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軍輝
薩德文學作品影視改編的人性化悖論深度研究
石軍輝
馬奎斯·德·薩德是20世紀初葉才開始蜚聲世界的法國18世紀末葉著名作家。他創(chuàng)制出了一種濃烈與肆虐的反倫常、反道德、反人性,甚至某種程度上反人類的獨特文風,其作品甫一問世即被視作一股逆流,而如草蛇灰線般地伏脈于地下。而其作品中隱性的超現(xiàn)實主義在時代思潮與文化禁忌的一進一退之中,終于獲得20世紀世界文壇的認可而重見天日,薩德終于得以在法國文壇乃至于整個西方文學史上獲得了較為重要的一席之地。人們甚至將薩德與普魯斯特相提并論,神秘面紗的突然揭開,必然帶來了一種熱捧的追逐風潮。
18世紀注定是一個歐洲的世紀,注定是一個屬于歐洲的最為活躍的世紀。這個世紀風云激蕩,對于法國而言,18世紀更是整個政治與社會現(xiàn)實最為動蕩的世紀。作為一位末世侯爵與末代貴族,薩德在其生平第二階段長達12載的監(jiān)禁過程之中,于巴黎著名的巴士底獄中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事實上,由薩德以其獨特文學風格所濃烈肆虐表達的這種激爽與惡的理性實踐,其目的并非單純宣介這種激爽與惡;而是要透過其不可化約的核心以一種強烈表達的人性悖反而達到一種針對激爽與惡的反諷。遺憾的是,后世的讀者與觀眾卻反而對其中的激爽與惡趨之若鶩,與薩德的真正意圖背道而馳。直到20世紀初葉,薩德的文學作品才被普遍認識,并由此而形成一種薩德現(xiàn)象,甚而至于被稱為薩德神話。其實,這種現(xiàn)象與神話效應,實際上得益于薩德作品問世以來百余年的地下傳播與醞釀。
在先后總共長達27年的漫長監(jiān)禁期間,薩德以這種無拘無束的大量閱讀與極度的精神孤獨迸發(fā)出了強烈的創(chuàng)作激情,從而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獨樹一幟的語言,進而塑造出了一種專屬于薩德自我的文學風格。這種文學創(chuàng)作的原動力被榮格稱為“力比多”,即封閉隔絕狀態(tài)下涌現(xiàn)的旺盛的心靈能量。這位曾經(jīng)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末代貴族,在遙遙無期的多次漫長的監(jiān)禁之下,身心感受到了極致的壓抑,在這種“力比多”被極致的壓抑之下,使得薩德產(chǎn)生了一種極致釋放的強烈欲望。而這種極致釋的強烈欲望驅策成為了一種文本的力量,終于在薩德的筆下迸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文學式樣。這種文學式樣是基于薩德精神世界冒險歷程的一次超現(xiàn)實、超常規(guī)、超時代式的大爆發(fā)。至此,一個入獄前的末代貴族,出獄后事實上已經(jīng)成為一位劃時代的偉大作家。
文學作品與影視改編之間存在著一種很大程度上的交集,這也是卡爾維諾極言其文學不死的一種強大例證。薩德文學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隱性潛行一個世紀與顯性昭彰一個世紀的洗禮。在近兩個世紀的洗禮之中,薩德的文學作品越來越多地被改編成了影視藝術作品。這些改編的電影作品包括改編自《閨房秘事》的《露露情史》,改編自《薩羅或索多瑪120天》的同名影片,以及兩部介紹薩德生平的電影《薩德侯爵》和《鵝毛筆》。薩德由于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其文學作品往往有著力透紙背直擊心靈的強大力量,文學作品中的先鋒性,雖然是后世文壇的幸運,然而對于薩德本人而言卻是極其的不幸,薩德反復因為其文學作品中的這種先鋒性而多次入獄,1793年更因主張溫和與人道而入獄。對于那個時代而言,薩德的人性悖反事實上亦是與那個時代的潮流相順應,而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反潮流性。
關于薩德家族的起源,據(jù)傳是世代居于普羅旺斯的西哥特人的神圣后裔,其家族紋章為一顆全方位放射出八道金光的神秘慧星。有案可查的是薩德家族是資產(chǎn)階級起家,后獲封貴族稱號。因此,薩德作品中有著強烈的超現(xiàn)實主義性。同時,亦可以將薩德的這種超現(xiàn)實主義性視作是近代的文藝復興與啟蒙運動所帶來的一種負面效應。以影視作品為例,在薩德的著名作品《索多瑪120天》中即能夠看到薩德的發(fā)自潛意識的獨特模因。影片中所建構的貴族們的幾乎全部行徑都是一種表達為潛意識的行為,都是潛意識支配下的行為。而這種潛意識性恰恰表達了一種典型的薩德意義上的,本我無法抑制自我的潛意識壓倒一定的沖動。同時,這種潛意識亦與弗羅伊德相似。這種潛意識壓倒一切的沖動,恰恰徹定解構了《圣經(jīng)》中的“順性與逆性的益處”。由此可見,薩德的這種高級的互文性既以《圣經(jīng)》為依據(jù)完成了基于互文性的抽象罪惡表達,又以與《圣經(jīng)》同樣的毀滅完成了互文性的抽象救贖表達。
作為一位貴族浪子風流唐璜,薩德最初的優(yōu)渥歲月為其留下了一種反俄狄浦斯情結,即嫉母情結。而這一切既源于其母對其漠不關心,又源于其在最初優(yōu)渥歲月中所遭遇到的那些“墮落的女人”。這些女性角色不僅未能補償其母性關懷的缺失,反而在其心目中形成了一種女性形象的反面烙印,以至于令其產(chǎn)生了刻意的褻瀆甚至弒母的沖動,這些性格與心理經(jīng)歷顯然為薩德的創(chuàng)作造成了巨大的影響,而這即是薩德的人性化悖論根源的由來,同時,亦是其試圖在其精神世界里屢屢逾越道德、倫常、人性界限,并以這種形諸于文學意象的思想極端不斷地挑戰(zhàn)社會基本觀念、挑戰(zhàn)社會體制、挑戰(zhàn)人性規(guī)約。薩德以這種異象化的否定表達形成一種社會、倫理、道德規(guī)則的擾動、異動、逆動,并試圖以此來沖破文明規(guī)約與社會體制的限界進而形成一種針對母性自然的抽象化否定。
薩德文學作品中所極力表達的超現(xiàn)實主義反抗意識,顯然是一種已經(jīng)逾越了人性基本框架和公共秩序的過度個體與小集團自由化的獨特模因。在影片《索多瑪120天》中,建構了一種人性求生強烈意欲驅使下的無所不用其極性。這種無所不用其極性亦由另一個側面毀滅了文學視閾與影視視閾下的人性根基。這種過度直白露骨的表達亦是薩德超我的一種獨特模因。在《鵝毛筆》一片中,我們更加切近地觀察到了一個愈加真實的薩德。薩德手中的那只既輕若鴻毛又重于泰山的鵝毛筆,既不是其渲泄壓抑的脫殼金蟬也不是其狂人意識中度人救命的金丹,而是專門用來解構人性、挑戰(zhàn)人性、嘲諷人性的犀利武器,而最后,薩德亦在過度依賴于這支武器的極致釋放之后,超越了時代的倫理本位、社會習俗、道德教化,并且,更掙脫了其生命的原罪,從而走向了其輝煌人生的終結。
電影《鵝毛筆》劇照
薩德文學及其影視化改編作品中的獨特模因,為薩德完形其獨特理論、獨特思想體系、獨特精神根性提供了愈加清晰的闡釋。這種闡釋在《薩德侯爵》與《鵝毛筆》中有著由抽象化而意象化的深刻表達。薩德文學作品影視改編中的人性被薩德建構得面目全非。但是,這種面目全非卻被薩德經(jīng)常置入到一種閉環(huán)式的特殊條件之下,并在封閉的環(huán)境之中顯性這種人性悖論。由此可見,薩德文學作品與影視藝術作品中的人性悖論有著其特殊條件下的被動顯現(xiàn)性。無論是這種特殊條件性,還是被動顯現(xiàn)性,都是薩德作品中的一種抽象化的共性。這種抽象化的共性,與薩德所經(jīng)常在其作品中抽象化引用的蘇格拉底與柏拉圖等古希臘古哲思辨大相徑庭。這種亦正亦邪性,極大地為薩德文學作品與影視作品中的那種反人性的具象與表象提供了一種反身觀照。這種反身觀照大大強化了薩德抽象意識下的特殊條件被動顯現(xiàn)性。
即便是薩德本我,亦是一種特殊條件被動顯現(xiàn)性的產(chǎn)物。最初的薩德師從其身為修道院長的叔父處飽受優(yōu)質(zhì)文化教育的滋養(yǎng)。然而,風云變幻的特殊歷史時空,卻為整個法國帶來了一種閉環(huán)實驗性的特殊氛圍,這種強加于年幼薩德的特殊時空氛圍影響極為深遠。不僅一舉擊潰了薩德對于社會的識解體系,亦擊潰了薩德對于社會的整體認知。從此將薩德徹底變成了一個私生活方面的放浪形骸者,理想道德方面的荒誕不經(jīng)者,思想意識方面的一味叛逆者。薩德的整個生命與人生,由此開始出現(xiàn)了過度偏激化、過度悖反化、過度叛逆化的不可逆轉的殘酷傾向,而這也是薩德文學模因特殊性的根本原因所在。薩德以這種反傳統(tǒng)、反道德、反主流性的殘酷,而深度挖掘著與人性悖反的癖好性。恰如其所言,真正的殘酷來自于事物本身,是生活的本質(zhì)使人恐懼。
尼采之所以會說出那句“上帝死了”,其實就是因為“薩德在我們體內(nèi)”,每一個個體,在本我之中都或多或少地包含一種薩德意義上的“惡”的種系,不幸的是薩德以其文本表現(xiàn)為一種虛無,然而,每個個體體內(nèi)的薩德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異態(tài)倒錯。而能夠為這種理論提供明證,印證其普遍潛在性的,就是由南斯拉夫行為藝術家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于1974年在意大利那不勒斯所舉行的那次著名的行為藝術《節(jié)奏零》。其結果生動地證明了薩德的確在每個人的體內(nèi)。事實證明,即便是在號稱高度發(fā)達率先開化的西方文明社會之中,人性之中亦普遍潛在著一種,薩德訴諸于其鵝毛筆下的那種濃烈與肆虐的反倫常、反道德、反人性,甚至是反人類性。同時,我們亦在這種人性化悖論的普遍潛在性中,透過一個多世紀的光影,看到了那個在與情愛、自由、世俗、體制斗爭中,耗盡了生命的拿著鵝毛筆的超現(xiàn)實主義斗士。
從普遍的意義而言,薩常的確是反倫常、反道德、反人性,甚至從某種程度而言亦是反人類的,然而從超現(xiàn)實主義文學視角而言,薩德又是超越時代的。薩德的作品自其問世以來即以其草蛇灰蛇伏脈千里之勢潛行滲透至世界各國,為西方文學史帶來了一種獨特的文學表達。這種文學表達與薩德的生命歷程及其精神傳奇一樣,均遠遠地超脫于那個時代,在極度的“力比多”富集過剩的時刻,薩德悍然進入到了一個充斥著非凡想象、非凡創(chuàng)制、非凡語境的文學自由王國之中,在這一文學自由王國之中,他早已不僅僅只是侯爵,而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在這一自由王國之中,薩德以其獨特的精神世界歷險,而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獨特的話語表達與語言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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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軍輝,女,湖南湘潭人,咸陽師范學院講師。本文系咸陽師范學院科研基金項目“英美哥特小說的研究”(項目編號:06XSYK226)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