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寶俊

重構(gòu)兒童的博物學精神
——讀喬治·布封的《自然史》

曾寶俊

·推薦理由·

《自然史》是一部傳世博物志，全書包括了地球史、人類史、動物史、鳥類史和礦物史等幾大部分。在《自然史》中，喬治·布封綜合了大量的事實材料，對自然界做了精確、詳細、科學的描述和解釋，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創(chuàng)見。破除宗教迷信，把上帝從宇宙的解釋中驅(qū)逐出去，這是布封對現(xiàn)代科學的一大貢獻。法國思想家盧梭對《自然史》這樣評價：“布封那純藝術(shù)家的人生態(tài)度，在《自然史》中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他用異常平靜、悠然自得的語調(diào)，歌頌自然界中所有重要的品物，呈現(xiàn)出造物的尊嚴和靈性。”

這本書在物種起源方面的貢獻尤為突出，布封倡導“生物轉(zhuǎn)變論”，指出物種因環(huán)境、氣候、營養(yǎng)而變異，這些觀點對后來的進化論有著最直接的影響?！段锓N起源》的作者、英國科學家達爾文稱布封為“現(xiàn)代以科學眼光對待這個問題的第一人”。他堅持以唯物主義觀點解釋地球的形成和人類的起源，指出地球與太陽的許多相似之處，地球是冷卻了的小太陽，地球上的物質(zhì)的演變產(chǎn)生了植物和動物，最后有了人類?！蹲匀皇贰愤@部豐碑式的著作，是啟蒙運動中的一把利劍，給神學陰云籠罩的歐洲天空一道強有力的閃電。

布封是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皇家植物園的主任。作為法蘭西學院破格提拔的院士，他畢生精力都花在經(jīng)營皇家花園上，閑來無事，就用40年時間寫成這么一部巨著。在書中，喬治·布封用形象的語言描繪出了地球、人類以及其他生物的演變歷史。喬治·布封一生游歷、觀察、實驗、演講，他如同造物主委派的使者，把萬物本原尊貴和神圣的品性展現(xiàn)給世人。

博物學是探究人與大自然關(guān)系的一門古老學問，如今已經(jīng)隨著學科的細分而衰落，但它在人類科學文明史上的地位是很重要的，很多博物學著作依然有其獨特的魅力。人應當向自然致敬，自然每時每刻都在演繹著生命和演化的傳奇！萬物閃爍靈性，生命演出大戲；每一種動物、植物，如同人類，都在生命大戲中扮演著輕重不同的角色。對于地球的演化和生命的起源，我們因為不了解而倍覺其神秘，可是在布封的筆下，我們閱讀之余留下的卻是生命最深刻的快感，在此特別推薦這一部歷久彌新的《自然史》。

·閱讀體驗·

新課改以來，小學《自然》課華麗轉(zhuǎn)身，搖身一變，成了《科學》課。因為冠以“科學”一詞，一下子就變得高大上了，真的是這樣嗎？這些年來，雖然從整體上來說，我國的科學教育有了大踏步的前進，但那些最優(yōu)秀的“科學課”似乎和過去的“自然課”并沒有什么大的區(qū)別，這是什么原因呢？

當下，很多科學教師對于“博物學”這個詞好像還是有點陌生，總以為，博物學就是講點兒花花草草、鳥獸蟲魚的知識，不過是了解大自然物種的學問。其實，并非如此。

博物學是人類與大自然打交道的一門古老學問，指對動物、植物、礦物、生態(tài)系統(tǒng)等所做的宏觀層面的觀察、描述、分類等。由于博物學所涉及的科目紛繁復雜，需要學習的知識看上去似乎永無止境，所以，一個“博”字讓大多數(shù)的人對于博物學總是抱著高山仰止的態(tài)度，不敢親歷其境去研究和探索。尤其是當家長們本身都對博物學望而卻步，就更不會去鼓勵孩子涉足這門學科。

在西方歷史上有三種科學傳統(tǒng)：希臘理性科學傳統(tǒng)、博物學傳統(tǒng)和近代實驗科學傳統(tǒng)。其中，博物學傳統(tǒng)倡導的是人和自然的溝通。孩子的天性就是對身邊的一切抱有無止境的好奇，這種好奇會推動他們勇于求知和嘗試，從而培養(yǎng)出屬于自己的興趣愛好，孜孜不倦地投入其中。其實，小學階段的科學教育說到底還處于啟蒙階段，啟蒙階段的科學教育的內(nèi)容并未跳出“博物學”范疇，依然屬于“自然課”，所以，最好的“科學課”和最好的“自然課”當然沒有什么區(qū)別。

但，如果真要了解博物學，那就得回到200年前了（也就是18世紀末，19世紀初）。在那個時候，博物學是一門顯學，最典型的標志就是布封的《自然史》付梓面世。《自然史》一經(jīng)問世，立即引起轟動，隨后各種譯本相繼出現(xiàn)，在科學界、文學界和哲學界受到一致好評，當時法國貴族基本是把它當必讀書來收藏的。

在《自然史》中，布封以大量實物標本做推論，對當時的自然世界作了精確、詳細、科學的描述和解釋，提出許多有價值的創(chuàng)見。其中，首推他的“唯物論”思想。當時人們以“創(chuàng)世紀”的觀點來解釋宇宙的起源，布封卻用科學的筆法把宇宙的歷史描繪了出來。書中，布封論述了宇宙、太陽系、地球的演化史。他認為，地球和太陽一樣，是由熾熱的氣體凝聚、冷卻而成，地球誕生的時間比《圣經(jīng)》中的時間要早得多，布封認為地球的年齡至少在10萬年以上，而生物則是在地球自身的歷史演進中形成的，并隨環(huán)境的變化而發(fā)生各種變異現(xiàn)象。他還大膽地提出，人是動物的一屬，他在書中說：“如果只注意面孔的話，猿是人類最低級的形式，因為除了靈魂之外，它具有人類所有的一切器官?！?/p>

與此同時，他觀察大地、研究山脈、考察河川海洋，尋求地表變遷之根源。布封曾經(jīng)營一座煉鐵廠，在離煉鐵廠不太遠的地方有一座露天鐵礦。工人們在巖層中發(fā)現(xiàn)大量完整的菊石、箭石的化石，那些遠古時代的海洋物種早已滅絕。大量化石的發(fā)現(xiàn)，意味著地球海陸曾發(fā)生變遷，這也提供了地球氣候變化的證據(jù)，由此，布封開地質(zhì)學研究之先河，當時的地質(zhì)學家和生物學家對物種起源和地球的歷史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布封在他的這本書中寫道：“當歐洲人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時候，他們確實感到那兒的一切都是新穎的，四足獸、鳥、魚、昆蟲、植物等全都是不認識的，全都是與人們在那之前所見到的不一樣。”正因為如此，對新物種的命名，成了博物學家首要的任務。布封書中這些真實的記錄，為人們了解自然科學發(fā)展的進程，提供了鮮為人知的史料。

如果說，一百年后的《物種起源》奠定了進化論的科學基礎，那么布封的《自然史》則為“系統(tǒng)進化論”的形成和發(fā)展鋪平了道路。1859年，《物種起源》出版，達爾文以全新的進化思想挑戰(zhàn)了神創(chuàng)論和物種不變論，提出了震驚世界的論斷：生命只有一個祖先——生物是從簡單到復雜、從低級到高級逐漸進化而來的。我們?nèi)绻_布封的《自然史》，讀一讀其中的論述，你會發(fā)現(xiàn)，布封雖然沒有詳細描述物種變化的根本原因和進化方法，但是他指出：物種是變的，古代物種沒有現(xiàn)代多，弱者被強者淘汰，物種受環(huán)境、氣候、營養(yǎng)而逐漸改變，或者變質(zhì)，或者變形，或者變異；舊的物種總會被新的物種所取代；物種總是在經(jīng)歷不斷消滅和更新的循環(huán)過程中……你看，這位偉大的博物學家已然隱約發(fā)現(xiàn)了自然界生物之間和物種進化之間“物競天擇”的規(guī)律。毋庸置疑，這些觀點對后來達爾文的進化論有著直接的影響。

除了極具科學價值之外，《自然史》的文學價值也同樣備受矚目。翻譯家郭宏安為本書的中譯本寫了一則序——《科學與詩的融合》，他說：“如果說布封的《自然史》在科學性上多少已經(jīng)過時，它在文學性上卻值得我們一讀再讀。吸引我們的不僅僅是它的風格的壯麗、典雅和雄偉，還有它的細膩而富于人性的描繪，特別是一幅幅洋溢著詩意而又細致入微的動物肖像?！眴讨巍げ挤饽敲翡J、客觀、穩(wěn)健的文筆，準確、簡單、清晰、生動的創(chuàng)作風格，經(jīng)久地矯正著我的文字創(chuàng)作。

我特別欣賞布封對動物形態(tài)的描繪，極富藝術(shù)感。他介紹這些動物的態(tài)度并不完全客觀，而是帶著一種特殊的主觀情感，布封用形象的語言替它們畫像，是那么生動具體、饒有趣味。在布封的筆下，大象溫和憨厚、小松鼠善良可愛、鴿子夫婦相親相愛……他還賦予動物以各種人格：馬是英勇忠烈的戰(zhàn)士，狗是忠心耿耿的義仆，啄木鳥像苦工一樣辛勤勞動，海貍之間和平共處毫無爭斗，狼兇殘而怯懦，是“渾身一無是處”的暴君，而美麗而優(yōu)雅的天鵝則被描繪為和平、開明的君主。

在現(xiàn)行的中學教材中有一篇課文《馬》，就出自布封的筆下，原文的出處就是《自然史》，布封在文中寫道：“人類曾經(jīng)做到的最高貴的征服，就是征服了這豪邁而剽悍的動物——馬。他和人類分擔著疆場的勞苦，同享著戰(zhàn)斗的殊榮，它和它的主人一樣，具有無畏的精神，它眼看著危險當前而慷慨以赴；它聽慣了兵器交接時的鏗鏘之音，喜歡并追隨這種聲音；在狩獵或賽馬時，它則以出眾的表現(xiàn)給主人帶來種種愉悅。他不會肆意地表現(xiàn)出自己的烈性，而是懂得克制自己的行為，不但屈從于駕馭人的手下，任他操縱，還仿佛懂得察言觀色，總能按照主人的表情來選擇奔騰、緩步或停止，他的一切行動都是為了滿足主人的愿望?！蹦憧矗瑑?yōu)美典雅的語言將科學與文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布封的《自然史》涉及18世紀自然科學的廣博領域。我們今天閱讀這部200年前的著作，仍然可以從書中透露的細節(jié)，從字里行間，體會當時的科學家面對不斷涌現(xiàn)的新發(fā)現(xiàn)，而激起的探索熱情和難以抑制的喜悅，也包括對于尚未探明的自然現(xiàn)象的困惑。

當然，說到這兒，很多科學教師會說，你說的可是《自然史》呀，跟博物學有啥關(guān)系？其實“自然史”和“博物學”是一回事！“自然史”和“博物學”這兩個詞對應的英文是同一個詞，叫natural history。英文history（歷史）來源于古希臘語，原本有研究、探究的意思，所以nature history的意思是“探索自然”或者 “對大自然的探究”。近代，日本人將“natural history”翻譯成“博物學”這三個漢字，這個詞其實更貼切“natural history”的本意。

現(xiàn)代社會雖然科學昌明，知識爆炸，但是知識的性質(zhì)變了，變成了生產(chǎn)工具，不像200年前那樣，是人類純粹的好奇心的產(chǎn)物。牛頓研究萬有引力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這個規(guī)律能夠用于讓衛(wèi)星升入太空，牛頓純粹是為了研究而研究，為了學問而做學問?，F(xiàn)代所謂“科研”，只要不是為了推進生產(chǎn)力、不能直接或者間接產(chǎn)生經(jīng)濟效益，這門學科基本上就屬于冷門。說得好聽點兒，叫“學以致用”；說得不好聽，就是科學變成了“經(jīng)濟的婢女”。

從古希臘開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科學是宗教的婢女。后來，科學這個宗教的婢女從宗教里獨立出來。但是獨立不久，科學就投入了經(jīng)濟和政治的懷抱，成為它們的附庸了。雖然，目前還有科學家在從事一些基礎科學研究，看起來不直接產(chǎn)生經(jīng)濟效益，但是提供研究經(jīng)費的人很清楚——這些研究發(fā)揮用途是遲早的事。說到底，研究科學還是因為有用！

200年前從事博物學研究的那些學者就不是這樣。當時人們研究鳥獸魚蟲、花花草草，觀察、鑒別，給它們分類、編目，除了陶冶情操，或者專業(yè)工作者的職業(yè)需要，幾乎沒有什么特別的目的，就是為研究而研究，因為好奇而研究，因為喜歡而研究，基于興趣而研究。正因為如此，博物學漸漸地沒落了。

人類歷史的絕大部分時間中，人類并非靠科學革命以來發(fā)展起來的科技而存活，在其漫長的進化和發(fā)展歷史中，靠的是博物學知識和傳統(tǒng)技藝。從理論上講，世界各地都有自己的博物學。但近代以來，人類的文明則具有典型的西方特征，以展現(xiàn)強力和征服為榮耀。在信奉科學力量的同時，漸漸熄滅了對自然與生俱來的敬畏之心，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開始從相依相存慢慢轉(zhuǎn)變?yōu)閷菇橇?，在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口號之下，在顯微鏡、望遠鏡和開山機械的巨力之下，博物學慢慢地變成了科學研究領域的邊緣學科，即使真正的科學家也難以真正理解這個概念。這也是今日在各門學術(shù)均十分發(fā)達的狀況下，依然要重啟古老博物學的一個理由。

小學的科學課是對兒童進行早期科學啟蒙教育的一門課程，這門課程的重要性就在于，它能夠培養(yǎng)孩子們對自然的敬畏之心和對科學的好奇心、求知欲，能引導孩子們主動獲得有關(guān)自然界和自身生活的科學知識，幫助他們體驗科學的過程與方法，從小培養(yǎng)他們愛科學、學科學、用科學的行為習慣和進行科學創(chuàng)造的潛能。

我提倡在科學課上重構(gòu)孩子的博物學精神，反對像當代教育體制一樣，填鴨式的塞給孩子關(guān)于天文地理自然科學等既空洞又乏味的書面教條理論。孩子們對大自然和科學的探究具有天然的興趣，早期的科學啟蒙教育對一個人科學素養(yǎng)的形成具有決定性的作用。真正的博物學是走出課堂，親近自然，拿起畫筆和工具，用眼睛和心靈去感受和觸碰，讓大自然去打動他們，這將比書本上的知識更能夠進入他們的內(nèi)心，讓孩子們找到真正的快樂和興趣，主動去探索和創(chuàng)造。

從小培養(yǎng)博物學家，讓我們的兒童像博物學家一樣成長，首先就應該培養(yǎng)像博物學家一樣廣博的興趣愛好，讓孩子們從愛好出發(fā)，養(yǎng)成主動博聞、建立博識、擁有博愛的博物家情懷。如果一個孩子的知識注意力，能有一部分回到自己的身邊，能至少培養(yǎng)出一項興趣；不管是做手工，還是對某一類物品的癡迷，或者對某個沒有什么現(xiàn)實用途的領域，能夠深入鉆研，那這個人一定是可愛的、有意思的！如果是這樣，那么“博物學精神”的復興就有意義了！

1777年，法國政府給布封鑄了一座銅像，基座上用拉丁文寫著：“獻給和大自然一樣偉大的天才?！边@是對布封的崇高評價。他一生熱情地贊美大自然，探索大自然的秘密，也對人類的智慧和才能倍加稱頌。所以成為博物學家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樣艱深困苦，只要我們不斷激發(fā)孩子的好奇心，從周圍的生命、環(huán)境開始探索，點點滴滴積累知識和經(jīng)驗，說不定我們的孩子已經(jīng)成為小小博物家了。

·名師自述·

我出生于江蘇揚州，游歷于江浙兩省，體察蘇浙教育，如今任職于蘇州大學實驗學校，擔任蘇州大學基礎教育教師發(fā)展學院科學教育研究所常務副所長、教育部課程教材專家委員會委員、教育部《科學課程標準》修訂組專家、蘇教版小學《科學》教材編寫組核心成員，曾主持“無錫市小學科學名師工作室”工作，被評為江蘇省特級教師、無錫市名教師。

從村小教師到國家《課標》組成員，我長期扎根于一線課堂，曾應邀在江蘇省“教海探航”征文競賽頒獎典禮、浙江省“千課萬人”研討會、杭師大“浙派名師課堂展示”以及全國各大學國培項目和教材培訓會上示范講學。有人驚嘆于我?guī)煶锌茖W教育前輩路培琦后教學技藝的飛躍，也有人折服于我對科學教材穿透性的理解，更有人陶醉于我對科學課堂理性和詩化的演繹……但我知道，因為熱愛和執(zhí)著，所以才會在科學課堂上不斷呈現(xiàn)自我的超越。

（作者系蘇州大學實驗學校小學高年級部主任，江蘇省特級教師）

·拓展閱讀·

《萬物簡史》〔美〕比爾·布萊森

這是一部有關(guān)現(xiàn)代科學發(fā)展史的既通俗易懂又引人入勝的書，作者用清晰明了、幽默風趣的筆法，將宇宙大爆炸到人類文明發(fā)展進程中，所發(fā)生的繁多妙趣橫生的故事一一收入筆下。驚奇和感嘆組成了本書，歷歷在目的天下萬物組成了本書，益于人們了解大千世界的無窮奧妙，掌握萬事萬物的發(fā)展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