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東
摘要:唐代律詩和漢字有著共同的“并置呼應”表意形式,許淵沖先生的“三美”翻譯理論為英文譯文體現(xiàn)唐詩的這種“并置呼應”之美提供了實踐原則與標準。筆者運用許先生的“三美”原則,翻譯了三首唐代格律詩,以還原原詩的押韻、對仗之美。
關鍵詞:并置呼應;三美;唐詩英譯
中圖分類號:I04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7)46-0095-02
許淵沖先生提出的“三美”論,給中國古代詩歌的翻譯定下了金科玉律?!叭馈狈g標準如此之重要,是因為它體現(xiàn)了漢字表意內在的規(guī)律和美感。
可以說,許淵沖先生的“三美”論是在漢字形音意三位一體表意方式的直接啟發(fā)下形成的:“‘三美之說,是魯迅在《漢文學史綱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中提出來的。魯迅的原文是:‘誦習一字,當識形音義三:口誦耳聞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義,三識并用,一字之功乃全。其在文章,則寫山曰嶙峋嵯峨,狀水曰汪洋澎湃,蔽芾蔥蘢,恍逢豐木,鱒魴鰻鯉,如見多魚。故其所函,遂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我把魯迅的‘三美說應用到翻譯上來,就成了譯詩的‘三美論?!逼鋵崳S先生所引魯迅先生的這段文字,與劉勰在《文心雕龍·章句》中的論點如出一轍,一脈相承。劉勰是這樣解釋文字和文章之間的關系的:“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積句而成章,積章而成篇……,句之精英,字不忘也;振本而末從,知一而萬畢矣?!睗h字有“形”(“象”)、“音”(“言”)、“意”三個組成部分,“形”就是漢字,“音”就是漢語,兩者“并置呼應”,產生漢字的“意”?!靶巍保ā跋蟆保ⅰ耙簟保ā把浴保?、“意”各有所執(zhí),相互作用,渾然一體,遵循“一陰一陽之謂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道理,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一,三位一體。漢字不但有形、有音,而且有意,個個如此,可謂“三美”俱全。而古詩更是講究“煉字”、“詩眼”,崇尚“韻味”、“意境”。因此,所有古代有名之詩無不字字珠璣,意蘊無窮。劉勰所謂的“知一而萬畢”說的就是漢字的內在美和詩文的意境美在原理和工作機制上是相承相通的。
唐代律詩的意境之美和漢字“并置呼應”的表意之美是同旨同趣的。作為漢字表意介質,漢字“六書”,特別是其中的“會意”、“形聲”字的合體結構,典型地表現(xiàn)出了“并置呼應”二元互動互補的思維邏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單體文或組字部件放在一起,各組件內部的意義產生共振,以“時空和構”的結構生出此合體字之“意”。律詩中的“字象”、“音調”在對仗、平仄、韻腳的律詩樣式的結構中,同樣通過聲音、四聲、音韻和意象在各句中的空間排列組合,形成聲音和意象的舞蹈,“并置呼應”出詩歌中“境生于象外”的“意境”。為了在唐詩英譯中充分體現(xiàn)基于漢字表意原理的古詩之美,筆者遵循許淵沖先生提出的“三美”理論,特意翻譯了以下三首唐詩,借此拋磚引玉,推進唐詩英譯事業(yè)的發(fā)展,以便向西方展示中國文字與詩歌的獨特的意蘊之美。這三首詩包括:王維的兩首律詩《終南別業(yè)》和《使至塞上》,以及李白的《靜夜思》。王維的兩首律詩都有對仗,李白的《靜夜思》最后兩句亦然,而對仗又最能體現(xiàn)“三美”論中內含的“并置呼應”之美。
《終南別業(yè)》
唐 王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The South Hill Hermitage
Enamored with Zen since my middle age,
Now I dwell in the South Hill Hermitage;
Alone, to roam on the spur of thmoment;
Vainly, to talk of my self enchantment;
Thus going along streams until they end;
Then sitting down to see the clouds ascend;
If a woodman and I meet on the way,
Wed chat as long as we happily may.
首先,此詩采用了“英雄雙行體”那樣的兩兩押韻的方式(但每行不是10個而是12個音節(jié)),讓人能夠在閱讀的時候即刻感受到韻的存在,突出押韻的重要性。因為頷聯(lián)和頸聯(lián)都是對仗的,所以這樣用韻能更好地在譯文中體現(xiàn)出頷、頸各聯(lián)兩句之間的對仗關系。然而,僅僅雙行押韻,還不能夠完全體現(xiàn)唐代律詩樣式的美,譯文中對對仗的處理尤為重要。由于英文是多音節(jié)的拼音語言,且有較強的形合性(有單復數(shù)之分和時態(tài)之別),所以,不可能將唐詩中字字相對的對仗的方式完全引入譯文之中,只能在句式的運用和短語的安排上下功夫。對頷聯(lián)我是這樣處理的:在第一和第二句句首都用了一個副詞“alone”和“vainly”。接著,讓兩個不定式短語緊隨這兩個副詞之后,通過詞性和短語結構的相同反映出原詩頷聯(lián)的對仗美以及“每獨往”和“空自知”中的禪意。用動詞不定式短語翻譯這兩句詩,還暗示了“終南別業(yè)”的功能和詩人居住在那里的目的:
Alone, to roam on the spur of thmoment;
Vainly, to talk of my self enchantment;
頸聯(lián)的兩句則用了兩個結構相同的現(xiàn)在分詞短語,在突出此聯(lián)對仗美的同時,渲染出“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那種即身即道的現(xiàn)場感悟。
Thus going along streams until they end;
Then sitting down to see the clouds ascend;
《使至塞上》
唐 王維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Envoy to the Frontier
Bound for th border, my chariot departed,
Crossing Juyan, a remote place charted:
Like a tumbleweed, beyond the Great Wall;
Neath the frontier sky, mid wild geeses call;
A vast desert, smoke rising, lone ‘bove ground;
Winding rivers, thsun setting, eer so round.
Then, a scout we met nearby Pass Xiaoguan,
“The viceroys stationed at Mount Yanran.”
這首詩的頷、頸兩聯(lián)同樣對仗工整,意蘊無窮。在注重押韻和突出意象的同時,本詩的譯文同樣采用了一聯(lián)內兩句句式相對的布局,完成了此兩聯(lián)“并置呼應”的意境之美。頷聯(lián)兩句中用了四個介詞短語,各自相對;頸聯(lián)兩句各用了一個名詞短語,一個動名詞短語和一個介詞短語,通過打散英語句式、突破英語語法的限制,在“只言片語”中凸顯原詩中漢字描摹的意象性,同時完成對此兩聯(lián)對仗的處理:
Like a tumbleweed,beyond the Great Wall;
Neath the frontier sky,mid wild geeses call;
A vast desert,smoke rising,lone ‘bove ground;
Winding rivers,thsun setting,eer so round.
這樣處理此詩頷、頸兩聯(lián)的譯文,消解了英語句式連貫的“形合性”,拉近其與漢語文字“意合”性的距離,從而傳達出漢字內在的“并置呼應”之美。最后讓我們來看看李白的《靜夜思》。這首詩雖然是五絕,但其后兩句已然用了對仗手法:“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薄芭e頭”對“低頭”;“望”對“思”;“明月”對“故鄉(xiāng)”。
《靜夜思》
唐 李白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xiāng)。
原詩簡單明了,卻是千錘百煉的產物。我也在譯文中極力做到言簡意賅。韻腳仍采取了兩兩相押的方式,以體現(xiàn)最后兩句的對仗之美;每行6個音節(jié),只比原詩多出一個音節(jié),以便確保用詞、節(jié)奏的凝練。詩的前兩行在英文譯文中是一個問句,通過提問疑月為霜;而后兩句的譯文刪去了“舉頭”、“低頭”的動作,只留下望月、思鄉(xiāng)的行為。兩個以簡代繁的現(xiàn)在分詞短語,把英文變得直白精煉。雖然形式上整齊劃一,但語法上卻參差有致:后一個短語是前一個的伴隨動作,陪襯前一個動詞。用這樣簡單卻明了、一致又錯落的句式翻譯原詩后兩行的對仗美,既工整又活潑,雖簡單卻含蓄,恰到好處地體現(xiàn)了原詩的形式與風格。
以上是我遵循許淵沖先生“三美”原則翻譯的三首唐詩,旨在通過翻譯,將漢字和唐詩中所共有的“并置呼應”之美體現(xiàn)出來,挖掘唐代律體詩以及漢字文化的深厚意蘊和獨特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