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祖鏞
李鱓故居、別墅、墓地考
◎ 任祖鏞
李鱓(1686-1760)字宗揚,號復(fù)堂,別號懊道人、墨磨人。世人謂“字要板橋,畫要復(fù)堂”,可見他的畫在八怪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而李鱓的故居、別墅與墓地究竟在何處?卻真?zhèn)坞y辨?,F(xiàn)在能看到的“李鱓故居”,只有一方嵌在原興化昭陽中學(xué)西北角教工宿舍圍墻中的“李鱓故居遺址舊址”石碑,這是1983年10月紀(jì)念鄭板橋誕辰290周年之前,縣文化部門請江蘇省委原宣傳部長陶白同志題寫的。為了考證準(zhǔn)確,首先必須了解一下李氏由句容遷興化后的居住情況。
興化《李氏族譜》以北宋仁宗至和年間由福建邵武遷居無錫的李賡(以長孫李綱貴,贈太保)為一世主,李賡之子李夔為二世祖。夔之子三世祖李綱,北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進士,建炎元年(1127)宋高宗一度起用李綱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右相),后封隴西郡開國公,五十八歲去世后贈太保太傅太師,謚忠定。至第十四世李旺一由無錫遷句容農(nóng)村務(wù)農(nóng)。李旺一之孫十六世李秀由句容遷興化,在興化東門外賣豆腐,其后十七世李旭、十八世李鏜皆子承父業(yè)開豆腐店,住在興化東門外大街今狀元坊北側(cè)小巷內(nèi)。
民諺云:“人生三大苦,打鐵撐船磨豆腐?!弊龆垢瘎谧餍量?,李鏜夫婦就省吃儉用,加上前兩代開豆腐店留下的積蓄,讓兒子李春芳、李其芳上私塾,參加科舉考試,走讀書做官,光宗耀祖之路。
李春芳嘉靖二十六年中狀元后,至嘉靖四十四年(1565)才在城內(nèi)四牌樓與八字橋之間的東大街北側(cè)建了元老府。后來他的八個兒子除第三子茂德一房舉家回句容守祖墓外,也都有自己的住房——“尚書府”“上元府”“獅子府”等七府。但李家的別墅到李春芳的孫輩才有,而且是他的第二個兒子李茂材之子李思誠開始修建的。
李思誠是李茂材次子,萬歷廿六年(1598)進士,天啟六年升任禮部尚書,加太子太保,位至“三公”。后被宦官魏忠賢誣陷削籍。思誠被削職歸來后,在海子池南筑棗園。清咸豐《重修興化縣志·卷一·古跡·棗園》云:“明邑人李思誠筑,其孫清隱于此,在海子池南。”
海子池在興化城內(nèi)北部,與市河及四門水關(guān)相通,起防洪蓄水作用。劉熙載《答問海子池》云:“興化故有海子池焉,相傳其水雖大,旱之歲不竭,若海然,故以名也?!保ā蹲蚍羌ぞ矶罚┖W映乇泵媸钦殃柺爸坏摹靶潇`臺”,臺上有“襟淮樓”,清孔尚任隨工部侍郎孫在豐治淮,曾“館此三閱月”,改名“海光樓”,并為之題額,撰《海光樓記》。當(dāng)時有詩云“相傳拱極是仙臺,一望荷花十里開”,池邊堤上又綠樹成蔭,臺上綠波亭楹聯(lián)為“五六月間無暑氣,二三更后有漁歌”。棗園在海子池南,與玄武靈臺襟懷樓相望,是城內(nèi)風(fēng)光秀麗之處。李思誠還在海子池西建了“漪園”,后屬吳氏。
不過“棗園”只是李思誠別墅,他的府第在長安橋南堍,長安街西側(cè),門樓有兩層樓高,上有橫匾“尚書府”(青底金字),大門兩邊石鼓有一人高。1958年大躍進筑馬路,尚書府才被拆掉。
李思誠之孫李清,年少時父親李長祺去世,由祖父李思誠撫養(yǎng)成人。李清崇禎四年(1631)中進士,在崇禎及南明弘光朝廷任職,歷任刑、吏、工科給事中,大理寺丞等職,明朝滅亡后隱居興化棗園。他不住尚書府而住棗園,是因為棗園內(nèi)有水明樓、杏花樓、土窟樓、補亭、澹寧齋等建筑,比尚書府內(nèi)僅有幾進平房更適合長期隱居。
除李清隱居棗園外,李茂材長子李思敬之子李長倩也筑了“曼園”,后為其子李淦隱居之所。還有“鸞嘯堂”即“河干草堂”,是李茂材第三子李思明之孫李沂與友人唱和處??梢娺@四處園林都是李春芳次子李茂材一房三個兒子后輩的別墅。
那么李鱓的故居與別墅在何處?
一本李鱓傳記云:“李鱓的家在興化城內(nèi)海子池西岸。海子池……是興化城內(nèi)最深的一個水池,……從明至清,李氏家族在海子池南岸、西岸筑了若干園林,如棗園、曼園、漪園、鸞嘯堂等。”(黃俶成《畫仙春秋(李鱓傳)》,人民出版社,2001,15-16頁)這一說法值得商榷。
李鱓的家是不是住在海子池西岸,首先要看他是不是李春芳第二個兒子李茂材的后代。按《李氏族譜》,從李春芳起以“芳茂思長,水木火土,詩禮傳家遠(yuǎn),簪纓衍慶隆”28個字排輩。李鱓的“鱓”字,“魚”旁從“火”,屬“火”字輩,是李春芳第四個兒子李茂功的后代,按字輩他是第七代。他的祖父李法(“水”字輩)與李春芳第二個兒子李茂材的重孫李清、李淦、李沂同輩;李鱓父親李朱衣(“朱”從“木”)是“木”字輩。
如前所述,海子池西岸都是李茂材后代所建,并無李茂功后代建的園林。而且李鱓是李茂功六世孫,李春芳七世孫,與李春芳第二個兒子李茂材的后代已出了“五 服”(指 高 祖、曾祖、祖、父、子五代)。因此,《畫仙春秋》說“興化李氏家族在海子池南岸、西岸筑了若干園林”雖確有其事,但沒有弄清這些園林都是二房李茂材后代所有,與四房李茂功后代李鱓無關(guān)。因此,說李鱓“家在興化城內(nèi)海子池西岸”毫無根據(jù)。
《李氏族譜》
可以想見,如果海子池邊李氏園林有李鱓產(chǎn)權(quán),他也沒有必要在城西升仙蕩東側(cè)買地建浮漚館了。從乾隆十四年(1749)李鱓六十四歲所畫《花鳥長卷》題識來看,“余薄宦歸來,空囊如洗,糊口硯田,終日埋頭筆墨,以畫為業(yè),可慨也夫?!笨梢娝?dāng)時手頭并不寬裕,建浮漚館是勉力為之。
那么李鱓的故居在何處呢?李鱓故居在興化牌樓西路北側(cè)上元巷北端,大門坐東朝西,后稱“上元府”。上元巷的位置在牌樓西路北側(cè),今貴賓樓與人防工程(地下停車場)之間小巷?,F(xiàn)在雖被建筑物所阻斷,但仍有蹤跡可覓:在今上元街二號樓西半部,北至府前街南側(cè)這一方土地,就是當(dāng)年李鱓故居的一排五進朝南古宅。古宅最北邊一進是我的老師蔡培居住,中間兩進是另一戶人家,南邊兩進仍為李姓所居。聽蔡老師說,這都是李鱓家的房子,后面三進賣了,所以前后隔斷,在西墻各自開門進出,成為三家。天井都不大,地勢較低,有些潮濕,這可能是李鱓構(gòu)建浮漚館、砌夢天樓的原因。
浮漚館是李鱓別墅??h志云:“浮漚館,順天翁方綱記云:‘是園在興化南城內(nèi)升仙里,元柴默庵飛升故地也,溝渠映帶,竹樹陰森。李復(fù)堂鱓因其地之幽僻,曾構(gòu)樓閣數(shù)椽,綴以花草,以為退休之所,賦詩作畫,日與諸名士嘯傲其間,號曰浮漚館?!保ā睬濉诚特S《重修興化縣志·卷一·古跡·浮漚館》)。柴默庵是元末興化隱士,住在蕩邊,修行成仙,白日飛升,邑人就在他的住地筑柴仙祠以紀(jì)念,后來這一帶為“升仙里”,蕩名“升仙蕩”。
從“李復(fù)堂鱓因其地之幽僻,曾構(gòu)樓閣數(shù)椽,綴以花草,以為退休之所”這句話可看出,這是李鱓退休后才建的,并非他的祖宅。李鱓侄孫李福祚所作《浮漚館》詩小序說“嘗宰滕縣,罷歸后筑此”,詩句則云:“當(dāng)年滕縣賦歸來,故鄉(xiāng)老屋生蒼苔。城南買地創(chuàng)別墅,身督奴子鋤蒿萊。結(jié)構(gòu)艱辛非草草,幾度經(jīng)營腹中稿。茂林相背疑神工,怪石玲瓏詫天造?!笨梢娛且蚬示映睗?,才買地另見別墅。至于具體構(gòu)建時間可據(jù)以下情況推算:
李鱓從乾隆四年(1739)任滕縣知縣,至次年二月因“忤大吏罷歸,留滕者三年?!保ā峨h志》),至乾隆八年離開滕縣后又曾在濟南、揚州逗留。中國歷史博物館所藏李鱓《五松圖》題款有“乾隆九年七夕,懊道人李鱓寫於楚陽之萬柳莊?!背柺桥d化別稱,說明他在乾隆九年七夕前才返鄉(xiāng),建浮漚館必然是他返鄉(xiāng)以后的事。而南京博物院所藏李鱓《松石牡丹》題款為“乾隆十一年秋八月寫於夢天樓,復(fù)堂李鱓”。夢天樓是浮漚館東部的主要建筑,可見乾隆十一年八月前浮漚館已建成。因此,構(gòu)建時間當(dāng)在乾隆九年到十一年上半年之間。
另有李鱓堂弟李光國的詩可佐證。李光國原名慧火,生于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比生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的李鱓小六歲。他是雍正七年拔貢,肄業(yè)太學(xué),曾被方苞延請至家中為塾師,乾隆九年中順天副榜,授祁門教授,后告歸。他所著《定齋詩鈔》中有《喜復(fù)堂兄構(gòu)別業(yè)》七言古詩一首,時間當(dāng)在乾隆十年,他由祁門教授回來后。詩中寫了李鱓構(gòu)建浮漚館情況:“城西隙地初開鑿,引水通渠庋(ɡuǐ,放置)小閣。藕塘肥綠間猩紅,曲岸分流橫略彴(zhuó,略彴:小木橋)。才施點綴便幽深,畫家心胸難捉摸?!痹娋浣淮说攸c“城西”,因浮漚館西側(cè)升仙蕩西邊就是西城墻;而由這里向南百米就到大南門,翁方綱說“園在興化南城內(nèi)升仙里”也不錯。“隙地”指空閑土地,李鱓通過“開鑿”,把浮漚館西側(cè)升仙蕩中的水引進后就曲岸分流為小渠,渠上橫跨小木橋,建有荷花池,渠邊還有四面開窗的小閣,這是浮漚館的西部,而東面當(dāng)時還在籌劃中,故“幽深”難料。再由“初開鑿”的“初”字可以想見,李光國見到的只是剛建成的浮漚館西邊這一部分,“畫家心胸難捉摸”一句說明李光國當(dāng)時還不知道浮漚館東邊的布局,不知道李鱓還要建夢天樓。據(jù)此我們可作進一步推測:浮漚館構(gòu)建時間當(dāng)在乾隆十年(1745)至十一年上半年。
“狀元坊”牌樓
乾隆十八年興化遭遇“堤決大水”(〔咸豐〕咸豐《重修興化縣志·卷一·沿革》),他的好友王國棟有詩記水后浮漚館景象:
水后過浮漚館
三徑荒如此,洪波太無情。竹殘無客看,柳臥礙人行。酒賦閑諸老,樓臺抱少城。池中鷗與鷺,可待泛春聲。(王國棟《竹樓詩鈔·五言律》)
詩句可見,浮漚館中還有篁竹與柳樹,只是大水后已一片慘象;“少城”即“小城”,在西南兩面城墻環(huán)抱中的夢天樓上,諸老依然悠閑賦詩;荷花池中水鳥還在嬉戲。
李鱓乾隆二十五年(1760)去世后約十多年,浮漚館為乾隆三十一年(1766)中二甲第一名進士(亦稱“金殿傳臚”),后授陜西道監(jiān)察察御史的任大椿所購。他取杜甫詩“養(yǎng)親惟小園”句意,題其楣為“小園”,并在浮鷗館東側(cè)夢天樓地基上砌了上下各五間的“金殿傳臚樓”。乾隆五十四年(1789)任大椿去世,家人生活艱難,把浮漚館賣給商人開茶館,館中花木荒蕪。
清咸豐《重修興化縣志》也有“擁綠園”記載:“國朝邑人鄭燮別業(yè),近浮漚館。浮漚館后歸于任侍御大椿,未久頹廢,幾為叢葬所,今并擁綠園舊址歸于板橋從孫鑾。植竹數(shù)區(qū),顏其門曰筿(xiǎo,指小竹子)園,芍田梅嶺,略復(fù)舊觀。于浮漚館僅存之地樹柳、種蔬、栽荷、蓺(yì,種植)菊,草亭翼然于其上,蕭疏遠(yuǎn)致,過者猶想見當(dāng)年名勝云。”
上文可見,浮漚館和擁綠園靠得“近”,到咸豐年間,鄭板橋堂房侄孫、曾任廣東魯山知縣的鄭鑾買下浮漚館和擁綠園,在“擁綠園舊址”種竹,栽芍藥、梅花,略復(fù)舊觀,改名為“筿園”;在浮漚館“僅存之地”植柳樹,種蔬菜,栽荷花、菊花,建草亭。用“僅存之地”是因為任氏在浮漚館內(nèi)東部建的“金殿傳臚樓”并沒有賣,只賣了樓西浮漚館“僅存之地”,可見縣志對兩園變遷的記載是準(zhǔn)確的。
現(xiàn)在對浮漚館和擁綠園的變遷有幾種說法,因?qū)賾{空想象或道聽途說,應(yīng)予糾正。
《畫仙春秋》云:“李鱓對板橋說:‘這幾間屋子加上北面這個小花園,你就長期住下去吧。就算愚兄送給老弟的?!薄袄铟W在北面這幾間屋與夢天樓之間砌了一道墻隔開,板橋另開了一個園門朝西。這樣也就成了一個獨門獨院的人家?!薄坝谑前鍢蛞沧〉搅松墒?。他的繼室郭氏還住在古板橋老宅,側(cè)室饒氏、嗣子鄭田隨板橋住到升仙蕩來?!?/p>
原文對李鱓之所以要送浮漚館內(nèi)的幾間房子給板橋住,還寫明理由:“鄭板橋家窮,窮得只剩下古板橋的茅屋三間”,鄭板橋“做官十一年,全部積蓄只有三頭毛驢,一日三餐尚難以為繼,從何談起購地建房”(《畫仙春秋》192-193頁)。
以上說法完全違背事實。吳家祠堂巷是官巷,巷口北面是吳家祠堂,南面是紀(jì)念興化抗倭知縣胡順華的“胡公生祠”。擁綠園在巷北吳家祠堂西側(cè);浮漚館在巷南胡公生祠西側(cè)。二者雖靠近,但有官巷相隔,不可能連在一起。
至于說“鄭板橋家窮,窮得只剩下古板橋的茅屋三間”,“一日三餐尚難以為繼,從何談起購地建房”更是有違事實。因為鄭板橋祖居原為茅屋兩間,在他任范縣縣令后就改建為坐北朝南正屋三間瓦屋,東西兩邊各建三間披屋,大門在鄭家巷內(nèi)坐西朝東,門樓上方有進士第匾額(《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刊1982年4期北京《旅游》36-37頁;《鄭板橋故居巡禮》,刊1983年2月1日美國《國際日報·副刊》)。板橋弟弟鄭墨在板橋任范縣知縣時在英武橋南買了住宅;鄭板橋離開濰縣前又在英武橋北側(cè)砌了上下屋各五間瓦屋,名“譚林堂”(《鄭板橋與潭林堂》,刊1986年3月24日《興化報》)。
既然板橋兄弟二人除故居外,在英武橋還各有住宅,根本不存在回興化后“一日三餐尚難以為繼,從何談起購地建房”的問題,后來板橋又建了“擁綠園”別墅,憑他的財力完全可能,李鱓建浮漚館,他也要砌擁綠園,是很自然的事。
現(xiàn)在還有些研究者,僅據(jù)李氏后裔所說,曾見到浮漚館內(nèi)有板橋題匾“聊借一枝棲”,就認(rèn)為鄭板橋從濰縣回興化后無屋可住,借住浮漚館。這是對“聊借一枝棲”意思的曲解。
首先,咸豐《重修興化縣志》上已說得很清楚:“擁綠園,國朝邑人鄭燮別業(yè),近浮漚館?!睂懨鬣嵃鍢虻膭e墅靠近浮漚館,而不是在浮漚館內(nèi),更沒有說是李鱓所贈。
其次,板橋題寫“聊借一枝棲”匾額,并不能證明板橋借李鱓別墅居住。從內(nèi)容看,“聊”是姑且、暫且之意;“一枝棲”語見《莊子·逍遙游》:“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闭f鷦鷯筑巢棲息,只占用一根樹枝。在板橋看來,李鱓建浮漚館居住,就如同鷦鷯筑巢,借樹一枝棲息,所表達(dá)的既有人生短暫的感喟,也有不為外物所累的豁達(dá)。
而“聊借一枝棲”也與李鱓把別業(yè)取名“浮漚館”含義呼應(yīng)。“浮漚”本意是水面的泡沫,典出初唐詩人楊炯《浮漚賦》:“在霖霪之可玩,惟浮漚而已矣?!币颉案a”易生易滅,李遠(yuǎn)《題僧院》詩云:“百年如過鳥,萬事盡浮漚。”比喻人生短暫或世情變幻無常。李鱓建浮漚館在他“兩革功名一貶官”之后,取名“浮漚館”正是他仕途失意“途窮賣畫”,有感于世事無常,以“浮漚”為喻,求內(nèi)心的解脫。板橋“聊借一枝棲”題匾就是對李鱓“浮漚館”內(nèi)涵的形象解說,可謂切人切事,相映成趣。
因此,曲解“聊借一枝棲”的含義,坐實為板橋從濰縣回來,無房可住,借居于此;又說李鱓建擁綠園“給板橋居住,直到病逝?!辈粌H有違板橋有幾處宅第、自已建擁綠園的事實,也有違板橋題匾的初衷!遺憾的是,興化市第一中學(xué)校園東側(cè)重建“浮漚館”后,在大門右側(cè)木牌上竟然也寫著:“浮漚山莊初建于清乾隆十年(1745)前后,為揚州八怪畫家李鱓(1686-1757)之別業(yè),鄭板橋亦曾寄居于此?!比园燕嵃鍢颉傲慕枰恢鳖}匾作為鄭板橋借居“浮漚館”的依據(jù),實是以訛傳訛,應(yīng)予更正。
這一說法還交代出處:“咸豐《重修興化縣志》云:‘擁綠園,國朝邑人鄭燮別業(yè),近浮漚館,后歸任御史大椿?!保ā懂嬒纱呵铩?33頁)這一引文并不準(zhǔn)確。縣志的原文是這樣的:“擁綠園,國朝邑人鄭燮別業(yè),近浮漚館。浮漚館后歸任御史大椿,未久頹廢,幾為叢葬所?!币谜咴凇敖a館”的后面不知何故省去下一句的主語“浮漚館”三字,從而成為“擁綠園”也歸任大椿的證據(jù)。事實情況是,任大椿只買了浮漚館,在浮漚館內(nèi)東邊改砌“金殿傳臚樓”,與在吳家祠堂巷北邊的“擁綠園”毫無關(guān)系。
這也有違事實。實際情況是,鄭鑾的“筿園”僅指原“擁綠園”(上文已論述),在吳家祠堂巷北,不在昭陽中學(xué)內(nèi)。而王國棟的“秋吟閣”在昭陽中學(xué)南圍墻外面巷內(nèi),也不在昭陽中學(xué)內(nèi),只有浮漚館是昭陽中學(xué)校園的一部分。
《畫仙春秋》“附錄李鱓年譜”(265頁)云:“七十五歲卒于……浮漚館……李鱓葬所失載……”
查咸豐《重修興化縣志·卷一·古跡·宅墓》,有鄭板橋、任大椿墓址,卻沒有李鱓墓址,這可能是作者認(rèn)為李鱓“葬所失載”的原由。但再查民國《續(xù)修興化縣志·卷一·古跡·宅墓》的“補遺”,有李鱓墓址:“李明府鱓墓·城西陽山里。”正是因咸豐興化縣志未載,所以民國興化縣志才作補遺。文中“明府”唐代以后也作為對縣令的代稱,李鱓做過知縣,故稱之。那么“陽山里”在何處?咸豐《重修興化縣志·卷一·公署·里》中有“永興里、陽山里具西門外”。當(dāng)時西門城墻外至石橋的東邊為“永興里”,西邊為“陽山里”。后來的城西中學(xué)就建在石橋西邊陽山里侯家垛上。民國后,西門外改“里”為“鎮(zhèn)”,叫“興陽鎮(zhèn)”,就是把永興里與陽山里各取一字而名“興陽”(見民國《興化縣小通志·鄉(xiāng)鎮(zhèn)篇》“曰興陽鎮(zhèn)在城西”)。而“陽山”之名源于“昭陽山”,據(jù)〔明〕明嘉靖《興化縣志·古跡·昭陽山》:“在縣西四里,楚令尹昭陽墓在山下,即旁立廟祀之,因以名山。”在“名宦”中又說“昭陽又名云,今邑名昭陽,亦曰陽山。”所以“陽山里”在西門外石橋西南,到靠近陽山的這一地域。那么李鱓墓在“陽山里”何處呢?據(jù)李氏后裔回憶,在侯家垛(后來的城西中學(xué))南邊太平垛上。上世紀(jì)四十年代塋地尚存,所以民國《續(xù)修興化縣志》標(biāo)明位置;但后來因無人問津,變?yōu)檗r(nóng)田;今又淹沒在居民住宅之中,難以尋覓,只能留下遺憾了。
更為遺憾的是,在《畫仙春秋》230頁,作者還編了李鱓要成仙,家人“決定給他火化。升仙蕩畔架起一堆干柴,畫仙遺體仰臥其上。隨著熊熊大火……進入太空”的故事?!懂嬒纱呵铩肥恰稉P州八怪傳記叢書》之一,傳記文學(xué)所寫主要的人物和事件必須符合史實,不允許虛構(gòu)。而《畫仙春秋》卻插入不少虛構(gòu)成分,使讀者真假難分,這也是本文考證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