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鋒
“從黑暗的窗前飄然而去”——讀林宗申的詩
張偉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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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些屬性特別的“朋友”。之所以說特別,是因為我和這些朋友從未見過面,甚至交流也很少,更多的是通過詩歌的相互閱讀增進(jìn)彼此的了解。毫無疑問,林宗申屬于我的這類朋友。林宗申與我年齡相仿,生于1985年,長我一歲,寫詩較早,產(chǎn)量不多,筆力渾厚沉穩(wěn),所著的詩集《詞語的力度》,里面所選的60首詩歌,不說首首精到,卻也都獨用匠心。我想說的是,對于林宗申的詩歌創(chuàng)作,我的關(guān)注時間比較早,也較為熟悉,讀了之后,應(yīng)該可以說一說自己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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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宗申的詩集《詞語的力度》里,“詞語的力度”這幾個字,應(yīng)該不僅僅是詩集的名字,而更應(yīng)該是林宗申對詩歌所持的觀點和看法,即在詩歌寫作中,詞語要始終保持著飽滿的力度,給人一種沖擊感。在詩歌《不可逆轉(zhuǎn)》中,詩人寫道:“我卷曲一團(tuán),對事物/保持不應(yīng)有的沉默”,至于為什么要“保持不應(yīng)有的沉默”,在緊接的詩句中,詩人以遞進(jìn)式的詞語和句子做出了清晰的回答:“不言語蓮花照樣盛開/水銀照樣滲入骨骼/有誰能停止木馬的旋轉(zhuǎn)/有誰不陷入夜的漩渦/沒有誰能逃出他事先/設(shè)計好的圈套”。在詩歌《鏡像》中,林宗申同樣用了十分綿密的方式,鮮明地表達(dá)了他眼中的“詞語的力度”,詩人寫道:“鏡子不會破碎,破碎的鏡子里/殘存的鏡像,有多少碎片/就會有多少幻影被撕裂/沒有可以縫合的針線,這個殘局/”,在這些詩句中,我要重點說一說“殘局”這個詞,因為這個詞,是這首詩的核心詞語,它的波及范圍是整首詩歌,它的存在支撐起來詩歌《鏡像》的存在,在接下來的書寫中,詩人始終緊扣著“殘局”旋轉(zhuǎn),詩人寫道:“像不像一盤棋,不同的棋子/不同的命運是不是可以被安排/是不是可以被定格被懸掛/白天是不是就是另外一面鏡子/反射了黑夜的支離破碎/是不是沒有永生,是不是永生/就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瞬間/如一道光,一把鋒利的匕首/劃過我的手指,我的余生/鏡像中,無數(shù)滴血/像無數(shù)朵花盛開”。詞語的力度,在詩人林宗申的視野里,是一種關(guān)于詩歌的世界觀,也是一種細(xì)化之后的具體的方法論,在詩歌寫作中,我們或許也可以步他的后塵,對此進(jìn)行深入地寫作嘗試。事實上,寫作永遠(yuǎn)是一件需要不斷嘗試的事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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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喻的痕跡在林宗申的詩歌中有彌漫的嫌疑。我對詩歌的隱喻持有中立的態(tài)度,不支持過量的使用隱喻,也不反對隱喻在詩中的使用??傊?,用得適當(dāng)就好。在詩歌《不可逆轉(zhuǎn)》《石經(jīng)寺》《鏡像》《時光的利劍像淚雨一樣飛逝》中,林宗申都不同程度地使用了隱喻,例如在詩歌《石經(jīng)寺》中,詩人寫道:“肉身的佛,石塑的人,都有/不老的容顏,不死的眼神/久久將混沌的塵世凝望/油燈滅了又亮,亮了又滅/只有誦經(jīng)聲在燭臺上縈繞”;在詩歌《時光的利劍像淚雨一樣飛逝》中,詩人寫道:“夜來得那么寧靜,又消失得/那么隨意,讓我時常來不及提防/春去秋來都像一秒鐘那樣走失/而今夜一無所獲,只有零星的淚雨/從黑暗的窗前飄然而去”。這些顯性或隱性的隱喻的使用,強(qiáng)化了詩歌的模糊性,增加了詩歌的可能性,但是也在不經(jīng)意間制造了詩歌閱讀中的“斷裂感”和“錯位感”。我覺得,這應(yīng)該是一個林宗申在詩歌寫作中需要深度思慮和繼續(xù)完成處理的緊迫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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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宗申的詩歌比較結(jié)實、堅硬。這種結(jié)實和堅硬外表上來源于詞句的運用,即句子不拖泥帶水、不拐彎抹角,什么就是什么,直接瞄準(zhǔn)的核心,這就形成了“閑筆”較少、“實筆”較多的局面。當(dāng)然,我個人很喜歡這種感覺。我覺得觸摸和閱讀這種詩歌,就像摸到了沉重地鋼鐵塊,很有殺傷力,有一種“硬漢”的形象。林宗申的詩歌堅硬、實在,本質(zhì)上是源自他自省和自知,這在詩歌《感傷主義的悲哀》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作為兩個世界存在的人,作為卡夫卡/昆蟲的后裔,我把感傷和悲哀還給爬行和飛翔/作為博爾赫斯,我把金黃的老虎/流放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村莊//那些荒誕的時光,都是慘白的幻想/名利的殿堂,流光的奢望/盡可能將卑微的臉貼近低處,甚至更低處/的文字……無奈的磚塊,攀爬的格子/翻不過命運的高墻”。我以為,詩中的“悲哀”,是一種自我認(rèn)知,是一種內(nèi)向的警醒。一個有自知之明、時刻警醒的詩人,他說做的事、所寫的詩,是值得信賴的,也應(yīng)該得到至高無上的尊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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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宗申的詩歌,也有極為柔情的一面,在這類詩歌里,詩人所走的是另外一個路線:通俗易懂,自然流暢,拋棄隱喻。這在詩歌《父親》里,體現(xiàn)得較為明顯,詩人這樣寫道:“父親,四年了,每一年這個時候/我就是個孤獨的孩子,靜靜在你身邊站立/俯下身理一理一年比一年長高的小草/它們是幸福的,比我更親近你//欲哭無淚,痛心疾首,父親/你可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愛我/你活著,是一棵倔強(qiáng)挺立的樹/七十五年,風(fēng)雨中屹立不倒//但是,父親,你知道嗎,你倒下的那一刻/世界就轟然倒塌,沒有白天/沒有黑夜,我的世界,混沌暗淡無光/四年了,四年生死兩茫茫,父親//父親,我決定每一年為你寫一首詩/每一年到你墳前為你朗誦,大聲地,貼近泥土/讓你聽到我的聲音,充滿悲情和哀傷/然后把詩燒給你,父親,你要記得收下”。這首詩,寫的是生者對逝者的懷念,兒子對父親的無邊之愛。整首詩,都是詩人在默默地訴說,沒有太多的詩歌技巧。甚至可以說,詩人剔除了所有的詩歌技藝,只保留最簡單的元素:愛。我認(rèn)為,無論詩歌發(fā)展走向何方,唯有愛能獲得閱讀者的高度共鳴,愛才是詩歌的核心。詩歌《父親》雖有“痛”的縈繞,卻沒有“傷”的泛濫。全詩分為四節(jié),前三節(jié)都富含悲涼的成分,而第四節(jié)則在文字背后注入了祈禱和光芒,給人以溫暖和釋然。換句話說,由于第四節(jié)的存在,改變了這首詩歌的表達(dá)出口,使詩歌擺脫了某種局限,抵達(dá)更遠(yuǎn)的意義空間。所以,我更愿意把這首《父親》理解為,詩人經(jīng)歷了苦痛折磨之后,從父親的身上獲得了面對生活、面對未來的勇氣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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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guī)砹怂麄兊纳?同樣帶來了他們的死/這讓我不得安寧……”在詩歌《不可逆轉(zhuǎn)》中,林宗申寫有這樣的詩句。經(jīng)過仔細(xì)翻閱、反復(fù)品讀林宗申的《不可逆轉(zhuǎn)》《石經(jīng)寺》《鏡像》《時光的利劍像淚雨一樣飛逝》《感傷主義的悲哀》《父親》等優(yōu)秀詩歌之后,我仿佛從中窺視到了一個巨大的秘密。這個秘密,似乎可以言說,似乎又難以言說。我想,它將會伴隨著林宗申的詩歌寫作之路,永恒地“糾纏”下去,沒有休止的盡頭。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臨滄?zhèn)髅郊瘓F(tuán))
責(zé)任編輯:臧子逸