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貞鍇
蘇霍姆林斯基曾說:“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睂W生的自主管理是體現其“自我教育”的重要方式。為此,很多學校推行“學生自治”,建立了諸如學生會一類的組織,以此拓展學生德育活動的載體和平臺,但在具體運作中,緣于各種因素,又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諸多問題。
【鏡頭回放】
K老師的“耳聞目睹”
第一節(jié)晚自習課間,我坐在教室里,一會兒只見許多學生簇擁在門口,圍著一個學生說著什么。我把一個學生叫過來:“怎么回事?”
“扣分了!”
“誰被扣分了?”
“劉小偉!”
我又把小偉叫過來:“怎么了?”
“扣分了——”小偉哭著說道。
“為什么被扣分?”
“不為什么,我坐在爐子旁邊和潘立超說話,“紀檢部”的人就把我叫了出去,說是要扣分,我怎么辯解也沒用——”說著,小偉就泣不成聲,很是令人憐憫。很明顯,孩子受了很大委屈。
我把“紀檢部”那位干部“請”進來,說道:“看在我的面子上,這次算了吧,別扣了。你對工作認真負責是值得肯定的,但一定要把握尺度、不要亂扣分。”這位干部也曾是我的學生,“給足了面子”,就此作罷。隨后,我對小偉好言撫慰,他的情緒才平靜下來。
旋即學生就說開了:“紀檢部”經常隨意扣分,說不定你干點什么就扣上了。本班一位擔任學?!凹o檢部”委員的學生說:“現在我們的‘搖錢樹(抓違紀、扣別人分多的有獎勵)就是初一級部,從開學來初一被扣了80多分。”意思是說??鄣湍昙壍姆?,高年級學生個頭大、不好惹,所謂“欺軟怕硬”是也。
這,又使我想起先前親歷的幾幕——
鏡頭一 學校剛成立紀檢部時,舉辦了一次“我心目中理想的學校”主題征文活動,一名學生在文中寫道:“紀檢部檢查員太嚴厲,動不動就扣分,也沒有什么標準?!?/p>
鏡頭二 學校集會時,班主任站在學生后面,紀檢部成員戴著紅袖章也在后面站了一排(一人負責“監(jiān)察”一個班級,監(jiān)察者非該班級成員)。會后,S校長得意地對我說:“看,怎么樣?”當時,不再參與學生德育管理與策劃、作為“局外人”的我沒有表態(tài)。
鏡頭三 上課前兩三分鐘,我走進教室,看見南面的窗簾全放了下來,感覺很沉悶,就問學生為什么把窗簾全放下來,學生說是紀檢部成員到處扣分,放下來是為了“遮人耳目”。
鏡頭四 一位學生課余寫了一篇文章交給我看,題目是《校園生活中的大小事》,其中談到:“現在有些學生干部(例如紀檢部部長)帶頭打架,就這樣的紀律,學風怎么能好起來?家長怎能放心?”
鏡頭五 一次,我執(zhí)教的初二一班學生拿著扣分單向班主任訴說被扣分了,但感覺分扣得冤枉,班主任讓學生去找扣分的紀檢干部,紀檢干部告訴學生去找政教處,去了政教處,那位分管學生紀律工作的主任告訴學生找紀檢部長處理,找到部長,部長說這不關他的事。
以上現象,歸結到一個核心,就是學生參與學校管理特別是學生自治問題。這既是學校管理的一個重要層面,也是在學校開展公民教育的一種重要方式。對此,陶行知先生在《學生自治問題之研究》中有深刻論述。我們可以結合其論述的精神和當前教育動態(tài),以上述征象為引子,作出一些反思和分析。
一、 學生參與學校民主管理,既是教育本身內在使然,也是依法治校的必然要求
學生是學校的重要主體,而不是簡單的被管理者和受教育者,現代學校更是一個集合體、一個團隊,只有將學生的積極性充分調動起來,才能培養(yǎng)學生的責任意識、主體意識、權利意識。因而,學校必須建立學生參與民主管理的工作機制。由此,在管理實踐中必須注意的是:讓學生參與民主管理,是少數參與還是多數參與?是學生全員參與還是部分學生“治理”另一部分學生“為其作主”?學生的參與是一種被動、消極參與還是主動、積極參與?
陶行知先生指出,學生自治有三個要點:“第一,學生指全校的同學,有團體的意思;第二,自治指自己管理自己,又自己立法執(zhí)法司法的意思;第三,學生自治與別的自治不同,因為學生還在求學時代,就有一種練習自治的意思。把這三點合起來,可以下一個定義:學生自治是學生結起團體來,大家學習自己管理自己的手續(xù)?!币勒者@個定義,學生自治、參與學校管理“不是自由行動而是共同治理,不是打消規(guī)則而是共立規(guī)則共同遵守,不是放任自流而是在學校引導下練習并學會自我管理,實現由他律走向自律?!边z憾的是,目前許多學校在開展學生自主管理活動時,對于這一最基本的精神要義——并未作出深刻的領會和把握。
二、學生自治中,學生積極性怎么調動,在什么情態(tài)下的調動才會真正生發(fā)實效?
學生自治、參與學校管理,絕不是互相出賣,像有些學校推行的告密式“打小報告”,舉報有獎,以致亂舉報成風(例如,學生中午在操場上吃冰棒一類的事情也列入舉報、扣分范圍),班級與班級、學生與學生之間互相拆臺、惡性競爭。如此運作,看似簡便可行,實則造成更為嚴重的后果,使得“人性的弱點”更充分、更迅猛地暴露出來。制度沒有約束人朝著正向發(fā)展,反而推動人朝著負向邁進。為此,必須注意培養(yǎng)學生的幾種意識朝正向發(fā)展——
1. 主體意識和責任意識?,F在許多學校的做法是讓學生“反主為客”,涉及學生利益的規(guī)章制度的制定、修改,對學生的處分等很少聽取學生意見,學生只有“聽話”沒有“說話”的份兒。這種情況下的“學生自治”并不適應學生需要,只是披了一層外衣,內核還是學生的主體性被束之高閣,主體意識沒有被喚醒。學生自治之責任,就是使個人的行為對自己負責,對大家負責,負該負之責。主體地位沒有得到真正落實,責任意識必定付諸闕如。陶行知說:“學生自治應以學生應該負責的事體為限。學生愿意負責又能負責的事體,均可列入自治范圍。因自治與責任有聯帶關系,別人號令而要我負責,就叫做被治;別人負責而由我號令,就叫做治人,都失了自治的本意?!本拖袂懊妗凹o檢部”的扣分行為,本身和其他學生一樣——對本校學生管理的章程、制度訂立并未參與,也不會主動提出要求、反映學生意見,只不過單方面受學校、教師指派,被動執(zhí)行,隨意而無主見地做事,對自己的行為自然不明其責,以致“參與管理”異化為謀取個人利益的行為。其“執(zhí)行力”愈強,潛隱之危害可能愈大。endprint
2. 權利意識和權力意識。把權力當成權利,拿著公共權力謀私利、侵害他人權利,這是在權力行使和運作中常可能出現的傾向。學生自治在于讓學生在適當權限內正確運用正當之權力——維護學生之正當權利,為學生公眾盡其義務,發(fā)揮良好的服務和引領、示范作用,而不是權限失當、權力濫用,以此損害他人權利或者伺機謀取不當之利。反觀某些學生,或看取個中“好處”(如學生干部可加分等)或愛慕虛榮,或遠遠躲到一邊,唯恐干活受累不“討好”,此皆“權力意識”偏差所致,和官本位之文化影響、社會大環(huán)境之不良趨向有所關聯。學校學生自治工作對此應深有警思,加以正確引導。
三、學生自治中,必須正確處理好學校、教師主導和學生主體的關系
學校事事不放手,則無學生自治可言;學校一味放手,雖然一時間合了某些學生的心愿,但是,這是否就意味著發(fā)揮其主動性、積極性?非也!
這里又涉及到陶行知所言之三點:一是學生自治范圍的標準把握,是否“以學生應該負責的事體為限”、是否有超限之處、是否切合學生年齡經驗;二是權限關系的處理,哪些須由學校主持,哪些基本由學生主持,哪些地方需要有學校部門、教師作為中介“接洽”、協(xié)調,是否有錯位、越位、缺位之處;三是“學生領袖”即學生干部的培養(yǎng)、其整體素質與面貌,起什么樣的帶頭作用。三者缺一不可,互相作用。
從前面某校紀檢部的一些運作情況看,此中容易出現兩種不良傾向——
一是在“發(fā)揮學生主體”名義下忽視或自覺不自覺放棄學校、教師的主導性,形成變相的勞動轉嫁和責任推移。有的負責學生工作的領導以為,既然是學生自治,給學生自我鍛煉的機會,我就不用跟著忙活什么了,干脆放手讓學生“頭頭”領著人自己去做、自行處理,不聞不問,出了問題似也和自己關系不大,無形中助長了管理惰性。須知:學生自治雖由學生發(fā)動,但必有學校之督導調控、必要介入,“學校不能不負指導參與的責任”,要讓學生明白“事之當然和事之所以然”。對此,梁啟超先生曾十分明確地指出,在推行學生自治過程中如果“學生沒有經過相當之訓練,讓他們純粹自由活動,恐怕不見得便有好成績,結果甚至因噎廢食”。
二是授權不當。從行政管理的角度看,授權方式通常有三種,即惰性授權(事情自己無暇顧及,讓下屬去做、責任不是很明晰)、剛性授權(事情完全派給下屬,下屬自行處理自負其責)、彈性授權(事情讓下屬去做,但擁有的權限、負擔的責任也有所界定)。由于學生是“練習自治”、年齡經驗認識諸方面于此均有不足,學校更多情況下應予“彈性授權”,對參與全校性工作的學生干部尤其要注意這一點,要有所制約。現在的問題是該惰不惰、該剛不剛、該彈不彈或與此相反,該放手不放手,不該放手者亂放手,該問責不問責,不該推卸的責任亂推卸。這是亟待改進的一點。梁啟超先生對此有過深刻剖析,他強調“中學以下的教育”應該“想方法令他和實際的團體生活日漸接近”,其中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在教員監(jiān)督指導下”開展學生自治工作。梁啟超先生力主學校和教師以身作則、切實加強對學生民主生活的指導:“現在提倡學生自動的自治作為將來政治生活乃至一切團體生活的實地練習,這是時代最急迫的要求。毫無疑義的,但在教育界立身的人,不能說空空提倡便算塞責,務要身入其中,隨時隨事作最公平最懇切的指導”,“中學以下學生未到成熟時期,一面要獎勵他們自動的自治,一面非有前輩帶著他們上正軌道不可”。
四、在學生自治中,“人情”與“法理”的矛盾關系需要審視
孔子云:“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意思是說:君子關注道德,小人關注有利可圖之地;君子重法度,小人重恩惠。這句話談及了道德、法理、人情三者之間的關系,很有現實意義。在紀檢部“履行職責”時,K老師“出面說和”,他并無恩惠于人,只是覺得“熟”,這種“人情僭越法理”之舉,豈非夫子所稱“小人”之舉?K老師和那位“給足面子”的學生干部似乎都是如此??墒?,真正的“道德”“法理”何在?
陶行知先生曾說:“修身倫理一類的學問,最應注意的在乎實行;但是現今學校中所通行的修身倫理,很少實行的機會;即或有之,亦不過練習儀式而已。所以嘴里講道德,耳朵聽道德,而所行所為確不能合乎道德的標準,無形無影之中,把道德與行為分而為二。若想除去這種弊端,非給學生種種機會,練習道德的行為不可?!边@其中最需要的操練就是自治。陶先生談到的現象至今依舊存在,一些學校在德育工作中將德育活動及其過程等同于德育目標的實現,忽視學生的自我管理和自省自律,結果德育的實效性不強、流于形式。
沒有標準的隨意是不行的,有了標準、依據——但是既沒有經過充分論證、為眾人認可接納又在執(zhí)行中出現隨意而為的“人治”,如此施之于眾則益加荒謬。 “自己所立之法的力量,大于他人所立之法;大家共同所立之法的力量,大于一人獨斷的法”,因此,在學生自治中,學生管理制度、規(guī)范的制定,不能僅僅“自上而下”傳達給學生,更應“自下而上”由學生討論產生,讓他們感到這確實是自己的事情。魏書生、李鎮(zhèn)西的班級管理就是這樣,讓學生自行“立法”、進而共同維持互相監(jiān)督。
李鎮(zhèn)西對其倡導的班級民主管理,明確表示其思想源泉即陶行知先生的“學生自治”理論。在其班級民主管理思想及其實踐中頗值注意的有如下幾點:
一是強調教師的個人權威和學生自我教育的統(tǒng)一,把“班規(guī)”作為二者有機融合的統(tǒng)一體,班集體所有成員包括教師既是管理者又是被管理者,班級管理須由“人治”走向“法治”。不能把班級興衰寄托在班主任個人身上,要把教師的權威融入班集體的權威中,“面對紀律師生平等”。
二是把班規(guī)的制訂過程視為學生民主啟蒙的過程,強調民主管理的三大原則:廣泛性,行動上少數服從多數、精神上多數尊重少數;可行性,能夠落實的行為約束,而不是思想道德的說教提倡,要有適當彈性,不能太絕對;制約性,并非班干部和老師拿來單方面管同學的,而是約束每一個人包括班主任。
三是班干部由投票選舉產生、不僅僅是班主任的助手,同時還必須獨立地有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工作。班干部絕沒有“高人一等”的“官念”,其工作不僅僅依靠其自覺性,而是隨時置于全班學生監(jiān)督之下,如“玩忽職守”“營私舞弊”,就會受到專門監(jiān)察的同學依據《班規(guī)》代表全班對其作出懲罰。讓“制度”真正發(fā)揮“法治”的效用,在集體之中人人皆有義不容辭之責任,人人皆無《班規(guī)》以外之特權。
李鎮(zhèn)西結合新時期的教育實際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和發(fā)展了陶行知先生的“學生自治”思想,其思想經驗觸及了現代學??茖W、民主管理的核心問題,對于我們認識和實踐學生自主管理提供了很好的范本。
以上所論,只是一些粗淺的思考,實際工作相當復雜,容不得小視,更需要我們細心體察、有的放矢、對癥下藥。
(作者單位:山東煙臺市實驗中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