詩,謎面就是詩作,謎底留給讀者去猜。詩人好像在說,我有一個謎語,打一鳥類,來,聽好了:在我的花園里,有一只鳥,它好像不是用翅膀飛翔,而是駕著一輛獨輪小車奔跑,一路上輻條旋轉,奏出嗡嗡嗡令人暈眩的(dizzy)音樂,酷似一架小風車離開了原地,到空中旅行。
嗯,沒猜出來?好吧,再給你一些提示:他啜飲花蜜的時候無須降落,他只需在空中放慢速度,緩緩湊近花朵(像不像特技表演?),而且,他還能一邊大飽口福一邊美美地哼著贊歌(怎么做到的?)直到每一滴花蜜都嘗到了(好個吃貨!)他才滿足地離去;只見他轉動著小輪子,就像精靈仙子的小馬車(Fairy Gig)一樣,顫悠悠駛入遙遠的大氣層,消失不見了。
這下,你猜到了嗎?
還沒猜到?沒關系,猜不到也不要氣惱,更不要覺得自己很笨噢!因為詩人自己說,雖然她曾親眼見過這只小鳥,可是,她簡直被這小家伙的輪子和嗡嗡嗡的音樂轉暈了。待她回過神來,看見自己的小狗仍站在原地,剛才,他們兩個都被這小家伙迷住,甚至忘了對方的存在,此刻好像重新會合一樣。他們面面相覷,主人用眼神尋問她的伙伴,這奇妙的一幕(Curiosity在這里不是好奇,而是引起好奇的事物,“奇物”),是真的嗎?我們剛才真的看見了一只鳥嗎?這是不是我們頭腦里的花園產(chǎn)生的幻覺?。柯斆鞯男」钒阎魅说囊暰€引向那仍在顫動的花朵——你看,花兒還在動呢,是剛才那只小鳥碰的呢!他來過啊,是真的!此時,信服的主人對小狗的推理能力十分敬佩,贊嘆他是最好的邏輯學家,因為他做出了一個漂亮的回答!
倒數(shù)第二個詩節(jié)讀起來有些困難,如果重新梳理一下句子結構,或許可以寫成這樣:“And he and I were both perplexed, unsure whether it was we who bore the curiosity (in reality, really saw it with our eyes) or whether it was only the garden in our brain (that bore the curiosity).”詩人似乎有意讓句法結構顛倒錯亂,以模擬主人公一時摸不著頭腦的狀態(tài),直到結尾詩節(jié),才恢復了正常秩序。
詩歌帶著肯定和贊嘆的語氣以“回答”(reply)一詞作結,想必讀者此時也驚喜地找到了謎底,并肯定地回答:對,是蜂鳥!
蜂鳥(hummingbird)是世界上體型最小的鳥,因翅膀快速扇動發(fā)出嗡嗡嗡的聲音而得名,humming一詞有兩個意思:“發(fā)出嗡嗡聲”和“哼唱”,所以詩人說,“輻條奏出音樂”,而且他可以一邊吃花蜜一邊哼著贊歌(hymn),其實,這不是特技表演,因為音樂來自翅膀而不是口腔。蜂鳥飛翔時兩翅急速拍動,頻率可達每秒50次以上,由于人眼有視覺暫留的功能,當蜂鳥翅膀快速拍動時,看起來就好像車輪的輻條一樣,簡直不像翅膀,而更像是“一駕獨輪小車”;它如此小巧輕快,來去倏忽,儼然奇幻仙境的小馬車(這里似乎也暗示了蜂鳥多彩而閃爍的羽毛)。此外,詩人還抓住了蜂鳥飛翔的另一大特色:在空中停留,像直升機一樣,所以,他無須降落,可以一邊飛著一邊用長而尖的嘴巴啜飲花蜜,一副神氣活現(xiàn)而又從容自如的氣度。
狄金森從小熱愛花花草草,青少年時代熱心采集并制作過精美的植物標本手冊,長大后精通園藝,善于觀察花園里的小動物,特別是蜜蜂、蝴蝶、蜂鳥、松鼠等,為它們寫下風格各異的詩作,其中包括一些謎語詩。她寫過好幾首別致的蜂鳥詩,每一首都是謎語,她在其他詩作里寫到蜂鳥,也總是采用暗示或捉迷藏的方式,從不直說。如果你檢索狄金森電子數(shù)據(jù)庫(http://www.edickinson.org),輸入hummingbird這個詞,竟然什么也檢索不到!
有興趣的讀者,推薦閱讀狄金森另一首蜂鳥詩“一條忽隱忽現(xiàn)的路”(A Route of Evanescence),注意揣摩其中的一系列名詞化句法和通感的運用:
A Route of Evanescence
A Route of Evanescence
With a revolving wheel
A resonance of emerald
A rush of cochineal,
And every blossom on the bush
Adjusts its tumbled head,
The mail from Tunis probably—
An easy morning’s tide—
一條忽隱忽現(xiàn)的路
一條忽隱忽現(xiàn)的路
帶著一只旋轉的輪
一波綠寶石的顫音
一陣胭脂紅的奔騰
灌木叢里的朵朵花兒
把碰歪了的腦袋擺正
來自突尼斯的郵件,或許——
清晨一次輕松的兜風—— □
我的花園里,一只小鳥
ByEmily Dickinson
1王柏華,博士(北京大學中文系),復旦大學比較文學副教授,文學翻譯研究中心副主任,文學翻譯工作坊“奇境譯坊”負責人,上海翻譯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