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波
(四川師范大學 文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6)
從《曲論》的修訂看劉咸炘曲學思想的發(fā)展
趙俊波
(四川師范大學 文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6)
劉咸炘《曲論》初稿成于1923年,修訂于1931年,修訂的動因來自盧前。對比初稿和修訂稿,可以看出,劉咸炘對初稿的主體即戲曲論的部分未作改動,說明在與盧前結(jié)識之前,其曲學基本思想就已成型。而對于初稿缺少散曲論的不足之處,作者吸收了盧前的一些觀點,進行了適當?shù)男抻喓脱a充,從而進一步發(fā)展、完善了自己的曲學理論。
劉咸炘;盧前;《曲論》;散曲學
劉咸炘論曲觀點主要見之于《曲論》,據(jù)其題下“癸亥年作,辛未三月初七日修”的自注,可知此文作于1923年,修訂于1931年。為敘述方便,本文將前者稱為“初稿”,將后者稱為“修訂稿”。初稿于1925年刊登在《尚友書塾季報》第一卷第三期上,修訂稿收入其《文學述林》一書并公開出版發(fā)行。中經(jīng)八年而特意修訂,作者必然是對曲學有了新的認識。所以,本文擬通過對比《曲論》前后兩稿的異同,探索劉咸炘曲學思想的發(fā)展。
《曲論》修訂的動因來自盧前。盧前于1930年任教成都大學、成都師范大學,期間同蒙文通、吳芳吉等學人多有交往,而與劉咸炘的關(guān)系尤為密切。二人同任教于成都大學,所居臨近,所以常在一起切磋學問,賦詩唱和,來往非常頻繁,學界對此已有考索。這對劉咸炘的曲學思想有很大影響。
《曲論》的修訂包括以下幾種情況:在與盧前論曲時,對觀點相同之處,作者不作任何改動;對觀點相異之處,或堅持己見,或予以修正、補充。本文主要探討以上兩種情況。至于為使語言精練、表述明晰而做的修訂,則不在論述之列。
一
在與盧前論曲之后,對初稿中的大部分觀點,劉咸炘未作改動,說明其曲學的基本觀點早已形成。具體情況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劉、盧觀點相同
二人論曲,常有不謀而合處,劉咸炘對此勿須修訂。
如關(guān)于衡曲標準和曲的語言風格?!肚摗烦醺逯刑岢觥皬V博易良”的論曲標準和本色、妥溜、雋切的語言要求。
盧前贊同以上二說,在回憶劉咸炘的文章中曾提及此事:
君之言曰:“余以疏通知遠為論史之準,以溫柔敦厚為論詩之準,論曲則以廣博易良為準。非獨以曲在歌管,為樂教也,即論其詞亦然:詩以渾蓄為長,而曲以快顯為長,是亦敦厚與易良之殊也?!庇衷唬骸吧须h與本色,為曲之所獨,蓋易良之所以效也……”余甚然其說。
而劉咸炘在《曲雅后序》一文中也曾提到,自己對語言的要求與盧前相符:“《曲論》又以妥溜雋切為曲詞之標準,與君所謂四‘清’亦相通:妥溜者麗之基,切者新之本,雋則所同也?!薄八那濉笔潜R前的觀點:“余取曲以‘清’字為準。清有四:意則清新、詞則清麗、韻味則清雋、氣象則清曠。四者有其一,即非下品。”
因此,對諸如此類的觀點,劉咸炘均勿須修訂。
(二)劉、盧觀點相異
二人論曲,也常有相異之處,但由于學術(shù)興趣不同,所以劉咸炘亦未作修訂。如對《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的看法。
盧前繼承其師吳梅的觀點,推崇《牡丹亭》:“其時魁率,自以湯、沈為雄,不獨明之大家,亦百世之師也。”又引吳梅之言以說臨川四夢:表面看來,四夢主人公為杜麗娘等;“即在深知文義者言之”,也不過以為四夢為鬼俠仙佛;“殊不知臨川之意,以判官、黃衫客、呂翁、契玄為主人”。而劉咸炘恰恰不以為然,認為這正說明此劇陳義高深而不家常,過于晦澀,使觀眾、讀者不易索解,“則去易良已遠矣”,即不符合“廣博易良”的要求。
盧前以為《長生殿》超過《桃花扇》:“清之曲家,《長生殿》為第一?!焙樯般∈仨嵳{(diào),無一句一字之逾越,為近代曲家第一。”而《桃花扇》“句讀錯誤,無出蔑有”。又錄其師吳梅《中國戲曲概論》之言:“南洪北孔,名震一時。而律以詞范,則稗畦能集大成,非東塘所及也?!庇终f:“稗畦《長生殿》傳奇,為遜清二百六十年中戲曲第一?!?/p>
劉咸炘則相反,內(nèi)容方面,他批評《長生殿》墜入言情一途,無關(guān)樂教;而《桃花扇》雖寫南明覆亡,然以侯、李之情為線索,其義高深而其文家常,因此超過前者,成為佳制。虛實關(guān)系處理方面,《長生殿》過于冗長,《彈詞》以后的篇幅純屬“畫蛇添足”,“遂使局勢散漫”。而《桃花扇》雖為長篇,但因為寫實,所以并不覺得冗長:“網(wǎng)羅舊聞,出出著實,豈若《長生殿》后半《聞樂》《冥追》《情悔》《神訴》《尸解》《仙憶》《慫合》《補恨》諸出,大都長物哉!”因此要勝出一籌。
劉、盧論曲有所不同,這和他們的學術(shù)興趣、治學方法有關(guān)。劉咸炘重視文學而忽視曲律,盧前則兩者兼治。
劉咸炘在1917年的《自狀詩》中說自己“八年不看戲,顧好觀詞曲”。可以看出,他重視案頭文學,而于場上演出則不甚在意。故其論曲,概不涉及曲律。《曲論》如此,即便摘抄古代曲論的《讀曲錄》也是“論宮調(diào)者不及”,即不摘錄有關(guān)曲律者。
而盧前繼承乃師吳梅的學術(shù),文學、曲律兼治。在《讀曲小識》中,他強調(diào)“有案頭之曲焉,有場頭之曲焉”,故此書“首錄牌調(diào),次詳角色,次述本事,間錄曲文”;《明清戲曲史》依然強調(diào)“曲有場上之曲,有案頭之曲”,其中第二章《傳奇之結(jié)構(gòu)》全以牌調(diào)為主來說明傳奇的結(jié)構(gòu);《幾個打譜的好手》一文專門記述王季烈等幾位擅長昆曲打譜的人,《廣中原音韻小令定格》等更純?yōu)榍芍鳌Kf:“今日吾徒之所以致力于曲,不欲枉費心血于詞者,曲可歌,詞不可歌也。一曲脫手,管弦流播,其樂非詩與此所能有?!币陨暇梢妼η傻闹匾?。
由于二人學術(shù)興趣、論學角度等方面的不同,因此劉咸炘堅持自己的觀點,修訂稿中對以上問題一仍其舊,不做任何改動。
二
《曲論》初稿有疏漏之處,劉咸炘聽取盧前的意見,作了增補或修訂,同時吸收了后者的某些觀點并加以引申,重點在于散曲論。這是對自己曲學思想的修正或補充。
《曲論》初稿僅論戲曲,而修訂稿中增加了散曲論,不僅有“盧冀野曰”“明以降”等數(shù)條專論散曲之語,同時還有一些涉及散曲的文字散落在其它條目中。所以,雖然修訂稿仍以戲曲論為主,但也增加了散曲論的文字,是完整的“曲”論。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一)對散曲地位的重新認識
在認識盧前之前,劉咸炘對散曲重視不夠,其《文式·曲》《讀曲錄》《〈儒林外史〉、〈琵琶記〉合贊》等僅論戲曲,僅《元人〈高祖還鄉(xiāng)曲〉書后》與散曲有關(guān)?!肚摗烦醺逡彩侨绱耍髡咻p視散曲,說:
曲以雜劇、傳奇為主……若小令、套數(shù),乃詞之余氣,固非曲之正宗也。
修訂稿中刪除了這樣的表述,說明作者對散曲地位有了新的認識。
這是和盧前切磋的結(jié)果。盧前推崇散曲,曾說:“顧近今言曲,尋常止知沿曲之流,盡曲之變,厥有戲曲。不知溯曲之源,探曲之本,端在散曲?!彼浴敖裱郧闭邇H重戲曲而輕視散曲的缺憾,也恰中劉咸炘之不足。同時,劉咸炘自己在《曲雅后序》中也提到,自己重視散曲的觀念是受盧前的啟發(fā):“君告余以選集之旨曰:‘小令為曲之根本……’”這正是其刪除以上輕視散曲之言的原因。
(二)明確區(qū)分散曲和戲曲
既然認識到散曲地位的重要性,因此在修訂稿中,劉咸炘明確將散曲與戲曲區(qū)分開來。
初稿雖將散曲和戲曲分列,如“曲以雜劇、傳奇為主”一條中將曲分為雜劇、傳奇與小令、套數(shù),但也僅提出小令、套數(shù)的名稱而未作詳細討論,實際上與題目“曲論”不符。這是受傳統(tǒng)曲學家輕視散曲的影響,是其初期思想的不足之處。
初稿在引用四庫館臣論曲之語后說:“此論甚確?!毙抻喐逯懈臑椋骸啊短嵋反苏摯篌w不誤。然曲之小令、套數(shù),仍多抒寫性靈,緣情綺靡,而《提要》但論雜劇、傳奇,疏矣?!笨梢?,修訂后,對四庫館臣之言的評論不再絕對贊成,并指出其疏忽,即沒有區(qū)分散曲與戲曲。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寫作初稿時,劉咸炘自己就沒有這種區(qū)分二者的明確意識。另外,其《文式·曲》與《曲論》初稿如出一轍,也是在引用了四庫館臣之言后,評論說:“《提要》之論至精?!薄段氖健纷饔?918年,其觀點延續(xù)到了五年之后的《曲論》初稿中,這說明劉咸炘對散曲的看法一以貫之;而在1931年認識盧前之后,作者對散曲的看法才有了非常顯著的改變,從中也可以看出盧前對劉咸炘曲學思想的影響之大。
又如:
陸象山、王陽明皆謂今之曲即古之詩樂,正樂當自劇本始,是也。
陸象山、王陽明皆謂今之曲即古之詩樂,正樂當自劇本始,此猶專指劇言之。
修訂稿中,明確指出陸、王之言是專門針對戲曲而非散曲的,說明作者有意將二者區(qū)分開來。
(三)散曲題材論
修訂稿中,作者增加了對散曲題材的討論。
一是討論作品題材時,明確區(qū)分散曲和戲曲:
涵虛子論北曲,分十二科:一曰神仙道化……十二神頭鬼面。
涵虛子論北曲,分雜劇為十二科……十二神頭鬼面。又有‘樂府十五種’,乃指散曲,其以義分者凡八:曰黃冠,曰承安,曰玉堂,曰草堂,曰楚江,曰香奩,曰騷人,曰俳優(yōu)。
兩相對比,修訂之后,一是明確掂出“雜劇”“散曲”的名稱,可見作者特意區(qū)分戲曲和散曲;二是在雜劇十二科后緊接散曲十五種,同初稿相比,增加了散曲題材論。這也是受盧前的影響。盧前《論曲絕句》第一條中說:“十二科和十五體,同根枝葉各西東。”注:“自來論曲者,每以小令、套數(shù)與雜劇、傳奇并提,駁雜不清,誠憾事也。按:《太和正音譜》列舉雜劇十二科,曰披袍秉笏……曰神頭鬼面。又所謂樂府十五體者:曰黃冠……蓋指令、套而言也?!碧匾庵赋鲋鞕?quán)的十二科、十五體分別就戲曲、散曲而言。
二是指出散曲題材狹窄,有待開拓。修訂稿中增加了以下文字:
……乃今傳元人散曲,其內(nèi)容較劇曲尤狹。如王伯成、睢景臣之敷衍古事,劉時中之上監(jiān)司甚為罕見,十之八九為黃冠、草堂、香奩。雖其間嘲笑之作可見民風,亦其細耳。此固由元人風氣頹惰,亦因本起樂歌,未經(jīng)推廣。蓋近世合樂之歌,本以佾宴,止取足供閑娛而授之伶伎,又必肖其聲口,故止有慶賀寫景與艷冶言情之詞。唐宋之詞、元明之散曲皆如是……夫曲體本廣于詞,而元人套劇又已發(fā)廣博之端,乃體成數(shù)百年,境界尚不能與詩相比,使人視為纖艷戲謔之物,豈不惜哉!詩有杜、韓、白而境大拓,詞有蘇、辛而境大拓,曲家尚無其人,此后起之責也。
劉咸炘重視散曲的思想來自盧前,但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散曲應(yīng)開拓題材的看法則出自其本人,而與后者無關(guān),不過卻受到后者的認可。劉咸炘在借鑒的同時而又有所提高,切磋琢磨之中,舉一反三而能更進一步,令人嘆服。
(四)批評明清散曲和戲曲偏重音樂而不重文辭的創(chuàng)作之風
《曲論》修訂稿中說:
明以降,曲之所以衰,不獨以詞法入曲一端,其最大原因在偏重聲音,不重文辭。觀于檃栝、翻譜兩體可知。檃栝最習見者為《歸去來辭》《秋聲賦》諸文,被明人生吞活剝,零割整破,見之直欲作嘔。而翻詩為曲,翻詞為曲,翻北曲為南曲,每使原作之生意雕斫殆盡,此沈?qū)庘种镆?。魏良輔作水磨腔,梁伯龍輩從而倡之,令套有《江東》《白苧》,劇有《浣紗記》,而曲乃亡。下逮清初,諸家文字無能出其范圍者,而聲音又衰。迄今知譜學者寥若晨星,并沈、梁之所謂曲亦絕矣!
以上表述不見于初稿,是修訂時增加的。增加的緣起,在于盧前《飲虹曲話》:
曲中又有二大惡習:一曰檃栝,二曰翻譜……《歸去來辭》一篇,元有張可久、明有陳所聞,皆以套曲裝入原文,了無生氣。他若《秋聲賦》、前后《赤壁賦》諸篇,亦數(shù)見不鮮……至翻譜之風,盛于魏、梁以后?;蚍艠犯疄榍?;或翻古近體詩為曲;或翻詞為曲,尤以翻北曲為南曲者為多……從此有可歌之曲,而無可讀之曲矣。倘二習不除,曲尚有何文章之可言?
又 ,盧前“翻譜殷勤緣底事?詞家猶自說開山”詩下自注:“南詞翻譜之風,寧庵實啟之……龍子猶謂是‘詞家開山祖師’,未免溢譽矣?!迸u沈璟引起的翻譜之風??梢娺@是盧前一向的觀點。
兩相對比,劉咸炘使用的材料、觀點等與盧前幾乎一致,借鑒之跡至為明顯。不過在借鑒時,劉咸炘在盧前的基礎(chǔ)上又有所提高:一是所論不僅包括散曲,還包括了戲曲《浣紗記》;二是時代上又延伸至清代,并提到當前熟悉曲律的人寥若晨星,曲學可謂衰退之極。所以,此條雖然借鑒了盧前的觀點,但論述的范圍有所擴展,有出藍而勝藍之妙。
(五)散曲風格論
《曲論》修訂稿中,增加了有關(guān)散曲風格的論述,這也是初稿所沒有的:
盧冀野曰:“王靜安謂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物。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習氣,故能真切如此。詞中不過納蘭一人而已。余以為元初之曲,為后來所不能及者,亦以此故?!迸f作《飲虹曲話》中語。自然即是真,惟其真,故與此篇所謂廣博易良相符。姚(燧)、盧(摯)、劉(秉忠)皆達官貴人,而其曲皆真切,非如詞中歐、范諸公之秾麗,可知詞與曲之分別,亦由北人、南人性情之異也。
所引的盧前之語下,有作者的自注,明確說明是借鑒了盧前的《飲虹曲話》。
這段話涉及兩個意思:一是借鑒盧前的散曲風格論,來印證自己“廣博易良”的論曲標準;二是認為詞曲風格之別與地域因素有關(guān)。
王國維以“自然”“真切”論詞的風格,盧前引申為論元初散曲風格,而劉咸炘則由盧前的觀點進一步引申,以之印證自己“廣博易良”的曲論標準。學術(shù)研究中轉(zhuǎn)相借鑒、層層積累而不斷提高的特點,在這里表現(xiàn)得非常典型。
劉咸炘又進一步討論詞曲風格之別。元曲作家姚、盧等與宋詞作家歐、范等皆為顯貴,但作品風格卻有真切與秾麗之別,可見詞、曲風格之別,也與地域因素有關(guān):前者皆北人,后者皆南人。這也是受了盧前的啟發(fā)。盧前對比姚燧與歐陽修等人:“曲之中有姚燧、虞集、盧摯、劉秉忠,猶詞中有歐、范諸公。同一名貴,同一以少許勝人多許?!钡R僅比較其同,認為姚燧等與歐范諸人的相同點在于其作品數(shù)量雖少,但均為佳作。相對而言,劉咸炘也將姚燧等與歐陽修作對比,但卻比較其異。
三
如上所述,就戲曲論而言,無論與盧前的觀點是否相合,劉咸炘都沒有做太大的改動,說明其價值的確較高。這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劉咸炘本人對自己的戲曲論頗具自信?!皬V博易良”是其戲曲論的核心觀點,對此,作者在初稿末自記:“執(zhí)疏通知遠以論史,章實齋先生之功也;執(zhí)溫柔敦厚以論賦與詩詞,張皋文、翰風兄弟之功也;執(zhí)煒燁譎諫以論小說,執(zhí)廣博易良以論樂,則鄙陋有微勞焉。”言語之間流露出高度的自負。其次,后人對其戲曲論的評價也非常高,何詩海《劉咸炘的戲曲觀及其學術(shù)史意義》一文以“新見疊出,精義紛呈”概括劉咸炘的戲曲理論,認為“其成就足以使他能在繼王國維、吳梅之后的近現(xiàn)代戲曲學術(shù)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倍鴳蚯撌莿⑾虨浴肚摗烦醺宓闹黧w部分,由此可見,劉咸炘曲論的基本思想,在初稿中就已經(jīng)基本形成。
就散曲論而言,劉咸炘在修訂稿中作了比較大的改動。改動的原因,可以分別結(jié)合劉、盧二人的學術(shù)生涯及專長來看。
站在劉咸炘的角度看,一方面,在其《曲論》初稿寫成的1923年,放眼全國,散曲研究尚未獨立成專門之學。對此,盧前曾有說明:“我在十八九歲時開始讀曲。當時,我們只知道曲,并沒有甚么散曲和戲曲的分別。實在散曲還并沒有成種專題。散曲成了專題是民國十五年的事?!北R前生于1905年,十八九歲時,正當1923年左右,也正是劉咸炘《曲論》初稿撰成之時。其時散曲學未能獨立,學界普遍也沒有區(qū)分戲曲和散曲的意識。另一方面,巴蜀偏居西南,即使外界散曲研究在1926年已經(jīng)逐步展開,蜀中依然稍顯落后,很少有從事散曲研究或創(chuàng)作的人。對此,本地的名師宿儒也不諱言,如向楚1930年為盧前《曲雅》所作的序中說:“冀野君以吳人來膺成都大學講席。四川有曲學講坐自君始。”龔道耕1931年為盧前《論曲絕句》所作的序中亦言:“余粗諳度曲,而按譜填詞,則有志未逮,蜀中無可語此者。得交盧君,竊喜有所師資?!笔裰袑W界風氣如此,劉咸炘也莫能例外。因此,其初稿中沒有論及散曲。
等到1931年劉、盧結(jié)識時,學術(shù)研究向前推進——如上引盧前所說,散曲學在數(shù)年前的民國十五年(1926)已經(jīng)“成了專題”,而盧前正是散曲學科的奠基人之一。因此,在同盧前論曲時,劉咸炘聽取后者意見,適應(yīng)曲學研究的最新動向,吸收學界的最新成果,在修訂稿中增加了散曲論的篇幅。
站在盧前的角度看,作為曲學專家,尤其是散曲學科的奠基人之一,其對劉咸炘的影響自然非常明顯。散曲學“成為專題”,盧前與有力焉;更進一步,散曲學之步入大學課堂,也始自盧前任教成都大學時。他還為此首撰《散曲史》以為講義,書中說:“于詞,劉毓盤有《詞史》矣;于劇曲,許之衡有《劇曲史》矣。散曲史之設(shè)學程,肇端于茲,不由述造,何以闡發(fā)?!睂W界也普遍認為,盧前對散曲學科的建立奠定了基礎(chǔ),貢獻甚大。苗懷明先生指出:“散曲研究是盧前在繼承吳梅曲學基礎(chǔ)上所開拓的的一個新的領(lǐng)域?!苯?jīng)過盧前、任中敏等人的努力,“散曲研究終于從詞曲研究中獨立出來,被提升為一門專學。”鄭海濤先生探討盧前的散曲理論時,也認為他“嚴格區(qū)分散曲與戲曲,為當代散曲學科的建構(gòu)奠定了理論上的基礎(chǔ)”。盧前有大量的散曲研究論著和單篇論文,其中《散曲史》和《論曲絕句》等重要作品均完成于任教成都期間,其《散曲史》一書正是授課講義,其《論曲絕句》由蜀中著名學者龔道耕作序印行。因此,在論學之時,盧前必定和劉咸炘討論過自己重視散曲的意識和散曲理論。從后來《曲論》的修訂來看,這是劉咸炘受盧前影響最大的方面。
結(jié)語
在與盧前結(jié)交、論學之后,劉咸炘對自己八年前的《曲論》初稿作了重新審視和修訂,包括以下幾種情況:
其一,對初稿中的戲曲理論,劉咸炘未作修訂。戲曲理論是初稿的主體,可見在與盧前論學之前,劉咸炘曲論的基本思想就已經(jīng)形成。
其二,在結(jié)識盧前之后,劉咸炘的曲學思想有所發(fā)展并最終定型。這主要指的是散曲論,修訂稿中增加了散曲方面的內(nèi)容,使其曲論更加完整、系統(tǒng)。當前出版的《全民國曲話第一種》囿于體例,選入《曲論》初稿。這樣做,有其特定的文獻價值,但如果要研究其曲論,則應(yīng)以修訂稿為準。
其三,借鑒的方式,一是刪除某些偏激不當之語,如對散曲的輕視等;二是借鑒中又有提高,如散曲題材論、風格論等。
盧前是曲學大家,而劉咸炘的貢獻主要在史學等其它方面,行有余力,乃以治曲。因此,在結(jié)識前者之后,劉咸炘主動與其討論自己的《曲論》初稿,并虛心接受其意見,吸收學界的最新成果,對多年前的稿件進行修訂,不斷完善自己的學術(shù),從而取得曲學研究方面的成就。我們從中不僅看到了盧前豐厚而精湛的曲學素養(yǎng),也看到了劉咸炘服膺真理的學術(shù)追求、虛懷若谷的學術(shù)胸襟和精益求精的學術(shù)態(tài)度。這種孜孜以求的學術(shù)精神,值得后人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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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趙成林
2016-06-24
趙俊波(1973— ),男,山西夏縣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辭賦學、巴蜀文學與文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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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2491(2017)02-009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