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峰
山西巡撫蔡懋德撤守平陽原因考
◎韓峰
明崇禎十七年(1644年),山西巡撫蔡懋德在抵抗農(nóng)民起義軍領(lǐng)袖李自成渡晉北上的過程中,自縊于太原。由于其在擔任山西巡撫期間駐守平陽,后還師太原,致使山西全陷,包括《明史》在內(nèi)的官方史料和明季稗史,都給予苛責,而事實上并非如此。通過對明末相關(guān)史料中關(guān)于蔡懋德的記載進行梳理考證,以期了解其在甲申之際的活動軌跡。
崇禎十六年(1643年)十二月,山西巡撫蔡懋德撤守平陽,北上太原。蔡懋德撤離平陽后不久,李自成大軍東渡黃河,攻占平陽,隨后占領(lǐng)太原,并于次年推翻明朝。從時間關(guān)聯(lián)上看,蔡懋德撤守平陽成為明王朝迅速敗亡的重要誘因。有鑒于此,后世許多史家批評蔡懋德撤離平陽的行為,并把蔡懋德的撤防行為看作導致明朝滅亡的重要原因。
目前對蔡懋德的研究僅見陳支平、劉婷玉的《明末蔡懋德事跡考辨——〈明史蔡懋德傳〉補正》一文,該文發(fā)表于《明史研究》2010年第十一輯。作者在該文中對蔡懋德的改姓經(jīng)歷、性格特征和任職山西的事跡進行了考辨,對《明史》的記載進行了補證,但對蔡懋德的生年缺乏研究,對蔡懋德返斾太原的深層原因研究不夠深入。因此,本文擬在現(xiàn)有研究的基礎上,對蔡懋德在平陽駐防情況以及撤守的原因進行進一步探究,以期深化對明末山西歷史的研究。
蔡懋德,字維立,號云怡,江蘇昆山人,生于萬歷十四年(1586年)九月九日。關(guān)于蔡懋德的生年,清朝官修《明史》沒有記載,但明末清初的歷史文獻有一些記載,比如,魏禧所作《明右副都御史忠襄蔡公傳》中載:“公生萬歷丙戌九月九日,”抱陽生所作《蔡忠襄公懋德小紀》也記蔡懋德出生于萬歷丙戌九月九日。由此可知蔡懋德生于萬歷丙戌年,即萬歷十四年(1586年),而蔡懋德于崇禎十七年(1644年)二月初八日自縊殉節(jié),去世時的年齡應為五十九歲。但是《明季北略·蔡懋德太原死節(jié)》記載:“(蔡懋德)萬歷丙午舉人,時十八歲耳?!比f歷丙午年即萬歷三十四年(1606年),據(jù)此推知蔡懋德應生于1589年,也就是萬歷十七年。這就是說,關(guān)于蔡懋德生年,明末清初的文獻有兩種不同記載,究竟哪種記載更為可信?我認為魏禧的記載應該比較準確,因為魏禧與蔡懋德二子方熺、方炳為摯交,又盡讀蔡懋德所作之書,所以魏禧對蔡懋德生年的記載應該準確?!睹骷颈甭浴分袃H載蔡懋德中舉的年齡,沒有準確記載蔡懋德出生的年份,故不予采信。
蔡懋德于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中進士,授職杭州府推官。天啟年間,因治行卓異,蔡懋德被召入京,歷任禮部儀部主事、祠祭員外郎。因為蔡懋德不交結(jié)同鄉(xiāng)首輔顧秉謙,也不依附閹黨勢力,所以他屢遭排擠。崇禎初年,蔡懋德升任浙江右參政,他設計將太湖巨盜屠阿丑擒獲,獲得“懋德知兵”的稱贊。因平盜有方及多年在外供職的經(jīng)歷,崇禎十四年(1641年)冬,崇禎帝提升蔡懋德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在赴任前,“帝問其何以治山西盜賊?對曰:‘盜之起皆由民窮,臣任撫綏,當使窮民有飯吃耳。然愛民先察吏,察吏莫先臣自察,愿正己率屬,俾民不為盜。而臣無可見之功,不愿殺害百姓,以成一己之名’。”崇禎十五年春,蔡懋德抵任太原,并在府衙門前題“愿聞己過,求通民情”八字,時刻勸勉自己,兌現(xiàn)赴任前對崇禎帝的承諾。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蔡懋德正直耿介、不阿權(quán)貴,在升轉(zhuǎn)巡撫之時,他本可避禍趨福,轉(zhuǎn)任浙撫,卻放棄轉(zhuǎn)升之機,遠赴山西。據(jù)魏禧所記“會浙江、山西巡撫缺,兩省士大夫皆欲得公,然山西危疆,浙內(nèi)地,非奧援不可得。有欲貸公金以賂政府者,公不聽,遂奉巡撫山西命?!睍r人陳正龍在與蔡懋德來往信札也言及此點,“浙民無福,晉民得天,總屬王民,亦復何恨?又或者浙遠而晉近,天將留祖臺于神京之側(cè),擁護吾君。讀《召對記》,語語是平日心中欲為之事,今日身上必行之事,固宜感動?!辈浑y看出,山西地處危疆,蔡懋德廉潔自守、甘冒風險選擇上任,實屬不易。而其友陳正龍對蔡懋德?lián)釙x一事雖溫言勸慰,但言辭之間更多的是欽佩之情。
由于蔡懋德早年曾多在地方擔任要職,并有屢次平盜的經(jīng)歷,因而在赴任之前,崇禎皇帝特賜召對,并賜饌及銀幣,以示寵渥。崇禎十五年(1642年)春,蔡懋德抵任山西后,針對山西局勢破敗的情況,他積極著手整飭,開講會、察官吏、捕盜賊、撫叛兵,在一定程度上扭轉(zhuǎn)了山西官員因循成風的傾頹局面。此時“闖賊已陷河南,將窺秦晉”,山西與河南隔河相望,晉南地區(qū)岌岌可危,起義軍隨時有渡河北上入犯山西的可能,蔡懋德于是移師平陽,以便指揮平陽防守事宜。
駐師平陽時間考。據(jù)《明史》載:“十六年冬,自成破潼關(guān),據(jù)西安,盡有三秦。十二月,懋德師次平陽,遣副將陳尚智扼守河津……懋德以疲卒三千,當百萬狂寇?!睆纳鲜鲇涊d看,蔡懋德南下駐師平陽的時間是崇禎十六年(1643年)十二月。但是,這一記載是不準確的。
《平寇志》載:“(崇禎十六年十一月)壬寅(十二日),高杰至絳州,山西巡撫蔡懋德招杰兵共擊賊王老虎,大破之,獲步騎萬人。”從地理位置看,絳州屬平陽府,在平陽之南。崇禎十六年十一月,蔡懋德會合高杰部將聚集在絳州的賊寇剿滅。因而,我們可以初步斷定蔡懋德到達平陽的時間不遲于十一月?!妒瘏T書后集》的相關(guān)記載也可佐證蔡懋德南下駐守平陽的時間早于《明史》所記載的“十二月”,如《蔡懋德列傳》載:“至癸未(崇禎十六年)夏,方撤防四省。及秋而闖賊臨河矣。(蔡懋德)拜疏南馳,駐防蒲澤,會督師孫傳庭以數(shù)十萬眾敗于潼關(guān),三秦瓦解?!庇纱丝芍?,蔡懋德駐防蒲澤的時間應當與孫傳庭敗于潼關(guān)的時間相近。而《流寇死事諸臣列傳》中載:“十月,賊一只虎陷閿鄉(xiāng),趨至潼關(guān),獲督師大纛,賊以纛紿守關(guān)者,乘間突入,潼關(guān)陷……傳庭沒于軍中,失所在。”據(jù)此可以判斷,孫傳庭于崇禎十六年(1643年)十月兵敗被殺。那么,蔡懋德南下駐防平陽的時間很可能在崇禎十六年十月,而非《明史》所載的“十二月”?!睹魇贰冯m然為官修正史,但“敕撰之史,不由一人主稿,雜眾手而成之”。相比而言,《平寇志》和《石匱書后集》的成書年代早于《明史》,而且張岱和彭孫貽身處明清鼎革之際,經(jīng)歷了明清易代的這段歷史,作為親歷者,二人著作的史料來源與采擷要比《明史》更為原始、可信。
平陽府為晉南要地,它“南通巴蜀,北達幽并,東臨雷霍,西控河汾”,蔡懋德駐守平陽既可以防河于北,阻遏河南農(nóng)民起義軍對山西的窺測,又因平陽以西,以黃河為天塹可以阻止李自成出關(guān)搶渡。蔡懋德南下駐守平陽之前,就根據(jù)山陜之間沿河的地理形勢,對李自成起義大軍可能的入晉路線作出預測,“下流則由蒲坂趨平陽;中流則由延趨汾、晉;上流則由樓煩趨寧武?!币虼?,他與鎮(zhèn)守寧武總兵官周遇吉商議,沿河分兵扼守,防止起義軍渡河入晉,這點建議得到周遇吉的首肯后,蔡懋德將防河計劃致書朝廷,“賊眾而攻,我散而守為本策,命周遇吉掃寧武之眾,率宣、云諸將,以兵拒之于河。”。由于蔡懋德的防河計劃需要藩王的財力支持,而封藩平陽的西河郡王和交城郡王因王府財匱而暗中掣肘,蔡懋德的防河計劃因缺乏財政支持而難以落實。雖然蔡懋德制定的防河計劃落空,但是李自成大軍進攻山西的腳步并沒有放緩。
崇禎十六年(1643年)十月,李自成大軍攻陷潼關(guān)后,劉宗敏以“倡義提營首總將軍”的名義向山西各府縣發(fā)布檄文:
自古帝王興廢,兆于民心。嗟爾明朝,大數(shù)已終,嚴刑重斂,民不堪命。誕我圣主,體仁好生,義旗一舉,海宇歸心……特遣本首于本月二十日自長安領(lǐng)大兵五十萬,分路進征為前鋒,我主親提兵百萬于后,所過秋毫無犯。為先牌諭文武官等:刻時度勢,獻城納印,早圖爵祿;如執(zhí)迷相拒,許爾紳民獻縛,不惟倍賞,且保各處生靈;如官兵共抗,玉石不分,悔之何及!
按檄文所言,農(nóng)民起義軍軍號稱五十萬,而駐師平陽的兵力僅為三千,負責平陽守衛(wèi)事宜的山西巡撫蔡懋德不得不改變之前的分兵防河的計劃,提出合兵進剿的建議,他于是急忙上疏求援,“賊勢猖披,畿輔阽危,萬難畫界自保。今日之失,正在賊聚而攻,我散而守,是以處處無堅城也。請發(fā)禁旅,并調(diào)真、保大營,宣大二撫與臣合兵,尚可背關(guān)一戰(zhàn);否則畿輔以西恐成破竹之勢矣!”但是,蔡懋德奏請沒有產(chǎn)生積極的效果,不僅宣府、大同兩地的援兵未至,就連鄰近的真定、保定的兵力也未向平陽聚集。蔡懋德的上疏之所以未引起朝廷對平陽防守的重視,其原因有二:一是中央與地方信息傳遞滯后;二內(nèi)閣大學士和兵部官員為逃避彈劾而故意隱瞞軍情。山西戰(zhàn)局形勢瞬息萬變,中央對平陽防守的忽視,使得蔡懋德的防河計劃流于空談。
從崇禎十六年(1643年)八月之際,作為山西地方最高行政長官的蔡懋德,面對來勢洶洶的農(nóng)民起義軍,積極部署防河事宜,并親赴平陽指揮軍事作戰(zhàn),依靠所屬三千弱卒,苦力支撐山西戰(zhàn)局,“公獨立支吾,以三千弱卒,當數(shù)十萬強寇,日往來奔走于二千五百里之間,惟以精忠至誠感動將士,猶敗賊于大慶渡,再敗之風陵渡,三敗之吉鄉(xiāng)渡。賊屢犯屢卻,堅壁守著四閱月?!鄙疥冎g二千五百里河防,蔡懋德在內(nèi)無外援的情況下,僅憑一己之力多次擊敗起義軍的窺渡,取得了一系列軍事勝利,但這并不能從根本上扭轉(zhuǎn)山西傾頹的軍事局面。
還師太原考。明亡前夕,農(nóng)民起義軍在軍事上取得節(jié)節(jié)勝利之時,蔡懋德返旆太原,隨后李自成大軍占領(lǐng)平陽,攻克太原,并于次年三月攻陷北京。因此蔡懋德撤離平陽,似乎成為導致明朝迅速敗亡的重要原因。有鑒于此,明末清初的一些史學家對蔡懋德撤離平陽提出批評,那么蔡懋德為何撤守平陽?究其撤防平陽的原因,史料記載大概有三種說法:一為晉王手詔退保太原說;二為歲暮還師說;三為保德、岢嵐告急說。
持第一種說法者如《明史》:“時太原洶洶,晉王手教趣懋德還省。十八日,懋德去平陽。二十日,賊抵河津,自船窩東渡,尚智走還平陽。二十二日,賊攻平陽,拔之。尚智入泥源山中。二十八日,懋德還太原?!贝送?,《明亡述略》也持相同的看法,“晉王以書促歸太原,自成遂陷平陽。”許多歷史文獻都把晉王手詔蔡懋德還師太原作為其撤防平陽的原因,《明通鑒》和《懷陵流寇始終錄》等均有類似記載,不再贅述。另外,明朝崇禎十七年的官方文獻對蔡懋德撤離平陽的緣由也有所披露,據(jù)崇禎十七年(1644年)正月十四日《兵部為欽奉圣諭秦晉會剿事》,保定巡撫徐標奏稱:“賊十二月十八日從河津縣地方過河,陷有數(shù)處,情形近真,該撫按一無確報,數(shù)不可解,防兵寥寥,撫按俱退而入省,以保護藩封為名?!痹摴俜轿募恫添鲁冯x平陽的的理由是北上保衛(wèi)晉藩。按照明制規(guī)定,文武官員戰(zhàn)時擅自撤離防區(qū)是大罪,蔡懋德得不到晉王北上的手詔斷然不敢撤離防區(qū)。因而,我們可以斷定:一定是晉王先令蔡懋德北上救護,然后蔡懋德才敢撤離平陽。出于避諱,兵部奏本沒有明言晉王手詔蔡懋德北上,只是委婉地表述為“以保護藩封為名”。
持第二種說法的史料是《國榷》和《平寇志》?!镀娇苤尽份d:“(十二月)戊寅,山西巡撫蔡懋德屯平陽,以歲暮還師太原,闖賊勒兵入山西。”《國榷》中也以歲暮還師太原作為蔡懋德撤離平陽的理由,但兩書均缺乏細節(jié)描述,只以年關(guān)將近為由作為還師借口,難以立據(jù),姑且作為一說。
最后需要著重探討的是第三種說法,即保德、岢嵐告急說。持保德告急說的文獻有《明季北略》、《小腆紀年附考》和《石匱書后集》,但記載均寥寥數(shù)語,如《小腆紀年附考》稱:“以保德州告急,(蔡懋德)歸鎮(zhèn)省城?!薄妒瘏T書后集》載:“至冬保德州告急,(蔡懋德)馳歸省,守城。”徐鼒與張岱為修養(yǎng)極高的史學家,在采擷眾多文獻中僅用數(shù)語便下結(jié)論,其原委參考當時奏本即可印證。據(jù)時任宣大總督王繼謨奏本《兵部為飛報河東緊急賊情事》載:“流賊于本月(該月指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日已過河東、保德州地方等……保德居民遙見隔河□□□□□鶴哄傳?!睋?jù)上述記載,保德州已在十二月初十為起義軍所擾,由此可見徐鼒與張岱所言不虛。保德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東界大山與岢嵐州為鄰,西隔黃河與陜西府谷相望,北與河曲接壤,南與呂梁興縣毗連。由于保德州三面群山為之屏障,一面大河為之襟帶,位于晉藩北部,一旦保德州陷落,晉藩也就無險可守,岌岌可危。出于自身安??紤],“晉王手教趣懋德還省”是出于自身安??紤],這是蔡懋德還師太原的深層次原因。持岢嵐告急說的史料有《甲申朝事小紀》、《綏寇紀略》和《魏叔子文集》。其中以抱陽生的《甲申朝事小紀》為代表,其文載:“賊初破潼關(guān),則平陽為急。比榆林、延(安)、綏(德)繼陷,則岢嵐烽火相接,勢不得不返顧根本,豈得以不去平陽為公咎歟?”抱陽生認為,由于太原北部的岢嵐州告急,蔡懋德不得不北上保衛(wèi)太原,撤防平陽不應該成為蔡懋德的罪狀。吳偉業(yè)也認為蔡懋德還師太原純屬無奈之舉,《綏寇紀略》云:“晉撫蔡懋德初以賊兵蒲坂,提所將三千人專備平陽。既而岢嵐告急,不得已反顧太原?!蹦腿藢の兜氖?,諸多文獻并未言李自成農(nóng)民起義軍是否與保德、岢嵐二州守軍有過正面交鋒。當時身處晉地,親臨戰(zhàn)局的傅山在所撰《霜紅龕集》中明確指出:“公(蔡懋德)聞賊從保德州過河,遂自平陽北還,非也。賊實無從保德渡河事,賊既渡河入蒲。晉王恐,實以書速公歸,公亦以太原藩封會城,且第歸守之圖后效,其情也?!蓖ㄟ^以上考辨可知,蔡懋德之所以返旆太原,是因為晉藩北部的保德和岢嵐告急,但是實際上李自成大軍并未對保德、岢嵐采取軍事行動,只是由于封藩太原的晉王貪生怕死、聞警即恐,出于自保才手詔懋德歸鎮(zhèn)太原。在平陽防守的蔡懋德在得知晉王告急的令旨后,不得以撤離平陽,返師太原。蔡懋德撤離平陽實屬奉命行事,而非畏敵避戰(zhàn)。
既然蔡懋德撤離平陽是奉命行事,那么,為何許多明末清初的歷史學家還批評蔡懋德撤防平陽?我認為,這是因為他們受到時任山西巡按御史汪宗友彈劾奏疏的影響。
蔡懋德在崇禎十六年(1643年)十二月十八日撤守平陽后,于二十八日歸鎮(zhèn)太原,時任山西巡按御史汪宗友以蔡懋德走后李自成大軍渡河入晉為理由上疏曰:
“晉河二千里,平陽居其半。撫臣懋德不待春融冰泮,遽爾平陽返旆,賊即于明日報渡矣。隨行馬步千人,即時倍道西向,召集陳尚智叛卒,移檄各路防兵援剿,乃不發(fā)一兵。歲終至省,臣言宜提一旅,星馳而前,張疑聲討,尚冀桑榆之收,無如不聽何?賊日遣偽官,匝月余郡皆失,是誰之過歟!”
按汪宗友所言,李自成大軍是在蔡懋德撤守平陽之后渡河入晉。但是實際上,汪宗友所言并非屬實。據(jù)《流寇志》載:“庚辰(十二月)十七,闖賊兵至河津,自沙渦副將陳尚智走還平陽?!币簿褪钦f,蔡懋德撤離平陽之前,起義軍就已渡河入晉,李自成農(nóng)民起義軍的先鋒部隊就先期攻占了山西的南部州縣。另外《甲申傳信錄》也載:“癸未(崇禎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四,賊至安邑,燒西門城樓之屏。安邑知縣抗賊不降,跳入井中。賊鉤出殺之,城陷?!边@再次證明蔡懋德撤離平陽前山西南部州縣已經(jīng)陷落。極為關(guān)鍵的是蔡懋德本人的奏疏也證實了此觀點,在《邱世邦文集》中收錄的《蔡公防河奏疏后序》中載:“及聞督師兵敗,十月初一由澤州駐滿,十一月二十四日賊至吉州壺口渡河,遂移平水中處,十二月守南告急,又遂兼程北上?!笨梢钥隙?,蔡懋德北返太原之時山西南部州縣就已經(jīng)陷。因此,汪宗友彈劾蔡懋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那么汪宗友為何在奏疏中誣陷蔡懋德?這是因為他曾催促蔡懋德撤守平陽北上,而彈劾蔡懋德則是為了推卸責任,委過于人。關(guān)于這一點,汪琬在其所作《前山西巡撫蔡忠襄公墓志銘》可以證明。汪琬記載曰:“太原復告急,宗友以書促公歸衛(wèi)晉陽,王亦請救于公,使者前后相望,公不得已三分其麾下士,以二千人守平陽、汾州,親引千人馳入太原。公既歸,宗友遽出走,而賊遂從平陽渡河而北矣。已宗友在道,聞之以己之促公歸也,俱得罪,謀委之公。以自解露章,誣劾公不援平陽狀?!蓖ㄟ^以上考辨,汪宗友的一面之詞也就不足為信。既然汪宗友上疏內(nèi)容不實,那么以汪宗友奏疏為依據(jù)的《明史》等諸多文獻記載對蔡懋德的苛責也就顯得單薄,不可盡信。
崇禎十七年(1644年)二月初八日太原失守,蔡懋德懷揣著對明王朝的忠誠與王學信仰,自縊于三立祠。弘光政權(quán)建立后,為激發(fā)忠義,禮部尚書顧錫疇奏請給予蔡懋德恤典,由于顧錫疇與權(quán)臣馬士英相隙,馬士英“以公不守河為失策”為借口,拒絕給予蔡懋德全套恤典,因此蔡懋德僅贈謚號“忠襄”。平陽的陷落、明朝的滅亡,是歷史的必然,并不是蔡懋德個人行為所能左右的。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時任山西巡撫胡寶瑔以官方身份致祭蔡懋德,祭文云:“公守河賊不渡而禍內(nèi)作,公還則內(nèi)禍息而賊即渡。是守河亦失,不守河亦失,必敗之道也,豈人力所能為哉?”歷史是公正的,胡寶瑔對蔡懋德的客觀評價足以告慰忠臣之魂。
(作者單位:山西師范大學歷史與旅游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